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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夭枝越聽越覺得她若只是個盆栽,恐怕是放在他府里當(dāng)柴燒都嫌磕磣,畢竟他們用的柴都極為名貴。

    夭枝若有?所思,靠在對面?美人靠上?,手撐著?腮看著?宋聽檐喂魚。

    他在府中衣著?清簡,越顯容色出塵,這般站在欄前喂魚,叫人不知是賞魚,還?是賞他。

    他每日里最為固定的事,便是來?這處喂一趟魚。

    且喂魚都還?有?極嚴(yán)格的要求,那便是每條魚都要平均分布吃食,哪條魚吃多了他便不會再喂。

    夭枝不知他怎么記的,但幾日觀察下來?,當(dāng)真是這個章法。

    這回?廊成方形,下頭是湖水,連通到外面?的湖。

    這處回?廊高高立起,上?頭通天,下頭通湖,是一個極好?的觀賞臺。

    湖中錦鯉極多,百來?條都有?了,一看成色就知名貴,每一條都養(yǎng)得胖嘟嘟。

    不得不說,他很會養(yǎng)魚。

    夭枝看著?他喂完一條,開始喂下面?一條。

    這么多魚,他是真的記得清清楚楚,而?她若不是神仙,只怕早就看花了眼?,哪還?看得出門道?

    他喂魚時,喜歡扔了魚食到遠(yuǎn)處引魚,再接著?喂近處的魚,弄得那些魚暈頭轉(zhuǎn)向,也分不清他是在公平地喂食,還?是在逗弄魚。

    夭枝看了許久,抬眼?看向?qū)γ?的宋聽檐,“殿下高大瘦長,養(yǎng)的魚倒是很圓潤胖乎�!�

    宋聽檐聞言看了她一眼?,淺笑道,“夭姑娘這幾日都來看我喂魚,不知是有?何事不解?”

    夭枝沉默下來?,本是想觀察他的心思,可沒想到他的心思竟這般簡單,還?真就是一個不得圣心的閑散皇子。

    這就讓她有些想不明白,他既這般閑散,那便是無心于帝位,那便不需要幫手,又為何留她下來??

    夭枝心不在焉,“府中太悶,閑著?無趣便來?看看,并沒有?什么事�!�

    宋聽檐抬手將手中的魚食碗微微托起,“夭枝姑娘可想喂喂魚?”

    夭枝自也沒有?推拒,起身往回?廊對岸走去,到了他這處,便去接他手里的玉碗。

    夭枝接過玉碗,觸之便感覺玉質(zhì)地溫潤有?涼意,日頭正盛,這碗放在手中倒有?了幾分涼爽之意,這府里伺候的人果?然是有?巧思的。

    夭枝看著?這個玉碗,突然生出幾分惆悵,她便是神仙,也沒過過這般奢侈的日子。

    她往日便是睡覺的花盆,都是裂開的,何其潦倒……

    她看著?碗里的斗大魚食,顆顆圓潤精致,她難得妒忌此等伙食,“這魚食很貴罷?”

    “不知曉。”宋聽檐看著?下頭爭破腦袋的魚兒們,語氣近乎于隨意。

    說來?也是,宋聽檐這樣的身份必然是不管這些事的,他無需開口吩咐,送上?來?的自然是最好?,最昂貴的。

    夭枝往下倒魚食,開口感慨,“尋常人家必定是養(yǎng)不起殿下�!�

    宋聽檐是頭一次聽人這般說,他轉(zhuǎn)頭看來?,神情微惑,“何出此言?”

    看來?他沒有?這份自覺,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難養(yǎng)。

    人啊,就不應(yīng)當(dāng)牽扯到你吃多少銀錢的糧,我?吃多少銀錢的糧,本來?大家各吃各的,如今一聽,你吃的都能?買我?的命,那還?不如吃我?算了。

    夭枝看著?下頭的魚吃得歡,開口試探,“殿下留我?下來?是為何,你整日悠閑自在,似乎沒什么想要的,難不成是要我?留下來?替你喂喂魚?這如何使得,畢竟無功不受祿,我?不好?意思的�!�

    宋聽檐看著?她倒魚食,聞言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在說拿賞賜的時候好?像不是這套說辭,他緩聲開口,“喂魚也好?,留在府中也好?,姑娘自在便好?。”

    下一刻,他的心聲果?然緩緩傳來?,“寶藏一事不可泄露……”

    那心聲到此,竟莫名停頓下來?,無端生出幾分可怕意外。

    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

    倘若是她,也會起殺意。

    夭枝心頭一驚,當(dāng)即開口,“烏古族的寶藏,我?不會說出去�!�

    她這話音剛落,周圍瞬間靜下來?,耳畔只有?魚兒爭搶魚食發(fā)出的水聲,顯得他們這處更加安靜。

    宋聽檐慢慢抬眼?看來?,眉間微不可見輕折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竟說出他心中所想。

    夭枝呼吸微頓,她不該這般著?急,雖然說一介凡人不可能?知道世間有?聽心鐲這樣的法器。

    可宋聽檐這般聰明,著?實讓她不敢掉以輕心。

    宋聽檐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而?來?,似要端玉碗。

    夭枝端著?碗的手感覺到他溫?zé)岬闹讣庥|碰,本就防備,一時間反應(yīng)極快,猛然收回?手。

    “啪嗒”一聲清脆聲響,手中的玉碗摔落在地。

    剔透的玉碗碎成幾瓣,落在地上?微微搖晃,魚食也t?落了滿地,些許玉碗碎片砸落湖中,驚走一片池中魚。

    氣氛微微凝住。

    宋聽檐看著?她,緩緩收回?拿碗的手。

    夭枝下意識后退一步。

    “夭姑娘怎么突然提起烏古族?”

    可不是你心中所想,我?才提起嗎?

    夭枝如今才明白,她早應(yīng)該想到他留自己下來?,是因為烏古族的寶藏。

    這世間只有?三?人知道烏古族的寶藏。

    一個是嫪貰,他知道變異人的所在,那必然也能?探到寶藏。

    一個便是她,嫪貰他如何安排,她不知曉,與?她也無關(guān),但她自己這處就不好?說了。

    夭枝收回?視線,解釋道,“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思來?想去,殿下留我?無非便是寶藏之事,殿下其實完全可以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宋聽檐看著?她沒有?回?答,心中卻在想,‘現(xiàn)下猜到了,倒不算笨�!�

    夭枝:“……?”

    夭枝有?些惱了,什么叫現(xiàn)下猜到了倒不算笨,她并不是猜的,是聽到他心里說的,相當(dāng)于給了她謎題的答案。

    豈不是實打?qū)嵉谋繂幔?br />
    夭枝頗有?些憋屈,又不好?說什么,畢竟人也沒當(dāng)面?說她笨。

    她氣勢洶洶看著?他,宋聽檐見她眼?神變化,垂眼?看來?對上?她的視線,“夭姑娘說的,我?知曉了,只是……”他眼?中有?些疑惑,言辭溫和?,“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自然是想看看殿下都在想什么?”

    此話一出,周遭空氣都靜了一瞬。

    夭枝瞬間想到他到底是天家子弟,這樣揣測他心意的話可不能?隨口說。

    果?然,宋聽檐并未開口,心中卻慢慢想道,‘為何想知道我?心中所想,她有?何意圖?’

    夭枝對上?他的視線,頭皮一麻,莫名害怕被他看穿了去。

    “殿下,這碗我?改日再賠給你,我?有?些累,先?行回?去歇息了�!彼�(dāng)即轉(zhuǎn)身匆忙出了回?廊,頗有?些小心虛。

    好?在他如今凡胎□□,根本不可能?相信有?聽心鐲這樣的法器,也絕對想不到旁人能?聽見他的心聲。

    夭枝平和?了幾分心緒,快步回?到院中,在院子里的秋千旁坐下,他府中的人頗會揣測人意,觀察入微,這秋千是在她來?之后才搭上?的,顯然是知曉她這般性?子的人,不會喜歡呆在屋里。

    夭枝只覺其下頭管事厲害,她要是有?這本事,何需花這么多銀錢租法器?

    她想著?垂首端詳手中的鐲子,碧玉水色在陽光下極為清透,像一汪清泉戴在手腕上?,靈動溫潤。

    可惜還?差一點(diǎn),她總覺得聽到的這些,都不算是了解宋聽檐,或許她應(yīng)該夜里去。

    她雖沒有?做凡人的經(jīng)驗,但她知道人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面?對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這是她聽那些在墳頭邊上?推牌九的孤魂野鬼們說的,它們總是白日里睡覺,夜里思考,且越思考越厭世,恨不能?到處嚇人。

    鬼魂從人而?來?,那習(xí)性?應(yīng)當(dāng)是一樣的,總歸是夜里想的多些。

    夭枝特地待到夜靜天黑,她避開府中侍衛(wèi),推開窗戶一躍而?上?,悄無聲息在屋頂走過,很快就找到宋聽檐的主?院。

    主?院如同宋聽檐一樣雅致金貴,石林花木皆是貴雅,那里頭的花草樹木,出身不知比她好?多少倍。

    她若是擺在這處,最多也就是地上?雜草。

    夭枝悄悄踩過瓦片,輕輕俯身在屋頂之上?,背后是無盡的夜色。

    屋里燃著?燈,他這府里書房極多,連著?他臥房這處也有?一間書房,看的書也是極雜。

    夭枝也細(xì)細(xì)看過,無非都是一些閑書,最多的也就是分門別類養(yǎng)魚種花的書冊,再有?就是佛經(jīng)典籍。

    喜好?看這些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過深的謀算。

    如若不是他先?頭在烏古族所行,她也不至于懷疑到這般地步。

    她才趴好?就聽到下頭常坻的說話聲,“殿下,先?前連著?幾日那自稱夭姑娘的師兄都頻繁而?來?,說要見夭姑娘,可這幾日卻又沒了蹤跡。”

    夭枝心中一頓,竟正好?說到了她。

    她輕輕移開一片瓦片,透過縫隙看到下頭。

    宋聽檐就坐在書桌前,聽聞此言伸手輕按眉間,“若是再來?,不必攔著?�!�

    常坻聞言有?些顧慮,“可是殿下,這夭姑娘到底是知道寶藏所在,若是讓她與?外人接觸,恐怕會泄露出去,如今這般關(guān)著?她還?好?些……”

    宋聽檐閉目緩道,“這關(guān)不住她,她想走,你們也攔不住�!�

    夭枝心中咯噔一聲,卻不想宋聽檐的心聲與?他如今說的話,別無二致。

    常坻不太明白殿下為何這般認(rèn)為,他們府中的護(hù)衛(wèi)絕不會弱,區(qū)區(qū)一個弱女子,不可能?攔不住。

    不過殿下所想從來?比他們遠(yuǎn)得多,是以想不通的也不必問,因為想要弄懂,也未必容易。

    “殿下,朝廷里已經(jīng)有?人提起烏古族的寶藏傳說,夭姑娘知曉寶藏所在,若是攔不住,豈不是后患無窮?”

    夭枝聽到此言,屏氣凝神聽著?宋聽檐的心聲,果?然聽見他的心中想法,依舊平淡如斯。

    ‘皇家本就步步難行,又何懼后患?’

    夭枝聽到這話倒有?些意外,他心中雖平靜,但這話聽上?去卻有?幾分狂悖。

    片刻的沉默之后,宋聽檐開了口,“你覺得能?人異士遍地可尋嗎?”

    常坻聞言愣住,當(dāng)即雙手抱拳,俯身開口,“屬下覺得不好?找,圣上?想要找的那位老者,治國策論皆為頂尖,卻是無影無蹤�!�

    宋聽檐平和?道,“父皇對此人看重,想要其輔佐太子監(jiān)國,可整個朝廷派了這么多人,卻一點(diǎn)蹤跡都沒有?尋到,足可見真正的能?人何其難尋,如今有?了一個,又何必趕走?”

    夭枝聽著?半響才反應(yīng)過來?,他就說的不會是她罷?

    她有?些受寵若驚,盆栽身價可著?實比不上?烏古族寶藏中的一塊金子。

    畢竟一銅板就能?將她連樹帶盆買了去,若不是她辛苦兼職當(dāng)擺件兒,只怕掌門會負(fù)擔(dān)不起生計,將她賣了作罷……

    掌門顛三?倒四?,此事也不止做了一次,師兄就被他賣了兩三?回?,好?在師兄有?腿認(rèn)路能?跑回?來?,她可不行,非枯萎在半路不可。

    “殿下是指夭姑娘……”常坻聞言有?些疑惑,“可夭姑娘不是只會算算命,治治那不舉之癥……”他說到此處,才覺得自己提到不該提的,聲音越發(fā)低下去。

    宋聽檐卻無心于此,“無相門總歸不是隨隨便便傳出名聲的�!彼⑽炊嗾f,只開口吩咐道,“她若是要出去,你跟著?便是,只暫時不要讓她見到酆惕。”

    “是�!背[媛勓詰�(yīng)聲,隨后有?些疑惑,那酆惕乃是翰林院學(xué)士,為官之人為何會與?夭姑娘相識相見,難不成……他也不舉了……?

    宋聽檐伸手指尖拂過筆架上?的毛筆,隨意拿起一只,執(zhí)筆在紙上?書寫,又想到什么繼續(xù)道,“不止酆惕,凡生得好?看的都防著?些,此女重色,保不齊見色起意,說些不該說的�!�

    常坻:“?!”

    這……竟重色到這般地步,難怪總纏著?殿下說些有?的沒的,想來?是肖想殿下。

    此女真是色膽包天至極!

    夭枝:“?”

    夭枝:“……………”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重色這回?事?!

    她往日是看過凡人壓箱底的話本,可那是偶爾瞧見,她修仙千年之久,早已淡得跟尼姑一樣,沒有?一點(diǎn)邪念。

    她到底是怎么在宋聽檐心中有?這么一個形象?

    她記得沒有?怎么過他罷?!

    她咬牙切齒想著?,下頭常坻告退關(guān)門出去,顯然還?有?些不可置信嘀咕道,“此女竟如此好?色,看來?得小心些,以后見她得穿厚些�!�

    夭枝:“……!”

    夭枝頗有?些怒火沖天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赤裸裸的污蔑,完全是玷污盆栽清白!

    她有?口不能?言,只能?暗自猛猛翻了個白眼?,按耐著?惱火在屋頂?shù)攘嗽S久,才等到宋聽檐吹滅了燈,似要就寢。

    她等的就是這時候,凡人睡前總會有?所思所想,這個時候謀劃一二自是必然,總是瞞不過人。

    夭枝安靜等著?,便聽著?下頭衣衫窸窣聲響,他應(yīng)當(dāng)是在脫衣。

    夭枝閑著?沒事做,下意識往屋里看去。

    夜色朦朧,月光透過窗紙透進(jìn)來?,溫潤如水。

    屋里只點(diǎn)了一盞燈,螢火之光透過外罩薄紗亮著?,微弱光亮籠在宋聽檐的面?容上?,在他玉面?渡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入目皆是瀲滟惑人。

    他抬手解衣,解下腰間玉帶越顯長腿窄腰,衣衫一件一件脫下,放置一旁。

    夭枝不知為何莫名緊張,她耐心等著?,正準(zhǔn)備換個姿勢,腳t?下卻是一滑,發(fā)出了些許聲響。

    她全身一僵,瞬間蹙眉,幾乎是同時身旁聲響傳來?,屋頂周圍瞬間出現(xiàn)了幾個護(hù)衛(wèi)拿著?劍指著?她。

    夭枝看見劍尖直指她眉心,下意識往后一退,卻平空失了重心,直接從屋頂上?掉下,連帶著?幾塊瓦片一同落下屋檐,摔得結(jié)結(jié)實實。

    去而?復(fù)返的常坻看著?她神情嚴(yán)肅,本還?以為是刺客,可一走近借著?夜色看清臉之后,滿目震驚,“你……你你,在屋頂做甚!”

    夭枝當(dāng)即擺手,“誤會誤會!”

    常坻豈會信她,伸手指著?她,不敢置信,“竟然深夜來?此偷窺,莫不是想玷污殿下!”

    玷污……

    她雖修行千年,但在仙中可是妙齡女子,這樣說會不會太過分了!

    夭枝摔得身疼,捂著?手肘坐起身,還?沒來?得及回?話。

    房門已然打開,屋里的人邁過門檻,垂眼?看來?。

    他只著?單薄的白色里衣,月光照在他身上?,如水朦朧,格外秀色可餐,顯得她來?“玷污”的舉動如此合理。

    她還?未開始扭轉(zhuǎn)他的想法,就已經(jīng)給坐實了一般。

    夭枝沉默許久,對上?他的視線極為認(rèn)真地開口,“殿下,如果?我?說這是意外,你信嗎?”

    宋聽檐抬頭看了眼?漏光的屋檐,又看向她,薄唇微啟,似有?所思,“夭姑娘的意思是你意外來?到我?房梁上?,意外掀開瓦片偷看,又意外被侍衛(wèi)抓到,從我?屋檐上?摔下來??”

    夭枝:“……”

    夭枝微微低下頭,聲音小小,“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的……”

    宋聽檐視線看向地上?碎落的瓦片,神色溫和?,“既姑娘這樣說,我?自相信姑娘�!�

    常坻面?露驚愕,“殿下!她太無恥了,分明是睜眼?說瞎話,這萬萬不能?姑息啊,若是在您沐浴的時候來?,那豈不是就把您從上?到下看光了……”

    周遭侍衛(wèi)倒吸一口涼氣,視線落在夭枝身上?,長得這般白凈乖巧又清雅的姑娘家,竟這般如狼似虎?

    常坻嚎到此處也覺污了自家殿下的清譽(yù),也不敢再細(xì)說,只憤憤道,“這分明就是覬覦您,您若是為了惜才,這般犧牲也太大了!”

    常坻習(xí)武之人嗓門頗大,整個院都能?聽到他的回?音。

    夭枝忍不住看向常坻。

    混說什么呢,這不穿著?衣衫嗎?哪有?從上?到下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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