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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湯君赫搖頭道:“我沒見過這個人�!�

    “是這樣的湯醫(yī)生,”尤欣坐在電腦椅上解釋,“這只是模擬的肖像,現(xiàn)實中嫌疑人不會就長這樣,你重點看身高、下頜、鼻子這些特征……”

    “我知道,”湯君赫說,“如果我見過,我不會完全沒印象的�!�

    “啊對,”

    尤欣笑道,“忘了你可是考過全市第一的人……”

    湯君赫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和尤欣只在醫(yī)院見過幾面,僅有的幾句交流也都是圍繞著楊煊的病情,全市第一這種發(fā)生在過去的事情,只有可能是她從楊煊那里聽來的。

    楊煊怎么會提到這件事?湯君赫腦中這種想法剛冒出頭,就被尤欣的下一句話吸引去注意力。

    尤欣抬頭看著眉頭漸鎖的楊煊,趕忙欠起上身問道:“隊長,你有印象?”

    “那截斷指的切痕有沒有線索?”

    “有,上次忘了跟你說,從切痕判斷,罪犯應(yīng)該是個左撇子,”尤欣說完,又補了一句,“跟你一樣�!�

    楊煊沒理這句玩笑,皺眉道:“蔣宇良的資料需要調(diào)一下。”

    “當(dāng)年你去做臥底的那個毒梟?跟他有關(guān)系?”

    “還不確定,先查查吧,這人當(dāng)時存在感并不高,我只見過一兩面�!�

    “哦,好,我一會兒就查……”尤欣應(yīng)著,話沒說完,身后傳來一道沉穩(wěn)的中年男聲:“喲?這不是那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嘛?”

    楊煊回頭看過去,直起身子叫了聲:“吳處長�!�

    “幾年不見啊楊煊,”吳處從門口走進來,伸手拍了拍楊煊的后背,“身板可以嘛,比當(dāng)年結(jié)實多了。”

    楊煊笑了一下:“您當(dāng)年見我的時候,我才入伍兩年�!�

    “兩年?”吳處挑了挑眉道,“那還說得過去。怎么樣,該傳的話我都讓尤欣傳了,什么時候過來我這兒報道?”

    “我聽說有三個月病假�!�

    吳處哈哈大笑:“行,給你時間,先不催你,是該歇歇了……”緊接著,看到了一旁的生面孔湯君赫,問道,“這位是?”

    “吳處,您記性太差了吧,報紙上。”尤欣在一旁提醒。

    那篇報道在重案組曾經(jīng)引起過一陣熱烈討論,尤欣稍微一提醒,吳處便記起來:“哦,楊煊的弟弟�!�

    尤欣介紹道:“也是煊哥的主刀醫(yī)生之一,湯醫(yī)生�!�

    “年輕有為啊�!眳翘帉丈斐鍪�。

    湯君赫和他握了下手,澄清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主刀,主刀是我?guī)煾�,薛老師�!?br />
    “薛遠(yuǎn)山嘛,我認(rèn)識,我十年前的手術(shù)就是他做的。老薛這個老東西可不好對付啊�!眳翘幷f著,抬手放到楊煊后背上,“正好上一個案子剛結(jié),今晚要帶著C組的大家出去吃頓好的,楊煊,你們哥倆可是趕上了,一塊去吧,提前認(rèn)識認(rèn)識。”

    尤欣一聽,響應(yīng)道:“那敢情好啊,隊長,你跟湯醫(yī)生都去唄,你們倆可是我們重案組現(xiàn)在的紅人�!�

    “都去都去,尤欣去樓上叫他們現(xiàn)在出發(fā),我先去外面開車,你們一會兒分三個去我車上坐�!�

    “好嘞領(lǐng)導(dǎo)�!庇刃勒f著,手腳麻利地關(guān)了電腦,出了屋子上鎖,邊走邊回頭說,“隊長,你跟湯醫(yī)生在這里等等,我叫完人馬上就過來�!�

    吳處和尤欣都走了,只剩下楊煊和湯君赫站在門口。

    楊煊倚著窗臺,過了一會兒看著湯君赫說:“要是不想去,我先把你送回去�!�

    湯君赫的確不太想去,他素來不喜交際,尤其是一下子跟這么多不認(rèn)識的人同桌吃飯,還要面對楊煊以后的頂頭上司,更是從心底有些抵觸。

    “不想去就能不去么?”湯君赫抬起睫毛,看著他問。

    “不想去為什么要去。”楊煊說得理所當(dāng)然,似乎并不擔(dān)心被拂面子。

    尤欣這時從樓上下來,見兩人間氣氛有些怪異,挺關(guān)心地問湯君赫:“湯醫(yī)生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俊�

    湯君赫搖搖頭說:“沒事,走吧�!�

    “那隊長,我蹭你們的車坐了啊,順便給你們指路�!�

    圍坐著桌邊的是十幾個重案組的警察,脫去制服,看上去倒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似乎酒量格外厲害一些。

    吳處沒什么領(lǐng)導(dǎo)架子,開門見山地給一桌人介紹:“這就是尤欣經(jīng)常提起來的楊煊�!�

    尤欣在一邊補充:“我隊長�!�

    “這是楊煊的弟弟,湯醫(yī)生是吧?”

    “湯君赫�!睖照f。

    一桌人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兩人——前些日子在網(wǎng)絡(luò)上引起好大一波熱議,紅人��!

    鄭銳是B組的人,因為曾經(jīng)跟楊煊和尤欣是戰(zhàn)友,也被拉過來一起吃飯,這時打趣道:“小尤當(dāng)年剛到部隊那會兒,可是發(fā)誓要把隊長追到手的�!�

    “去去去,你怎么又提這茬兒啊�!庇刃赖伤谎�,但輪到她自己提起這段時卻并不忸怩,挺大方地說,“后來隊長救過我的命,我就不敢打他的主意了,怕遭天譴啊�!�

    這件事一提,桌上的氛圍頓時活躍起來。酒量最好的杜沖站起來給楊煊敬酒:“小尤可是咱們重案組萬綠叢中一點紅,不容易啊,我們得謝謝煊哥。”

    “你得了吧,”尤欣說,“槍傷還沒拆線呢,喝不了�!�

    “醫(yī)生都沒說話,你倒護著你們隊長。”

    尤欣轉(zhuǎn)頭看湯君赫:“就是湯醫(yī)生給下的醫(yī)囑,湯醫(yī)生你說是不是?”

    湯君赫看了她一眼,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拆線前是要禁煙禁酒。”

    “那敬湯醫(yī)生好了,”杜沖從善如流地?fù)Q了目標(biāo),“謝謝湯醫(yī)生前些日子照顧煊哥。”

    湯君赫握住酒杯,剛要端起來,楊煊伸手捏住杯子底部,看著杜沖說:“他不會喝,這次的先記著,下次等我傷好一并喝了�!�

    桌上的幾個酒鬼頓時來了精神,相互使了顏色,另一人說:“那我們今晚可得好好敬湯醫(yī)生了�!�

    “誰說我不會喝酒的?”湯君赫說完,用了些力氣,將酒杯從楊煊手里抽出來,眼睛也不眨地將一杯酒喝得見了底。

    “煊哥,你騙我們啊,”杜沖拿起酒瓶,給湯君赫滿上酒,“還是湯醫(yī)生干脆,說喝就喝�!�

    “你們一群拿槍的人聯(lián)手灌一個醫(yī)生,出不出息啊�!庇刃榔骋谎巯乱粋打算敬酒的人。

    那人樂了:“我們拿槍,湯醫(yī)生拿刀,一個適合遠(yuǎn)斗一個適合近搏,小尤你別看不起人好不好?”

    好在湯君赫畢竟算外人,雖然嘴上說著要灌酒,但實際上幾個人對于湯君赫還是有些分寸。

    飯吃到一半,湯君赫起身去衛(wèi)生間。回來時,他覺得有些頭暈,便在走廊的窗邊站著吹了一會兒風(fēng)。正想轉(zhuǎn)身進包間,尤欣朝他走過來了:“湯醫(yī)生喝多了?”

    “還好�!睖照f。在得知尤欣曾經(jīng)對楊煊抱有一些想法之后,他便很難用平常的心態(tài)對待她。

    “湯醫(yī)生,”尤欣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清楚你跟隊長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但隊長一向是說得少做得多,這一點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湯君赫看著她:“你想說什么?”

    尤欣似乎在心底做了一番掙扎,過了一會兒才說出口:“跟您說一件事,我們當(dāng)時出任務(wù)的時候,都要提前留遺……”

    她話說到一半,湯君赫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是周阿姨打來的——應(yīng)該是跟湯小年的病情有關(guān)。他說了聲抱歉,接起來,周阿姨語帶驚慌地說:“湯醫(yī)生,你媽媽的心跳剛剛突然停止了�!�

    湯君赫神情一沉,問:“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你先別急,剛剛送去急診室了,現(xiàn)在心跳恢復(fù)過來了,但還在搶救�!�

    “我這就回去�!睖照f。

    第九十章

    掛了電話,湯君赫眉頭緊鎖,顧不上跟尤欣多說一句,抬腿就朝走廊一側(cè)走,見電梯停在一層,他轉(zhuǎn)身走到樓梯間。尤欣見他面色有異,追到樓梯口問:“湯醫(yī)生,發(fā)生什么事了?”

    湯君赫急匆匆地下樓,頭也來不及回,倉促地應(yīng)道:“我有急事要先回去,拜托你幫我說聲抱歉�!�

    “讓你哥送你回吧�!痹捯粑绰洌瑴找呀�(jīng)下到了第二層樓梯,尤欣隱約感覺到大事不好,趕緊跑回包間:“隊長,你弟弟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接了個電話就走了!”

    楊煊立刻抬眼看她:“什么急事?”

    “不知道��!”

    湯君赫拉開一層大廳的門,打算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但晚上八、九點正是附近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下班的高峰點,路過的出租車幾乎都載了客,一輛輛飛馳而去。他拿出手機,打算用叫車軟件叫一輛車,等待的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車卻遲遲未能叫到。

    也許只能拜托楊煊幫忙了,湯君赫慌亂之下打開撥號界面,在上面輸了幾個數(shù)字后,忽然大夢方醒般地意識到楊煊在十年前已經(jīng)不用這個號碼了,而那個熟稔于心的號碼或許早已易主。他來不及多想,轉(zhuǎn)身朝餐廳門口走,走得太急,差點和迎面出來的楊煊撞上。

    湯君赫剎住腳步,一個踉蹌,楊煊伸手將他扶穩(wěn):“在這等著,我去開車。”說完側(cè)身從他身旁走過去。

    湯君赫坐到車上,才感覺到一陣手腳發(fā)軟,安全帶拽到身側(cè),愣是慌得對不準(zhǔn)插孔,楊煊伸手幫他把安全帶系好了。

    車子啟動,湯君赫的手肘撐在腿上,垂著頭,手心貼著額頭,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恢復(fù)神志,忽然想到自己忘記和楊煊說明目的地,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車子行駛的方向的的確確是朝著醫(yī)院的。楊煊猜到了。

    湯君赫拿出手機,又給周阿姨打了電話過去,問情況怎么樣了。

    “還在手術(shù)室呢�!�

    “顱內(nèi)出血檢查了沒?”

    “查了,沒有出血。”

    湯君赫這才稍稍松一口氣,看來情況還沒有想象得那么糟,一切都還有希望。

    車子停到醫(yī)院樓下,楊煊轉(zhuǎn)頭看著他說:“你先上去,我停車�!�

    這種時候已經(jīng)顧不得在意其他事情,湯君赫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電梯恰好停在一層,他乘電梯上到七層。

    搶救室紅燈閃爍,周阿姨著急忙慌地迎上來:“湯醫(yī)生,你可來了,剛剛嚇?biāo)牢伊�!�?br />
    “里面什么情況?”湯君赫勉強定下神問。

    “不知道,大夫一直沒出來�!�

    “我進去看看。”湯君赫說完,走到更衣室換無菌服。他是外科醫(yī)生,有進手術(shù)室的特權(quán)。

    層流室里正緊張有序地進行搶救工作,見他進來,站在手術(shù)臺旁醫(yī)生護士并沒有表現(xiàn)出訝異。以往湯小年做手術(shù)時他也常在一旁看著,雖然外科醫(yī)生都見慣生死,但為人子女的感受沒人不懂。

    湯君赫站在離手術(shù)臺稍遠(yuǎn)的地方,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病床上的湯小年,耳邊是各種儀器的運作聲響。

    湯小年就快走了,三個月前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事實。那時的湯小年還在潤城,若不是有一次他放假回家,恰好趕上她腹痛發(fā)作,或許直到湯小年死在家里他也不會知道。

    那次他把湯小年送到潤城市區(qū)的醫(yī)院,醫(yī)生診斷出她患了胰腺癌,惡性,晚期,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活頭。

    拿到診斷結(jié)果的當(dāng)天,湯君赫就為湯小年買好了通往燕城的車票,把她送到了自己所在的普濟醫(yī)院。他從實習(xí)起就在這里,待了很多年,他的老師薛遠(yuǎn)山是遠(yuǎn)近聞名的胸外專家,在醫(yī)學(xué)界頗有威望,只有在這里,他才能盡可能地給湯小年提供最好的醫(yī)療資源。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學(xué)醫(yī)八年,手術(shù)臺站了無數(shù),不可能意識不到,就算把全國最好的胰腺癌專家請過來,也不過是把不到三個月的活頭延長到四個月、五個月,至多不過半年。

    ——那可是被稱作“癌中之王”的胰腺癌啊,再高明的醫(yī)術(shù)在死神陰影的籠罩下都無能無力。

    搶救一直持續(xù)了兩個小時,湯小年從搶救室被推到ICU,湯君赫從手術(shù)室出來時,看到了坐在外面的楊煊。楊煊正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睫,像是在沉思什么。

    主刀的鄭主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湯,你過來一下�!�

    湯君赫跟著鄭主任走到窗邊:“鄭主任�!�

    楊煊聽到這邊的動靜,這時也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他旁邊站定。鄭主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我哥,”湯君赫不帶什么語氣地說,“您說吧�!�

    “哦,”鄭主任點點頭,“小湯,你也是干外科的,那些寬慰人的廢話,對你說了也是白說,我就跟你直說了吧,你媽媽這個情況,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樂觀了�!�

    湯君赫壓著情緒點頭:“我知道�!�

    “今晚心臟突然停跳,主要是癌細(xì)胞轉(zhuǎn)移擴散,導(dǎo)致器官衰竭,這次能救過來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再有一次……真的說不好。”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實,但這話經(jīng)由鄭主任說出口,湯君赫內(nèi)心僅存的一絲僥幸徹底破滅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偏過臉,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鄭主任說得不對,相比這些直白的字眼,他更想聽那些寬慰人的廢話。

    “你啊,這些日子,多陪陪她,那些擇期手術(shù),能往后推就往后推吧,手術(shù)總是做不完的�!�

    湯君赫的眼角紅了一片,點頭道:“嗯,謝謝鄭主任�!�

    鄭主任走后,湯君赫站在原地呆立片刻,側(cè)過臉問楊煊:“有沒有煙?”

    楊煊低頭看著他:“沒帶�!�

    湯君赫點點頭說:“別帶了,抽煙對身體不好。”頓了頓又說,“我進去陪她一會兒,你早些回家吧,謝謝你送我過來�!闭f完,轉(zhuǎn)身走到ICU病房前,推門進去。

    楊煊看著關(guān)嚴(yán)的病房門,低頭思忖片刻,也轉(zhuǎn)身走了。

    一直等到凌晨,湯小年才睜了眼。湯君赫接了一杯熱水遞給她,湯小年身體虛弱,說起話來有氣無力,像是嘶嘶地漏著氣,湯君赫得貼近了才能聽清楚她說了什么。

    “是不是喝酒了?”湯小年問。

    “只喝了一點,不多�!睖照f。

    “跟誰啊?”

    “麥澤他們�!�

    說話對于湯小年來說太累了,她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空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回去,睡覺吧�!�

    “你快睡吧,你睡著了我就回去�!睖丈焓謳退戳艘幢唤恰�

    “明天,還得上手術(shù),”湯小年一句話說得氣若游絲,“你不睡好……”

    “別說話了,快睡吧,手術(shù)可以往后調(diào)�!�

    “那哪是說調(diào)……就能調(diào)的。”也許是太累了,湯小年話說著說著就闔上眼睡了。

    湯君赫看著心電圖機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看到血壓和心跳的數(shù)字逐漸穩(wěn)定下來,渾渾噩噩的情緒才后知后覺地緩過來。

    “湯醫(yī)生,你回去吧,我在這守著�!敝馨⒁绦÷暤貏袼�。

    “我再坐一會兒�!睖照f完這話,又在病床邊坐了半個小時,才起身拉開門走出病房。

    情緒松懈下來,但心悸卻一直無法緩解,心跳得很快,焦慮又發(fā)作了。今晚又要失眠了,湯君赫心道,吃安眠藥吧,兩片不夠就三片,總能睡著的。

    走出醫(yī)院大樓的時候,因為這幾天被跟蹤,他本能地朝停車場看了一眼,然后在零星停著的幾輛車之中,看到了楊煊今晚開來的那輛SUV。

    他一向記性很好,幾乎過目不忘,但還是有些拿不準(zhǔn),畢竟開同一型號的車大有人在。

    他朝前走了幾步,借著路燈的光看清了車牌號,這才確定那的確是楊煊開來的車。腳下的步子停下來,隔著幾米的距離,他定定地看著那輛車。楊煊為什么還在這里?他連大發(fā)慈悲地騙騙他都不肯,卻在這里等到凌晨兩點?是為了補償么?補償十年前那場有始無終的報復(fù)。

    他走近了,俯下身,隔著車窗看向楊煊。楊煊閉著眼睛,頭靠在座椅靠背上,像是睡著了。正當(dāng)他打算抬手敲車窗時,楊煊睜開了眼睛,轉(zhuǎn)過臉看著他。

    那目光太過銳利,以至于湯君赫的心臟似乎停跳了一瞬。

    在看清來人后,楊煊眼神中的銳利減弱了,伸手按下車窗,依舊是沒有多余的話:“上車吧�!�

    湯君赫走到另一側(cè)車門,坐進去后,在楊煊啟動車的同時,他伸手給自己系上安全帶。楊煊松了手剎,掛檔,將車子開出醫(yī)院,若不經(jīng)意地說:“煙在你前面的盒子里�!�

    湯君赫微微怔了一下,過了幾分鐘,他伸手拉開儲物盒,低頭把煙盒和打火機找了出來,捏在手里。片刻后,從煙盒里抽了一支煙出來,含在嘴里,用打火機點燃了。

    他把車窗開到最大,臉偏向窗外,很慢地,一口一口地抽著煙。

    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還是因為楊煊坐在身邊,焦慮躁動的神經(jīng)居然很快被安撫下來,心悸的癥狀也隨之消失了,一支煙抽到一半,困意就泛了上來。

    湯君赫闔上眼睛,享受這片刻的困意,這種放松的、困頓的狀態(tài),對他來說太不容易了,如果能一直持續(xù)到樓上,持續(xù)到床上就好了,或許今晚不需要吃安眠藥就能入眠……

    像是又回到了斯里蘭卡,高聳的、翠綠的椰樹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窗外有海浪的聲音,柔和而緩慢地拍打著細(xì)軟的沙灘,還有沿著海天一線蔓延開來的,無邊無際的火燒云……楊煊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潮汐……是海水的呼吸。”

    想到楊煊,湯君赫不想醒過來了——只有在夢里才能回到斯里蘭卡,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別醒過來,求你,再多做一會兒夢……他的大腦在夢中喃喃自語,帶著哀求的意味。

    然而在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那一剎那,他就無法自控地醒過來了。他不情愿地睜開眼,看到眼前灰蒙蒙的天色和筆直林立的樓盤。

    湯君赫一瞬間清醒過來,意識到這不是在床上,是在車?yán)铩K尤辉跅铎拥能嚿纤�,身上蓋著楊煊的外套。

    他緩慢地轉(zhuǎn)動脖子,看向駕駛位的楊煊。楊煊也閉著眼睛,靠著座椅睡著了。

    他的手指縮緊,抓著蓋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回憶著睡著之前的事情——那支煙抽完了嗎?似乎只抽了一半,可是本來夾在手指間的煙卻不見了。

    他稍稍欠起身,想低頭去找那半截?zé)�。好在沒有釀成火災(zāi)事故,但若是把地毯燒壞也很糟糕。

    剛一偏臉,目光卻停在檔位附近的煙灰缸不動了——那里面有一支煙蒂,周圍散落著些許煙灰。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他睡著之前,煙灰缸里一直都是干凈的。

    第九十一章

    湯君赫轉(zhuǎn)過臉看著車窗外煙灰色的天,天色將明未明,太陽還未露頭。

    身上披著的外套若有若無地散發(fā)著楊煊的味道,似乎跟十年前有些許不同。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總是講究一個安全距離,而湯君赫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意識到,他一直抗拒與其他人過于親密的接觸,原因之一就是他對人身上的氣味過于敏感,體味,煙味,或是香水味,吸入這些味道讓他覺得不自在。

    只有拉開距離,直到這些屬于人身上的味道被空氣沖淡了,才是讓他感覺到舒適的安全距離。

    然而對于楊煊,他卻總是忍不住主動靠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夢遺,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受到了這種氣味的蠱惑。亦或者說,他喜歡楊煊就是從喜歡他身上的氣味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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