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記得那年殿下生辰,正逢落雪天,他回?去將?事宜報(bào)備。
殿下從來都?不是在乎生辰之人,是以無論熱鬧與否,都?不會影響殿下的心。
可這一次,他卻發(fā)覺殿下在出神。
他看著外?面紛紛落下的雪,似乎在等人,可殿下在禁足又能見到?什么人。
想來想去,也只能是那位才?有這樣的膽子了。
他想了想,將?來時(shí)聽到?的消息說道,“殿下,夭大人今日應(yīng)當(dāng)不會來了,太子那處叫了個(gè)戲班,如今正熱鬧著�!�
殿下聞言微微一怔,他垂下眼?,許久之后才?道,“總歸是旁人那處熱鬧些�!�
他一時(shí)不知該接什么話,外?頭突然傳來細(xì)小動(dòng)靜。
殿下抬眼?看去,卻只是踏雪邁著步子,往里頭跑近。
他轉(zhuǎn)頭看去,果然見殿下慢慢收回?視線,似乎心不在焉。
他實(shí)在忍不住開了口,“殿下別再等了,太子那處熱鬧有趣,她必然不會來了�!�
殿下聽到?這一句,似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等,片刻后,他自嘲一笑,道了兩字,“也對�!�
這是他唯一一次聽出殿下話中的落寞。
他心里不是滋味,太子必然知道今日是殿下生辰,他總歸是不愿殿下有多舒服的,自幼到?大不都?是這樣嗎?
天家哪有什么血脈兄弟可言?
只怕今日將?夭大人叫走,也是為了疏離他們二人。
他實(shí)在是有些害怕,因?為自幼太子殿下便?是天之驕子,無論他做什么都?討人喜歡,都?有人護(hù)著寵著,而自家殿下,卻那般辛苦才?能保住性命。
太子如今位高,對夭大人又好,又有幾個(gè)人能抵擋得過這般,只怕夭大人往后也會慢慢疏遠(yuǎn)殿下。
此乃人性使然,總是避免不了。
殿下這般聰明?,又怎會不知,就是因?為知道,才?會自嘲一笑罷。
夭枝此人太不符合常理,天下竟有她這樣能預(yù)知后事之人。
她與殿下完全是兩個(gè)極端,她從不隱藏自己的心思,來往之間隨意不拘,仿佛這天下也不過是塵埃里的一顆沙,無足輕重。
他們這些人的恩怨執(zhí)念,在她眼?里也不過是過眼?云煙。
她在朝堂之間來去自如,想管的便?管,不想管便?絕對不管,要獻(xiàn)毒計(jì)便?毫不顧忌獻(xiàn)毒計(jì),要歹毒其心便?是歹毒其心,從不在意自己名聲如何,更絲毫不在意自己的仕途。
她敢單槍匹馬違背圣意去天牢將?殿下劫出來,卻還能安然無恙從天牢里出來。
最可怕的是,她亦是對萬事萬物都?在掌控之中,他見過無數(shù)人,這樣的人他只見過一個(gè),那便?是自家殿下。
他自然擔(dān)心,他怕此人會是個(gè)變數(shù),因?為她根本不在意凡塵間的所有,甚至是她自己的性命。
殿下教過他,凡為其人,皆有所求,得之所求之物,便?知其心弱點(diǎn),攻之可勝。
可……可此人沒有……
她沒有在乎的東西,也就意味著她沒有弱點(diǎn),這樣的人豈能留著?
他知道一定會出問題。
果然,后來殿下果然放過了她,可她卻沒有放過殿下……
他的殿下,他這一生受到?的溫暖何其之少,有一個(gè)豁出命去來救他的先?生,卻終究也要他的命……
終究是天意弄人。
他一直以為夭枝是沒有心的人。
可她那日卻抱著殿下哭得那么慘,她眼?中執(zhí)著,喃喃自語,“天命如此寫便?真該如此嗎?”
天昏暗至極,黑云極沉,似乎要壓近地上,場面極為可怖。
周遭刮起可怕的巨風(fēng),掀翻殿頂而去,風(fēng)旋轉(zhuǎn)而上直通天聽,帶起的塵沙叫他們根本睜不開眼?。
滾滾雷聲而下,極為瘆人。
他拼命沖過重重障礙,卻怎么也沖不進(jìn)?去。
等突如其來的電閃雷鳴過后,竟不見夭枝的蹤影。
殿中只有殿下一人安靜躺著,像是睡著了,他身旁還放著一截木頭。
他連忙上前去探殿下呼吸,卻已是全無,他不由淚流悲鳴。
忽然一長須老者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身旁,拿過殿下旁邊的一截樹枝,頗有幾分認(rèn)真端詳。
他一時(shí)之間恍惚,這人是誰,怎會出現(xiàn)在宮中?
那夭枝的師兄和酆惕當(dāng)即飛撲進(jìn)?來。
滁皆山看著他手?中的木頭,“掌門,還有沒有救?”
那老者端詳片刻,贊嘆道,“雷擊木啊。”
酆惕聞言瞪大了眼?。
滁皆山面色焦急,神情焦灼,“掌門!現(xiàn)在不是你老不著調(diào)的時(shí)候,師妹還有沒有救啊?”
“木頭命長,應(yīng)該有救罷……”老者點(diǎn)點(diǎn)頭,慢悠悠仿佛什么事在他這處都?不算事,他將?木頭遞給滁皆山,“留著先?,救不回?來就高價(jià)賣了,山門的大門壞了,正好可以換新�!�
酆惕聞言松氣又提氣,看著老者半句話也說不出。
滁皆山拿著手?中劈得焦黑的木頭,仿佛捧著尸首一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聽到?這話,怒起,“掌門,你怎么不把我們?nèi)珰⒘舜虬u了!”
老者被兇了一頓,摸了摸鼻子,“開個(gè)玩笑嘛,這么兇�!彼底脏止荆澳銈兇虬u也不值錢的……”
滁皆山半點(diǎn)不理他,抱著手?中的木頭擦了擦,不由淚目,都?劈焦了。
也不知能不能活,這個(gè)呆盆栽,怎為了個(gè)凡人弄成這樣?
常坻聽不懂他們說什么,但見滁皆山這般,便?知道他是山門中的老者,他連忙上前,跪在老者面前,“老人家,你能不能救救我們殿下,求求你了,您救救他罷!”
老者被他拉著衣擺,笑了笑,如同對待孩子一般,“放心罷,小樹杈子辦事自來周到?,你家殿下沒事,只是……”
他不疑有他,因?為夭枝的能力他早見過,那他們山門的掌門必定更厲害,“只是什么……”
老者伸出手?指搖了搖,“只是你不可能見到?他了,他穿世而行已為異客,不在此處了�!�
常坻雖聽不明?白,可看著這殿中憑空消失的夭枝,便?也信了。
畢竟活人憑空沒了,此能力恐怕已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他見不見殿下沒有關(guān)系,只要殿下活著就好……
他想著終究是承受不住,暈厥而去,在他昏倒前,他腦中只有一個(gè)想法。
他終于知道夭先?生的執(zhí)念是什么了。
他想,她既愿意以命相?賠,他的殿下總歸是沒有被辜負(fù)太過……
第085章
第1章
這天罰果?然叫人懼怕,
天雷劈下,夭枝只覺劇烈疼痛,全身都是燒焦之?感,
反復(fù)灼燒,
痛不欲生。
臨死之?際隱約感覺似被什么包裹擠壓著,帶著溫t?涼緊實(shí)?之?意,
周遭沒有一點(diǎn)光。
這是何處,怎一片漆黑?
她有些疑惑,拼盡全力卻怎么也睜不開眼,
似在?夢中一般虛無。
她不知掙扎了多?久,
才勉強(qiáng)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
下一刻,
卻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是水,
那擠壓之?力便?是被水包圍著。
她竟在?水中!
她可不是那種能在?水中生長的樹,
這般多?待一刻,她都會被淹死的!
她察覺之?后,
當(dāng)即奮力扭身往上而去,
費(fèi)盡所有力氣游了好一陣子,
才發(fā)現(xiàn)?上頭波光粼粼的水紋中有一絲光線。
她當(dāng)即用頭頂過圍著她的水,終于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的時(shí)候鉆出水面。
“呼�!必仓﹂L長吐了一口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出的并?不是人的聲?音,而是只在?水中吐出了幾個(gè)氣泡泡。
她微微一頓,想要扭頭看下自己的身子,
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頭都扭不了,想要伸手,
卻沒有手!
能夠靈活轉(zhuǎn)動(dòng)的,好像只有尾巴。
尾巴……?
她心中驚嚇,
當(dāng)即扭著身子往后看去,卻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尾巴。
她左扭右扭看不見,一時(shí)間急得在?水中瘋狂打轉(zhuǎn)。
她成了什么啊這是?!
她還未從自己心中的震驚回過神來,便?聽見水面上有童聲?驚呼,“啊啊啊大師兄!大師姐好像瘋了,她在?瘋狂地打轉(zhuǎn),像個(gè)被抽的陀螺!”
她一下停住,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小蘑菇精。
這小兔崽子,膽子倒是肥了不少,竟敢說她像陀螺,等她出去,必定要拍的他再也不敢玩陀螺。
夭枝聽遠(yuǎn)處一陣嘈雜聲?,有人似乎快步往這邊跑來。
夭枝安靜下來,晃了晃自己晃暈的頭,扭著小身板往水邊游去。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處根本不是海……
她游近水邊,一旁假山巖石環(huán)繞,明明不過裝飾擺設(shè)兒,可在?她眼里卻如真山一般高。
天空寬闊得離譜,云朵也極大,所有的事物如今在?她眼里都格外?巨大。
可見她如今有多?小,比往日盆栽還不如……
滁皆山很?快出現(xiàn)?在?池塘旁,見她醒過來,似乎才長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救回來了�!�
夭枝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天罰可不是玩笑,她如今留有意識,沒有灰飛煙滅于六界已算是萬幸。
“師兄,我這是成了什么?”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在?水中吐著氣泡泡,著實(shí)?有些費(fèi)勁。
她非常急切想知道自己究竟成了個(gè)什么玩意兒,竟在?水中也能自由呼吸,不會是只鱉吧……
那以后豈不是隨處都有人叫她王八仙子?
這般便?是明晃晃罵她,她也分?辨不出來呀,若是這般來,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滁皆山看著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形容。
夭枝瞬間急了,“快說啊,有這般一言難盡嗎?”她急得不行,還要維持在?水中的平衡,稍有不慎就會沒入水中,一番上下來來回回,搞得她怒火中燒。
她尾巴飛快在?水中拍打,卻只濺起一點(diǎn)小小水花,著實(shí)?無力。
滁皆山看著她無能狂怒,“消停些罷,這才剛救回來就鬧將起來。”
夭枝一臉怒容看向他。
滁皆山卻一點(diǎn)感覺也沒有,只嘆了口氣,“小得可憐�!�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涼了半截,連憤怒都讓人覺得可憐……
對樹來說,何其?殘酷?
滁皆山緩緩開口道,“那時(shí)你非要逆天行事,天罰降下,好在?掌門知道你有此劫,特地前來,他將你的一絲魂魄引入這快翻白?眼的小胖魚中,接了它的命數(shù),將養(yǎng)了百年,雖然是險(xiǎn)中之?險(xiǎn),可好在?你能醒過來……”
百年?
已經(jīng)過去了百年……
那他……必定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夭枝默然失落,突然想到了剛才聽到的話?,猛地鉆出水面,“小胖魚?!為何要選這般弱小的玩意兒?”
這般,她只能在?水中游來游去,連腦袋都沒辦法左右轉(zhuǎn)動(dòng),魚的記憶力還奇差,這有何用��!
夭枝覺得樹生完蛋了,“掌門為何不能選獅子豹子這些玩意兒,瞧著也厲害!”
滁皆山面不改色開口,“我們什么條件你還不清楚嗎,養(yǎng)得起這些金貴玩意兒嗎,口糧都能把山門吃垮,也就這魚兒草兒最是省糧,每日喂些魚食澆澆水便?好了,不費(fèi)事也不費(fèi)銀錢。
你被劈得太焦了,尋常草木已兜不住你的元神,就你這小身板,還是掌門特地去海邊等著小魚翻白眼才有了機(jī)會,否則你元神都保不住�!�
夭枝險(xiǎn)些厥過去,她竟忘了這一茬。
他們山門確實(shí)?是窮的,只是不知她是多?少錢一斤的魚……
不知貌丑不貌丑?
她對魚好不好看還是很?有概念的,畢竟宋聽檐養(yǎng)的魚兒就多是好看且金貴的。
她想到宋聽檐,一時(shí)沉默下來,難掩失落。
滁皆山見她這般從衣袖中掏出一枚八卦銅鏡,安撫道,“很?是討喜,不信你瞧瞧�!�
夭枝聞言當(dāng)即仰起頭鉆出水面,看向他遞過來的小銅鏡。
銅鏡里頭的小魚鉆出水面,盯著鏡子。
青灰色的身板很?圓乎,短短小小的尾巴,還沒有身板大。
是小尾巴魚!
她一棵樹……額……一條魚的尾巴如此短小,那和太監(jiān)無根有何區(qū)別?!
她殘缺��!
夭枝有些想哭,她淚珠掉出來卻融在?水中,連哭都只能無聲?,簡直慘絕魚寰。
夭枝一邊哭,一邊控制不住吐泡泡。
滁皆山見她哭,開口勸,“如今只是還沒有長大,你好好修煉自然會變得好看些,尾巴也會長些,不會一直這么短小的。”
夭枝見他說著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尾巴。
這要修煉到何年何月?
她當(dāng)初可是修煉了千年!如今當(dāng)真是千年道行一朝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