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05
終于熬到要放暑假了，布置完暑假作業(yè)，班主任就剩最后一個任務(wù)。
征集游學志愿。
每學期期末學校都會組織學生在假期出去游學，感受我國壯美山河，價格一般三四千，自愿報名。
我剛把通知發(fā)到群里，張寶寶媽媽聞著味兒就來了。
[家長們，國內(nèi)就這些景點多沒意思，我們還是要趁孩子小有時間多出去走走，看看國外的世界]
[我們家今年就準備帶寶寶去英國玩一圈，英國歷史悠久環(huán)境優(yōu)美，肯定能很好地增長孩子的見識]
[我親戚就是旅行社的，打完折才十萬一個人，包往返住宿，國外消費高，這個價格很劃算了，要不大家一起去吧，當增長見識了]
我不敢相信她真的能腦殘到在群里打廣告。
而有些家長為了攀上她那教育局的老公，居然也跟著附和。
[去國外見識見識還是不錯的，寶寶媽媽給我們家報一個吧]
[價格不是問題，小朋友們開心最重要嘛，我們家也報一個]
學校不組織去國外是不想嗎
那是因為不安穩(wěn)啊，根本保障不了學生安全。
真當國外是什么福地洞天，去了能延年益壽啊。
內(nèi)心一萬個不愿意，我仍然盡著班主任的職責說道。
[家長們，國外旅行雖好，也要注意甄別哦，在外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
張寶寶媽媽不屑一顧。
[李老師，你們學校收了外面機構(gòu)多少錢心里清楚]
然后和其他要出國的家長聊得火熱。
行唄，反正我是宣傳到位了。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長什么見識。
06
暑假剛過到一半，我正帶著劉夢涵這些報了國內(nèi)游學的小朋友在西安看兵馬俑。
校長發(fā)消息告訴我張寶寶他們出事了。
英國行最終一共報了三家人。
出發(fā)前都興高采烈的，該到落地時間了，三家人都同時聯(lián)系不上了。
出行的都是一家三口，是家里的心肝寶貝，把家里的老人急壞了，到處打電話。
最后報警追蹤下落，才知道他們?nèi)サ母静皇怯?br />
是緬甸。
張寶寶媽媽的親戚下飛機前就把他們手機都收了，美其名曰統(tǒng)一換卡。
而一落地一行人都傻眼了。
美麗的英格蘭風景還沒見到，幾個刀疤男拿著槍把他們劫持著上了車。
其中張寶寶哪受過這委屈，在車上上躥下跳，甚至大罵劫匪。
絲毫不考慮現(xiàn)在的處境。
本來按照順序第一個被噶的輪不到張寶寶，但是他的嘴賤又很好的彌補了這部分。
于是等到警察趕到去解救他們的時候，張寶寶已經(jīng)失去一個腎了。
還好警察去得及時，要不然下一個就是張寶寶的心。其中張寶寶的媽媽在旁邊已經(jīng)哭得暈過去了。
張寶寶媽媽怎么也沒有想到，偏要去英國長見識的代價，是在緬甸看著親兒子被噶腎。
后面才知道，張寶寶媽媽的親戚因為沾上了賭博，已經(jīng)在外面欠下了高額高利貸，他根本還不起，于是才打起了自家親戚的主意。
他原本只是想借此敲詐點錢先墊上，沒想到張寶寶媽媽這么熱情又拉了兩家人進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直接干起了這要命的買賣。
07
暑假回來，小朋友們都活蹦亂跳，嘰嘰喳喳分享彼此的見聞。
只有張寶寶在學校萎靡不振。
緬甸醫(yī)療條件本就落后，噶腰子的地方又能干凈到哪去。
當時雖然警察來得及時，送到醫(yī)院去的時候依舊感染了。張寶寶在緬甸醫(yī)院躺了大半個月，人瘦了一大圈，才被運回國內(nèi)。
而同行的其他兩家人，雖然幸運地逃過一劫，但是這么刺激的旅行，讓他們回國了都幾天幾夜地睡不好覺。
張寶寶的媽媽也沒時間在班群里作妖了，剩下兩家人起訴她詐騙，不僅要求返還交的錢，還要她賠償精神損失費。
她親戚在逃亡的時候被擊斃了，騙來的錢早被拿去填了高利貸的窟窿。
要讓兩家熄火撤訴，這些賠償金額不是小數(shù)目，張寶寶家就算有錢，也要狠狠放一把血。
08
我以為張寶寶在緬甸被人教訓(xùn)過就會學乖了，沒想到他更變本加厲。
李老師，張寶寶堵著初一的要收保護費！你快去看看�。�
我的一個學生氣喘吁吁跑進辦公室跟我說。
暑假回來我?guī)У陌嗑蜕醵耍瑢W校新進了許多初一的新生。
我按學生說的趕到學校的操場小樹林的監(jiān)控死角。
卻看見張寶寶被一群混混摁著打。
就你還收保護費，自己就是個廢物。
拽啊，繼續(xù)拽啊，剛才不是不給你保護費就打死我嗎
早就聽說初二的有個媽寶男，原來就是你這么個貨色。
張寶寶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那群混混看見我來了，馬上散開，沿著操場邊欄桿翻出去了，我連個影都沒趕上。
小樹林里就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張寶寶和那個初一新生。
新生個子到張寶寶才到脖子，看著柔弱纖細，卻是剛才踹張寶寶最狠的那個。
我打電話叫了120，通知了張寶寶的媽媽和新生的爸爸。
張寶寶的肋骨斷了一根，右手粉碎性骨折。
本來字寫的就丑，這手醫(yī)好了以后寫的七拱八翹的字又給老師增加工作量。
許久沒見張寶寶媽媽，她憔悴了許多，但聲音還是那么有氣勢，我們家寶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那點錢去收什么保護費。
這事沒完，我老公是教育局的，你等著被開除吧。
我剛想提醒她九年義務(wù)教育不能開除學生。新生的爸爸就到了。
那和新生長的，簡直是兩個極端。新生爸爸左手紋了條龍，右手紋了條虎，左臉還貫穿一條刀疤。
我算是知道新生的混混朋友哪里來的了。
就你，敢欺負我兒子
惡人自有惡人磨，寶媽大戰(zhàn)刀疤哥。
張寶寶媽媽瞬間氣勢矮了一截，誰欺負你兒子了！明明是你兒子把我家寶寶打進醫(yī)院了！
我?guī)е鴱垖殞殝寢尯偷栋谈缫黄鹂戳藢W校的監(jiān)控回放。
前期看得很清楚，張寶寶身高體壯，新生反抗不了一點，他壓著新生走向了監(jiān)控死角。
后面的畫面拍不到了。
刀疤哥看完怒火中燒，兒子，傷到?jīng)]有
新生看了眼張寶寶媽媽，小幅度地搖了下頭。
張寶寶媽媽不服地大叫，他沒有事，我兒子卻在里面躺著。我要報警，抓了你這個欺負同學的混蛋！
刀疤哥面色一沉，有種你就報警，我看警察抓你家兒子還是我家兒子。
張寶寶媽媽知道證據(jù)對她不利，轉(zhuǎn)頭就開始哭喪撒潑，我們家寶寶才初二啊，在學校乖乖的從來沒犯過事，怎么可能欺負新同學啊。
你這個當?shù)囊还缮鐣熳游秲�，誰知道能教出什么貨色！
我們家寶寶可憐啊，被帶到監(jiān)控拍不到的地方欺負！
我看著刀疤哥一瞬間拳頭都捏緊了，但是被新生給勸下了。
新生走上前向張寶寶媽媽鞠了個躬，阿姨，對不起，是我在小樹林里不小心絆倒了張寶寶同學，我會承擔起照顧他的職責的。
聽他這么說，張寶寶媽媽馬上又氣勢昂揚起來了，本來就是你該負責，我們家寶寶從小就沒吃過這么大的苦。
這次是看你也是小孩我不計較，要是我計較憑我老公的關(guān)系你別想在這個學�；炝耍�
我靠在病房門口看著她撒潑，怎么會呢。
你家寶寶吃過最大的苦不就是被你帶去緬甸噶了腰子嗎。
09
張寶寶這一病，班里和諧了不少。
老師們上課都更輕松了。
畢竟再也沒有人在上課的時候發(fā)消息，不回就一直打電話，只為提醒教室里空調(diào)太低了給她家兒子加件衣服。
再也沒有人凌晨給老師打電話，要求上課速度慢一點，她家寶寶跟不上。
再也沒有人逼著老師追著給她家挑食寶寶喂蔬菜。
但是粉碎性骨折要養(yǎng)那么久嗎
張寶寶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冬了，寒冷的天他穿著厚厚的棉服。
但身子還是顯得那么單薄，我看著都快和他身邊那個扶著他的新生一個體形了。
經(jīng)過了解我才知道，新生叫林子默。
這下他似乎真的學乖了。
平常對著老師趾高氣揚，對著同學頤指氣使這些太子毛病都沒了。
漫畫都不看了。
但是也不學習。
每天只是陰沉沉地坐著，麻木的眼神不再聚焦，像個快要發(fā)霉的木偶，等著林子默接他放學回家。
他只有看許子默的時候暗沉的眼睛里才有反應(yīng)，是害怕，畏懼。
曾經(jīng)的我或許會調(diào)查清楚，我會義不容辭地保護我的學生，就像保護我自己的孩子一樣。
但現(xiàn)在我只會想著每天教書的事，其他的概不操心。
重來一世，我才明白，那這么點工資，給一個班的孩子當媽，根本就不現(xiàn)實。
掏心掏肺地對他們，撈不到半點好。
上一世我曾談過一個男朋友，父母介紹，相親認識的，性格，年齡都很合適，我們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張寶寶的媽媽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聯(lián)合班上一些家長勸我們分手。
[李老師，你是女老師，現(xiàn)在結(jié)婚懷孕了怎么辦，初中就三年，很關(guān)鍵的]
[就是啊，你懷孕了孩子們就要換老師，這怎么適應(yīng)得過來]
[你現(xiàn)在結(jié)婚不合適，會耽誤我們家孩子升學的]
[李老師，別太自私了，多為孩子們想想啊]
哪怕我再三解釋，我沒有一結(jié)婚就懷孕的打算，并且對天發(fā)誓會帶到孩子們畢業(yè)，他們依舊不放心。
最后居然鬧到我對象的單位那里，逼我們分手。
這就是我掏心掏肺換來的。
10
春天到了，張寶寶的身體越發(fā)骨瘦如柴，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
啊，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上數(shù)學課，張寶寶旁邊的女生捂著眼睛發(fā)出尖叫。
茹茹，怎么了
小女生一臉羞紅，仿佛難以啟齒老...老師，張寶寶把手放在褲襠里摸！
現(xiàn)在的小孩啟蒙早，大多都聽得明白這是什么意思。班上炸開了鍋。
我叫班長守著紀律，帶著張寶寶出去給他媽媽打了電話。
張寶寶媽媽來得很快。
張寶寶媽媽，據(jù)張寶寶同桌描述，他不止一次這樣了，你要不帶張寶寶同學去醫(yī)院看一下吧。
張寶寶媽媽聽見我的描述直接炸了，哪個賤蹄子造我兒子黃謠，讓我聽到嘴給她撕了。
聲音尖銳，整個過道都是她的回聲。
她拒絕帶張寶寶去醫(yī)院檢查，堅持說自己兒子沒問題，卻忽略了張寶寶越來越陰沉的眼睛。
另座的小女生堅持不要和他坐一起，班上也沒其他人愿意挨著張寶寶，我只能把張寶寶調(diào)成一個人坐。
他越發(fā)孤立了。
經(jīng)過這件事，班上更沒人靠近張寶寶了。
大家給他取了外號叫大色狼。
我知道后在班上嚴肅地說了不能給同學隨便取外號。
幾乎沒人聽我的。
但這是我作為班主任應(yīng)盡的義務(wù)。
11
獨來獨往的張寶寶最近行蹤有些詭異。
他一向不愛來辦公室，但是最近我老是能在辦公室附近看見他在游蕩。
好幾次我出來就對上他陰沉沉的目光。
而辦公室最近也出了幾樁怪事，女老師放在辦公室里的鞋子不翼而飛。
因為有些活動需要老師正式著裝，所以基本上每個女老師都在辦公室備了雙高跟鞋。一般就放在桌子下面。
我想著張寶寶最近詭異的行為，再結(jié)合辦公室怪事。
心里的猜測基本快被證實。
某天下午，上完體育課的男孩們推推搡搡著從后門走進教室。
路過張寶寶的座位時故意有人把球砸在他的書包上。
這一砸，把張寶寶凳子砸翻了，書包里的東西掉了出來。
掉出來的東西卻叫人大吃一驚。
用過的口紅，女式高跟鞋，還有一本低俗雜志。
散落一地。
張寶寶慌忙去撿，卻被路過的語文老師看見。
她幾乎惡心得快要吐出來。跑到辦公室告訴了所有人。
因為現(xiàn)在是義務(wù)教育階段，我們只能再次找張寶寶媽媽談話。讓她多關(guān)心張寶寶身心健康。
這次她收斂了鋒芒，像被吸了精氣一樣，我會注意的。
她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下去。
12
張寶寶在學校已經(jīng)算得上明星了，老師學生都避他如瘟神。
大家都默契地閉口不談他。
但是，某天，本地頭條新聞卻引起軒然大波。
[我市教育局張某因挪用公款獲罪十年]
報紙上面的人赫然就是張寶寶的爸爸！
張家買得起別墅自然不窮，賠償兩家各一百萬也不至于虧空到這個地步。
但這，居然還牽扯出了張寶寶媽媽的親戚。
原來張寶寶的爸爸早已嗜賭如命，背著妻兒欠下一大筆外債，但張家一直是張寶寶媽媽管錢。
張寶寶爸爸要不到錢，被逼急了眼。
于是他倆才一起策劃了那出出國旅游的大戲，只是沒想到賭徒親戚臨時反水，想黑吃黑，居然把他們連同張寶寶的爸爸一起賣到了緬甸。
張寶寶爸爸不僅沒拿到錢，還得賠償出一筆巨款，他被催債的人快逼瘋了，這才鋌而走險想著先用公款補一補。
這一補，就是個無底洞。根本填不回來了。
等到事情敗露，這些事才水落石出。
13
沒了最大的依仗，張寶寶的媽媽再也豪橫不起來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張寶寶，寶寶啊，媽媽只有你了。你可一定要爭氣啊。
回應(yīng)她的只有張寶寶木訥的雙眼。
她拼命搖著張寶寶的身體，你要爭氣，你不懂懂！你說話啊！
媽媽這些年為了你做了那么多！
推搡間，有什么東西從張寶寶的枕頭下滑落。
是件紅色的內(nèi)褲，正是張寶寶媽媽前段時間丟的那條。
上面還有些污漬。
張寶寶媽媽崩潰了，這是什么張寶寶你瘋了是不是！
寶寶你看看媽媽，你怎么了她幾乎是痛哭流涕。
張寶寶媽媽從小禁止張寶寶和女孩接觸，生怕自己兒子被狐貍精引誘。
而她越禁止，越讓人渴望品嘗這禁果的味道。
所以只要林子默稍加引誘，張寶寶就會陷入欲的深淵。
但這個時候，如果張寶寶媽媽強加制止，正確引導(dǎo)，杜絕林子默接觸張寶寶，那張寶寶還有救。
但是她沒機會了。
有人檢舉了十年前她雨中開車撞倒了一位孕婦。
撞倒后她肇事逃逸，等路過的行人報警打120過來，孕婦已經(jīng)搶不過來了。
只有孩子活了下來。
那個孩子就是林子默。
14
張寶寶媽媽被判了八年。
張寶寶父母都鋃鐺入獄，張寶寶一下子從太子寶寶變成無處可去的棄兒。
他爺爺奶奶早死了，只有他爸上頭還有兩個姐姐。
但是早年他爸家里重男輕女，兩個姐姐沒少吃苦，自然是不肯收留他的。
他就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只有林子默還愿意偶爾接濟他一下。
但惡魔的善意往往是有代價的。
張寶寶初中畢業(yè)就沒上高中了。
他沒有技能傍身，甚至十四歲前他上廁所都不需要自己擦屁股。
只能在社會上游手好閑。
最終在林子默的刻意引導(dǎo)下，張寶寶走上了他爸爸的老路—賭博。
賭博是沒有盡頭的。
長期的身體虧空加上酒色腐蝕。
本來就只剩一顆腎的張寶寶早早患上了尿毒癥。
在他親媽出獄的前一天，慘死街頭。
曾經(jīng)在別墅里高貴美麗的夫人，曾經(jīng)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寶媽，撲在街邊衣衫襤褸死去已久的乞丐身上，嚎啕大哭。
這多到溢出來的溺愛，終于殺死了她的寶貝兒子。
15
李老師，謝謝你。
謝謝你沒有阻攔我。
第一次在小樹林見林子默的時候，他眼底涌動的恨意幾乎要把我燙傷。
我不明白為什么他會對張寶寶恨意這么大，我確信他當時踹的每一腳是往死里踹的。
但是他最后又停下來了。
張寶寶一家那么招人恨，多幾個仇家很正常。
但是這么小的孩子，就有這么深的恨意，讓我很擔心。
我相信惡有惡報，但我不希望無辜的孩子為這一家人的惡行買單。
尤其是賠上一生，不值得。
所以我曾在放學的時候跟蹤過他和張寶寶。
我看見他故意帶張寶寶昏暗的發(fā)廊，我看見他引誘張寶寶走向深淵。
其實好幾次我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看出我眼底的擔心，對我笑了笑。
我知道他不會了。
如今，他名校畢業(yè)，當了警察。
還被他爹罵了好久，你小子當警長不是和你老子我對著干嘛！
16
教完張寶寶那一屆，我身心俱疲。
我曾在步入大學時心懷懵懂，憧憬著初為人師那天。
我的熱情早就被消磨殆盡。
我開始思考我是否真的適合這個行業(yè)。
這個時候手機彈出消息。
[李老師，我們明天來看你，順便看看我們的學妹們。]
附上一個貓貓賣萌的表情包。
是劉夢涵。
我想，我依舊有前行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