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二娘,你家文榮出事了!」
我從灶前起身,顧不得取下襻膊,三兩步到院門前。
還未詢問仔細(xì),劉嬸一把拉住我就往巷外小跑。
東大街四通八達(dá),兩側(cè)酒樓瓦舍,橫中架橋,穿梭著雜耍噴火的樂人。
我氣喘吁吁,在大橋盡頭,看到文榮戴的灰青小帽。
橋頭佇立一架豪華車馬,護(hù)衛(wèi)家丁氣勢非凡,文榮被一個肩上立著獵隼的護(hù)衛(wèi)抓住衣襟。
他纖細(xì)文弱的手指緊緊拽著什么,就是不肯放。
一字一句,倔強(qiáng)道:「不給,這是我娘給我求的平安符。」
車簾里的小公子聲音稚嫩卻冷漠:「說謊。」
他下令:「阿大,擰斷他的脖子�!�
話音落,那名喚阿大的護(hù)衛(wèi)面無表情就要抬手。
——不要!
2
我沖上去,摟住文榮,知道這是不能惹的貴人,便始終低著頭,卑微哀求:「小爺,不知這孩子如何沖撞了你,奴代他給你賠不是了�!�
車內(nèi)寂靜了半刻,似乎有人掀開簾子,一道熾熱的目光死死盯住我。
而我頭低得更深了。
那身份高貴的小公子輕聲問:「你要代他賠不是,你是他的誰�。俊�
我回答,是母親。
小公子不知為何生氣,怒笑反問:「好,賠不是,站著賠嗎?」
我立刻反應(yīng)過來,跪下對他磕頭。用力,有響聲。
這是我從前習(xí)慣了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一生氣,低微的我,就只能這樣。
我不覺得恥辱,因?yàn)槲ㄓ腥绱瞬艜桨不钕聛怼?br />
可文榮嚇壞了,他不是愛哭的性子,此刻卻大哭著要抱我起來:「娘,娘你不要這樣!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奇怪的是,那小公子好像也愣住了。我才跪著磕了兩下,護(hù)衛(wèi)便慌不迭把我扯起來。
但雪地掩藏的碎石頭還是磕破了我的額角,黏稠的血流下來模糊了眼睛,所以我一直沒看清那小公子的臉。
見他們不再為難,我牽過抽泣不止的文榮,低眸走下橋。
四下安靜極了,風(fēng)平平吹過,落下冰涼細(xì)雪。
誰知身后那架車馬內(nèi)突兀響起一個男人清雅的嘆息:「雪太大,進(jìn)來吧�!�
聽到這個聲音,我原本無風(fēng)無浪的心猛然停滯,連落在臉上的雪也變成針尖,密密地疼。
3
這時我回頭,才看清那車上懸掛的燈籠字樣。
昭北侯府。
離開那里太久,久到我險些以為自己已經(jīng)能夠無動于衷了。
但戚棐的名頭誰聽了不心驚?
一旦西市的刑臺有風(fēng)吹草動,世人不用打聽便知,又是昭北侯在清洗他的政敵了。
此人權(quán)勢滔天,手段狠辣,在女色方面卻自持得怪異,正值壯年,府里只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正妻。哪怕妻子無法生育,他也不納妾。
然而某天有個低賤的樂女卻懷上了戚棐的孩子,所有人都認(rèn)為是樂女貪戀富貴,用下作手段才得到此子。
結(jié)果侯爺并不在乎樂女,只讓她生下孩子,便把她關(guān)在深院,無名無分。后來不知樂女觸碰了侯爺什么底線,在一個寒冬臘月被扔出府,險些凍死。
那個樂女,就是我。
如果不是巡城的趙重在墻下發(fā)現(xiàn)我,帶我回家,給我衣食,我決計活不到今天。
整整兩年,戚棐都沒有想起他丟棄的那個無關(guān)緊要的女人,如今陡然撞上,我心里懼怕得緊。
「要我親自下來請你嗎?」隔著車門,戚棐溫和問道。
我知道,這人越溫和,便是越在壓制怒意。四下望去,無人能救我和文榮。除了從命,再無他法。
于是我抿緊唇,帶著茫然的文榮上了車。
車內(nèi)熏香馥郁溫暖,乍然如春,戚棐寬袍大氅,身邊坐著和他眉眼相似的小少年,單憑外貌,誰也不能把「兇戾」二字扣在這父子身上。
我和文榮衣衫樸素,拘謹(jǐn)坐在對面。我額上還狼狽凝著血跡,戚棐看著我,好像我這樣全然是咎由自取。
他問:「知道疼了嗎?」
我不說話,抬袖用力擦臉,文榮皺眉,拿出我給他繡的帕子,跪直脊背輕輕幫我擦。
這母慈子孝的場面讓小世子戚照冷笑出聲,他忍不住說:「你對個野種也這樣,可見母親說你德無品行,天生下賤不是虛言�!�
這種話當(dāng)年在侯府我聽得多了。戚照生下來便養(yǎng)在嫡母寧安縣主身邊,一向視我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