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移魂換魄
沉默中,盞茶不到的時(shí)間里,林立隨李留糧走過了蜿蜒曲折的回廊及小道,穿過了重兵把守的幾間堂屋,最終在一間落在樹林里的房子前停住了腳步。
房門從里面打開了,在樹林的遮蔽下,整個房子有些幽暗,里面燈火的微光在黑暗中透出些許的孤獨(dú)。
到了這里,氣氛開始詭異。
林立的表情略顯凝重,他甚至開始在想,李留糧是否是趁機(jī)支開楊老幾個人?可這樣做,對成宜島又有什么好處?他林立不過一個伯爵之侄,身無所長,亦無他人可惦記之物,再說嘉南伯府的這點(diǎn)源血份額,相對于成宜島所產(chǎn),不過九牛一毛,用得著來到此處如此周折麻煩嗎?
林立想不通,直到他踏進(jìn)了這間房子。
沒有想象中的書架和書案,而寧錦也并沒有如李留糧所說的在處理內(nèi)務(wù)。
在林立和李留糧的前方,是站立著的寧錦,昏暗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看得并不清楚。而在寧錦的后面,是一個一丈方圓的藥池。有一個形如骷髏的消瘦少年就坐在藥池里,藥液浸沒他的身體直至下巴,只露出一雙陰沉冷峻的眼睛。
為數(shù)不多的微光照在那雙眼睛上,林立自然而然地對視了上去。
森然,只有無邊的森然。那雙連光亮都要吞噬掉的眼睛中,透著林立無法理解的情緒……貪婪、渴望,以及嫉妒。
有惡意伴隨著話語開始從藥池流淌出來。
“林公子,初次見面,你應(yīng)該不認(rèn)識我,也不了解我。但與之相反的,我對你的一切卻都了如指掌,就好像我一直在你的身邊長大一樣……”話音從那個消瘦少年中幽幽響起,“接下來,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
“……”
“十七年前的秋夜,在這座島上,有一個孩子出生了。那一天,天空罕見地下起了大雨,雷電交加,雷聲仿佛就在耳畔轟鳴。那是一個孩子一生的開始,也是另一個女人一生的結(jié)束�!�
聲音開始低落,似乎在那些回憶中有著不可承受之痛。
“在那一天,那個孩子降臨世間的那一刻,世間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個才剛剛睜開眼睛的孩子,他竟然覺醒了一整個序列的秘術(shù),包括這世間最為玄奧以及強(qiáng)大的天品秘術(shù)�!�
“……神隕之后,世人皆修神術(shù)。而神術(shù)的覺醒,通常只在晉階之時(shí)。在史料甚至是最古老的書籍中,或許都不曾有過記載——居然有人可以生而天品,直接覺醒整個天品序列的秘術(shù)!”
“下品秘術(shù)‘探魂’,中品秘術(shù)‘魂浪’,上品秘術(shù)‘附魂’,地品秘術(shù)‘幻魂’,以及天品秘術(shù)‘移魂換魄’!這便是隸屬于魂系的某個天品序列的秘術(shù)!在中州大部分人牧牧以求而不可得之時(shí),有人不費(fèi)吹灰之力,與生俱來,從降臨世間的那一刻,就掌控了這一個序列的秘術(shù)!這是何等的天賦異稟?!這是何等地氣運(yùn)加身?!”消瘦少年?duì)钊舭d狂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有幾滴晶瑩的液體從臉龐滑落……
林立看著少年癲狂地表情,害怕地后退了一步。他試圖轉(zhuǎn)身,只想逃離這一間詭異且又令人心生恐懼的房間。但有人伸出手?jǐn)r住了他,那只手搭在林立的肩膀上,寒氣從肩膀處不斷蔓延,直至全身。林立至此不能再動彈分毫。
“他既然想說,就安靜地聽完吧�!睂庡\看著林立,把手放了下來,輕聲說道,語氣溫和,卻毋庸置疑。
“但天道永恒。有人得到,就會有人失去。那個孩子降臨人世的那一刻,那間密室內(nèi),荒氣錯亂,神力亂流,魂神幽冥莊嚴(yán)而又高貴的模糊面容仿佛重現(xiàn)烙印在腦海內(nèi),十?dāng)?shù)年揮之不去�?梢韵胂蟮玫�,嬰兒覺醒了天品秘術(shù),需要何其大的神力與源血……母子連體,己之不足,唯有從母體掠取。而那位平凡而又偉大的母親,更是沒有絲毫猶豫地將自己的全部給予了自己的孩子�!�
“然后便是令人難以接受的人倫慘劇了。神力消失殆盡,必然是身死道消之結(jié)局。或許算是子殺母?即便不是子殺母,母也是因子而死。從此,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沒有妻子的丈夫,也多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那位母親,將自己的一切給予了孩子,然后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離開了這個世界�?墒牵衷鯐溃篱g罕見地天品秘術(shù),又怎是一個連荒士都不是的嬰兒能夠承受得了的?其實(shí),從出生的一剎那,魂神幽冥之力已經(jīng)在他的體內(nèi)不斷肆虐,不出二十年,這個孩子的身體就會承受不住自內(nèi)而外地瓦解�!�
“這個孩子的父親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這個孩子的叔叔伯伯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對孩子來說,或者對孩子的父親來說,這是天賜之苦,亦是天賜之機(jī)。因?yàn)檫@個天品秘術(shù)是百年不遇的‘移魂換魄’�!�
“‘移魂換魄’,天品頂階,近乎神跡。施此術(shù)者,可將魂魄離軀,奪舍對方,是為霸術(shù)�!闭f到此處,那個少年此前游離的目光忽地重新聚焦在林立身上,冷漠地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十幾年來,父親與李叔殫心竭慮為我選了許多的種子,寄希望我于這些種子上面另行生根發(fā)芽,可選來選去,終究沒多少合適的。還好,到得今天,我身體即將瓦解的時(shí)日里,你終于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饒是林立見事遲緩,也大概知道了眼前的這個少年說了什么以及將要做什么。他與少年兩個人就在房間里面相對而望,一個如翩翩佳公子,身形挺拔,溫潤如玉。另一個如喪家之惡犬,骨瘦如柴,邪氣盎然。
林立內(nèi)心不安到了極點(diǎn),他第一次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
黑暗中傳來了意想不到的問答。
“你是我,那我又是誰?”
“你終將化為虛無,誰也不是�!�
那瘦骨嶙峋的少年邪氣更盛,陰沉斷續(xù)說道:“我寧允雖為寧錦之子,但覺醒天品之后便生來殘缺,當(dāng)你在中州夜飲千杯酒,醉臥美人膝的時(shí)候,我只能在這狹窄的密室中,每天用藥液維持著破碎的身體,承受著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十年如一日,身處如牢籠,不得返自由。如今,我就要在你身上施展天品秘術(shù)‘移魂換魄’,借你軀殼獲得重生……我聽李叔說,你這十幾年來,自暴自棄,默默無聞,虛度大好光陰……那你還留著這軀殼干嘛?不如給我!”
最后一句,寧允已是猙獰地吼叫出來。
“你意欲何為?為了自己的命,就要搭上別人的命嗎?”林立同樣怒吼著反問,想要掙扎退走,但寧錦散出的冰冷氣息幾乎將他凍住,卻是不能再后退一步。
寧允緩緩從藥液池中爬起,背部連著的黑管在陰影中幾乎不能看見。
“哈哈哈!你這話問得……何其幼稚!”寧允笑得彎了腰,“往高尚的方面說,我身在五島,恨透了忠國公府拿這些血農(nóng)不當(dāng)人,但我們身在島中,所有的權(quán)利都來源于忠國公府的恩賜以及對這些血農(nóng)的剝削,我如果只是我,我便無法改變這一切。我必須置身局外,才能稍稍影響這個局。所以……為了這個棋局,為了這幾萬的血農(nóng)能夠不彎著腰,為了這天下……請你去死,可以嗎?!”
藥池的藥液開始沸騰,蒸汽如霧逐漸彌漫了整個房間。寧允背后通連經(jīng)脈的兩根管子,一根連著藥池的藥液,一根連著藥池后面的神晶溶液。不斷地有渾濁的液體流進(jìn)他的身體。寧允發(fā)出了野獸瀕臨重傷般撕裂的哀嚎聲,如泣如訴,魂系神力獨(dú)有的玄色光芒在他的身上閃爍如星辰,令人幾乎無法直視。整個房間內(nèi)神力涌動如潮,不斷來交織流動,房壁上的神紋陣陸續(xù)亮起,將神力的波動全部封鎖在房子中。接著寧允一步步走近到林立的身前,鄭重地,緩緩地,將手指點(diǎn)在了林立的額頭上。
境界不高的李留糧已經(jīng)退出了房間,直至房門三丈外才堪堪停下輪椅。
寧錦還在房內(nèi)臉色凝重地盯著,唯恐發(fā)生什么意外。
林立不知是何時(shí)鼓起了最后的余勇,盡快無法動彈,但仍在此刻迎著玄色光芒睜開了眼睛,看著面前非人非鬼的寧允嘶啞喊道:“不就是為了繼續(xù)茍活在這世間嗎?說得那么冠冕堂皇……為了天下?天下何曾在乎過多了一個誰,少了一個誰?!你要借我軀體重生,我無法抗拒……可我,偏不如你愿!”
話音落點(diǎn),林立強(qiáng)行運(yùn)行起體內(nèi)全部的神力,用盡全力地,狠狠咬下自己的舌頭!
我寧愿殺死我自己,我都不愿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這是林立最后決絕又無奈的反抗……
“沒有用的。”一道冷漠的聲音在林立的耳畔響起,寧錦搭在林立肩膀上的手瞬間加重了力道,寒氣劇烈地涌進(jìn)林立的身體,將林立全部冰封,“奪舍你,不僅關(guān)乎我兒子的性命,更關(guān)乎后續(xù)我在廣閩郡的布局,因此,我不會讓意外發(fā)生,也不能有意外發(fā)生的�!�
“啊啊……”此時(shí)寧允的身體承受不了跨階施展天品秘術(shù)的反噬,開始不斷地瓦解,一層層的表皮從他的身上不斷地剝落,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背后管道涌進(jìn)來的神力沿著經(jīng)脈運(yùn)行,運(yùn)行的路線詭秘至極,最后,他歇斯底里地尖叫道:“天品秘術(shù)……移魂換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