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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把刀子給我�!�

    我不由分說地從他懷里把匕首掏出來,緊緊攥在手里,忽然記起傍晚時候,他為了逼問孩子父親是誰,拿劍威脅我,胡馬公公來后,他慌得將劍扔進浴桶里了。

    我扶著腰,疾步跑到洗漱間,踩上小凳,肚子頂在浴桶壁上,吃力地將那把劍撈出來。

    “你這是做什么?”

    梅濂小聲問,問的時候,還不時地回頭看。

    “你要前程,那憑自己本事掙去,我沒那個本事幫你。”

    我抓住浴桶沿兒,慢慢下地,用劍指著他:“可咱倆的事,跟陛下無關,也不怕得罪你,就是我勾引的他,你有什么怨恨只管沖著我,別對他動什么歪心思�!�

    梅濂登時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徑直過去,逼他張開雙臂,將他身上仔仔細細搜了番,確實沒找到別的兇器,這才放過他。

    就在此時,他忽然古怪笑了聲,眼睛微紅,低頭看著我,說:“如意,你真變了�!�

    我沒理他,提著長劍疾步走向內室,將雕花木門虛掩住,頗有些緊張地朝外看,梅濂失神只是片刻,他面上立馬堆起笑,大步上前,將門打開,隨后退到一側,先行了個儒禮,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一邊。

    胡馬公公先進來,他甩了下拂塵,垂眸看了眼梅濂,促狹一笑:“讓陛下在外頭等,梅大人可是第一人哪,怎么,大人這屋里金屋藏嬌了?”

    梅濂身子又伏低幾分,磕磕巴巴地干笑:“這、這……公公莫要取笑下官�!�

    胡馬抿唇一笑,朝我這邊扁扁嘴,如此老成穩(wěn)住的人,難得做了個“鬼臉”,很快,他收起笑、板起臉,揮了下拂塵,讓宮人進來清掃,并且抬進來張紅木鑲金椅,擺在最上首,緊接著,又端進來兩個燃著發(fā)香煤的炭盆,以及一只點了小龍涎香的金鼎。

    如此迅速清理后,胡馬忙不迭出去迎皇帝去了。

    我緊張極了,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不知不覺身子前傾,瞇起眼,想要看得更清,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李昭攙著胡馬的胳膊,走進來了。

    他穿著玄色繡金龍的貂皮大氅,頭上戴著雙龍戲珠金冠,腳蹬牛皮短靴,拾掇得極精神,大抵正式登基了,身上又多了幾分帝王的霸氣,但他樣貌是溫潤如玉的,又給人種親近之感。

    緊跟著李昭進來的,是伺候我的云雀,這丫頭臂彎挎著個大包袱,懷里抱著妝奩,厭煩地剜了眼跪在地上的梅濂,屈膝給李昭見了一禮,徑直朝我這邊走來了。

    吱呀一聲,云雀將門推開,這丫頭原本面上帶著笑,瞧見我這狼狽樣子,忽然惱了,正要張口呼喊陛下,我連忙掩住她的嘴,沖她搖搖頭,讓她把小門關上,莫要出聲。

    我坐在椅子上,讓云雀幫我重新梳發(fā),然后輕咬著下唇著往外瞧。

    李昭進來后,親自將梅濂扶起,隨后,他微笑四下打量,并未對“哪一處”過多注意,嘆了口氣,笑道:“這宅院里也太空了些,委屈梅愛卿了�!�

    說罷這話,李昭坐到椅子上,動了動手指頭,胡馬立馬會意,讓太監(jiān)們將事先便備下的古董、名家字畫和一扇琉璃屏風搬進來,一時間,空闊的小屋華貴了不少。

    梅濂忙不迭謝恩,手偷偷地抹額上的虛汗。

    等宮人太監(jiān)們出去后,李昭除去身上穿的大氅,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梅濂,微微點頭:“早都聽說梅愛卿生的豐神俊朗,貌若潘安,乃云州出了名的美男子,時人都喜愛地稱呼你一聲梅郎,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知怎地,我也開始緊張了,臉紅耳熱,掌心生出許多汗,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外頭那兩個……都是我的男人,都和我……睡過。不知道他們現(xiàn)而今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尷尬得不行,簡直沒眼看,可心里還有種小虛榮,哎呦,總之亂糟糟的。

    果然,他們倆仿佛也陷入了尷尬,誰都不說話。

    李昭垂眸,看自己的大拇指上戴著扳指,唇角噙著抹玩味的笑,梅濂躬身立在一旁,笑比哭還難看,連聲說:“都是坊間以訛傳訛,微臣陋顏,實在當不得陛下如此贊譽�!�

    室內人雖多,可都屏聲斂氣,掉根針都能聽見。

    氣氛再次陷入了尷尬。

    “咳咳�!�

    李昭輕咳了兩聲,食指揉了下鼻子,目光落在方桌上的珍饈美食上,眉頭微皺起,問:“怎么,朕賜下的吃食不合愛卿的胃口?瞧著都沒怎么動。”

    “回稟陛下,臣……”

    梅濂斜眼朝我這邊看來:“臣胃口不太好,只用了碗魚湯。”

    說到這兒,梅濂忙上前一步,拿了只空碗,給自己舀了滿滿一碗魚湯,當著李昭的面兒,咕噥咕噥喝盡:“陛下賞賜,實乃微臣滿門的榮寵,微臣喜不自勝哪�!�

    話音剛落,梅濂又要去吃菜飲湯,那狼吞虎咽的樣兒,仿佛數日沒吃過飯似的,一邊吃,還一邊感謝天子隆恩。

    李昭瞧見此,搖頭一笑,讓胡馬搬來張小圓凳,道:

    “菜都涼了,愛卿不必用了,快坐下,陪朕說說話。”

    “臣遵旨。”

    梅濂小心翼翼地坐下,看見胡馬提著銅壺上前沏茶。

    他忙站起,赤手接過滾燙的銅壺,笑著給李昭的茶碗里倒上滾水,然后給自己倒了杯,隨后從袖中掏出方帕子,墊在銅壺把上,這才交給胡馬。

    “梅郎真是個仔細人哪。”

    李昭點頭笑笑,端起茶,聞了口,并未喝。

    忽然,他嘆了口氣,一臉的愁容,斜眼朝我這邊看來。

    我心里緊張極了,這狗東西莫不是要跟梅濂提我了吧,他會如何說?

    “朕養(yǎng)了條獒犬,滿口的獠牙,實在可惡�!�

    李昭唇角噙著抹壞笑,對梅濂道:“這不,前些日子把朕給咬了,朕氣急了,把她狠狠教訓了頓,決心不再理她�!�

    我大怒,可卻抿唇笑了。

    好個李昭,竟敢當眾罵我是狗。

    “想來是條有脾氣的狗兒,陛下何必與她計較呢�!�

    梅濂將燕窩糕呈上去,笑道:“微臣舊日曾養(yǎng)過獒犬,這種狗兒性子野,但卻忠誠得緊,好生調.教馴養(yǎng),想來不會再惹陛下生氣�!�

    “是么?”

    李昭盯著梅濂,若有所思地一笑,微微點了下頭。

    他給胡馬使了個眼色,胡馬立馬從袖中掏出個極精致的描金雕花紅木盒子,躬身呈給他。

    李昭指頭輕撫著盒上的花瓣,上下打量著梅濂,故作驚詫:“愛卿臉上怎地紅腫了?胸口也隱隱有血跡……”

    說到這兒,他目光下移,落在梅濂潮濕的下裳,淡淡一笑:“既然舊疾復發(fā),就莫要泡腳,也莫要深更半夜地寫些感懷的詩詞,念著讓人難受啊�!�

    這話剛落,梅濂臉色煞白。

    我冷笑了聲。

    傻了吧小子,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李昭眼皮子下。

    “朕沒別的意思�!�

    李昭嘆了口氣,湊上前,輕撫著梅濂的手,嘆道:“自家人的事,關起門好好說,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沒什么說不清放不下的,別讓彼此臉面都難看,你放心,朕不會干涉,你們自己解決�!�

    梅濂雙目忽然通紅,抬頭,怔怔地看著李昭,激動道:“陛下,臣、臣”

    “莫要說了�!�

    李昭從袖中掏出方錦帕,親手替梅濂擦去淚,然后將那個描金盒放在梅濂手中,打開,從里頭取出個小瓷瓶,笑道:“這是頂好的傷藥,愛卿抹在傷口,切記別沾水,能很快愈合�!�

    “臣多謝陛下隆恩。”

    梅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快起來。”

    李昭忙扶起梅濂,拍了拍這男人的肩膀,將他按在椅子上,隨后目光重新落在那錦盒上,兩指從盒中夾出枚龍眼般大小的東珠,挑眉一笑:“朕其實蠻吝嗇的,舍不得把珠子送你……”

    梅濂眼珠子一轉,立馬會意,笑著將錦盒抱在懷里,忽而紅了眼,哽咽:“臣的發(fā)妻如氏雖出身卑賤,可也讀過幾本書,從前給臣講過個買櫝還珠的故事,說戰(zhàn)國有個蠢人,到市集買珍寶,看上了個描金異彩的盒子,花重金買下后,竟把盒中的寶珠退回給商人,單單要那個盒子。臣就是那蠢人,已經與寶珠錯過,哎,雖說有幾分遺憾,但其實臣想明白了,若沒那個慧眼,白白把寶珠磋磨成了魚眼,莫不如還給商人,也算物歸其主了�!�

    “你呀你�!�

    李昭搖頭笑笑,把玩著東珠玩兒,忽然問:“不后悔?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

    梅濂將盒子摟得緊緊的,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跪在李昭腿邊,誠摯道:“莫說珠寶,便是臣,都是陛下的人,臣愿效忠陛下,一生為陛下排憂解難�!�

    李昭噗嗤一笑,對身旁立著的胡馬笑道:“你瞧這梅郎,說的話也忒肉麻了�!�

    雖這般打趣,李昭還是親手把梅濂扶起。

    門后的我看到這一切,也是感慨萬千。

    梅濂能走到如今這步,能力和心狠手黑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他真的很會“體察上意”,這樣的人,誰不重用?

    正在此時,我忽然感到一陣內急。

    沒法子,到了孕晚期,總是多尿,那會兒喝了魚湯,而方才又被梅濂這小子膈應到了,真的是越發(fā)急了。

    我屏住呼吸,勾勾手指,讓云雀附耳過來:“你去,讓陛下倒點茶,我要喝�!�

    “啊?”

    云雀驚住,慌道:“這不太好吧夫人,在咱們家里,您和陛下吵翻天都沒事,這、這可是梅府,有外人在,陛下肯定會生氣的�!�

    “沒事,你去。”

    我推了把云雀。

    這丫頭畏畏縮縮地看著我,不敢去,最終還是大著膽子,咬牙出去了。

    她低下頭,小步行到李昭身側,秀眉幾乎擰成了個疙瘩,看向胡馬求救,胡馬不解,眨眨眼,下巴朝我這里努來。

    云雀捂著心口,擠眉弄眼地點點頭。

    “怎么了?”

    李昭發(fā)現(xiàn)了云雀,微扭頭,皺眉問。

    “那個……”

    云雀猶猶豫豫的,最終大著膽子,屈膝行了一禮:“請陛下倒盞茶�!�

    這話一出,屋里所有人皆怔住。

    胡馬大驚,忙用拂塵捅云雀,示意她趕緊跪下,而梅濂反應極快,朝我這邊看了眼,那眼神,仿佛斥責我恃寵而驕,他笑著拎起茶壺,道:“怎敢勞煩陛下,臣來倒。”

    李昭沒言語,忽然眉眼皆笑,朝洗漱間的黃花梨木馬桶瞅了眼,輕咳了兩聲,起身,對梅濂笑道:“外頭下了好大的雪,青松一夜間白了頭,梅郎可有雅興,陪朕出去走走?”

    梅濂哪里知道這是我和李昭之間的暗語,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笑道:“臣自然是愿意的,那個、那個,”

    梅濂深呼吸了口氣,大著膽子,聲音微顫:“陛下大人有大量,莫要為一些蠢人蠢事傷了您的好心情�!�

    李昭噗嗤一笑,一把拽起梅濂:“廢話恁多,趕緊走吧�!�

    在出去的時候,李昭唇角含著笑,斜眼朝我這邊看了下,笑著將那顆東珠重重按在桌上,然后帶著梅濂等人出去了。

    屋里登時恢復了安靜,只剩我和云雀兩個。

    云雀松了口氣,用手背抹了把額上的汗,忙將茶水給我端來,笑道:“得虧陛下寬宏大量,夫人,趕緊趁熱喝吧�!�

    “喝什么�!�

    我手撫著腰,另一手指向洗漱間的紅木馬桶,催促云雀:“趕緊給我提來,我快憋不住了�!�

    第57章

    仁美

    你們國公府花樣還真多……

    解完手,

    我順便把衣裳換了,頓時感覺身子松快了不少。

    我立在窗邊,一邊整理著裙子,

    一邊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雪夜漫漫,李昭和梅濂由宮人打著傘,

    閑庭信步,兩個人面上倒都帶著笑,

    神情輕松,

    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是你把陛下請來的么?”

    我轉身,

    挺著肚子行到那張紅木鑲金椅上,

    坐下,拈了塊燕窩糕,

    輕聲問正在幫我整理床鋪的云雀。

    “下午的時候您被梅大人帶走,奴立馬讓侍衛(wèi)去宮里稟報陛下�!�

    云雀將落下的黑發(fā)別在耳后,抿唇一笑:“奴順便把梅家那個跟蹤的家奴捆了,

    打了一頓,隨手扔到陋巷里�!�

    我搖頭笑笑。

    拿起李昭用過的白瓷杯,

    喝了口茶,

    瞅了眼被黑夜浸潤的紗窗,

    皺眉問:“鯤兒呢?他用了晚飯沒,

    藥換了沒�!�

    云雀聽見這話,

    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疾步朝我走來,

    蹲到我腿邊,輕聲道:“夫人若不問,奴倒忘了呢。”

    云雀扭頭看了圈,

    壓低了聲音:“下午宮里傳出話,說陛下忙著,暫時沒法抽身出來,奴就先回了家。眼瞅著天擦黑了,鯤兒不見你回來,反復問奴姑媽上哪兒去了�!�

    自打過年后,鯤兒就在我這兒住了下來。

    說實話,一開始我們姑侄倆還生分著,可到底骨子里親,日子久了,立馬熟絡了起來,真是個極聰慧孝順的好孩子,知道我一直自責,經常勸我,說:姑媽回來了,爹爹的病就能好了,莫說三根指頭,孩兒便是沒了一掌也甘愿的。

    我家里放著許多碑帖,這孩子傷還沒好透,就開始默默用兩指練字,閑暇時候,就跟太醫(yī)院院判學藥理切脈,詢問怎么能根治他父親的瘋病,若是犯病,可有急救之法?素日里可用什么方子保養(yǎng)?

    院判大人著實喜愛鯤兒的勤學俊秀,倒也傾囊相授,幫我八弟擬了好幾張秘方,說只要按時服藥,不再受刺激,想來慢慢會好。

    隨著我們姑侄倆的關系逐漸親近,鯤兒也察覺出我和李昭不正常。

    有一日,我們倆正用飯。

    這小子突然問:“姑媽,你為何不跟姑父過下去了?”

    我還當他說李昭,氣得拍了下桌子,罵道:“喝了幾口慫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凈欺負人�!�

    鯤兒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對我說:“不是陛下,孩兒說的是……是那個姑父。”

    我笑了笑,給孩子夾菜,并沒有多說什么。

    誰知這孩子忽然放下碗筷,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說:“既然姑父不好,姑媽為何不早早回長安?咱們家雖說窮,可也絕不會讓姑媽餓著啊�!�

    那瞬間,我忽然就哭得止不住,珍饈美食在嘴里,如同嚼蠟。

    我發(fā)誓,這輩子一定竭盡全力,讓我的這個“兒子”過好,他想要什么,我就給他什么。

    想到這些事,我鼻頭一酸,手指揉了下眼睛,笑著問:“你怎么說的?”

    “我一開始哄著他,說夫人進宮去了�!�

    云雀嘆了口氣,摩挲著我的腿:“可您最近早出晚歸,嘴里時常罵幾句梅濂,咱們鯤兒就記心里了,問我,梅濂是不是姑父?姑媽是不是找他去了?云雀姐姐為何這般著急?是不是姑媽遭遇不測了?”

    我心一緊:“然后呢?”

    “奴當然哄他,說哪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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