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時間對成人來說尚早,何況對于心亂如麻的錢河?他溫柔的關(guān)上了燈和房門,穿著酒店提供的浴衣和羽掛以及一雙木屐坐在了酒店的小院子邊。清風(fēng)拂來,空氣中飄來一陣花香。
錢河手里把玩著蕓夫人給他的便簽,由于翻看過太多次,字跡都有些模糊了,雖然上面的每一個字錢河都能倒背如流,但還是舍不得丟掉。見字如見人,他所有的期盼,愿望,渴求都由這小小紙片承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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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命運總是在開玩笑,你會無法分辨對錯,我希望你能學(xué)會放下,原諒!’錢河想起了蕓夫人,為什么再一次想起這句話會這么的痛徹心扉?
半夜十分,天空下起了細雨,氣溫回落到10度以下,他站在一家牌名為尾上的院落外渾身濕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這里來的,酒店的老板告訴他如果搭車去需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而他只記得他坐在小院邊理不好紊亂的思緒,懷著無比強烈的心愿,然后出了酒店,最后站在了這里。
他站在門口,猶豫著去按門鈴,他內(nèi)心籌措不安,他不確定她在不在家,如果在家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第一句話。
我的云秀,我的妻子,我終于找到你了。
錢河剛到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一點冰冷,他只覺得渾身冒汗,然后他突驀地從窗戶上看去,有一個大約1歲半的小姑娘穿著粉紅的小裙,搖搖晃晃的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叫著中文的媽媽、媽媽,接著他看到了一個女人開心的笑著說道:寶貝,小心不要摔了!女人溫柔的把小孩抱起來,有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女人的背后,左手自然的搭在女人的腰上,說著什么,然后女人咯咯地笑了,轉(zhuǎn)過頭溫柔的吻了下身后的男人……
那是普通一家人相聚的歡樂時刻,飯后的休閑時光,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看電視、聊天、吃零食……門外的錢河卻覺得他被什么東西一下子擊中了,突然間他的世界充滿了白噪,什么都聽不到,他哆嗦了起來。也許他應(yīng)該沖到那間溫暖的房子里去質(zhì)問些什么,敲碎些什么,但他仿若被什么東西施了定身術(shù),一動都動不了,恍然間他失去了按下門鈴的勇氣。
他瞪著那片籠罩在橙黃燈光中的世界,感覺全身都麻木了。就是那個女人,那個被叫做云秀的女人,那個女人是他的妻子,那個女人是他的摯愛,那個女人是他的全部!那個女人的舉手抬足都那么熟悉,那個女人的聲音悅耳得宛如猶在耳邊的‘愛你’,那么刻骨銘心,那么讓他不知所措。
雨是半夜下起來的,尾上還沒有睡,他是青森縣醫(yī)院的外科主治醫(yī)生,有幾個案例需要研究一下,不知不覺看資料到了深夜,妻女都已經(jīng)睡熟了。突然他聽到了窗外的雨聲,猛得想起今天下班被遺忘的工具箱,那是從辦公室?guī)Щ貋�,為了修家里天然氣管道的,自己竟然把它遺忘在門口了。
他輕手輕腳的下了樓打開廊燈
尾上給男人倒了一杯燒酒,扶著男人的肩讓他能順利的喝下去,但那個人竟然偏過頭像小孩賭氣一樣不理睬他,目光低垂,露出白色的一段頸脖,竟顯得有些詭秘的精致脆弱。尾上覺得自己簡直中邪了,在雨中自己家的大門口,撿了一個男人回來。
那個男人不知道在自己家門口站了多久了,臉色發(fā)白,渾身都在發(fā)抖,又不像是乞丐,看到屋主開門也沒有避開,甚至看到他出來,反而用凌厲的眼神瞪著他,那種像是有力量和熱度的視線就這樣直直的投射到自己身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
尾上的腦海里浮出一種‘哪里的野貓到自己家求牛奶和庇護了’的感覺。當(dāng)然這種想法只是一閃而過,這個男人看起來是認(rèn)識他的,他想了半天,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見過他,又覺著會不會是哪位病人的親屬,上這里來拜托自己的?這么倔強性格的樣子,大概是因為拜托的話說不出口吧?
可行動比自己的腦子還快,尾上也詫異自己會直接拉著男人,一句話不說把男人帶回了自己家。
還是把人家當(dāng)成落難的貓咪了!尾上對自己真有種無力感。
然后自然的拿出浴巾給男人擦干頭發(fā),又把自己的浴衣拿出來給他穿,男人用眼神表達了他覺得尾上這個人不可思議。男人換衣服的時候,尾上看起來是背對過去的,但實際上他透過花瓶反射看得清清楚楚,尾上心里說我不是故意的啊,但還是忍不住想看看。男人很瘦,結(jié)構(gòu)卻意外的勻稱,有著一雙筆直的長腿。
尾上回想男人的面容,覺得他蒼白,有些病態(tài),一雙眼睛可能是因為消瘦顯得略大,可一點也不因為眼睛大就空洞了,反而炯炯有神,睫毛又長又直,一副漂亮的東方人面孔,大概很受女孩子歡迎吧!
尾上偷偷的看男人換衣服,差點笑了出來,他不會穿和服,衣服松夸夸的掛在他身上,他拿著帶子一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樣子非�?蓯�。尾上馬上意識到,他不是日本人��!
然后尾上帶著打地鋪的被子走到他的身邊,一把拉過他手腕,幫他把衣服穿上,最后接過他手中的帶子蹲下把帶子系在他身后。
男人一副無言的樣子,然后尾上用英語問道:“你是哪里人?韓國人?中國人?”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開了視線,望著2樓的樓梯,尾上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他換成了中文說道:“你是來找她的嗎?”
男人垂下了眼睛,“你能讓我見見她嗎?我想……”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突然向前倒下,尾上站得很近,迎上去正好抱個滿懷,他暈過去了!作為醫(yī)生的尾上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他身體不好,在風(fēng)雨中又站得太久了。
幾分鐘后男人醒了過來,像受驚似的用力推開尾上。被推開的尾上楞了一下,說:“你體虛受寒,我去給你倒一杯酒吧�!�
倒酒回來卻發(fā)現(xiàn)男人半坐在地上一副無力的樣子,尾上扶著他的肩,喂他喝酒,像安撫貓咪一般安撫著男人:“明天好嗎?今天你好好休息……”
話音未落,大廳里的燈光大亮,尾上和男人都回過頭來。是云秀從臥室里出來了,她一臉震驚的看著兩個男人。男人微抖的肩慢慢挺直,眼睛一瞬不移的望著云秀,而云秀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尾上的身上,尾上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男人的動作有多曖昧,他簡直像變態(tài)一樣把人家摟在懷里,一手拿著酒杯看起來像是尋歡作樂的灌人家酒,尾上臉一紅。
“事情不是你看的那樣的!”尾上突得跳起來,云秀是個心思很細密的女人,溫柔恬靜,很懂得生活,善解人意,自己很迷戀她,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的和云秀結(jié)婚生小孩,甚至為了不讓喧囂打擾他們的生活,他自愿從東京國立醫(yī)院轉(zhuǎn)到了青森來。
雖然很多人為這個年輕的天才外科醫(yī)師扼腕,但尾上卻覺得這才是最好的,他愛云秀,愛云秀的一切,甚至他包容云秀的惡夢。云秀對同性戀很敏感,而且打心底里厭惡,作為同時給云秀會診的心理醫(yī)生的同事跟他說,那可能是因為她有過被同性戀傷害過的心靈創(chuàng)傷,導(dǎo)致的潛意識行為。
云秀對同性戀行為的強烈排斥,讓她對這種情況很反感,她一定是誤會了!她看他的表情都完全的變了,尾上急著想要辯解,卻看到云秀的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個男人。
“滾出去!”
男人的渾身都僵住了,那雙大眼睛瞪著云秀,震驚又難過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他沙啞的聲音扭曲而顫抖的問道:“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云秀!我是錢河!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
錢河?錢河?云秀的眼睛突然睜大充血,然后抓住自己的頭發(fā)大叫一聲,她差點從樓梯上掉落下來,然后錢河驚訝的目光中看到她倒在地上瘋了一般的喃喃自語,四肢抽搐。
尾上幾乎是立刻跑上二樓摟住云秀的身體,叫道:“鎮(zhèn)靜劑!快拿鎮(zhèn)靜劑,在1樓書房的冰箱里,上面寫著D開頭的針劑就是,書房在你右手邊!!”
錢河跌跌撞撞的從冰箱里拿出藥劑和針管,爬上了樓,尾上掐著云秀的仁中試圖喚醒云秀的意識,但沒有起效果,他果斷的抽出針管,注射了一針鎮(zhèn)靜劑給云秀,云秀很快昏睡了過去,顯得安靜祥和。
兩個男人滿天大汗面面相覷。錢河的目光中透出強烈的詢問意圖,尾上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僅僅只是名字就讓已治愈的精神病發(fā)作了,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比他想的還要大的多。
尾上點點頭,抱著云秀睡去的身體到臥室,然后出來,看見那個消瘦的男人緊張的在客廳里徘徊,一種苦澀的心情不知道該如何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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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還在下,就像是錢河無法哭泣的心情。
青森是個安靜城市,尾上家住平內(nèi)海的另一邊,是一個傳統(tǒng)又古老的小鎮(zhèn),比城市更加安靜,錢河只聽見尾上講他和云秀故事的聲音
“我第一次見到云秀的時候,是在東京醫(yī)院,她的樣子慘兮兮的,剛剛生過小孩,胸口還中了一槍,神智也不清醒,聽說還連續(xù)坐了12個小時的飛機。我那時簡直不敢相信她還活著,真是個很堅強的姑娘。
我想那時候她一定拼命在跟死神戰(zhàn)斗吧?我們一共搶救了她7次,我是負責(zé)給她做心臟手術(shù)的,我的幾個同事負責(zé)給她做子宮手術(shù)。她過去有點心律不齊的心臟病,不過不算大事,但她的血液就很有問題了,她是白血病治愈期,流血也是很致命的事情。
那時候她傷得太重,我們用……哦,抱歉,我職業(yè)病,嗯,總而言之,云秀艱難的活了了下來,在重癥監(jiān)護室足足呆了3個月。
但這還不是她所有的問題,問題還有精神上的,她那時候精神失常,經(jīng)常陷入崩潰,我那時候還不會說中國話,所以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后來有人告訴我說她在叨念她的丈夫和孩子,還有一個叫張銳的人,她經(jīng)常喊救命,后來大喊什么什么白的……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什么白的是一個很可怕的男人,我從沒有見過那么冷酷的人。云秀身體漸漸康復(fù)的時候,我見到了那個叫什么白的人,他帶了幾個專家來,說是要給她做手術(shù)。
當(dāng)我的同事告訴我是做神經(jīng)類的手術(shù)的時候,我驚呆了,因為我那個精神課醫(yī)生的好朋友說他們打算毀了云秀的智力,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這么邪惡的對付一個女孩子,但幸好我朋友在神經(jīng)學(xué)上有很高的造詣被選中做主刀,我請求他不要那么做。
抱歉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尾上端起放在茶幾上的燒酒杯子,忍不住干了一口,接著說道:
“云秀失去了一些記憶,她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雖然沒有變得癡傻,但總算讓一切都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