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宣城又重復了一遍。
舒殿合抿著發(fā)干的唇舌,好聲道:“公主新婚當夜,卻被寫下休書休棄了,這個是不是不太好?”她孑然一身,名聲于她無所謂,但是公主千金之軀,身后代表的皇家顏面重于泰山,不容玷污,截然不同與自己。
“誰說本宮是被休棄的,分明本宮休棄你!”宣城氣勢洶洶道:“廢話少說,你寫還是不寫?”
見被自己威脅的人,身姿依然挺拔,大有臨危不懼之色,宣城越看越不爽,往前踏了一步,鋒利的刀鋒劃破舒殿合的衣領。
舒殿合被迫脖子微微后仰,喉嚨動了動。想說無論是休棄別人,還是被別人休棄,只要此事被世人所聞,公主今后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但她此時小命被捏在別人手里,只能任由其擺布。
被宣城押到書案前,那里已鋪好了紙,硯臺里的墨水在燭火下泛著妖冶的光,看來公主早就做好了準備。
舒殿合在愣神的功夫,宣城一把把她推搡到椅子上,剛離開她脖子沒有多遠的長劍,再次回到了原位。
“寫!”
舒殿合執(zhí)起筆,眉間似峰巒重疊,已然無視了那蠢蠢欲動的嗜血劍鋒,將生死置之度外。思緒從擔憂自己的性命,跳到了公主的名節(jié)上,兩者孰輕孰重,讓她不得不深思熟慮起來。
令她矛盾的當事人,卻毫無顧忌,在旁一再逼促。
舒殿合終是壓倒了自己腦海中占領優(yōu)勢地位的念頭,舔墨開始寫休書。
宣城見他乖乖的服從了,心里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好高興的,甚至有點凄涼。從古到今,新婚之夜就逼夫婿寫下休書的人,可能她是頭一個吧。
當初若是她再堅定一點,甚至不惜忤逆她的父皇,可能現(xiàn)在就沒有這么多麻煩事了。
酒意再次重蹈覆轍而來,眼皮重的像掛了兩個秤砣,她漸漸放松了對舒殿合的挾持。
紅紗罩燈,照人影成雙。
“公主,寫好了�!鼻宄旱穆暰,猶如來自于天外來客。
這么快?她混沌的已經(jīng)失去了對時間的估計。
勉強睜開眼睛,想去接過那一張紙,冷不丁的腿一軟,險險摔倒在地。
“公主!”舒殿合眼疾手快的想扶住她,啪的一下,好意伸過去的手,卻被揮開:“離本宮遠一點!”
不在乎面前人會不會難堪,宣城重新站好,借著云袖的遮蓋,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讓她又清醒了幾分。
扔了手上長劍,她扯來那休書一看,確認無誤,將其收起,咬牙切齒道:“若是日后,你的行跡讓本宮有一點點不滿,本宮就拿著這封休書去找父皇告狀,讓父皇滅了你全家�!�
舒殿合心口一松,原來不是立馬就要實行。
她全家還不是僅有她一個人,新婚當夜休棄公主是死,日后被告狀也是死,后者還能死的晚一點,只要能給她查清父母冤情的真相的時間,公主要不要她的命悉聽尊便。
反正她欠公主的事情,她這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她又掛上那無懈可擊的微笑。
“公主,那今夜…”
“出去�!毙侵煌铝藘蓚字,正合舒殿合的意。
作者有話要說:要不要下注賭一把,駙馬有沒有出洞房?
第43章
駙馬是個溫柔的
新婚的翌日,
是在尷尬中醒過來的。
原該躺在床上臂摟美嬌娘的新郎官,
此時卻衣冠整齊,領袖不茍坐在書案前。因趴臥太久,而導致渾身酸痛,
手臂仿佛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的了,
指尖輕輕一碰就能引起一陣酥麻。
舒殿合用力的轉(zhuǎn)了兩下手腕才好一點。眼前的事物,褪去初醒的朦朧,漸漸清晰了起來。
天色未盡亮,
床上的人睡的香,龍鳳紅燭已然熄滅,燈盞內(nèi)盛滿了奇形怪狀的蠟,案上毛筆尖的墨水干涸僵硬。
舒殿合揉著她發(fā)脹的額頭,
昨晚不是她不想走,
實在是不能走。
公主的那一聲“出去�!敝螅�
就不再管她了,兀自撲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她轉(zhuǎn)危為安,發(fā)愣地摸著自己被割破的衣領,
意識到自己從未與死亡如此接近過,是她太小看這個公主了。
她即刻想遂了公主的心意,
離開這危險之地。走出去的過程中,
被杯盤狼藉的桌面吸引去了目光。
那應用以夫妻合飲的交杯酒,自一個瓠分成的兩個瓢凌亂翻倒在錦桌上,牽絆其中的紅繩糾葛在一起。她信手拎起滾落到一旁的酒壺,壺口朝下一翻,
內(nèi)里一滴不剩。
公主喝了不少,看來也是不樂意嫁給自己。
舒殿合愧疚的心情稍馳了一點,兩人既無情分,日后相處起來也容易一些,至少不會出現(xiàn)什么妾有意、郎無情,被硬逼著行丈夫之責的窘迫場面。
轉(zhuǎn)而又可憐起公主來,身為圣上的愛女,千金之尊,竟也無法掌控自己未來丈夫的人選,被迫嫁給一個毫無感情的男子。
與自己的無奈何曾相似,她苦笑著搖搖頭,將酒壺安然放回桌面上,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忽然腳步一滯,門口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是她打開這扇門之后,她該去向何方?出去之后,又要怎么面對那一群守候在門口的仆人們?
公主府沒有供給駙馬的另外房間,偌大的公主府,容的下她的地方,竟然只有她現(xiàn)下所處的這一室。
況且,若是讓外人得知駙馬新婚夜拋下自己的妻子,獨自離去,恐要落人口實。
僵持片刻后,她還是上前打開了門。
如她所料那般,自她門一打開,那些站在門口的侍女和嬤嬤們,都以驚訝的目光看了過來,特別是當首的楚嬤嬤,先是將她上下一打量,見她衣物整齊,憂懼之色溢于言表。
楚嬤嬤得體的一欠身,如履薄冰地詢問道:“駙馬有什么事嗎?”
舒殿合身正不怕影子斜,坦坦蕩蕩道:“請嬤嬤為慎打一盆熱水來�!�
還以為公主在里面鬧事的楚嬤嬤,仿佛突然想明白駙馬要做什么了,露出專屬于過來人迷之微笑,道:“駙馬請稍等�!笔滞吷弦粩r,拉住探頭探腦欲看清屋內(nèi)景象的棉兒,囑她去打熱水。
將對方的表情變化一點不落,看進眼睛里的舒殿合,搞不清對方想去哪里了,沖她禮貌的笑了笑,回到房間里,順手又關上門。
熱水很快就送來了,為了不讓侍女探看到室內(nèi)混亂的樣子和公主不雅的睡姿,她親自從門口把熱水端了進來。
夜色正濃,萬簌寂靜,明月的清輝遍撒飛檐盝頂之間。
熱水順著指縫滴答滴答落回銅盆內(nèi),舒殿合擰干毛巾,來到床邊。
原本俯臥在床上的人,擺回了正常睡覺的位置和姿勢,發(fā)釵步搖被逐一輕柔的拆下,一頭烏黑青絲恢復到它最自然的模樣。
舒殿合側(cè)坐在床沿邊,用熱毛巾為公主擦去臉上涂抹的脂粉,手底下細致又力度適中,眉頭匯聚著認真,似在呵護一件絕世珍寶。
脂粉和朱砂中含有太多煉藥的鉛,假如沒有及時擦去,可滲入血液,并在體內(nèi)沉積,給人造成長期傷害。
作為人家名義上的丈夫,雖然這段婚姻來的不情不愿,她這點良心還是有的。
隨著臉上的裝飾褪去,公主姣麗的容貌猶如水落石出。
其實不需要涂脂抹粉,精心打扮,公主以卓然天成的顏色,也博得世間眾多男子的喜愛。
天意何苦要將她們絕不相合的兩人捆綁在一起呢?
舒殿合心思純粹的想,視線自然落在公主身前的衣結(jié)上。
禮服繁重,睡著到底會難受,她考慮要不要幫公主脫了外衫,但想想還是算了,容易平添誤解。
正要起身時,她的手腕猝不及防被已經(jīng)睡著的人拉住。
來自公主手心的溫熱,讓甚少接觸人的舒殿合一震,縮手就要撇開她。
“母后…”
碎碎呢喃,舒殿合不用傾耳,也能聽的清楚。
是在夢中遇見了失去已久的親人嗎?像她小時候時常夢到的那樣。
她終于發(fā)現(xiàn)一點她和公主的相似之處。
溫柔地把抓著自己的手解下來,希望這個夢能長久一點,不要像她每每還沒看清父母的容貌,就驚醒過來一樣。
舒殿合換過一身衣服,控制著力道把房門拉開,還是避免不了門軸發(fā)出細微的吱咔聲,門口冷不丁冒出來的梳著兩角辮的丫頭,把她嚇了一跳。
棉兒想向她行禮,卻被舒殿合攔住。她看了屋內(nèi)一眼,食指豎起,示意對方噤聲,然后又小心翼翼把身后門關上。
棉兒壓低自己的聲音,欣喜問:“駙馬,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舒殿合松開門把,帶著她走到一邊,遠離門口,為自己解釋道:“我一向便是這么早起來,今日想去翰林院看看�!�
棉兒困惑問:“皇上不是給駙馬安排了婚假嗎?”
舒殿合道:“我想去提前看看日后要做的事情。等真正接手了,才不會生澀�!�
棉兒單純,很容易就被哄了過去,貼心的說:“那駙馬去吧,等公主醒了,奴婢跟她說一聲就是�!�
舒殿合點點頭,剛走出去半步,又轉(zhuǎn)了回來,對棉兒叮囑道:“今日不需要公主奉茶,所以公主若是沒自己醒,你們也不要去打擾她�!�
“還有你得去為公主備點醒酒湯,公主昨夜喝了酒,早晨起來怕是會頭痛。”
棉兒沒有想到駙馬會細心到這個地步,爽快的答應下來:“好叻!”楚嬤嬤說的不錯,公主以后有福了。
舒殿合的東西都已經(jīng)從丞相府搬到了駙馬邸,包括她上朝用的官袍和牙牌,所以她想去翰林院,還得先回一趟駙馬邸拿上東西。
駙馬邸的下人都已見過他們的主人,看門的小廝被敲門聲從甜美的夢鄉(xiāng)里喚醒,帶著起床氣去開門,瞧見此時本該身處軟玉溫香中的主人,竟出現(xiàn)在門前,有些驚訝。
舒殿合懶得挨個去解釋,只和邸上也才起床沒有多久的長史,道明回來的原由。
長史匆忙間為她備好了去翰林院要帶的東西和馬車。
舒殿合手上拿著牙牌,坐上馬車。馬車搖搖晃晃,清晨路上行人稀少,很快到了翰林院門口。
簾外傳來馬車夫的告知,舒殿合思忖了半響,卻沒有下車,說自己又改了主意,不去翰林院了,讓馬車夫隨意在京都逛上幾圈,她想熟悉一下城中的街道。
馬車又動了起來,舒殿合閉目養(yǎng)神,她其實并沒有那么著急去看自己日后辦公的場所,只是怕和晨起的公主,面對面相處尷尬,隨口找的借口罷了。
此刻要是真進去了,恐怕也會引人好奇詢問。
皇上給了她一個多月的婚假,前期婚禮的準備花去了大部分時間。等公主歸寧之后,她就得回翰林院,身負起自己待詔的職責。
剩下這幾日,她應該珍惜才對,不想耗費自己的精力去應付無端的試探。
宣城睡到巳時,才有轉(zhuǎn)醒的跡象。她平常也是這個點才起床的,但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為人妻了,身份不同,規(guī)矩也得變。換做是正常人家媳婦,婚后第一天的這個點,早該起床,為公婆奉茶,被立家規(guī)了。
如果不是舒殿合臨走的時候有交代,不然她早就被楚嬤嬤揪起來。
外面的楚嬤嬤聽到動靜,帶著侍女們捧著熱水和早點推門進來。
宣城半坐在床頭,整個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兩邊的太陽穴每跳一次,都牽引著惡心和疼痛。
她按著自己的額角,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腦海里充滿了對自己,對自己身處何處,自己將要做什么的疑惑。
楚嬤嬤放好熱水之后,看見她身上依然穿著成親的禮服,微微驚訝,再看床上各處一絲不茍,毫無凌亂,心一點點往下沉。
宣城被侍女從床上扶起,洗漱清潔之后,棉兒按著舒殿合的囑咐,遞上一碗醒酒湯。
宣城一見那渾濁泛著苦澀的藥液,胃里一陣翻滾,揮手不喝。
棉兒剛想說什么,就被楚嬤嬤一個眼神壓了下去。
宣城坐到梳妝臺前,楚嬤嬤屏退多余的侍女,待室內(nèi)只剩下她和公主兩人。她走到宣城的背后,替她梳妝,假作無意的說:“公主你已經(jīng)成婚了,該懂事一點了�!�
宣城腦殼還是昏昏沉沉,但也能聽出她話里有話:“什么意思?”
“昨夜你和駙馬…”
作者有話要說:四舍五入出了,猜錯的人,愿賭服輸哈…
第44章
欺負
“沒有,什么都沒有�!毙侵苯亓水�?shù)卣f。
即便是昨夜因過分飲酒斷了片,
記憶所剩無幾,她也清楚的記住最后自己把人趕了出去。
晨起衣物雖然不整,但是仍打的死死的衣結(jié),
也從側(cè)面的證實了這一點。
深知公主脾氣的楚嬤嬤啞言,
不敢勸說,怕越勸公主越會反其道而行之,一個不慎,
可能就適得其反,眉頭一點一點揪起來,不知道該如何緩和這對新婚夫妻之間的關系。如果她不能做到自己應盡的職責,又該和對皇上交代。
宣城啟齒想問那人昨晚被她趕出去之后,
在哪里過的夜,
又覺得此話一出,
顯得自己太過關心那個人,旁敲側(cè)擊的問:“那個人去哪里了?”
“那個人?”楚嬤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就…駙馬…”宣城甚覺這個陌生的詞匯打自己口中說出,顯得格外的奇怪。
楚嬤嬤如夢初醒,
道:“棉兒說駙馬一大早就去了翰林院,想提前察看日后的事務�!�
“那么盡職盡責嗎?”宣城嗤之以鼻,
看來父皇為她挑的夫婿,
可能不是一個好駙馬,但絕對是個好臣子。
說話間,楚嬤嬤已經(jīng)為宣城梳好了一個發(fā)型,平日里散在肩頭的及腰長發(fā),
如今都被約束了一起,挽在腦后,露出過往不輕易示人的秀白頸曲,那是專屬于嫁婦人的發(fā)型。
為宣城尚顯稚氣的五官,平添了一份別有風情的成熟。
這是宣告少女轉(zhuǎn)變?yōu)樯賸D最矚目的標志,也是為人妻后應該有的自覺改變。
“松了,換成本宮平時慣常的發(fā)型�!毙菑溺R中看到自己的這番模樣,卻覺刺眼,幡然不悅,語調(diào)也低沉了下去。
“這…”楚嬤嬤作難,強行拉來不在眼前的人做擋箭牌,道:“駙馬見了會不高興的�!�
“本宮為什么要管他?”宣城嘴角浮上冷笑,心里至今還堵著一口氣,輕抬眉毛道:“楚嬤嬤要不要和本宮打個賭?就賭,駙馬會不會在意本宮怎樣穿著打扮�!�
“老奴不敢。”楚嬤嬤退了一步,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依著公主的意愿,重新梳了一個公主日常所挽的發(fā)型。
鏡中的花影,猶如時光倒退,甫成婚的溫婉美嬌娘,眨眼又恢復成靈動的少女。
宿醉的影響,沒有那么容易消退,沒過多久宣城再次頭疼欲裂起來了,楚嬤嬤幫她按揉著穴位,也未曾帶來絲毫的緩解。
楚嬤嬤從一旁勸說:“公主還是喝一點醒酒湯吧?”宣城疼到咬牙切齒,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楚嬤嬤看著公主將那瓷碗里烏黑的藥汁一口一口喝下,直到碗底的圖案浮現(xiàn)。她及時端上飴糖,小心思如釋重負,駙馬的心意究竟是沒有浪費掉,回頭也好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