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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走過去,彎腰撿起來,翻過面一看,愣住了——那是一張照片。準(zhǔn)確地說,是他護(hù)照上的那張照片。

    素白的底上印著17歲時的湯君赫,是他們?nèi)ニ估锾m卡的前一周,楊煊陪著他去照的那一張。

    作者有話說

    這張照片長啥樣請看72章第四段

    白襯衫這里致敬我最愛的一部電影《斷背山》

    第九十七章

    湯君赫盯著手中的一寸照,一時間各種光怪陸離的回憶涌上他腦中,十年前對楊煊離開的恐懼,斯里蘭卡肆無忌憚的夏天,楊成川死時的瓢潑大雨,還有他們分別時那個在黑暗中微涼的吻……

    一時間這些回憶山呼海嘯般地朝他涌過來,幾乎要把他席卷著吞沒進(jìn)去,讓他無暇去思考這張年代久遠(yuǎn)的一寸照背后到底代表了些什么。

    沒關(guān)嚴(yán)的房門這時被推開,湯君赫不抬頭也知道是楊煊回來了。他的目光從那張一寸照上移開,看向楊煊,楊煊也正諱莫如深地看著他。

    湯君赫竭力地平靜下身體里風(fēng)起云涌的情緒,將照片攥到手心里,垂眼解釋:“你的箱子被十三碰倒了,東西掉在了地上,我剛剛整理好�!�

    楊煊合上門,沉默了片刻問:“只是整理箱子?”然后朝他走過來,看著他,伸手握住他攥著照片的那只手,“那應(yīng)該物歸原位才對,為什么要拿走我的東西?”

    湯君赫偏過臉,低聲說:“十年前你從我這里拿走的東西,現(xiàn)在該還給我了。”

    楊煊并不放手,仍舊握著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強勢:“如果我不想還呢?”

    湯君赫頭疼欲裂,有氣無力地?fù)u了搖頭:“我很累了。”其實胸口悶了很多話想問,譬如為什么不早點說呢,為什么把這張十年前的照片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我們之間到底算什么關(guān)系。但他真的太累了。

    湯小年的死幾乎擊垮了他的神志,突如其來的高燒又將他的大腦攪得一片混沌,再加上剛剛這張照片引起的洶涌的回憶,讓他一時什么也不想說,什么也不想問。

    楊煊低頭盯著他看,半晌,他握著湯君赫的那只手稍稍松開,朝下移去,將湯君赫攥著照片的那只手包裹起來,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臂,將他攬到自己懷里,手掌落到他的腦后,很輕地嘆了口氣。

    湯君赫的額頭抵到楊煊的肩膀上,誰也不說話了,無聲而安靜地?fù)肀е?br />
    黃昏的夕陽照進(jìn)屋里,將他們交疊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長,屋子里的光線越來越暗,直至最后一絲天光也被帶走,只剩下昏暗時,湯君赫攥緊的手松開了,將那張照片還給了楊煊,然后他站直身體,離開楊煊的懷抱,嗓音微啞地說:“我想睡一覺�!�

    “去睡吧�!睏铎尤嗔巳嗨念^發(fā),松開了抱著他的那只手臂。

    湯君赫去浴室里洗了澡,熱水從頭頂澆下來時,他閉著眼睛,腦中閃過一個想法:楊煊今晚睡在哪兒?

    他的床是雙人床,寬度足夠兩個人睡下,誠然,兄弟倆睡在一張床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在兄弟的名義下,他們做很多事情都不算過分,但他們卻又不僅僅是兄弟。

    湯君赫從浴室走出來時,楊煊正坐在沙發(fā)上,頭后仰著靠在沙發(fā)背上,見他出來,轉(zhuǎn)過臉看向他。

    洗過澡的湯君赫穿著有些寬松的白T恤,白皙的皮膚被熱水蒸得有些泛紅,看上去像個二十出頭的大學(xué)生,跟穿白大褂的湯醫(yī)生判若兩人。年少時他就漂亮得驚人,也許是因為慣于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年間的歲月沒有讓他沾染上一絲一毫的市井氣息,他看上去干凈而純粹,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疏離感。

    湯君赫被燒得有些犯暈,他走到藥箱前,背對著楊煊翻出退燒藥,連水都懶得接,干咽下去,然后走到床邊,鉆進(jìn)被窩里睡覺。旁邊留出一人的空位,他閉上眼睛說:“衣柜里有被子,你一會兒自己拿。”

    楊煊應(yīng)了一聲“好”,湯君赫便不再說什么。他感覺到楊煊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的目光總是像有重量似的,讓人無法忽視,但也許是因為過度疲憊加上退燒藥的安眠作用,這次他沒再失眠,很快陷入睡眠中。

    在湯君赫睡著之后不久,楊煊也站起來走到床邊,低頭看著他。事實上他帶了一張行軍床過來,在樓下車子的后備箱里,但他在想要不要拿上來。

    他并不想趁人之危,那次湯君赫醉酒時便是這樣,這次也一樣。十年前的那場高燒般的戀情因為年少沖動而亂了節(jié)奏,那在他們都長成大人的十年之后,楊煊希望這一次,他們能夠像普通的情侶那樣,從牽手開始,然后接吻,最后上床。

    他有意掌控著這場戀情的節(jié)奏,然而出乎預(yù)料的是,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控很多任務(wù)的過程,預(yù)知各種危險的可能,在這場想要認(rèn)真對待的感情面前,卻總是被各種事情打亂步調(diào),以至于有些被動。

    縮在被窩里的湯君赫睡得很熟,剛剛洗過的頭發(fā)還沒干透,有些凌亂地貼在額前,楊煊在空出的床邊坐下來,伸手幫他把額發(fā)撥上去,但手背一貼到他的額頭上,他就立刻意識到湯君赫發(fā)燒了。

    楊煊翻過手認(rèn)真地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手心里滾燙,他皺起眉,試圖把湯君赫叫起來,低聲道:“你發(fā)燒了,我們?nèi)メt(yī)院�!�

    湯君赫的睫毛顫了一下,卻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這一覺睡得太香了,他還不想醒。繼而他聽到楊煊在他耳邊說,君赫,醒醒,印象中這還是楊煊第一次這樣叫他,聲音低沉而溫柔,幾乎叫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見叫不醒他,楊煊不由分說地扶著他坐起來,湯君赫這才有些費力地睜開眼,見楊煊脫了身上的外套正朝他身上裹。

    湯君赫顯然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但他固執(zhí)地堅持自己沒事:“我吃了退燒藥,睡一覺就好了。”

    “去醫(yī)院,聽話。”楊煊把他攔腰抱起來放到床邊。

    “我自己就是醫(yī)生�!睖招÷暤剜洁�。

    楊煊半蹲在他面前,將他背起來,開了門朝外走。湯君赫就趴在他后背上,起先胳膊只是松松垮垮地繞著楊煊的脖子,后來越摟越緊,高燒不退的臉頰貼著他的后頸,楊煊的體溫總是有些涼的,讓他覺得很舒服。

    恍惚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座有著姻緣廟的山上,黑漆漆的山路,他哥哥楊煊背著他下山,身上穿著那間沾著血跡的白襯衫。山路不平,有些顛簸,顛得他頭暈?zāi)X脹。

    楊煊把湯君赫背到車旁,一只手開了后排的車門,把他放到后座,又俯身幫他系好安全帶,在他退出來,剛想直起上身關(guān)車門時,湯君赫忽然哭了。

    相比湯小年走的那天,這次他哭得很克制,兩只手捂著臉,眼淚順著手指縫流出來,很小聲地抽泣。

    楊煊停下動作,一只手撐著前排的車后座,另一只手放到他頭上揉了幾下,有些手足無措——安慰一個哭得很傷心的人并不在他擅長的范圍之內(nèi)。楊煊握著湯君赫的手腕,將他捂著臉的手拿開,用自己的那件外套給他擦干凈眼淚。湯君赫發(fā)著高燒,哭過的眼睛濕漉漉的,黑沉沉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樣,就那樣定定地看著他說:“別走好不好?”

    “好,”楊煊也看著他,神情認(rèn)真道,“不走了�!�

    作者有話說

    后面沒有虐了,但還有歷史遺留問題要解決

    第九十八章

    正值下班時間,去往醫(yī)院的路上有些堵,湯君赫燒得迷迷瞪瞪,不一會兒便打起瞌睡,頭歪著一下一下磕在車窗上,但他卻渾然未覺似的。

    等紅燈時,楊煊回頭看了一眼,湯君赫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聯(lián)想到剛剛出門前手心的溫度,楊煊的眉心蹙起來,開口道:“君赫�!�

    綠燈亮了,他踩下油門跟上前面緩緩啟動的車子。

    湯君赫很快有了反應(yīng),睫毛顫了顫,模糊地應(yīng)道:“嗯?”

    楊煊稍稍放下心:“車?yán)锼X會著涼,去了醫(yī)院再睡�!�

    湯君赫這次沒了動靜,楊煊瞥一眼后視鏡,見他又靠著車窗睡著了。

    楊煊又叫一聲:“君赫�!�

    湯君赫又有了反應(yīng),還是一樣模糊的語調(diào),有些上揚的尾音:“……嗯?”

    他燒得迷糊,聽不進(jìn)去任何話,但對于楊煊叫他的名字還是有種本能的反應(yīng)。

    五分鐘后,楊煊把車停到醫(yī)院的停車場,推門跳下駕駛座,下車?yán)_后排車門,先把湯君赫攔腰抱出來,讓他站在地上靠著自己,騰出一只手關(guān)了車門,然后重新抱起他。

    他抱著湯君赫疾步朝急診科走,剛走上樓梯,迎面遇到了坐電梯下來的小宋。小宋剛換完班,正要下班回家,看到楊煊抱著湯君赫,先是一愣,隨即跑上前,有些訝異地問:“湯醫(yī)生這是怎么了?”

    她在胸外時常跟著湯君赫做事,楊煊對她有些印象,邊走邊說:“高燒。”

    “啊……掛號在這邊。”小宋跑著為他帶路。

    湯君赫的臉靠在楊煊胸前,隔著薄薄一層襯衫布料,臉頰的高熱傳到楊煊的胸口,就在他左胸的位置,燒得他的心臟也開始發(fā)燙,直至燙得有些疼。

    去急診科一量體溫,湯君赫燒到了40.2度,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

    正值春夏交替的時候,等在呼吸內(nèi)科輸液室的病人很多,護(hù)士好不容易騰出一張病床,楊煊將湯君赫抱到病床上,護(hù)士按醫(yī)囑給他扎了針,掛上輸液瓶。

    小宋去跟呼吸內(nèi)科的同事要來了毛巾,用冷水浸濕了,擰干疊起來,貼在湯君赫的額頭上,直起身對楊煊解釋道:“配合物理降溫會好得快一些�!�

    楊煊點了點頭,又道了謝。

    平日里的楊煊就給人一種氣勢壓人的壓迫感,這時眉頭微皺,面容冷峻,讓小宋有些打怯跟他說話。她從旁邊拿過一把椅子,搬到病床旁:“您坐吧……得等好一會兒呢�!�

    “你坐吧�!睏铎影涯前岩巫幼尳o小宋,自己在病床邊坐下,把湯君赫額頭上壓在濕毛巾下的一小綹頭發(fā)捋上去。小宋有些發(fā)呆地看著他的動作,她其實是在想,湯醫(yī)生的哥哥明明就對湯醫(yī)生很好。

    醫(yī)院里關(guān)于湯君赫和楊煊的關(guān)系有兩種說法,一種說他們關(guān)系不好,主要是從心胸外科傳出來的,那些跟著湯君赫查過房的實習(xí)醫(yī)生都說,關(guān)系好怎么會用那么生疏的語氣說話?另一種說他們關(guān)系很好,因為有人親眼看到湯醫(yī)生的哥哥幾次來接湯醫(yī)生下班,相處多年的戀人都未必能做到這樣的程度,怎么會關(guān)系不好?

    小宋正有些發(fā)怔,忽然聽到楊煊問:“他來你們醫(yī)院多久?兩年?”

    “兩年多,不到三年。”小宋回過神說,見楊煊仍舊看著她,似乎想聽她繼續(xù)說下去,她便想了想說,“我跟湯醫(yī)生是同一年進(jìn)胸外的,因為胸外那年新舊交替,來了不少新醫(yī)生,都是剛畢業(yè)的博士,競爭很激烈,老人少,新人多,被帶著上手術(shù)臺的機會其實很少�!�

    小宋說著,怕楊煊聽得不耐煩,偷偷地抬眼看他,見他聽得很認(rèn)真,便繼續(xù)說下去:“當(dāng)年幾個老教授退休,科里的論文數(shù)量達(dá)不到院里分配下來的科研標(biāo)準(zhǔn),薛主任就給幾個副主任醫(yī)師分配了課題,下了硬性標(biāo)準(zhǔn),但因為科里那時手術(shù)也很多,幾個副主任后來都沒完成規(guī)定的課題,薛主任大發(fā)雷霆。后來還是剛來的湯醫(yī)生臨時救火,同時做了四個課題,全都發(fā)了SCI,加上其他人的論文成果,這才讓科里達(dá)了標(biāo)�!�

    “湯醫(yī)生那會兒沒有手術(shù)的時候,整天沒日沒夜地泡在實驗室里,好像不用睡覺似的。那次之后,薛主任再偏心湯醫(yī)生,就沒人敢說什么了�!毙∷握f完,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湯君赫,嘆了一口氣說,“還從來沒見湯醫(yī)生病得這么嚴(yán)重呢。那會兒我們還都開玩笑,說湯醫(yī)生其實不是人,是神仙下凡,長得好看,不用睡覺,不會生病,飯也吃得不多,但論文和手術(shù)卻比其他幾個新來的醫(yī)生做得都多。”她不知道的是,湯君赫不是不肯閑下來,他是害怕閑下來,只有忙得昏天暗地他才無暇沉浸到自己的情緒里。

    湯君赫這一生病,病得驚天動地,到了半夜,高燒還沒完全退下去,又開始干咳起來。

    他之前強撐著不病,身體繃得死死的,生怕松一口氣就會垮掉。這下身體機能全都爭先恐后地出了問題,被推去一查,確診了急性肺炎,半夜又是一頓折騰。

    楊煊拿著護(hù)士送來的酒精棉球,捏著他的手朝他手心上涂抹酒精,也許是因為有些涼,湯君赫的手指往里蜷縮了一下。

    涂完手心,又涂腳心,楊煊握著他細(xì)瘦的腳踝,夜色很沉,病房里關(guān)了燈,那處硬幣大小的白楊刺青其實看得并不明晰,但楊煊很清楚地記得它在哪里,他的拇指撫上去,輕按在那個位置,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涂完四肢,楊煊扔掉用過的酒精棉球,換了新的涂抹湯君赫的脖頸。相比十年前,湯君赫的喉結(jié)稍稍明顯了一些,微微凸著,藏在薄薄的皮膚下面。而在酒精棉球觸碰到他的喉結(jié)時,湯君赫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直直地看著楊煊。

    “醒了?”顧忌著旁邊病床還躺著其他人,楊煊的聲音壓得很低。

    湯君赫并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正當(dāng)楊煊要起身給他接水時,湯君赫卻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闯鏊胝f話,楊煊上身俯過去,一只手撐著病床,微側(cè)著臉,左耳離他的嘴唇很近。

    湯君赫稍稍抬起頭,嘴唇幾乎貼到楊煊的左耳邊緣,微微張開,卻并沒有發(fā)出聲音,也許是因為體力不支,他很快又躺了回去,并且收回了按著楊煊手背的那只手。

    等到楊煊轉(zhuǎn)過頭看他時,他已經(jīng)重新閉上眼睛,又睡過去了。楊煊兩只手撐著床,抬起上身看著他,拇指撫上他的下唇,很輕地摩挲了兩下。

    直至第二天傍晚湯君赫才完全清醒過來,他一睜眼,先是有些茫然,過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躺在內(nèi)科病房里。

    楊煊不在,只有他一個人。病房里加塞了四張病床,顯得有些擁擠。繼而他聽到門口一陣吵嚷聲,凝神聽了幾句,是病人因為病床不足跟護(hù)士吵了起來。

    他拿著輸液架走下去,問清楚情況,是病人不愿意被安排在走廊上輸液,但醫(yī)院的病房又的確緊缺。

    湯君赫微忖幾秒,拉著一個護(hù)士到一旁,啞著嗓子問:“就這一個病人鬧?”

    護(hù)士苦著臉說:“嗯,這還不算多的時候呢,等再過幾天,估計走廊上也沒位置了�!眱�(nèi)科外科各有各的難處,尤其是呼吸內(nèi)科,一到季節(jié)更替的時候,大大小小的醫(yī)鬧就層出不窮。

    “就這一個的話,把我的病床讓給他吧。”湯君赫說。

    “那怎么行?”護(hù)士趕忙搖頭拒絕道,“湯醫(yī)生你也是病人,沒有這種說法的�!�

    “他吵得我頭疼,我去值班室輸液,你快安排吧。”湯君赫說完,不等護(hù)士再勸,拿起輸液架就朝值班室走。相比吵吵嚷嚷的病房,還是值班室更清凈一些,他是真的不想待在病房里。

    躺了一天,全身又軟又乏,他到值班室的衛(wèi)生間里,用一只手簡單洗漱,然后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看著外面的天色,向晚的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灰蒙蒙的青藍(lán)色。事實上昨晚他清醒過片刻,也許是因為涂在皮膚上的酒精太涼了,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湯小年給他涂抹酒精,但他一睜開眼,卻看到了楊煊。楊煊朝他俯下身的時候,他其實是想叫他一聲“哥”的。但嗓子是啞的,張了張嘴卻沒叫出聲,當(dāng)下有些清醒過來,記起十年前說過的話,于是又閉了眼。

    不知為什么,閉上眼睛之后,他能感覺到楊煊隔著夜色盯著他看,落在他臉上的目光似乎混合了一種很強烈的欲望,有那么一瞬間,當(dāng)楊煊的拇指觸到他的嘴唇上時,他以為楊煊要吻自己。

    正當(dāng)他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逐漸昏黑的天空時,值班室外響起幾聲敲門聲。

    “請進(jìn)。”湯君赫側(cè)過臉說。

    門鎖傳來細(xì)碎的喀拉聲,然后是推門的聲音,楊煊走進(jìn)來,手上拎著飯。

    進(jìn)來后楊煊抬手開了燈,昏黑的屋子里頓時被白熾燈的燈光照亮。

    “燒退了?”楊煊走過來,用手背試他額頭的溫度。

    湯君赫沒說話,他把飯盒一個一個地拿出來,打開蓋子,擺到桌子上。拆了一雙筷子開始吃飯,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認(rèn)真。他從不挑食,楊煊買來的又都是他愛吃的菜。

    吃飽了才有力氣說話,他要好好吃完這頓飯。楊煊倚著他的辦公桌,低頭看著他吃,過了一會兒出去接了一杯熱水進(jìn)來。

    湯君赫吃得很快,幾分鐘便吃完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抽了紙巾擦嘴。

    “我想——”

    “我想——”

    又是同時開口,他們好像總是這樣,要么誰也不說話,要么就一開口就會撞上。這次更巧,想說的話似乎都一樣。

    湯君赫定了定神說:“這次該我先說了�!痹俨徽f,他又該沒有勇氣了。勇氣這種東西,錯過了這一瞬,或許下一秒就煙消云散了。

    楊煊并不打算同他爭,讓道:“嗯,你說�!�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睖沾怪郏钌钗鼩�。

    “你問。”楊煊說。

    湯君赫沉默了片刻,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道:“那件衣服你還留著�!�

    楊煊簡短而干脆地應(yīng):“嗯�!�

    湯君赫咽了咽喉嚨,因為生病而有些啞的嗓子忽然啞得更厲害了,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三個字:“……為什么?”

    “因為對我來說,”楊煊頓了頓,嗓音顯得很沉,壓著湯君赫的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它意義重大。”湯君赫聽到楊煊這樣說。他腦中出現(xiàn)一道聲音,告訴他這就夠了,他等了十年不就是在等這些嗎?而楊煊現(xiàn)在給他的,已經(jīng)比他想要的還要多了。多到他甚至覺得有些沉,它們壓著他,像是要把十年的苦澀全都擠壓出來。

    湯君赫忍著不想掉眼淚,這幾天他哭得已經(jīng)夠多了,可是他身體里的水分好像全都涌到眼眶里,帶著那些苦澀一并涌出來,然后順著他的下頜淌下來,無窮無盡似的。

    楊煊站到他旁邊,抬手按著他的腦后,將他的臉按到自己身上,輕輕地揉他的頭發(fā)。他的動作很克制,聲音也很克制,像是壓抑著濃重的情緒,以至于嗓音聽上去有些啞:“還有什么要問?”

    湯君赫的臉埋在他的身上,哭著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帶著哭腔說:“那你說十年前你不是為了報復(fù)我。”

    他想聽他這樣說,就算是騙人的也無所謂。

    楊煊低頭看他,稍稍退后,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然后他半蹲下來,平視著湯君赫,語速很慢,神情認(rèn)真地說:“我不會為了報復(fù),把一件東西留十年�!�

    他的眼神看上去深沉而專注,湯君赫別開臉,竭力地平穩(wěn)著呼吸說:“我哭成這樣,你不要這么看著我。”

    楊煊并不移開目光,仍舊看著湯君赫說:“都問完了?”

    “嗯,該你了。”湯君赫說,聲音帶著濃重的水汽。

    “好,”楊煊說,“我只有一個問題�!彼f著,伸手將湯君赫的下頜輕輕扳正,讓他看著自己。

    他的表情看上去鄭重其事,湯君赫勉強整理好情緒,等著他問出口。

    “我陪你回潤城,”楊煊看著湯君赫的眼睛問,“然后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第九十九章

    潤城機場,飛機緩緩降落在停機坪上。

    天氣晴朗,航班準(zhǔn)時抵達(dá)目的地,稀稀落落的幾波人潮過后,從舷梯上走下兩個好看的年輕人。

    湯君赫小心翼翼地捧著湯小年的骨灰盒,楊煊走在他旁邊,身后有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你追我趕地跑上前,走在后面的家長也急急跟上來,楊煊伸手?jǐn)堖^湯君赫,朝自己的方向帶了一下,避免他被后面的人撞到。

    機場近幾年經(jīng)過修繕,相比十年前顯得現(xiàn)代化不少。他們?nèi)×诵欣�,從機場出口走出去,陳興就等在外面,見他們出來,笑呵呵地迎上來。

    楊煊先叫了一聲“陳叔叔”,湯君赫也跟著叫了一聲。

    陳興看上去老了一些,笑起來時眼角會堆出明顯的紋路,看完楊煊又看湯君赫:“老遠(yuǎn)就認(rèn)出你們倆,都長高了,模樣倒沒太變化。”他說著,快走兩步抬手開了車子后備箱,又回過身彎下腰要幫楊煊抬行李,“君赫我這幾年還見過幾次,小煊真是好多年不見,有十年了吧?”

    “十年多了,我來吧。”楊煊利落地收了拉桿,單手提起箱子,放到車子的后備箱內(nèi)。

    “這幾年在部隊練得可以啊�!标惻d沒搭上手,站在旁邊笑道。

    “這點力氣還是有的�!睏铎右残α艘幌�,走上前幫湯君赫拉開一側(cè)車門。湯君赫抱著骨灰盒,騰不開手,小心地矮身坐進(jìn)去,楊煊扣上車門,從另一側(cè)坐進(jìn)來。

    兩天前陳興給湯君赫打電話過來,問起湯小年的身體狀況,得知湯小年已經(jīng)病逝后,他堅持要來機場接他們回去。

    陳興是知恩圖報的人,楊成川當(dāng)年對他不錯,隨手給出的可能只是些小恩小惠,他卻都記在心里,逢年過節(jié)還會去給湯小年送些東西。

    陳興人緣好,做事也利索,幾年前就不做司機了,在政府里謀了個行政職務(wù),現(xiàn)在也算是有官職傍身。

    “我昨天去墓園轉(zhuǎn)了一圈,選了幾個地方,明天帶你們再去看看,”陳興從后視鏡看湯君赫,他的眼周泛著紅,能看出哭過的痕跡,“君赫也不要太傷心了,生老病死,命里早就定好了,你媽生前最擔(dān)心你照顧不好自己,你可得好好的。”

    “我知道。”湯君赫點點頭說。

    骨灰盒被他擱在大腿上,一只手緊緊摟著,楊煊伸手去握他的另一只手,湯君赫沒什么動作,由他握著。

    “潤城變化還挺大的吧?”陳興開著車說,“這幾年房價瘋漲,以前光是市里漲,現(xiàn)在市郊也漲,環(huán)境好啊,外地人都過來買房子。你們倆當(dāng)年上學(xué)就走這條路,還記得嗎?我記得君赫當(dāng)年還像小孩似的,總是去牽小煊的手。”

    他說完,湯君赫感覺楊煊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收緊了一些,手指被箍得有些疼,但他卻并沒有收回來。

    也許是多年未見,又上了些年紀(jì),陳興的話變得比當(dāng)年多了不少,說了一路。把他們送到樓下,陳興還不忘叮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待幾天,臨走前記得去我那吃頓飯啊,你阿姨也惦記著你們�!�

    “一定的�!睏铎討�(yīng)著。

    站在樓道前,恍如隔世似的,十年前嶄新的小區(qū)也舊了,小區(qū)前的綠化帶比以前更繁茂了,五月暮春,老樹抽出了新芽,綠生生的。

    坐電梯上樓,湯君赫雙手抱著骨灰盒,低頭看自己左邊的衣兜:“鑰匙在兜里。”

    楊煊將手伸進(jìn)他兜里拿出鑰匙,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了兩圈,鎖開了,他拉開門讓湯君赫先一步進(jìn)去,自己隨之跟上去,反手關(guān)上門。

    滿室陽光灑了一地,十年間湯小年一直住在這里,她是閑不下來的人,總是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如今幾個月沒住人,屋里已經(jīng)落了薄薄一層灰。

    湯君赫把骨灰盒放到湯小年的屋里,走出來時,楊煊已經(jīng)打開他的那間屋子走了進(jìn)去。湯君赫有些不敢靠近那個屋子,十年間他沒踏進(jìn)過一次,它像一個潘多拉魔盒,誘人而令人恐懼。他站在門口等著楊煊。

    “被子我晾上了,下午請人過來打掃一下�!睏铎映哌^來,很自然地握著他的手,低頭看著他說,“吃完飯先去派出所把手續(xù)辦了,如果下午時間不夠,明天再去墓地吧�!�

    “嗯�!睖照f。楊煊總是把事情安排得很妥當(dāng),只要待在他身邊,就沒有什么需要思考的事情。他想到自己以前是很依賴楊煊的,那時從未察覺,但現(xiàn)在想來,幾乎到了一種病態(tài)的地步。

    下午去各個政府部門辦完手續(xù),吃完飯回到家已經(jīng)快八點。請來的保潔已經(jīng)把屋子打掃過一遍,被子也經(jīng)過了一下午的晾曬。在看到楊煊只晾了一床被子后,湯君赫的心跳變快了一些。

    “晚上想在哪兒睡?”楊煊把被子收好后,邊疊邊問他。

    湯君赫猶豫了一下說:“去我屋吧�!辈荒芩跅铎拥姆块g里,這里發(fā)生過的一切太曖昧了,他想了想又說,“我還病著,會傳染你�!�

    “那就傳染吧,”楊煊很輕地笑了一下,抱起疊好的被子后轉(zhuǎn)頭看著他說,“我還有兩個月病假,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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