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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二十八歲那年,劉玉兒懷了第二個。

    這是給梅家添子添孫的好事,我的丈夫和婆婆自然是高興,畢竟家中只有福寶一個孩子,是有些冷清了。

    對劉玉兒來說,這是個好時機,因為盈袖的婚事,她著實把夫君得罪狠了,自打有了身孕,她在家中的地位又起來了,梅濂也多睡在她房里。

    這就是個蠢不可及的東西。

    見梅濂給她好臉色,又開始打袖兒的主意。

    我還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最本質(zhì)的原因,是她和袖兒處不到一塊。

    我一手養(yǎng)大的丫頭,會被她哄幾句,給幾個錢,就能拉攏的?

    所以,她早看袖兒不順眼了,覺著她劉家的男人娶了袖兒,就能挾制住袖兒,梅濂為了讓妹妹過好日子,自然要待她好,來日肯定會將一無所出的我休棄,扶她當(dāng)正妻。

    我的男人,我的家,我可以不要,但別人不可以搶。

    劉玉兒懷孕四個月頭上的時候,正好是福寶的生辰,親戚好友聚在一起,吃酒說笑。

    平日里,我輕易不見讓盈袖涂脂抹粉,那天,我特意讓她穿那身繡了花的衫子,抹了胭脂。

    我知道,劉家堂兄的眼睛一直沒離開貌若天仙的袖兒。

    我刻意拉著袖兒給親朋和梅濂的同僚敬酒,笑著說姑娘到年紀(jì)出嫁了,大家給她留意一下合適的人家。

    在給劉家堂兄敬酒的時候,我將指甲縫里藏的春.藥給他彈了一丁點。

    果然,這潑才昏了頭,尾隨回房的袖兒,并且意圖不軌,當(dāng)場被梅濂抓住,狠狠打了一頓,當(dāng)場打暈。

    一切都在我算計中。

    在親朋趕來前,我和梅濂對望一眼,就達(dá)成默契,他把不知所措的袖兒鎖進(jìn)屋里,然后,我把頭發(fā)抓松,衫子撕開一塊,佯裝被那潑才醉酒調(diào)戲。

    ……

    劉家人上門來給我賠禮道歉,那潑才當(dāng)時喝糊涂了,哪里記得自己到底調(diào)戲了誰,只能認(rèn)這個栽,被梅濂打斷了腿,永遠(yuǎn)別踏進(jìn)丹陽縣一步。

    這只是我的一個先招。

    當(dāng)鄰里戳著鼻子罵劉家,替我抱不平的時候,我有意無意地說了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面,街面上忽然傳出不好聽的話。

    說那潑才其實是劉家抱養(yǎng)的,和他妹妹劉玉兒青梅竹馬,倆人私相授受,被梅家抓了個正著。

    沒影兒的話,到那兒去尋散布的人?

    劉玉兒氣的手扶在腰上,罵了好久的街。

    我了解梅濂,他雖然不信這閑言碎語,可心里卻種了根刺。

    發(fā)生這種事,白氏一個頭兩個大,尋了李道婆來家里看,李道婆品著劉玉兒在家里的地位大不如從前,對白氏說,二奶奶肚子里懷的這胎不太好,有些妨礙主事人的流年。

    白氏半信半疑,當(dāng)著劉玉兒的面沒說什么,可背地里卻偷偷地?zé)思垺?br />
    在劉玉兒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我去縣令大人的府中打馬吊。

    縣令大人的夫人--韓太太喜歡我,知道我從前是侯府的丫頭,非但沒低看我,反而覺得我比縣里那些富戶家的太太更有見識。

    加上梅濂在府衙做事,所以她覺得我更可靠,一些底下人孝敬上來、見不得光的古董首飾,都是我私底下聯(lián)系黑市和青樓這樣的銷金窟,幫她出手。

    她和縣令大人,也算看著袖兒長大的。

    打馬吊的時候,閑聊起我家這樁事,韓太太聽了很不忿,當(dāng)晚就在丈夫跟前吹枕頭風(fēng)。

    沒過多久,縣令大人將梅濂單獨叫到一邊,狠狠說了一頓。

    說娶妻求賢,如意這樣的品貌德行還不好?你為了個賣油郎家的潑婦,鬧得家宅不寧,讓街面上恥笑。

    你仔細(xì)想想,來日你同我去長安做官,劉氏這樣的女人能撐得起你的場面么?還是能去貴婦堆里交際應(yīng)酬?

    梅濂內(nèi)外受氣,回到家后,沒有發(fā)火,卻再也沒在劉玉兒屋里睡過,吩咐下去,如今家里艱難,要節(jié)省開銷,那些珍貴補品,不必買了。

    劉玉兒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梅濂和縣令大人去長安溜官,他們搭上了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

    我曾勸過他,別太心急。

    太監(jiān)是皇帝的爪牙,有用的時候掌批紅之權(quán),沒用的時候,掉腦袋就是一夕之間的事。

    太監(jiān)不是穩(wěn)固的靠山。

    梅濂是聰明人,自然盤算過這里邊的厲害。

    可是縣令大人將身家性命賭上,他如果不表示什么,就徹底被人排斥在這門子外了。

    所以,他也賭一把。

    賣了家中的兩間鋪子和奴婢,拿著錢,湊了一份子。

    他沒別的要求,做一縣之主即可。

    在梅濂去長安的日子,我知道自己機會來了。

    為了節(jié)省開支,我把每日的四菜一湯縮減到一菜一湯,這對蠢婦自然抱怨。

    我哭著和白氏解釋。

    這蠢婦不懂官場里的事,但也知道,兒子的前程是在拿銀子撐著。

    這蠢婦先后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賣了袖兒;第二件,把劉玉兒胎打了。

    白氏厭恨袖兒,左右兒子不在家,她覺得機會來了,能徹底料理了這禍水。

    于是私底下尋了人牙子,把袖兒藥倒,賣進(jìn)了暗門子,囑咐了,先賣掉初夜,再把姑娘賣去外地。

    我說過,我在丹陽縣的人緣很好。

    我經(jīng)營的鋪子里,有脂粉頭油生意,而這些青樓暗門子是大主顧,與我交情很不錯。

    那百花閣的宋鴇母看見賣到她跟前的是袖兒,沒有拒絕,也沒給姑娘松綁,安排在放在包間里,親自看管,等著我去救人。

    我?guī)Я嗣峰サ耐�,又叫了幾個鄰家,浩浩蕩蕩殺到百花閣,跟潑婦似的罵街,逼宋鴇母把人給我交出來,宋鴇母私底下和我關(guān)系很好,被我打了幾下,大聲嚷了出來,罵白氏。

    “沒見過這么當(dāng)娘的,即便不是親的,也不該把孩子賣了,還連累我被眾人戳脊梁骨罵�!�

    白氏本就沒什么好名聲,現(xiàn)在連品行也徹底塌了。

    而我也添了把火,偷偷約了李道婆,給了她一筆能安享天年的銀子,讓她去說幾句話。

    李道婆告訴白氏,劉玉兒肚子里懷的是丫頭,是個天煞孤星,專門克父母,生下來會家宅不安。

    要么說,信鬼神最會瞎聯(lián)想了。

    白氏仔細(xì)盤算了幾天,是啊,自打劉玉兒懷孕后,家中發(fā)生了太多糟心事。所以這蠢婦更認(rèn)為這還在肚里子的孫女是九尾狐轉(zhuǎn)世的,會克她兒子和孫子。

    而劉玉兒也怕了,讓白氏幫她拿個主意。

    所謂的主意,就是這對蠢婦一合計,偷偷配了一副墮胎藥,讓劉玉兒喝了下去。

    左右孫女不如孫子有用。

    那晚,劉玉兒扯著脖子嚎了一晚上,生下了個死嬰,不是丫頭,是個帶把兒的。

    白氏又恨又懊悔,生生給氣癱了。

    至此,我忍了五年的氣終于出了。

    我的計劃可以說天衣無縫,李道婆知道劉玉兒被她攛掇著墮下死胎后,嚇得早跑了,街面上的鄰人,見慣了白氏和劉玉兒這些年迷信鬼神和潑婦行徑,聽聞此事,都當(dāng)成笑話來說,都言報應(yīng)不爽。

    唯一的破綻,就是我給劉玉兒下毒的時候,被袖兒看見了。

    我知道,袖兒肯定不會說出去,可這事也在袖兒的心上種下了陰影,后面很長時間里,孩子都不敢直視我,不同我說話。

    我這個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絕。

    我說了,我不是天生就喜歡算計毒殺人的惡婦,任何委屈我都可以忍,只要別觸碰我的底線,那就是盈袖,還有尊嚴(yán)。

    害死那孩子,我很抱歉。

    我沒有別的話說,只能說,妾無良。

    在處理了劉玉兒后,我得知了另一件糟心事,梅濂這次的溜官不順,皇帝派羽林右衛(wèi)的左良傅徹查司禮監(jiān)。

    他和縣令大人孝敬上去的錢打了水漂,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的還在后面。

    第10章

    無法救贖

    罪孽的開始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個充滿了血腥味晚上。

    那是我一生罪孽的開始,注定了無法回頭,得不到救贖。

    我殺了一個愚蠢的婦人,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

    李道婆每次來家里時,白氏都指使劉玉兒把門關(guān)起來說話。

    我當(dāng)然知道她們在做什么,無外乎燒符紙、磕頭扶運還有做法咒我。

    沒多久,白氏就找了個接生的婆子--王媽。這個王媽手段頗為了得,婦人難產(chǎn)、胎兒打橫…她都能治。

    不僅如此,她在暗門子里也挺有名氣的,經(jīng)常給一些娼妓看病、打胎。

    故而白氏花了大價錢,請了這位王媽。

    我一開始還在盤算,怎么離開家里,畢竟劉玉兒出事,若攀扯上我,那可就遭了。

    誰知我還在冥思苦想,白氏就迫不及待地給我尋了個機會。

    也是,我是當(dāng)家的主母,她們認(rèn)為,要做這樣大的事,我肯定要阻攔的,一定得把我支走。

    所以,白氏央告袖兒寫了個信給縣令太太,大致意思是,兒媳婦如氏近來因夫君在外,甚是焦慮,還望縣令太太開解一二。

    果然,縣令太太給我下了個帖子,邀我去打馬吊。

    我順便把盈袖帶上,說是讓她也出去見見有身份的富家太太們,看有沒有合適的人家,姑娘大了,該考慮相親了。

    那天,我手氣很好,抓牌就聽下了,可我卻把好牌打爛,沒胡一把。中間,我還讓袖兒頂我玩兒了圈,說轉(zhuǎn)轉(zhuǎn)手氣。

    縣令太太笑我:“今兒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墒菗�(dān)憂你家大郎?沒事的,他是個有盤算的人,一切都會順利的�!�

    我一面給她放胡,一面焦頭爛額:“心里總是不安穩(wěn),感覺家里像有什么事發(fā)生�!�

    縣令太太連了莊,笑得合不攏嘴,讓丫頭給我燉盞冰糖雪梨潤潤肺,溫言勸:“我看你就是瞎操心的命,平白無故的能出什么事?你那婆婆我素來瞧不起的,如今也開始疼你,看你心事多,特特央告我,讓我開解你。”

    我喝了口甜湯,斜眼睥向縣令太太,笑道:“這可是您自己說要疼我的,成,再陪我打八圈吧�!�

    我和一眾官家太太打完牌,用完甜點,把袖兒推出來讓她們相看相看,聽她們夸贊,再聽她們說哪家公子好,哪家的不好。

    正說著,家里就來人找我了。

    果然,劉玉兒見了大紅,怕是不好了。

    我當(dāng)機立斷,讓袖兒留在縣令太太府里。

    一則,她小孩子見不得這種東西;

    二則,我不想讓她看見死人。

    我坐了家里的青布圍車,趕了回去。

    劉玉兒的孩子已經(jīng)下來了,是個男胎,白氏坐在院子里,扯著嗓子嚎,罵李道婆心黑,又罵王媽手狠,下藥打了她孫子。

    李道婆見情勢不妙早都跑了,王媽被我家下人攔住,走不了。

    我埋怨了幾句白氏,哭著請王媽救一救劉妹妹,咱們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我們還不知道媽媽您的人品?肯定都是我們家里人糊涂犯的錯。

    王媽被我說動了,忙去給劉玉兒止血清宮,又給了我一張素日接生時常用的止血方子,讓我趕緊抓藥。

    為了避嫌,我讓下人們?nèi)プニ�、熬藥,又請了兩個鄰家婦人過來幫王媽。

    期間,我去了廚房,瞅著止血藥快熬好了,吩咐丫頭快去打井水燒,趁此機會,我把早都備好的藥下到碗里。

    當(dāng)我走出廚房,迎面就碰見了袖兒,她癡愣愣地站在門口,盯著灶臺邊的碗,問:“嫂子,你往里面放什么了?”

    我拉下臉訓(xùn)斥:“那是王媽的秘方,你小孩子看不得這種血腥東西,誰讓你回來的,越大越不聽話了�!�

    我把袖兒唬住了。

    一碗藥下去,劉玉兒血沒止住,嚎了一晚上,斷氣了。

    白氏聽見劉玉兒死了,嚇得溺了,讓我趕緊關(guān)好門戶,不許家人隨意走動,還讓我去稱些銀子給王媽,大家統(tǒng)一好口供,就說劉玉兒是早產(chǎn)血崩,不是打胎而死。

    王媽哪里敢收這種要命錢,當(dāng)即和白氏扭打起來,罵:“都是你連累的我,要不是你和你那死鬼媳婦兒讓我打胎,我能被扯下水……”

    打鬧間,劉家人來了。

    劉家人自然是悲痛欲絕,從白氏和王媽互相謾罵里知道了些真相,一開始也疑我,可我白日里去打馬吊,壓根不知道這事,再加上鄰居們添油加醋地說實情,這事很快就坐實了:

    梅家為了湊上給兒子買官的銀子,竟然喪盡天良到打兒媳婦肚子里的女孩,沒想到一尸兩命。

    劉家自然和白氏過不去,我自然得站出來抵擋,少不得被他們打了幾耳光。

    那天,他們把女兒的尸首,還有外孫子福寶帶走了,撂下句話,一定要告,讓你們梅家償命。

    白氏癱了,哭暈了,醒來接著哭。

    在我準(zhǔn)備厚禮,要上門賠罪的時候。袖兒把我拉到屋里,質(zhì)問我:“嫂子,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我說:“是,怎么,你要說出來?”

    我往門外推她:“你現(xiàn)在就去告訴所有人,是我嫂子下的毒�!�

    袖兒哭的傷心,沒動彈。

    我冷笑了聲,拂袖而去。

    我知道她不會的,一則那時候她年紀(jì)還小,沒這個膽子。再則,她依戀我,不會讓我置身險境。

    意料之中,我去劉家賠罪,被趕了出來。

    瞧,我家這檔子爛事,又成了街頭巷尾的笑話。

    幾日后,梅濂和縣令大人回來了。

    他們這次去長安,很不順,原本要找太監(jiān)溜官,沒成想皇帝開始查司禮監(jiān),他們哪里還敢再逗留,灰溜溜地回來。

    誰知一回家,就碰上這宗事。

    梅濂怒不可遏,他是個孝子,對母親可謂畢恭畢敬了,可這回,對自己老娘動了大火。

    他是個城府相當(dāng)深的人,懷疑過我,偷偷找袖兒詢問,袖兒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她最后選擇包庇了我。

    再者,他不在的這段日子,白氏賣女兒,街坊和他的同僚都是證人,若不是我救的及時,他寶貝妹妹早不知被賣哪兒去了。

    梅濂自然也想替白氏撇清,他想將過錯都推在李道婆和王媽身上,主張貼海捕公文,追拿罪魁禍?zhǔn)住?br />
    那邊,劉家不斷來鬧,縣令大人也不好太偏袒,讓梅濂花點銀子,趁早了結(jié)掉這事。

    這可是兩個人命的官司,不是一間鋪子,十幾畝良田就能撇得清的。

    袖兒這個傻孩子,還當(dāng)為了給哥哥奔前程,家里真缺銀子了。

    為了補貼家用,她偷偷畫了時興的春圖,央人拿去賣了。

    這事被我和梅濂知道了,趕忙把那批畫追回來銷毀,可還有五張被人收走了,聽說是個姓謝的公子。

    后來,因著這五幅畫,袖兒沾惹上了很多事。陳南淮的孽緣,還有謝子風(fēng)的有緣無分……

    我和他哥哥一根指頭都舍不得動她,那天,發(fā)了狠。

    梅濂拿藤條,狠狠地打了她,聽見這丫頭說起緣故,我們?nèi)齻一起痛哭,仿佛失散多年的一家人,又重新回到一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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