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眼見天色越來越黑,
再不回去,宮門就要落鎖了。
還沒有等她想好臺詞,就聽舒殿合突然開口道:“公主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是…也不是”宣城突然被問到了心事,撓著后腦勺的發(fā),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過是這個點,本宮應(yīng)該回宮了�!�
舒殿合抬頭望了一眼昏暗的天空,恍然醒悟道:“是草民疏忽大意了�!�
“那草民送殿下到宮門口?”她不了解這里離皇宮有多遠,不放心宣城一個人回去。
宣城回眸偷偷覷了她一眼,路邊燈籠里的火光映在舒殿合的眸子里,見他目光清明,神色坦坦蕩蕩,并無昵狎之意。
本來在猶豫的她點點頭,兩人換了個方向,朝皇宮走去。
宣城見他一路無言,以為他沒有見到馮老頭感到失落,佯作無意地說:“這幾日,本宮如有在宮中遇到馮丞相,本宮就替你支會他一聲�!�
“或者你之后,打著本宮的名義,再來尋馮老頭也行。那個長史已經(jīng)見過你,應(yīng)該不會再為難你�!痹挼胶髞�,底氣變的不足。
舒殿合微微一笑,道:“多謝公主美意,其實今日已經(jīng)是麻煩公主了,何敢勞煩公主再次掛念�!�
長史剛才打量她的那一眼,她察覺到了,并且知道他看不起她這一身粗麻布衣的人。若不是宣城在場,她今日就算獨自一個人能進得了丞相府,也會受盡折辱。
也是因為宣城是公主,他才會對自己那么客氣。
這便是權(quán)勢的好處?
她有些明白了,卻羨慕不來。
“這次借了公主的光,又欠公主的一份人情,草民人小力微,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還清�!�
她這番真心實意的話,宣城聽著卻刺耳,覺得他的客氣,又讓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疏遠,不耐道:“本宮才不需要你還�!�
舒殿合不辯駁,仍將公主對自己的好,放在心上,然后再次陷入沉思。
且將公主還不清的人情放到一邊,讓她真正憂慮的是,丞相府的長史對她的態(tài)度,僅是這人際復(fù)雜尊卑有別的京都對待庶民的一個縮影。
平頭百姓在滿是權(quán)貴的京都內(nèi),如螻蟻,如蚍蜉,有一點官職的人,都能將其踩在腳下,肆意碾壓。光是想要活下去,尚且艱難,更別提想要做些其他的事。
而初來乍到,赤手空拳的她,和普通老百姓沒有什么不同。萬一在自己調(diào)查的過程中,不小心將自己陷入危機之中,她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幸免于難。
在這層次分明的社會中,百姓如目瞎耳聾,所有的資源盡掌握在高官顯貴們的手中。身為螻蟻中一員的她,獲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更是難上加難。
這些難題,如同一記記悶棍砸在她的心頭。如今想來,她入京前的那番打算,竟無幾可以憑自己現(xiàn)在的力量所能做到的。
一個人的淺薄,只有真正見識到深海巨淵,才會自己體會到。
她越想越覺得舉步維艱,探不到前進的方向,目光不經(jīng)意的掠過連走路都不著調(diào),遇見石子非要上去踹一腳的宣城身上。
黑暗中乍見一道光亮,轉(zhuǎn)眼間又湮滅。
或者公主可以幫助她,但是她欠公主的已經(jīng)太多了,她不能總憑借著別人的力量。
別無選擇,唯有使自己快速強大起來,才能使自己的目的達到。
在一番深思熟慮之后,一條明晃晃但卻充滿風險的道路,浮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
真的應(yīng)了她之前對公主所言,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就送本宮到這里吧�!弊咴谇邦^的宣城突然停下來腳步道。
走神的舒殿合,一時不察,差點撞上宣城。幸好她及時的反應(yīng)過來,剎住了腳,連忙后退了幾步。
躲開公主狐疑的目光,她面上不顯窘迫,環(huán)顧四周具是尋常院墻,皇宮那巍峨的宮門還遙遙相望,不解道:“這不是還沒有到嗎?”
“剩下的幾步路,本宮自己會走,不用你送,你回去吧�!�
守衛(wèi)皇宮的金吾衛(wèi)機靈的很,若是看到自己由一男子送回宮,今晚這消息就會送到她父皇的案頭。
沒等舒殿合答復(fù),宣城拋下一句“日后有空,本宮再來尋你。”便毫不留情的運輕功,躍上面前的墻頭,朝皇宮飛去。
在舒殿合告知丞相府長史自己所住的客棧名稱時,她也在一邊默默記住。
從丞相府走過來,花了不少時間。再不快點,她可能真的會被鎖在外面。
舒殿合看著宣城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中,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事情。
待她回身走出一段距離,感受到腰間玉鎖隨步伐搖晃,腦海中靈光一閃而過。
一瞬間,舒殿合周身的空氣像凝滯住了一般。
不是似乎,是的確。
她的確忘了事情,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公主早已走遠,她追也追不回來了。
公主說會再來找她的話,又讓她安心下來。
早晚有一天,能問到的。
卻道世事難料,她們下一次見面,已然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
等舒殿合回到自己住的客棧時,有人正在那候著她。
丞相府的長史坐在客棧的大堂里,旁邊放著茶,不知道來了多久了。身后站著一排五大三粗的侍衛(wèi)。
客棧的老板和來往的客人,一看他們身上的打扮,便知道他們的背景不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的視線活動,生怕得罪了他們。
長史左右不見舒殿合回來,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剛想端起手邊的茶,一見舒殿合走進來,立馬起身。
他來到舒殿合的面前,拱手道:“公子可讓小人好等,小人家丞相回府后,看了公子的信,讓小人有請公子前往丞相府會面�!蹦睦镞有半分在丞相府里的不屑之意。
他若始終對舒殿合態(tài)度一致,舒殿合也不會放在心上。唯獨這幅見風使舵,捧高踩低的作范,為舒殿合不齒。
她睨了一眼面前刻意壓低身體的人,綿里藏針道:“你家丞相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胞兄了?”
長史面上依然是笑嘻嘻,道:“方才在府中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無意得罪公子,請公子大人有大量,寬恕過小人吧。”
舒殿合懶得與他多言,隨他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從外面看著已是宏偉大氣,內(nèi)里更加富麗堂皇。各處點上了燈,院中的景致大部分籠罩在黑夜之中,也能令人借著燭光,窺見一斑。九曲回廊,金閣流丹,一步一景,院落布置之精巧,不落于皇宮大內(nèi)。
長史徑直把她請到了丞相待客的書房前,書房的窗格透出明亮的燭光,舒殿合耳邊若有若無的聞得飛瀑流泉聲。
他讓舒殿合停在離門口三四步的地方,自己先上前在緊閉的房門上敲了兩下,道:“丞相,那位公子請來了�!�
“進來吧�!睍坷飩鞒隽说统恋娜寺�。
長史推開了書房門,把舒殿合請了進去,隨后在舒殿合的身后關(guān)上了門。
舒殿合打一進門,注意力便全放在了站在書桌前的人的身上。
書房四角的燈架明燭,將柔和的光線遍撒每個角落。依墻靠立的書櫥中,井然有序的擺放著書卷�?諝庵杏朴骑h散著迦南香。
案上更漏滴答,舒殿合獨獨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那人一身深色暗紋錦花紫袍,腰間系著金玉帶銙,頭發(fā)僅用一只玉簪子簡單挽著,將手上的書信疊好,塞入自己的袖中,緩緩轉(zhuǎn)身。
一張神似舒殿合敬仰了十多年的人的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讓人乍以為馮煥林死而復(fù)生。
舒殿合眸子霎時睜大,一聲師傅險些脫口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沒話說感謝在2020-04-21
19:57:34~2020-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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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交鋒
再仔細看看,
二者其實相差甚遠。
在五官上,
面前的人長的更為粗曠一些,濃眉寬臉,上唇留著八字髭,
下巴一縷短襞不過三寸,
鬢角斑斑點點略夾雜著白發(fā),面孔也比自己師傅看著要年輕幾歲。
舒殿合落目到對方平放在腰前的右手上,僅拇指和食指之間有薄繭,
是讀書人專有的特點。而她的師傅雙手因常年與草藥打交道,不僅十指都長有老繭,皮膚也被熏的發(fā)黑。到冬季天氣干燥時,常常會皸裂疼痛。
氣質(zhì)更是不同。師傅生活在山野中,
無拘無束,
和藹中自帶一股神采飄逸。與面前光是站著不開口,
周身就釋放出威嚴的人,有著天壤之別。
在確認對方與自己師傅有大不同之后,她心里生出了一絲絲失落。
在舒殿合打量馮煥森的過程中,
馮煥森也在端詳她。時間一晃如白駒過隙,那時方兩歲的女嬰,
如今竟然平安成人。他當初選擇把她交給自己的哥哥撫養(yǎng)沒有做錯。
原本以為兩人的聯(lián)系,
只到他將她交給自己哥哥的那一刻,沒想到時隔十七年之后,自己會再見到她。
既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命運使然,
也難料是吉,是兇。
或說來的巧,也未嘗不可。
時間過去的太久,那人的長相早已被他遺忘,但瞧舒殿合生的這般好模樣,馮煥森見她的第一眼也沒有熟悉感,應(yīng)該是盡得她父母兩人的優(yōu)點,而不是僅僅肖像其中一個人。
這無論對誰都有好處。
馮煥森略作思考后,正想開口說話,舒殿合卻搶先了一步,打破了書房內(nèi)僵持的氣氛。
“草民見過馮丞相�!�
“你師傅的信,老夫看了�!瘪T煥森看向舒殿合的目光意味深長:“你如今是遇見什么事了,需要老夫的幫忙?”
馮煥林將舒殿合為何扮著男裝,和進京的原因始末,在信內(nèi)盡告知與他。
之前皇上患病時,他協(xié)助太子暫代朝政,整日與朝臣勾心斗角,無暇顧及后宮的事。對公主請來一位神醫(yī)為皇上治好病的事僅略有耳聞,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會是舒殿合。
的確是他大意了,萬幸舒殿合沒有折騰出什么大事來。
舒殿合從沒有打開過師傅寫的那封信,如果她猜的不錯,應(yīng)該是些求助馮煥森幫助自己之語,因此對馮煥森有此問話,早就做好了準備,答道:“此來的目的,并非有求于馮丞相,而是代師傅來問候一聲馮丞相。”
曾讓馮煥林把自己當作死了,刻意與馮煥林十幾年不通書信往來的馮煥森,早將兄弟情誼拋之千里,忽然聽到自己的長兄掛念自己,略感稀奇。
他抬手捻著下頜的須,道:“蒙他有心掛念了,老夫甚好,不知道長兄生活如何?身體可還健朗?”
適才不好一上來就直接與人家報喪的舒殿合,正等著他問出這句話,聲音一低道:“四個月前,師傅因病駕鶴西去了�!�
縱然是平日里將自己的喜怒隱藏起來,恐為人所察的宰執(zhí),突然聽親人離去的消息,也出現(xiàn)了片刻的失神,之后又立馬恢復(fù)正常。
“葬在何處?”馮煥森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遵循師傅遺愿,楚庭府藥院后山,依山傍水處�!�
馮煥森沉默了半響,徐徐道:“人各有命。算來長兄,也已過花甲之年。能得善終,實是萬幸,勿要太過悲傷�!蹦┝耍吹拱参科鹗娴詈蟻�。
舒殿合還沒有想到應(yīng)他的話,就聽他問道:“長兄離世時,有留下什么話嗎?”
“師傅給我留了一封信�!笔娴詈现毖圆恢M,想問清楚自己的身世來歷,才是她來找馮煥森的真正目的。
“信里說了什么?”馮煥森一咯噔,凝視著舒殿合,謹慎的問道。
“師傅說,十七年前是馮丞相將方兩歲的殿合送至他處,囑托師傅將殿合撫養(yǎng)成人的?”舒殿合探究地問。
馮煥森不置可否。
舒殿合見狀,繼續(xù)說道:“殿合原本以為自己是師傅撿來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突然從師傅的遺書中得知自己是由馮丞相送來的,在絕望中萌生出一絲期盼來,便想著來到馮丞相面前,問問自己到底是從何而來,父母是何人�!�
頓了頓,言語間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懺悔道:“殿合身作不孝女,在過去的十九年里,從來沒有想過要尋找自己的父母,內(nèi)心十分慚愧。”
“父母若是健在,念來應(yīng)到蒼老之齡。作為父母的子女,自然應(yīng)該承歡膝下,乞養(yǎng)終老。若是不在了,也應(yīng)認祖歸宗,替父母奉守陵墓�!�
“殿合不愿再做不孝子女,此來的目的,正是為了了解身世�!彼破鹋圩�,屈膝跪在馮煥森的面前,重重的磕了個頭,求道:“請馮丞相傾囊告知�!�
在她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下,鐵石心腸的馮煥森似有所松動,想起當年那人對自己的賞識之恩來。假如沒有那人的點撥和提攜,也就不會有今日權(quán)傾朝野的自己。
他一面對舒殿合生出可憐之情,一面又不得不擔憂,自己若說出實情來,將來會不會醞釀出滔天大禍來,牽連到自己。
快速的想好了推詞,馮煥森幽幽嘆了一口氣:“老夫送你離開之日,就猜到會有今日。”
“當年老夫是受人所托護你周全。那時候自己不好親身撫養(yǎng)你,才不得已將你送到你師傅那兒去。所以老夫并非你想象的那樣,知道所有事…”
舒殿合不是傻子,沒有那么容易就被哄過去,追問道:“那托付丞相的人是誰?”
馮煥森沉吟半響,爾而道:“若是老夫不愿說呢?”
“丞相要能夠據(jù)實以告,殿合不甚感激。要是不愿,殿合也不會苛求丞相。自當不畏艱難曲折,親身去尋找答案。”舒殿合雙眼微紅,神色堅定地說。
馮煥森氣息一滯,深知如果今日他不能安撫住舒殿合,放任她肆意去尋找自己的身世,定然會為自己帶來數(shù)不盡的麻煩。與其這樣,倒不如將舒殿合的行動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來的穩(wěn)妥。
兩相權(quán)衡,馮煥森心里已然謀劃好了下一步,嘴上卻裝作無奈:“又是何必呢?”
見舒殿合毫無退縮之意,他似惋惜,又似猶豫的說道:“老夫也是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老夫的苦心呢?”眼睛的余光注意著舒殿合面上的表情,反復(fù)試探:“你真的欲知道?”
舒殿合不改初衷,斬釘截鐵地點點頭。
“那好…也不是老夫不肯說,只是怕你知道你的身世之后,會為自己帶來災(zāi)禍…”
舒殿合聞言擰緊了眉頭,自己的身世果然如自己猜想的不那么簡單,道:“殿合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未來是福是禍,殿合愿一人承擔,決不會牽連丞相。”
“但愿如此�!瘪T煥森別有深意的說。
兩人的一番言語交鋒,互不相讓。明面上,老謀深算的馮煥森不得不為舒殿合的堅持而讓步。實際上,馮煥森以退為進,反將舒殿合接下來的行動,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踱步到舒殿合的身前,將跪著的舒殿合從地板上扶起來:“起來吧,老夫告訴你便是�!�
“不過在老夫道出你的身世之前,你要先答應(yīng)老夫一件事情�!�
“何事?”
馮煥森橫的一問:“你今日是怎么和公主一起來的我府上?”
舒殿合不明其意,如實說道:“當日入宮之時,得與公主相識。今日在街上偶然遇見,她得知殿合欲來尋丞相,便自告奮勇愿意帶殿合來登門拜訪�!�
“公主可知道你的女子身份?”
“未曾告知�!�
打舒殿合一進門起,馮煥森就在觀察她的一言一動。
僅從外表來看,任誰也無法相信如此翩翩少年郎英俊的模樣下,竟然是女兒身。
大概是從小被當作男子養(yǎng)活,她的行為舉止也無半分女子拘泥姿態(tài)。
如果不是馮煥林信中提前告訴過,以馮煥森鑒人無數(shù)明察秋毫的眼光,一時之間可能也分別不出她的真實性別。
馮煥森在腹中籌謀著之后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