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連邵說,當初他落難漁村就是九王爺使的絆子。
那時連邵雖落難,九王爺想登基卻名不正言不順,只能借著各種名義處理朝堂之事。
但僅是如此,便已經(jīng)和坐上龍椅無異。
而這干政的權(quán)利居然是越惜兒給的。
「不知何時起,老九的手竟然都伸到朕的后宮來了!」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
連邵說,回宮的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證據(jù),找九王爺當初謀害他的證據(jù)。
無論九王爺多得人心,連邵才是先帝欽點的儲君。
王朝律法之下,誰都逃不過弒君之罪。
「到時朝堂祥和,朕再也不用受誰脅制,你也不用再受委屈�!�
一雙手覆上我的臉頰,我宛若電擊一般,瞬間汗毛炸起。
「如今事成在即,你若是能醒來親眼看看就好了�!�
耳邊話音剛落,我身形合一,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連邵身穿矜貴華服,手上的玉扳指碧綠通透。
見我醒來他雙眼興奮放光,一張一合的嘴唇紅齒白。
若不是親眼看見他此時的狀態(tài),我還真以為他如在我床邊說的那般憔悴狼狽。
比起他的激動,我顯得尤為平靜,只躺著淡淡看著他,拒絕任何觸碰。
連邵看著自己滯在空中的手,臉色一僵。
以為我是記恨在養(yǎng)心殿外聽到的話,他著急忙慌一通解釋。
可我卻聽出,這番最新的說辭和先前他在床邊說的大不相同。
「朕之前只是與貴妃做戲,不然以她的戾性肯定是容不下你的!」
「你性子溫順,單純又天真,若我事先告訴你真相,只怕你會藏不住露出馬腳�!�
「到時朕計劃敗露,不日便如馬下之犬,又如何護得你周全!」
連邵說這話時滿眼真誠。
我問:「所以你從來沒想過殺我」
「自然!」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朕早已立過誓,要與你相攜終老,又怎會想殺你�!�
可是,那夜我在養(yǎng)心殿別院,分明看見了一抹道袍身影。
如果我沒有拔鱗自毀道途,說不定今日我的尸身早已被野獸分食干凈。
而那道士法術(shù)高強,肯定也看出我與連邵的死契被解,且已墮入凡身。
連邵既想對我趕盡殺絕,又怎么會在我最虛弱的時候放我一馬。
連邵需要越家的支持,又為什么在越惜兒砸了我寢宮時責罰她。
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讓我摸不著頭腦。
墮入凡身后,我的思維方式徹底發(fā)生了變化。
從前萬事萬物,我待之和善,天真的以為做過的承諾就如烙印一般,要用生命去履行。
可我變成人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做的一切都只為一己私利。
為此他們可以泯滅良心,說盡謊話。
我不喜歡這里,更不想變成他們這樣。
所以醒來后我一直在找出宮的辦法。
可宮中守衛(wèi)森嚴,連只麻雀也難以逃出。
加之連邵近來不知怎的,像是要證明似的,一茬接一茬的賞賜如流水似的搬進我的寢宮。
宮里當差的都是墻頭草,各個辦事處都緊盯著我這一方小院。
沒辦法,我只好用老方法,打聽好各個值守處換崗的時間。
然后趁著天黑,從冷宮墻下的狗洞逃出去。
這么想著,我開始每日在宮中閑逛,提前打探路線。
皇宮甚大,路多得一不小心就拐進了別的地方。
這天,我居然走到了乾清宮。
09
門口的小公公老遠瞧見我,以為我是來找連邵的。
笑呵呵地轉(zhuǎn)身進去稟報。
我暗自扶額,心想反正也走不了,看看就看看吧。
許是因為我這些時日過于冷淡,得知我前來探望,連邵竟親自出來迎我。
還沒落座,精致的甜湯糕點就齊齊端了上來。
「朕以為小魚還要與朕置氣許久,不料你如此識大體!」
話落,他猛然湊近,在我臉上印下一個濕噠噠的吻。
我嚇得手一抖,口中的甜湯盡數(shù)吐了出來。
我后悔了。
實在是不該進來!
「怎么了,可是甜湯不合胃口」
見他還要靠近,我先一步起身走到書架后。
就在這時,一個御林軍打扮的將士走了進來。
「啟稟皇上,暗衛(wèi)那邊來了消息,近日九王爺幾經(jīng)出入將軍府,但越將軍對九王爺并無好臉,幾次三番將他拒之門外。
「臣以為,越將軍并無與之為伍的嫌疑。」
室內(nèi)一片安靜,將士跪在地上等候差遣,連邵卻遲遲沒有回應的打算。
人類對女子多有不公,大多重要的事情,女子都是不被允許參與的。
比如權(quán)利,比如朝政。
我心中明了,識趣地從書架后走出。
正準備告辭的時候,連邵卻突然開口。
「越將軍擅排兵布陣,許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法罷了,繼續(xù)監(jiān)視著,若有異樣,不必稟報,格殺勿論!」
書架旁我身形一滯,正疑惑時,就見連邵雙眼灼灼地盯著我。
又是這種感覺。
一種想向我證明什么的樣子。
然而我琢磨許久,仍舊沒看出他到底想傳達什么。
就在前幾日,九王爺已經(jīng)被削了王爺封號,沒收了府邸,如今已是庶人,住在破舊的流民所。
按照連邵的性子,本該是要將他下獄行刑斬殺的。
可奈何九王爺在朝中多有威望,雖犯了弒君之罪,卻還是有不少人為他求情留個活命。
見九王爺如此得人心,連邵也不想因此被臣子怨念,只能退而求其次,貶他入流民所。
看似給了九王爺活路,但實際上流民所多有暴亂,若九王爺不幸死在里面,大家也只會念道是他命該如此。
自連邵對我轉(zhuǎn)變態(tài)度后,這些事情只要我想聽,就有大把人想方設(shè)法的為我搜羅。
有時我也不免感嘆,權(quán)利真真是個好東西。
「皇上不是要仰仗越將軍,怎么突然又要殺他」
將士走后,我問得直接。
「朕一直以為越老對朕忠心耿耿,可不料他居然和九王爺勾結(jié),若此時不除掉他,日后多有隱患。」
連邵面露不忍,說得痛心疾首。
但卻我知道,他在撒謊。
他以為我還是那條心思簡單的鄉(xiāng)野小魚,但凡他說的我都深信不疑。
可我現(xiàn)在變得敏感又復雜。
我知道連邵是利用越將軍制衡九王爺,如今九王爺?shù)古_,越將軍手持重軍已然變成另一個「九王爺」。
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連邵自然是要過河拆橋的。
我唯一覺得奇怪的是。
宮中人人都說越惜兒與連邵青梅竹馬,連邵從前更是待她如珍寶。
越老一死,越惜兒又該如何
連邵口中說對她只是利用,但我能體會到他看向越惜兒時,眼中的真情實意。
與看我時,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眼神。
10
氣候漸涼,眨眼入了秋。
我坐在池邊喂魚,心中細細盤算著出宮的計劃。
跟在身邊的兩個宮女還是一如既往地多舌。
只不過,她們自覺我受寵,便只撿些投其所好的話。
「小魚姑娘心善,連著養(yǎng)的魚都是極好看的�!�
「姑娘和皇上伉儷情深,奴婢瞧著這宮里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分呢!」
我冷哼一聲:「以往這些話我只能從越貴妃身上聽到,何時竟也能用到我身上了。」
不知是不是我表達有誤,兩人皆以為我此番話是爭風吃醋。
急忙道:「什么貴妃呀,將軍府都被抄了,皇上不殺她都是看在兒時的情分罷了�!�
我扔魚料的手一頓。
昨日在乾清宮連邵只說監(jiān)視將軍府,不料今日就已經(jīng)被抄了家。
如我所想,連邵容不下任何對他有威脅的人。
加上九王爺并不老實,連邵擔心春風吹又生,便急忙澆滅了野火。
宮女見我愣住,便細細說道其中情仇。
當初九王爺謀害連邵落難,靠越惜兒的配合借機掌權(quán)。
連邵原以為越惜兒是被其蒙騙,不料近日發(fā)現(xiàn),遠在越惜兒入宮前,兩人就多有往來。
三年前的那場謀害,也有越惜兒的手筆。
她親自給連邵下了讓他失憶的藥,想著若是連邵命大沒死成,也會因為失憶無法回宮。
而她便能輔佐自己的心上人,共同治理江山。
我詫異。
「越貴妃喜歡九王爺!」
「可不是嘛,還沒入宮時兩人便已經(jīng)芳心暗許。」
越惜兒和當時還是皇子的九王爺兩情相悅,可還未等九王爺求下一紙婚書,連邵便搶先一步求先帝賜了婚。
先帝自然知道九王爺和越惜兒的心意,但太子身份尊貴,若是連一個女人都討不來,將來豈不是讓世人笑話。
是以先帝不顧兩人意愿,生生拆散。
越惜兒不愿意,九王爺也不愿意,越老自然是希望能成全他們。
但一句「皇命不可違」大過天。
忍耐許久后,兩人終于決定對連邵下手。
可事后九王爺為了留住賢名,始終與越惜兒保持叔嫂的距離和分寸。
越惜兒氣不過,這才將連邵從漁村帶回了宮。
高傲如連邵,得知來龍去脈后火冒三丈。
在宮中,一人犯錯,全族遭殃。
我想,這大概也是連邵對越家動手最主要的原因吧。
自從我醒后,就一直沒見過越惜兒。
今日再見,她已經(jīng)懶得做戲,對我的厭棄和鄙夷盡顯于面上。
「果然是鄉(xiāng)野村婦,得了些不值錢的賞賜,就真的以為皇上對你有多上心呢�!�
「蓮池的鯉魚都是邊疆進貢的,就憑你也配觀賞」
「來人,將她給本宮扔出去!」
話落,周圍侍從面面相覷,無一人敢上前一步。
我冷眼倪著她。
看來越惜兒并不知道如今宮中勢頭已經(jīng)變了,更不知道越家被抄的事。
眼見無人上前,她罵了一句:「都是養(yǎng)不熟的狗!」。
便親自上前準備教訓我。
然還不等她靠近,我身側(cè)的宮女就一把將她攔下,接著另一個宮女揚手一推。
越惜兒的金絲敞袖在空中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隨即滾入池中。
我捏著帕子,輕輕擦掉濺在鞋上的水漬。
「上次池中還留有許多蓮藕,留著也是可惜,不如就請貴妃代勞挖藕吧。」
池中又是幾道水花,越惜兒竭聲怒吼。
「賤人,你居然敢如此對本宮!」
「你們這群廢物還杵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拉我起來!」
「等本宮上報皇上,你們一個也別想好過!」
叫罵聲聲漸高,院門前突然出現(xiàn)一道明黃。
「是誰找朕�!�
越惜兒瞧見連邵,正欲開口,卻被我身側(cè)的宮女搶了先。
「啟稟皇上,貴妃娘娘對我家姑娘不敬,還想出手教訓,奴婢實在看不下去!心想哪怕皇上都將我們姑娘捧在手心,貴妃此舉豈非不將皇上放在眼里。」
連邵聞言臉色未變,我卻暗自皺眉。
下一秒,他開口,聲音不怒自威。
「豈有此理,貴妃竟敢對未來皇后不敬!來人,賜鴆酒!」
越惜兒眸中一緊,滿臉不敢相信,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人拖了下去。
滿院宮女太監(jiān)也是一臉震驚。
誰都沒想到,當年那般受寵的貴妃會因為我一個出身鄉(xiāng)野的人,落得如此下場。
更令人沒想到的是,連邵剛剛說,我是未來皇后。
而我渾身泛冷,心中惡心至極。
宮中人人都知道,連邵當年為了迎娶越惜兒,曾許諾終身不立后。
越惜兒不愛連邵,卻也虛榮。
所以連邵故意在她面前提及要封我為后。
一來為刺激她,二來,又像是在向我證明什么。
連邵無法容忍越惜兒心中想著別的男人,尤其在得知越惜兒曾為了九王爺要奪他的皇位后,便對她動了殺心。
可他沒有直接殺了越惜兒泄憤,而是選擇給我安個準皇后的虛名,借著給我撐腰的名義殺了她。
我猜。
連邵一定是因為屠了越家后,聽到了朝臣議論他卸磨殺驢,所以才不敢坦蕩地處置越惜兒。
而他今日的做法,朝堂上只會說是我紅顏禍水蛇蝎心腸。
而連邵,只是給了我準皇后該有的體面。
骯臟事做盡,不留一片痕。
這么想著,我不由打了個冷顫。
還是得快些逃出去才行。
11
白天為我出頭,向連邵告狀的宮女被連邵獎賞,讓她去御前伺茶半日。
可直到夜間,我也沒瞧見她再回來。
連邵不知又發(fā)什么瘋,提著一壺酒來到我院中。
「九弟沒了倚仗,越家這根刺也被拔除,眼下你我再無障礙,朕終于可以坦坦蕩蕩地愛你了!」
我神色自若,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以前,我是因著你說要幫我復興族群才屈身于你。
可如今我算是看清了,不是靠著兄弟就是靠著盟友,要么就利用女人。
文不過學士,武不過少將。
啥也不是!
連邵興致極好,接連喝了好幾杯,眼神便已然有些飄忽。
瞧,酒量還差。
連邵拉著我說了許多。
無非就是生在宮中他有諸多不易,亦或他對我有多真切。
我倚在涼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朝池里撒著餌料。
不一會兒,就見池中聚起一小群錦鯉,紅艷艷的,好看極了。
見連邵醉得開始說胡話,我突然腦中一閃。
「我的族人都是怎么死的」
連邵眼神一滯,隨即笑呵道:「朕不知道,朕派人去剿滅他們時下了很大的雨,別說魚了,連朕當初栽的花都沖走了。」
他擺了擺手,「你們漁村實在太破敗了,那些傻魚估計和泥壩一塊兒沖走了�!�
「不過朕絲毫不擔心,就以他們那傻呵樣,出了世早晚也得被人害死,所以便放由他們走了。」
我怔愣一剎,腦中云絲涌起,突然就想明白了連邵近日所為。
連邵之所以會動滅漁村的念頭,是因為擔心我族有秘術(shù),他日恐有危及江山之嫌。
他請道師殺我,也是因為擔心死契威脅他的性命。
后來我雖自毀魚鱗解了契,但得知我九死一生換得人類之軀,連邵便又覺得我族深不可測。
連邵,他是害怕。
當初他立誓,此生與我海誓山盟,亙古如斯,違者天下共誅,不得好死。
與我結(jié)契時,族長也曾告誡他,若欺騙傷害我,會遭五雷酷刑。
連邵害怕毒誓應驗,怕我的族人哪怕天涯海角也能制裁于他。
所以他想盡辦法,用一切行動向我證明,他有多「愛」我。
也是在向我的族人證明,他從未違背誓言。
呵。
連膽量也這么小。
日后我再也不敢向人提及救他一命的事了,實在是污點!
不過我還該感謝他的自以為是,沒有奮起直追,才讓我的族人成功脫險。
之前我只想著要逃出皇宮,卻不知未來該前往何方。
如今得知族人還在,無異于有了新的目標。
但是茫茫人海,要想找到他們并非一朝一夕。
我既無才能又無技藝,若想生存于世間必須有金銀傍身。
我摩挲著戴在食指上的戒子,伸手摘下連邵的腰牌。
緩緩朝國庫走去。
這枚戒子是族長給我的,說是能裝萬物,可納下山河。
我瞥了眼空蕩蕩的國庫,又低頭瞧了瞧戒子里金燦燦的珠寶黃金。
心想果然,我們靈魚族從不騙人。
再回到院子時,連邵歪扭倒在地上,醉得不成人樣。
自從廢了九王爺,滅了越家滿門后,連邵沒了往日的警惕。
而此刻夜深,宮中守衛(wèi)最是松懈,冷宮幾乎無人看守。
怎么看都是最好的出宮時機。
我進屋背上備下許久的小包袱,往池塘灑了最后一把餌料。
趁著月亮躲進云里。
消失于黑夜中。
12
入秋后的皇宮總是感覺冷颼颼的。
我心提到嗓子眼,從宮墻下的狗洞爬出來后,狂奔二里地才停下。
還未出城門我不敢掉以輕心,只得找了個茅草堆暫時掩身。
然而我剛要緩口氣時,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利劍出鞘的聲音。
我神經(jīng)瞬間緊繃,僵著身子不敢亂動。
很快,頭頂傳來一道男聲。
「啟稟九王爺,一切都已準備妥當,等破曉時分朝臣進宮時,屬下就帶人攻入皇城!」
我心一滯,仿佛漏了兩拍。
九王爺要逼宮了。
我不知他哪里來的兵力。
許是早已暗中培養(yǎng),甘愿被貶只是讓連邵放松警惕。
也或許是和往日追奉他的朝臣聯(lián)合。
總歸我無暇顧及,窩在草堆里,我看著月亮在烏云中來回穿梭,地面時明時暗,宛若這江山之朝夕。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出現(xiàn)第一道白光。
我聽見鎧甲相撞,整齊的步伐朝著皇宮的方向靠近。
起早的小販和采買的小廝丫鬟見狀,匆匆回府通知家屬逃命。
應該是九王爺?shù)氖止P,早已到了開城門的時辰,卻久不見動靜。
守在門口的百姓焦急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直到皇城方向傳來陣陣穿透城墻的嘶吼,所有人都徹底慌了。
人山人海拼了命地往外擠。
破門之際,無數(shù)人倒地,又無數(shù)人站起。
我混在其中,分不清南北。
只覺得仿佛被人架著,不論南北都是自由。
可我沒想到,連邵居然沒有死,不僅沒死,還成功找到了我。
他來到我跟前時,我正在和一位老先生布善施粥。
連邵騎在馬上,衣衫襤褸滿臉狼狽,一雙眼緊緊盯著我。
「小魚......小魚你不要丟下我,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
眼見他要往上撲,我急忙避開,滿臉不耐。
然后象征性地往他手中塞了個瓷碗。
「想喝粥就守規(guī)矩,排隊�!�
不明所以的災民聽了我的話,以為連邵是要插隊,齊心協(xié)力地將他擠到墻角恐嚇了一番。
連邵三兩下把人踢開,一個孩子被踢滾到我腳邊。
我眉頭緊皺。
如此不愛護子民,難怪朝臣不扶政。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我不由驚訝,越惜兒居然沒死。
越惜兒手持長劍,狠狠朝著連邵砍去。
連邵幾連閃躲,卻絲毫不敗下風。
我在旁邊默默看著,心想連邵本可以一劍殺了她,卻始終猶豫徘徊。
這說明即便到了生死關(guān)頭,連邵還是不忍對越惜兒下手。
他對越惜兒的確是有情的。
當初賜鴆酒只是幌子罷了,他真心愛著越惜兒,所以到最后也只是廢了身份將她貶出宮去。
眼見越惜兒的劍揮至脖頸,連邵終于出刃,一刀斃命。
越惜兒倒在地上,身體抽了幾下。
連邵扔了劍,轉(zhuǎn)頭看我,眼里神情明顯頹了幾分。
他腳步沉重,緩緩向我走來。
精致的黑靴裹著濕泥,飛塵之間,我好像瞬間想明了所有事。
或許連邵從始至終都沒有失憶。
他被害落難漁村不假,朝臣不扶政也是真。
他見我族心思簡單,又身懷秘術(shù),便想著打入內(nèi)部好為他所用。
或是幫他對付九王爺,或是幫他一統(tǒng)天下。
只是栽種幾株魚草,搭建幾座破屋,便想達到遙不可及的目的。
的確是連邵的慣用作風。
只可惜我族早就沒落,連邵等了許久都沒等來他期盼的法術(shù)。
而此時他又得知越惜兒和九王爺生了嫌隙,便派人告知越惜兒他的下落,借此重回皇宮。
他斬我魚尾根本不是什么人命關(guān)天,只是迫不及待想離開罷了。
連邵啊,你怎么能這樣欺騙我,視我族的真誠如廢石。
實在,該死。
我輕抬眉眼,忽地空中烏云肆虐,狂風大起。
眼前青絲飛舞繚繞,天上落下五道驚雷。
第一道擊心。
第二道打肋。
第三道碎脊。
第四道抽魂。
第五道鞭尸。
陣陣強光閃過,我親自監(jiān)刑,直至天雷消失,烏云散盡。
眼前只剩一具碳殼。
風輕輕一吹便碎裂成粉。
我從戒子里拿出萬石米糧,交代老先生分給災民。
百姓瞬間云涌而起,無數(shù)泥鞋垢腳奮起直沖。
在艱難的生存條件下,每個人都想努力地活著。
是以根本沒人注意到那捧碳粉,它被無數(shù)人踩過,又被無數(shù)人帶到了不知名的遠方。
13
我一路走到江南,還是沒找到我的族人。
但我聽說這里的漁民時常會打撈到別樣的魚。
所以我在這里買下了宅子。
每日最要緊的事便是跟當?shù)貪O民去打漁。
后來他們說打出來的魚都會賣到集市。
所以我又輾轉(zhuǎn)到集市,買下整個集市的魚。
一連三月,鎮(zhèn)上人人都知我愛魚,所以不等我出府,便會有人親自送魚上門。
可整整三月了,我還是一個族人都沒找到。
望著滿院子的魚缸和快要裝不下的魚池,我默默為自己打氣。
「雖然你們都是普通小魚,但我也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們的,別怕。」
話落半晌,院子里寂靜萬分。
我灑了把餌料,落寞轉(zhuǎn)身。
只聽「嘩嘩——」兩聲,發(fā)絲突然被水沾濕。
我猛地頓住腳步,豎起耳朵。
只聽水聲越發(fā)響亮,水花所到之處越發(fā)寬廣。
「小魚兒。」
我眸光陡然閃亮,迅速轉(zhuǎn)身。
只見族長立在魚缸內(nèi),笑呵呵地望著我。
還未等我反應,族長大手一揮,其他族人也都出現(xiàn)在院子里。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們早就在我身邊了。
當初我和連邵結(jié)契,族長本是不同意,后來卻發(fā)現(xiàn)族群復興的契機就在我與連邵身上。
我命有此劫,就算族長阻攔,也無法改變事情的發(fā)展。
后來族長算出連邵會命人屠村,所以借著大雨,連夜帶族人離開。
可我們與普通小魚長得不大相同,為了不引起注意,族長施法幫他們隱了真身。
我如今肉體凡胎,所以看不出來。
「這么說,我可是大功臣咯!」
我雙手環(huán)于胸前,下巴微微抬起,滿臉自豪。
14
江南山水養(yǎng)人,靈氣豐盈。
不過半年時間,族人便有了重鑄術(shù)法的跡象。
而我們造詣最高的族長,卻反常的沒有絲毫進步。
就在我擔心族長出事的時候,他神神秘秘的從戒子中拿出兩片魚鱗。
我不由驚嘆。
這是我當初救連邵時,被水底的尖石刮掉的魚鱗。
怎么會在族長手里。
「嘿嘿,我算出你會被那臭小子拖累變成肉體凡胎,便在水中尋了好久這兩片魚鱗�!�
「之前我還擔心,就算找到了鱗片我的法術(shù)也不夠,沒法幫你恢復靈魚身�!�
「可是這里靈氣豐盈,實在是修煉的好地方,且我在鱗片里注了法術(shù),如今幫你恢復靈魚身就差最后一步了!」
話音剛落,我感覺身體涌入一股暖流,隨著魚鱗嵌入肌膚,我渾身像是被靈氣洗禮過一般輕盈。
原先被拔掉的魚鱗重新長了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亮澄澄的,泛著好看的金色。
因為族長的加持,我靈骨穩(wěn)健。
修煉速度竟比其他族人還快上許多。
其實從前我們并不是真的沒落。
只是漁村荒老,毫無靈氣,在求生的本能下,我們的身體自動舍棄耗費靈力的功能。
就如現(xiàn)在,我們愛江南。
為了融入這里的木色水鄉(xiāng),我們學會了制作油傘、書墨和伐舟。
每當煙雨時分,族人便分散各地。
有的去戲園聽曲兒,有的去茶樓品茶。
我則獨好游船,一路上結(jié)識了不少好友。
從前我們隱世閉俗,如今我們?nèi)胧雷呓鼰熁稹?br />
江南人人都傳:
「從前愛魚的那位姑娘府中住了好多小友,他們有著江南的溫柔與永不熄滅的赤忱�!�
「他們來自遠方,卻好像一直屬于這里�!�
所以,我們被寬容被接納。
這怎么不算族群的另一種復興呢
我站在船頭,看見兩岸落下許多梨花。
這一刻,我想:
若有人問起,我便會說。
「這里是我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