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良久,睦兒哽咽道:“我相信我娘不是毒殺親妹妹的人,若是害那個劉氏,也必事出有因。娘,你到底為什么會嫁給梅濂,您,會告訴兒子么?”
我一直沒抬頭,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被子上,最后,我深呼吸了口氣,抬頭看著睦兒,點點頭:“好,娘都告訴你。”
我毫不保留地將當年先帝賜婚、家敗入獄,麗華被毒殺,而我被從獄中“救走”的事告訴兒子。
我又把李昭跪求張致庸,后被那個老東西殘忍拒絕說給兒子;
我更把自己最不堪的記憶--被張家那兩個惡奴羞辱,路上被押送官銀的官差羞辱告訴兒子;
我將如何遇到梅濂,如何和他過了艱難十二年講述給兒子;
我更把如何接近李昭,如何有你和你兩個弟弟,你小時候如何被毒害,還有勤政殿廢后前因后果全都說給兒子。
原本我以為,兒子會憤怒,或者會有什么大的反應(yīng),可從頭到尾,他都很安靜地聽,沒有打斷我。
我發(fā)現(xiàn),兒子的目光越來越堅毅,越來越狠,人也越來越冷靜。
說完后,我沉默,他也不語。
末了,我苦笑了聲,幾乎泣不成聲:“孩子,你,會不會以有這樣的娘親而感到羞恥?”
睦兒起身,往后退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頭咚地一聲磕在地上,身子劇烈顫抖,他忽然直起身子,朝我跪著爬過來,抱住我的雙腿,望著我,大哭:“兒只恨晚生了十幾年,未、未能親手解救出娘,娘,你受苦了�!�
我不安的心總算落下,兒子并未以我為恥。
我摩挲著兒子的微濕的黑發(fā),安撫著他。
正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陣指結(jié)叩窗聲,緊接著,胡馬沉厚的聲音響起:
“娘娘,老奴的干兒子胡寂遞來消息,宮里仿佛不太平。”
第186章
手諭
手諭
宮里不太平?
我一聽見這話,
仿佛迎頭被人來了一悶棍,立馬坐直了身子,沖窗子那邊揚聲道:“進來說話。”
沒一會兒,
胡馬就和杜朝義、秦嬤嬤等人進來了,
后頭還跟著個十七八歲的小太監(jiān),正是胡馬的干兒子胡寂。
這小太監(jiān)生的瘦高白凈,
濃眉大眼,看著很機靈,
進來后守著規(guī)矩沒敢抬頭直視我,
跪到大屏風(fēng)前頭,
他渾身濕透,
雨水從黑發(fā)里往下淌,匯聚成一條小水流,
沿著側(cè)臉滴滴掉落。
“怎么回事,快說�!�
我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忙問。
這個叫胡寂的小太監(jiān)身子直打哆嗦,
用肩膀蹭了下臉上的雨水,望了眼身邊立著的干爺胡馬,
驚慌道:“回娘娘,
奴婢在司禮監(jiān)當差,
今兒和小全子跟著干爺出宮伺候王爺,
傍晚的時候,
干爺命我倆先回宮,
奴婢忽然內(nèi)急,
想著進宮后要侍奉陛下,好幾個時辰不能隨意走動,便讓小全子先走一步,
約定在永安門會和。”
胡寂咽了口唾沫,略喘著粗氣,接著道:“等奴婢拾掇完,帶著底下人奔赴永安門時,遠遠地瞧見幾個衛(wèi)軍蠻橫地將小全子等四人扣下,為了不讓他們叫喊,直接上了棍棒,打暈后全都扔進馬車,拉進宮里,動作太快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我心一驚。
胡寂、小全子這些人全都是司禮監(jiān)的,乃胡馬的心腹,平日里便是朝臣都要禮讓一兩分,這些衛(wèi)軍居然敢動這些有品階的宦官,看來真是出事了。
“然后呢?”
我身子往前傾,緊著問:“宮里怎么了?陛下呢?”
胡寂跪著前行了兩步,急道:“奴婢一開始只當守門衛(wèi)軍看不慣我們兄弟平素里的言行,刻意報復(fù),后來越想越不對勁兒,沒敢上前去,忙脫去內(nèi)官衣帽,趁著夜色模糊,又繞道其他幾個門看了圈,果然是出事了,原本最近當值的衛(wèi)軍是撫鸞司,可今晚全都換成了北鎮(zhèn)撫司沈無汪的人,所有的門緊鎖,進不來也出不去。”
沈無汪?
我記起之前張韻微招供后,李昭狠狠地責(zé)罵了沈無汪,把他從御前調(diào)離,讓他全力去徹查張達齊的行蹤。
按理來說,處置問話鎮(zhèn)國公用不了這么久,李昭應(yīng)該早都回府了,怎地這么久沒消息。
這大半夜的人事調(diào)動,很不尋常哪。
這時,胡馬上前一步,躬身對我道:“娘娘,老奴得趕緊回宮一趟了,您千萬別出……”
胡馬的話還未說完,外頭就傳來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響起云雀等宮人喝罵的聲:
“蔡公公你好大的膽子,未經(jīng)通傳竟敢隨意驚擾皇后娘娘!”
蔡居囂張的聲音傳來:“咱家是拿了陛下的手諭來的,便是外頭看門的路大人都不敢攔,各位姑姑還是站遠些�!�
我登時怔住,李昭的諭旨?
我立馬看向底下的胡馬,胡馬這會兒眉頭深鎖,對我道:“老奴先去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說罷這話,胡馬迅速在他干兒子胡寂耳邊低語了幾句,手緊緊攥住拂塵,從內(nèi)間走了出去。
我這會兒也顧不上臥床養(yǎng)胎,一把掀開被子,踩著繡鞋疾步行到小門跟前,透過雕花木墻的縫隙往外看。
此時外間站滿了人。
有我府上的宮人,門外站著劍拔弩張的大福子等衛(wèi)軍,他是外官,沒敢?guī)诉M來,可手已經(jīng)握住了繡春刀,而門口則站了七八個內(nèi)官,為首的那個就是蔡居。
蔡居一手拿著拂塵,另一手高舉起封折好的絹帛,他全然沒有往日做小伏低的謙恭樣兒,站得筆直挺拔,高昂起下巴,將拂塵扔給隨行來的內(nèi)官,眼珠轉(zhuǎn)動,打量了圈四周,倨傲地盯著胡馬,冷笑數(shù)聲,直接往前沖,問:
“娘娘和瑞王呢?怎么不出來接陛下的手諭?”
胡馬上前一步,擋住蔡居的去路,用拂塵抽了下蔡居,冷聲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直闖皇后的內(nèi)室!”
“是,是奴婢冒失了�!�
蔡居笑得曖昧,躬身往后退了幾步,可面對胡馬的時候,又是一副傲慢,他上下打量胡馬,當著胡馬的面兒打開手諭,冷聲道:“胡公公,還不跪下接旨?”
胡馬瞇眼,仔細端量手諭上的字跡和璽印,臉色大變,立馬跪倒在地。
蔡居勾唇獰笑,盯著胡馬,口述手諭:“胡馬以權(quán)謀私,現(xiàn)革除其掌印一職,交由北鎮(zhèn)撫司徹查�!�
我登時驚住。
胡馬這些年一直小心謹慎,惟李昭馬首是瞻,避著后宮和權(quán)閹勾結(jié)的忌諱,知道云雀是我的心腹侍女,哪怕再喜歡,多年來也都不敢隨意親近,便是睦兒送他一只普通玉馬,他都不敢接,千里迢迢讓人送回洛陽,自行罰跪勤政殿外,說胡馬以權(quán)謀私,我是萬萬不信的。
果然,胡馬也是愣神了,他立即要站起斥罵蔡居,可顧忌著那張手諭,已經(jīng)起來的一條腿立馬跪下,細思片刻,沖宮廷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老淚縱橫:“老奴伺候陛下三十余年,從未越矩半步!老奴不敢對陛下有任何怨言,可北鎮(zhèn)撫司是個能把白打成黑的地方,老奴若是到不了陛下跟前陳情,愿跪死在此處,以報君恩。”
蔡居一愣,眼里轉(zhuǎn)了幾個來回,冷笑道:“陛下知道你這刁奴會狡言拒旨,行了,也別說兒子不念往日的情分,胡大伴既覺得自己冤枉,那便隨咱家進宮面圣罷�!�
胡馬拳頭攥起,掙扎著站起領(lǐng)旨,忽然,他指向蔡居跟前站著的一個內(nèi)官,厲聲喝道:“孫瀟!你們幾個素來跟著蔡居上躥下跳,是不是你們在陛下跟前進讒言,污蔑咱家!”
那個叫孫瀟的太監(jiān)身子一震,尖著嗓子斥道:“胡大伴攀扯誰呢,你覺得自己無辜?哼,當年謀害圣躬和小王爺?shù)牧涸钦l提拔到勤政殿的?梁元跟誰學(xué)的下毒?今兒杜仲那老不死的妄圖毒害陛下,已經(jīng)交代……”
話還未說話,蔡居反手就給了那姓孫的太監(jiān)一耳光:“閉嘴,同他說那么多作甚!”
蔡居轉(zhuǎn)動著小指上的金戒指,斜眼瞟向胡馬,陰森森笑道:“請吧胡大伴,有什么冤屈盡管到陛下跟前說去。”
我心里的不安越發(fā)重了,杜仲跟了李昭這么多年,怎么會毒害李昭?!
而就在此時,杜朝義站不出了,老人急得六神無主,重重地拍了下大腿,立馬就要出去問清楚此事。
還是睦兒手疾眼快,一把捂住杜朝義的嘴,不讓他動彈。
我們里面的動靜吸引住了外頭的人。
蔡居再次面向內(nèi)間,躬身見禮,揚聲笑道:“陛下龍體欠安,宣娘娘進宮侍疾�!�
事來的太突然,我還沒有理順思路,可下意識告訴我,不能進宮!
往前看去,蔡居將手諭交給底下人,立馬要往里走。
而此時,大福子次郎一聲拔.出繡春刀,睦兒這邊也丟開杜老,掀開珠簾,大步走了出去。
蔡居一看見睦兒,立馬行禮,諂媚笑道:“原來王爺也在哪,是這樣……”
“我娘身子不適,今晚不進宮了�!�
睦兒出言,打斷蔡居的話頭。
蔡居忙笑道:“這……陛下想見娘娘,興許……要同娘娘說些話呢,奴婢只是來宣口諭,誰、誰敢違逆陛下呢�!�
啪!
睦兒直接揚手扇了蔡居一耳刮子,他登時怒了,兩指指著蔡居的門面,喝罵:“聽不懂人話?本王說了,娘娘鳳體不適,無法進宮!”
說到這兒,睦兒一把揪住蔡居頭頂?shù)陌l(fā)包,恨道:“你算什么東西,哪怕是奉命給胡大伴傳手諭,也能踏入皇后寢室?有沒有規(guī)矩!本王今兒就算宰了你,看看陛下會說本王什么不!”
蔡居眼里明顯閃過抹驚懼之色,皮笑肉不笑道:“這、這……王爺莫生氣,奴婢也只是傳陛下手諭而已�!�
“王爺�!�
胡馬忙走上前來,抓住睦兒的胳膊,勸睦兒松手,微微搖了下頭,皺眉道:“不可違抗陛下諭旨,陛下素來疼愛娘娘,想來會通情達理,體諒娘娘身子不適的,今夜便由老奴一人入宮面圣陳情,出得來是老奴的造化,出不來,便是老奴報天恩了�!�
“大伴!”
睦兒反握住胡馬的手,顯然不愿胡馬被帶走。
“沒事兒。”
胡馬莞爾,沖睦兒笑道,可眼珠轉(zhuǎn)動,朝我這邊望來:“梁元之死早有定論,此人就是張氏暗中安插在勤政殿的,老奴識人不清,看他會兩手按摩功夫,便把他抬舉到勤政殿伺候陛下,沒想到竟引狼入室。老奴一生坦坦蕩蕩,相信陛下絕不會聽信小人讒言�!�
胡馬反復(fù)摩挲睦兒的手,笑道:“好王爺,快放開,仔細伺候皇后娘娘要緊�!�
睦兒再三不舍,最后還是松手了。
沒一會兒,胡馬就被蔡居等人帶走了。
室內(nèi)外再次回復(fù)安靜,可不安卻縈繞在我心頭,腳底一踉蹌,差點摔倒,得虧有秦嬤嬤扶住。
杜老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勁兒地重復(fù):“這不胡說八道么,我兒杜仲這輩子老實穩(wěn)重,怎么敢毒害陛下?平素他給陛下開方子,都得拿了脈案問我,數(shù)位太醫(yī)商議妥當了,才敢給陛下用,他他他,杜家百十口子人,他全然不顧嘛,怎么會這樣�!�
這時,一直跪著的杜寂爬上前來,哭道:“娘娘,您要救干爺哪,蔡居那王八蛋早都想取干爺而代之,在陛下跟前抓尖賣乖,對了,自打上回他私自換孫少爺?shù)挠耔涤懞猛鯛旈_始,干爺就容不下他,命奴婢們暗中去查此人�!�
“查到什么了?”
我忙問。
胡寂手豎起指天,做出發(fā)誓之樣:“奴婢們查到,蔡居似乎是鎮(zhèn)國公外室蘇薇的堂兄,如今正在查他和鎮(zhèn)國公勾結(jié)的證據(jù),沒想到陛下竟把干爺給……”
蘇薇?
我腦袋嗡一聲炸開,猶記得當年廢后過去,我還懷著旸旸、朏朏,當時蔡居送我回府,路上略聊了幾句。
蔡居說他堂妹叫蔡薇,對他很好,后頭被父親賣去蘇侯爺府上為奴,蘇侯爺犯事抄家后,府中女眷有部分被充入宮中為奴,其中就有堂妹,后頭說堂妹被先帝爺?shù)囊粋妃子打死扔井里了。
我當時看蔡居侍奉妥帖,還賞了他一些銀子,讓他好好安葬堂妹。
蔡薇、蘇薇……若進了蘇侯府為奴,隨主姓也可能。
那這么說,蔡居早在數(shù)年前就效忠李璋?
我現(xiàn)在簡直心如亂麻,隨意扯了件披風(fēng)穿上,走到外室,看著守在門外的大福子,問:“陛下可有調(diào)動你們南鎮(zhèn)撫司的諭旨?”
大福子忙躬身道:“暫時沒有,陛下今兒晌午只是命微臣守護好娘娘,其余的沒再說�!�
我手按住發(fā)疼的小腹,扭頭問秦嬤嬤:“咱們府上在宮里也有不少人,今兒陛下遇刺,就沒人出來傳消息?”
秦嬤嬤急道:“老奴奉您的吩咐出城尋杜老去了,將將回府,未曾見宮里的那幾個太監(jiān)宮娥�!�
“那這么說,宮里現(xiàn)在徹底封鎖了�!�
我當機立斷,吩咐大福子:“最近都是撫鸞司上值,你暗中打探一下,有沒有黃梅的消息�!�
隨后,我吩咐秦嬤嬤:“這事來的太突然,怎么瞧都透著詭異,去,趕緊去把孫儲心、武安公、羊羽棠、袁文清宣來�!�
睦兒上前扶住我,皺眉道:“娘,我看首輔就不必了,他也是李璋的老師。”
轉(zhuǎn)而,睦兒思量了片刻,沉聲道:“把梅濂宣來!”
……
第187章
夜會
慌、憂、亂
等都囑咐妥當,
人都走后,就只剩下我們娘兒倆。
方才胡馬被蔡居這樣狂妄地帶走,云雀已經(jīng)急得生生暈了過去,
她是經(jīng)歷過當年梁元巫蠱案的,
知道這里邊的厲害,醒后跪下哀求我,
一定要把胡馬平安救出來。
而睦兒呢。
兒子垂頭喪氣地坐在小杌子上,一聲都不吭,
雙手用力地反復(fù)揉搓臉,
出氣似的狠狠抽打了幾下自己的腿,
最后,
兒子猛地仰起頭看我,淚流滿面,
哭得身子直打顫,問我:
“娘,我爹他絕不會做出傷害咱倆的事,
大伴可是伺候了他一輩子的人,怎會說懷疑就懷疑,
說下獄就下獄,
他、他不是這么反復(fù)無常的人啊,
你說他會不會已經(jīng)出事?”
緊接著,
睦兒恨得咬牙低吼,
眼里的殺意甚濃:“若是爹爹真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