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她停頓片刻,小步上前,頗為?小心坐在他腿上,像是壓著了他。
她一坐下,宋聽檐便輕輕將她攬進(jìn)懷里,夭枝感覺他懷里的溫暖熱意,一時(shí)心間微微發(fā)酸。
她輕輕靠在他懷里,不由俯身?低頭去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穩(wěn)有力。
她思及往日種種,如今能?重新見著他,竟像是做夢。
她來此也?才短短三日,且還是一個(gè)人在這處等他,自有些陌生?拘謹(jǐn),且不好?意思去睡他的床榻,因?yàn)?格外整齊,被褥都疊得一絲不茍,他又格外修仙之人的模樣,叫她多看都覺褻瀆,便變回原身?在外頭水缸里住著。
是以今日才是他們見面之后第一次相處。
如今重逢后的欣喜,雷劫過后滿心擔(dān)憂褪去,剩下他們二人,她竟不知該說什么。
時(shí)間在她這處,雖并非許久,可在他那處,已然是二十年過去了。
整整二十年,不是二十日,他又是怎樣的心情。
整整二十年,他是帶著記憶自己熬了二十年,何其之難。
她雖是在等他,可她并沒有記憶,也?不過就?是一條小魚,恢復(fù)記憶之后不過數(shù)月,自然不難熬,可于他來說自是煎熬。
凡人修仙何其難,他又受了多少累……
夭枝想到自己心口?的活玉,自從有了這顆心之后,便是不修行,都覺得有源源不斷的仙力維持,此乃上神之心。
她奪了他的心,他的前程,怎可能?無?動?于衷?
“你渡劫才歸來,可有哪處傷著?”
宋聽檐聽出她話?中聲音微顫,攬抱著她低聲道,“無?妨,只是升仙的一道小劫,與往日歷過的雷劫相比,不值一提�!�
她聞言卻不安心,抬眼仔細(xì)觀察他,“你可有哪處不適,我去山門拿仙丹給你�!�
掌門這么多年生?意倒是紅火,自然也?有些壓箱底的東西,況且他如今成了修仙的凡人,那命簿之中必然是可以修仙的,應(yīng)當(dāng)也?能?吃些仙丹。
宋聽檐撫上她的眉眼,眼里是許久未見的認(rèn)真,他輕聲道,“不必,我既是下凡修仙,借助仙丹不符合如今凡人修仙的規(guī)矩�!�
夭枝聞言靜下來,想著又站起身?,“你可想要吃什么,我去給你獵來�!�
他如今凡人之軀需得補(bǔ)補(bǔ)。
她這話?說完,宋聽檐微微沉默,如此客氣,豈是夫妻?
他見她離開自己的懷抱,看了她片刻,“我如今已修成仙,不必進(jìn)補(bǔ)�!�
夭枝聞言有些低落,“如此,你若需要我做什么,一定告訴我。”
下一刻,他伸手而來,拉過她的手,抬眼看來。
終究是不對,粉飾太平又豈是太平?
這般百依百順的語氣,如何叫人聽不出問題?
他們那日匆匆別過,總歸是有根刺卡在喉頭的。
他看著她半晌,夭枝被他看得微微垂下眼,卻聽他淡聲問道,“你覺得愧疚于我?”
他雖是反問,話?間卻是肯定。
夭枝聞言一頓,呼吸漸止。
怎么可能?不愧疚?
這跟要了他的命,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千辛萬苦得來的儲君之位卻因?yàn)?要將心給她,一朝白費(fèi)從頭來過,連她都不甘心。
重新做儲君,還要再受千萬道雷劫,哪個(gè)神仙情愿這般,這叫她如何承受?
他待她至此,她拿什么回報(bào)?
她慢慢點(diǎn)頭,看向他,“你本不該救我的,是我連累了你。”
屋里的氣氛驟然一靜,往日之事浮上心頭,終究那浮于表面的平和被撕裂開來,像是回到那一天她不告而別。
他心中怎不生?惱,那日情急,匆匆趕至天界,卻見她只留了一口?氣,若不是過去二十年,他平心靜氣修仙,自是沒這么容易過去。
周遭氣氛格外安靜。
夭枝見他格外安靜,抬眼看向他。
他如今也?才二十,這般垂眼不語的樣子,看上去格外得小。
她不由莫名代入長者,上前俯身?去握他放在腿上的手,“是我虧欠了你,往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她話?還未說完,宋聽檐已經(jīng)一抬手,揮開她的手,抬眼看來,面容漸冷,言辭頗為?淡漠,“怎么?也?打算報(bào)我的恩,等著哪一日,我有了危險(xiǎn),你便剖心還給我?”
她動?作一頓,未語。
宋聽檐不用她說,便也?能?看出來了,能?逃得哪去?
他眼中頗為?冷,收回了手,冷聲道,“與我倒是分得清�!�
夭枝聞言當(dāng)即上前,干巴巴解釋,“并非是分得清,我只是覺得虧欠于你。”
他當(dāng)即抬眼看來,冷聲道,“我何需你心存虧欠?”
夭枝聽到這話?,慢慢垂下眼,“可若不是因?yàn)?我,你又何需這般波折,你本已經(jīng)是儲君了,如今卻要變?yōu)?凡人,重新修煉�!�
她眼眶通紅,當(dāng)日便是不愿他牽扯其中,才獨(dú)自離去,卻不想到頭來還是這般。
宋聽檐聞言看向,終是伸手而來,拉過她的手,低聲道,“我是你的夫君,取心救你有何不可,若是作為?夫君,明明能?救你卻置身?事外,這還算是夫君嗎?
我入凡塵修仙,是因?yàn)?天界秩序混亂,我作為?儲君需得以身?作則,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無?需記掛于心,這顆心是我心甘情愿給你的。
為?夫不需要你虧欠,也?不需要你報(bào)恩,往后若有什么,也?不需你剖心救我,明白嗎?”
夭枝聽到這話?,當(dāng)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別說這話?。”
她是當(dāng)真驚弓之鳥,連這些都已忌諱頗深。
宋聽檐聞言眼中嚴(yán)肅神情漸緩,拿過她的小手,輕輕握在手中,“放心,往后也?不會出事,雷劫我心中有數(shù),自不會難著�!�
夭枝微微垂下眼眸,她知道他的性子,必然是有把握才來尋她,否則恐怕都不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就?無?聲無?息而去。
她想到處,便是驚懼,俯身?坐進(jìn)他懷里,攬住他的脖頸不愿松手,“簿辭,我往后再不讓你一個(gè)人�!�
她低聲輕語,他自也?聽見,耳鬢廝磨間,他吻上她細(xì)嫩的臉頰,再慢慢至她唇瓣處輕吻。
這般溫香暖玉懶在懷中,如何不起心思,況且他等了這般久。
夭枝被他吻著,處處溫?zé)嶂猓挥X呼吸t?微顫,可卻又想到了什么。
宋聽檐低頭輕吻著,見她這般心事重重,不由停了下來,輕聲道,“怎么了,何事記掛于心?”
夭枝聞言還是開了口?,“師父他……”
自她恢復(fù)記憶以來,便到處尋他,生?怕此生?不見,生?怕他死,如今尋找了他,又過了雷劫,自也?安心下來。
師父那處怎能?不去?
宋聽檐聞言動?作一頓,沉默下來。
夭枝便慢慢從他身?上起來,知道他心中必然不愿,只能?低聲道,“簿辭,師父如今只有十年壽命,我作為?徒兒……”
她還未說完,宋聽檐便開口?截道,“怕他活不長,還要再為?他死一次?”
“并非如此�!必仓奔遍_口?,“他總歸是我的師父,我如何能?棄之不顧,我只是去看一眼�!�
誰知又會出什么事,往日連命都不顧,去了那處必然生?變,根本不可能?回來。
宋聽檐自不愿意聽,他垂眼片刻,話?間嚴(yán)肅,“夭枝,那我呢?”
夭枝聞言一頓。
他起身?看來,“你把我當(dāng)你的夫君了嗎,我等了二十年才見到你,你卻事事都將他放在前頭,又將我們二人的夫妻情誼置于何地?
你已經(jīng)舍命救過他一回了,也?替他報(bào)了仇,內(nèi)丹也?還了他,難道還要為?他背負(fù)一切?”
他這一句句話?問來。
夭枝一個(gè)字也?回答不出?
屋中沉默許久,連院外鳥鳴都靜了下來。
她靜默許久,低聲道,“簿辭,當(dāng)年在獸場,他本可以只扔一塊饅頭給我了事,本可以不必年紀(jì)輕輕便得個(gè)負(fù)累。
退一步講,他甚至可以買下我之后不再管養(yǎng),可他偏偏管了,還管了我半生?。
當(dāng)初上古族能?成功污蔑于他勾結(jié)魔族,就?是因?yàn)?他教養(yǎng)了我,就?是因?yàn)?師父放心不下我,每每來魔界看我,怕我被欺辱,怕我獨(dú)自一人害怕。
此番,倘若沒有我這個(gè)魔族的孩子,他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你不知道,沒有師父救我,我只會終日關(guān)在牢籠里生?活,那籠子極小,我只能?縮卷著身?子,連頭都抬不直,我只能?吃旁人丟來剩飯爛果,只能?沖著人搖尾乞憐才能?活下來。
便是僥幸存活長大又怎樣,也?是衣不蔽體,供人賞玩。
我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不會有如今這般造化?。
我也?不可能?會遇見你,或許我們會有些緣分,但?也?不過路遇凍死骨,得你一聲嘆息罷了�!�
他微微一頓,未語。
夭枝吸了吸鼻子,“我此生?每一步都是造化?,都是上天眷顧,而我的上天是師父,便是背負(fù)他的一生?,也?在所不辭�!�
宋聽檐聽她所言,垂眸看來,未發(fā)一言。
夭枝輕輕咬唇,終究還是開了口?,“簿辭,是我對不住你,師父如今在南海毫無?音訊,是生?是死都不知曉,我不能?不管�!�
宋聽檐聞言未語。
她見他這般,上前抱向他,他卻并不理會于她。
她慣來不會安慰人,并不知曉要如何才能?讓他消氣,只能?靜等,卻不想等了半日,他都未開口?。
她只能?開口?哄道,“簿辭,我就?去看一眼,只一眼便回來�!�
她說著看了他一眼,見他未語,也?只能?忍著滿心為?難,垂著眼往外走?去。
離開這處,她駕云去了南海。
南海碧海通天,水域極廣,水流平靜,悄無?聲息,偶有鳥鳴而過,時(shí)間都在這處靜止。
她躍于海上,聽見龍鳴聲,便往那處而去,
那海中立著山,山中怪石林立,兩道巨石如天門平開,仿佛一刀從山中切下,隔開兩座如同天淵大門一般。
她才落地便聽龍嘯聲靠近,抬眼便見巨龍往她這處飛來,明顯是察覺到了她的氣息。
一看見她,巨大的眼眸中含著歡喜,當(dāng)即往她這處飛來,盤旋于她這處。
她往日養(yǎng)的此玩意兒慣來懶惰,有時(shí)候都懶得活,能?在堅(jiān)持做活也?是不容易。
夭枝看向它,伸手摸向它低過來的頭,“師父如何了?”
龍聞言睜著碩大的眼,卻瞥向一邊,似避之不敢答。
她心中不安,正要上前,兩個(gè)魔族人便出現(xiàn)在面前,見是她,當(dāng)即跪下,“主子,你可算是來了�!�
她看向里頭,“師父他如今可還好??”
二人沉默片刻,鄔叁開口?,“主子放心,主上自是好?好?的,如今正在崖上打坐修煉�!�
她聞言這才安心下來,她往日將記憶交給他們二人便格外放心。
她往山巔看去,極高的山,看不到邊。
她想著便飛身?一躍,往上而去,尋到師父的蹤跡,輕身?落下。
暨白孤身?一人坐在山崖之上,打坐修煉,風(fēng)卷起他的衣擺,如同仙人。
夭枝見他醒來好?好?的,一時(shí)淚濕眼眶,當(dāng)即上前跪下,“師父,是徒兒不孝,有事耽誤,來遲了�!�
暨白聞言慢慢睜開眼,轉(zhuǎn)頭看向她,輕嘆一聲,起身?往這處走?來,伸手扶起她,“旁人取了心給你,自然是要先見他安危,師父這處很好?,不必憂心�!�
她聞言滿心的緊繃慢慢松下,自師父閉眼后,她緊繃至今,終于有了松一口?氣的機(jī)會。
她想起圻隱那日所言,沉默片刻,終是開口?,“師父,那圻隱當(dāng)日死時(shí)說,他對不起你,是他先失了本心,害了你�!�
暨白聞言看向無?邊天際,為?仙一場,終究寥寥。
他視大殿下為?尊長,圻隱為?好?友,如今尊長好?友皆不在,他也?全然忘卻了往日修仙所期盼的愿望。
如今回過頭來,已過半載年華。
他眉間細(xì)紋漸深,眼中靜止,嘆息幾許,“終究是造化?弄人,事與愿違�!�
夭枝聞言默然下來,她知師父有遺憾。
可師父回不了天界了。
修魔之人如何再回天界?
哪怕大仇得報(bào),他也?回不到原來的他,歸了魔界的神仙,天界如何會認(rèn)之?
暨白知道她究竟花了多少心血,看著她如今長大了,卻因?yàn)?他的事奔波勞碌不堪,嘆道,“當(dāng)日,你尚未清醒,我不好?與你多言。
小枝,難為?你這般,此間事乃是我的命數(shù),不曾想害你至此�!�
夭枝當(dāng)即搖頭,“師父,這是我心甘情愿,只是師父的壽數(shù)……”
暨白開口?阻道,“小枝,這是師父的命數(shù),不該由你承擔(dān),你已經(jīng)做了很多,不該只為?師父而活�!�
他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萬事摧殘,早已沒有年少的意氣風(fēng)發(fā),話?間拳拳之心,“好?孩子,如今去過你自己的人生?罷,師父的事,師父自己能?擔(dān)�!�
夭枝見他重新活來,一時(shí)間眼眶通紅,再也?克制不住淚流滿面。
她眼中視線模糊一片,卻聽身?后鄔叁、鄔肆驚呼出聲。
眼前師父突然暈倒而去,她顧不得擦淚,連忙沖上前,“師父!”
鄔叁二人生?生?扶住,才沒讓暨白暈倒在地。
二人連忙將人扶到草屋里,等暨白倒在床榻之上。
夭枝見他面色蒼白,心中驚跳,“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二人不知該不該開口?,顯然是暨白有所交代。
她當(dāng)即開口?,“快說,不可瞞我!”
鄔叁神色凝重,鄔肆小聲開了口?,“主子,主上身?子虧損已久,根本無?法支撐他修仙,更?何況往日情急之下入了魔道,逃亡之時(shí),本身?就?未有時(shí)間調(diào)理氣息,如今這般便是要將體內(nèi)氣息凈化?修補(bǔ)好?,都需要極長的時(shí)間,更?妄論在此之間修成仙,是以兩股力相沖,才會時(shí)常如此�!�
說到此,他們二人自也?是凝重非常,因?yàn)?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辦?
這處時(shí)辰慢又怎么樣,兩股力相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事,如何叫人不憂心?
夭枝不由退后了一步,險(xiǎn)些沒站穩(wěn)。
鄔叁見她這般,開口?道,“主子不必?fù)?dān)心,還有時(shí)間,一切都未有定論,說不準(zhǔn)哪一日,主上就?凈化?了體中魔氣,修成了仙呢?
主子便聽主上的,去做自己的事罷,你太累了,這處有我們守著便好?�!�
若有機(jī)會修成散仙,便能?爭取長壽之身?。
可這又如何說得準(zhǔn)?
如今這般情況,她沉默片刻,“簿辭往日教過我凈心修心之法,可以一試。”
只是這一試,自不知多少時(shí)候,她在簿辭那處,恐怕是要食言了……
她微微沉默,自無?暇再想這些,當(dāng)即上前施法凝咒,施凈心訣。
這般每日數(shù)次,竟還真有些許成效。
等她回轉(zhuǎn)過來,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日。
她忙碌之余,連忙尋到自己屋中開了窗,果然見靈鴿已然飛回,蹲在窗邊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