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在外頭站了那么久又接茬磨墨,累了,餓了,有點抓糕和蜜三刀吃也行啊。
聞言她愣了下,稍稍遲疑,垂眸以作謙虛模樣,委婉道,“奴婢只略識得幾個字……”
這話她說得不心虛。
簡體字好歹她一個大學(xué)生,不認(rèn)識的就少,可繁體字……嗯,還是謙虛一點。
康熙微微挑眉,這丫頭身上的秘密實在不少。
徐嬤嬤可不認(rèn)識幾個字,喬誠最多就能認(rèn)賬本子。
她悶在茶房九年,里頭也沒出過什么愛施教的才女,她哪兒來的底氣謙虛?
康熙思忖片刻,拾起一本請安折子遞給她。
“那念來聽聽吧�!�
方荷恭敬應(yīng)了聲是,打開折子一看,沉默了。
認(rèn)出來的倒是不少,比如圣安伏乞,天地什么的。
可……第一句正文偏僻字好多,十個字,她只認(rèn)識四個。
她慢吞吞念:“東亭恭聞…圣駕親臨…徒邱東……”
康熙也沉默了。
要不是他昨晚剛看過這份折子,險些以為進(jìn)折子上來的曹寅從楝亭改號東亭了。
從字還讀作徒,三句話,錯了倆字,能念出來的寥寥無幾,她在謙虛什么?
他眼神復(fù)雜看著還在絞盡腦汁認(rèn)字的方荷,微微嘆了口氣,總覺得這把刀可能沒那么好磨。
橫不能將來需要她傳遞消息進(jìn)宮的時候,連個信兒都傳不明白。
他捏了捏額角,吩咐梁九功:“你去,找本三字經(jīng)來,叫她跟五阿哥一起上課�!�
方荷訕訕放下折子,有點拉不下臉來,跟六歲的五阿哥一起進(jìn)學(xué)。
其實給她機會,她認(rèn)字還是挺快的,她就是不認(rèn)識繁體字,還沾了姥姥家秀才的一丟丟毛病罷了。
她小小聲道:“萬歲爺……要不,奴婢自個兒學(xué)吧?”
“怎敢勞煩五阿哥的先生,五阿哥畢竟年紀(jì)還小,奴婢要是識字太快,惹得五阿哥傷心就不好了……”
康熙冷笑:“你倒瞧得起你自個兒,你認(rèn)的字兒還沒有五阿哥多,三百千他早學(xué)完了�!�
“朕是讓他教你,溫故而知新,善莫大焉,他有什么可傷心的!”
方荷:“……”那我叫個六歲孩子教,心和臉一起碎成八瓣兒,就沒人管了嗎?
97[21]第
21
章
方荷后悔,特別后悔,上輩子沒聽卷王閨蜜的話,學(xué)一學(xué)繁體字。
她上輩子確實很努力,但那只是為了生存。
卷王閨蜜是學(xué)霸型真努力,學(xué)啥都快,她自認(rèn)腦子沒那么好使,心態(tài)也靠近學(xué)渣,更擅長跟別人看起來一樣卷的同時……忙里偷咸。
而且她學(xué)東西有點軸,比如小時候語文特別好,上學(xué)時候她英語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用漢語來標(biāo)注,才能學(xué)進(jìn)去。
后來在熟悉英語后費勁巴拉改了這毛病,為了后半輩子的好生活,狠卷了一把,把英語卷到六級,就徹底滿足了。
酒店也會接觸各種文字和語言,可一定會有漢語或英語標(biāo)注。
繁體字的請?zhí)驼f明書都會有英語解釋。
后來她還又卷了卷,能聽得懂粵語,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非常無死角的勵志了,打死不愿浪費功夫再多學(xué)。
有那功夫多吃點好的,躺沙發(fā)上看兩部肥皂劇不好嗎?
結(jié)果現(xiàn)在,淪落到要以二十二高齡學(xué)幼兒園啟蒙課程,可想而知會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悔不當(dāng)初��!
康熙不用她伺候起身,叫方荷每天寅時(3點)起跟著五阿哥學(xué)認(rèn)字,等巳時(9點)再來御前伺候。
春來知道后格外羨慕,“往后姑娘每天都能多休息三個時辰了!”
方荷:“……”一大早起來念六個小時書叫休息?
她明白為何古代人都短壽了。
可腹誹再多,方荷還是不得不提早兩刻鐘,捧著嶄新的《三字經(jīng)》,偷偷溜到龍舟二層最右側(cè)的小書房去上課。
即便路上碰到的太監(jiān)和宮女,昨兒個就知道這會子捧著書的只有方荷,她也沒忘拿書擋著臉。
要臉這種事兒就跟宮里的女子胸口疼一樣,比較彈性,只要她看不見,四舍五入等于沒丟臉。
她還以為自己到得早呢,豈料一靠近五阿哥所在的小書房,就聽到里面?zhèn)鞒銮宕嗟暮浅饴暋?br />
“叫你早點睡,你是不是昨兒又瞞著宜母妃夜釣了?叫先生看到你頻頻打哈欠,像什么樣子�!�
“坐好,叮囑你寫大字寫了嗎?《幼學(xué)瓊林》選段背了嗎?《聲律啟蒙》看了嗎?”
“不是我說你,都叫你要注意些好好收拾書案,亂糟糟的你看著舒服是吧……”
方荷在外頭頓住腳步,好家伙,這急促到幾乎不用喘氣的動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沒辦法,誰叫她有個以雍老四為事業(yè)偶像的閨蜜呢。
聽崽版雍正念叨弟弟,方荷在外頭都替五阿哥魂飛天外。
這哪兒像是兄長,分明是多了個兒爹!
雖然頭皮發(fā)麻,可方荷唇角卻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抹姨媽笑。
比起看似溫和好脾氣的康熙,實際上方荷對雍正更有好感。
歷史上對雍正的評價多是冷酷刻薄,但被耿舒寧掛在嘴邊念叨多了,她也清楚這是個更看重效率,只要對了脾氣比誰都偏心的潮酷暖男,可比他爹好琢磨多了。
正笑著,里頭七歲的胤禛話音一轉(zhuǎn),斥責(zé)更加嚴(yán)肅——
“誰在外頭?鬼鬼祟祟作甚?進(jìn)來!”
方荷趕緊收起笑,擺正心態(tài),雙手捧著《三字經(jīng)》,嚴(yán)格按照奉者當(dāng)心的儀態(tài)恭敬走進(jìn)去,蹲身給兩人行禮。
“奴婢方荷,請四阿哥安,請五阿哥安�!�
被念叨了快一盞茶的五阿哥胤祺猛地跳起來,搖頭晃腦地?fù)嵴啤?br />
“哎呀,汗阿瑪送給我的學(xué)生來了,四哥我就不耽誤你了��!”
他就差把快滾倆字刻臉上了。
但胤禛沒放在心上,瘦小的身板挺得筆直,穩(wěn)坐不動。
他上下打量方荷一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似康熙那般敲敲矮幾。
“你多大了?跟小五學(xué)什么?可有基礎(chǔ)?”
方荷利落回話:“回四阿哥話,奴婢二十二歲,跟五阿哥學(xué)《三字經(jīng)》……只會讀頭一句�!�
本來她還想說會其中一些句子,畢竟后世好些人都掛在嘴邊。
可思及昨天在御前的羞辱,她只低著頭將謙遜進(jìn)行到底。
寧愿被人以為不識字,也不能再掉鏈子,越謙遜,后頭學(xué)起來……她說不定還能以聰慧程度驚艷旁人一下。
豈料胤禛并未產(chǎn)生方荷不識字的念頭。
他甚至在方荷的眼角余光中,瞪圓跟康熙如出一轍的丹鳳眼,露出點七歲該有的姿態(tài),呆愣了片刻。
好一會兒他起身,欲言又止看了胤祺一眼,一言不發(fā)往外走,顯然連感嘆都覺得浪費唾沫。
一個二十二才學(xué)會一句《三字經(jīng)》的宮女,跟三百千勉強念通順的胤祺學(xué)……這倆人能學(xué)出什么來?
他這不說話,比念叨的侮辱性還強。
方荷剛把門關(guān)上,胤祺才想明白其中關(guān)竅,從凳子上猛地跳下來,臉上的肉都跟著顫了三顫。
“四哥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朽木不可雕,懶得跟我廢話?”
方荷:“……”您挺有數(shù)的。
胤祺跟個牛犢子似的氣咻咻往外沖。
“不行,我要好好跟四哥掰扯掰扯,你這么大年紀(jì)不識字又不是我的錯,我受不了這個侮辱!”
方荷:“……”你清高,你禮貌嗎?
馬上就到康熙規(guī)定開始晨讀的時辰,等先生進(jìn)來看到五阿哥這么鬧騰,她指不定也要挨罰。
她趕緊擋住還沒開始留頭的王八辮兒壯崽,嘴上特別溫柔地勸。
“四阿哥如此心疼五阿哥,肯定不會羞辱您的,應(yīng)該只是尊師重道,要在先生過來之前回去念書�!�
“先生馬上就要來了,您要不先讀書?等以后先生夸您的時候,五阿哥就可以拿事實說話,驚艷四阿哥了�!�
胤祺撓了撓腦袋頂?shù)牧伛R蓋頭發(fā)束,噘著嘴坐了回去。
“驚艷他作甚,爺又不是姑娘,等爺回京開始學(xué)騎射,有羞辱他的時候,哼!”
方荷表情微妙地看了眼他碰到桌沿的小肚子,行吧,你高興就好。
說是跟著五阿哥學(xué)認(rèn)字,她也不敢耽誤五阿哥的學(xué)習(xí),只準(zhǔn)備在五阿哥讀書的時候,拉虎皮請教先生通讀一遍《三字經(jīng)》。
后面她可以自己對照著認(rèn)字,記住繁體寫法。
應(yīng)該用不了多少時間,但也不能叫人高估自己太聰明,用來拖延的時間,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嘿~
可胤祺不這么想,他昨兒個晚膳前就得到消息了,自己的功課根本就沒背,也沒夜釣,一晚上都在興奮要怎么做先生。
一大早他就吩咐身邊的小太監(jiān),去跟先生說汗阿瑪有吩咐,就等著方荷過來呢。
本來先生就怕路上還上課,會叫好不容易才學(xué)會三百千的五阿哥厭學(xué),特地放慢了教導(dǎo)的速度。
如今也不攔著他狐假虎威的玩鬧,反倒認(rèn)可皇上溫故而知新的想法,根本就沒往小書房來。
所以,方荷剛捧著書準(zhǔn)備往角落里坐,就瞧見胤祺吧嗒吧嗒走到先生常坐的位置,‘啪’一聲拍響戒尺,嚇了她一跳。
胤祺不滿看著她,“磨磨蹭蹭作甚,還不過來行拜師禮?”
方荷:“……”你認(rèn)真的?!
“快點,你也說了,小爺?shù)盟母缃虒?dǎo),容不下不知尊師重道之輩,再不過來,小爺要罰你的……”他頓了下,想起方荷沒有哈哈珠子,話音一轉(zhuǎn),“小爺就打你手板!”
方荷倒不介意給小孩子跪下,畢竟都身處這個朝代了,真有必要,就是奶娃子她也得跪。
可她不愿意出去就叫人說,自己拜了五阿哥為師。
五阿哥才六歲,這得多喪心病狂,才能狗腿到這份兒上��?
她心下一轉(zhuǎn),有些為難解釋,“回五阿哥,并非奴婢不知尊師重道,只是正兒八經(jīng)拜師,需得準(zhǔn)備束脩,先生也要準(zhǔn)備見面禮……”
咱就是說,您準(zhǔn)備好大出血了嗎?
胤祺愣了下,他只想著過先生的癮了。
方荷又道:“且拜師后,天地君師,師乃大義,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奴婢這身份您看……”
說吧,你是不是想給個一把年紀(jì)的宮女當(dāng)?shù)?br />
胤祺鼓了鼓小臉兒,顯然非常明白人生不易,勇于放棄的道理,不甘心地敲了敲戒尺。
“那你打開書,聽先生給你念一遍,你自個兒念上一百二十遍!”
“待會兒我要檢查,若敢敷衍,先生我絕不輕饒!”
胤祺以前聽先生聲疾厲色的時候,就想把這話扔別人臉上,想不知多少回了。
可能這話說起來實在太爽,說完胤祺就忍不住齜出兩排小白牙。
方荷一直都挺喜歡小孩子,深諳哄孩子的技巧。
哪兒有不喜歡當(dāng)家做主的崽呢?
反正不得不學(xué),她非常上道地聽出重點,并擺正了姿態(tài)。
“回先生話,奴婢不如先生聰慧,可否請先生一句一句解釋給奴婢……”見胤祺隱約露出藥丸的神色,她憋著笑話音一轉(zhuǎn)。
“奴婢實在愚鈍,怕學(xué)不會,不如今天就先學(xué)頭五句?”
一共三百五十二句,七十天學(xué)完,差不多也回到京城了。
康師傅要忙著處置積壓的朝政,應(yīng)該沒時間搭理她,她就可以更光明正大地摸魚了!
胤祺算不過來多少天,但明顯松了口氣。
前五句的意思他還是能說清楚的,后頭的不明白……嗯,完全可以暫時放下屈辱,慢慢問四哥。
好不容易忽悠住五阿哥,方荷控制著速度,以叫五阿哥滿意,又不耽誤他耍先生威風(fēng)的速度,將將卡在巳時前兩刻,讀通順了前五句。
等出來門,她狠狠松了口氣。
別看小孩子好像懂得少,可你態(tài)度稍微敷衍一點,他比大人還敏感,尤其這種皇家長出來的人精預(yù)備役,她一點都不敢大意。
看樣子得等熟能生巧以后,才能輕松些。
待得進(jìn)艙房去伺候,方荷就瞧見康熙正跟明艷張揚的宜妃含笑說話。
方荷還記得她輕描淡寫就叫巧雯死在辛者庫,腳步頓了下,提著心上前。
“奴婢請萬歲爺圣安,請宜妃娘娘安�!�
宜妃完全沒有在乾清宮殿前那般犀利,反倒笑著開口,“喲,這就是從茶房提拔到御前的方荷姑娘?瞧著倒是個會伺候的。”
宜妃跟五阿哥住在一起,昨晚就到了消息。
她會警惕能奪她寵愛的女子,又不是人人都針對,自方荷一進(jìn)屋,就打量清楚了。
顏色勉強算清秀,聲音也不夠嬌媚,還有幾分憨實,著實不是萬歲爺好的那一口。
既不為寵愛,那必然是對萬歲爺有用。
至于什么用,宜妃不敢打聽,但對御前有用的人,她們這些妃嬪從不會吝嗇善意。
方荷垂眸蹲身,無聲謝過宜妃的贊賞,又得了宜妃滿意點頭。
不是個愛冒尖兒的,這就更順眼了。
方荷不是個努力后藏著掖著的人,很清楚要想被提拔,就得借著跟領(lǐng)導(dǎo)匯報的機會拉近關(guān)系的道理。
這會子宜妃在,她稍稍打了腹稿才開口,“回萬歲爺,五阿哥和善,文字釋義解釋得也清楚,只一早上就叫奴婢記住了《三字經(jīng)》的前五句�!�
康熙和宜妃都被噎了下。
如果是普通孩子,五句還能說得過去,可方荷都二十二了,五阿哥也啟蒙三年了……
“你……挺自豪?”康熙難得露出費解的神色。
某個瞬間,他表情竟跟胤禛有那么點異曲同工的呆愣。
方荷不緊不慢解釋,“奴婢年紀(jì)大了,記性遠(yuǎn)不如阿哥們,便只想著勤能補拙�!�
“奴婢在五阿哥的指點下,將前五句理解通透,念了一百二十遍,請五阿哥反復(fù)考校,牢記了三十個字�!�
“往后每日考校,再逐步疊加,待得學(xué)完,也能將整本書倒背如流,活學(xué)活用了�!�
聽她這樣解釋,宜妃又不自覺點頭。
五句不多,三十個字可不少,而且方荷能倒背如流,那勉強磕磕巴巴才念下來的小五……
她笑著替方荷說話:“臣妾聽著有道理,這什么東西都貪多嚼不爛,寧愿多花費些時候,能學(xué)會就不算笨�!�
“您不是教導(dǎo)小五他們事緩則圓嗎?我們女人家也不用科舉做官,能把學(xué)識變成自個兒的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