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睜開眼，問他笑什么。
他問我記不記得以前他也給我洗過頭。
我當(dāng)然記得。
那是初二的時候，中二的我挑戰(zhàn)自行車下樓梯，自行車下去了，我也下去了，只不過下去之后我已經(jīng)不在車座上騎著，而是在自行車旁邊縮成蝦米，捂著自己的胳膊哀嚎。
哪個男孩沒有一個骨折的經(jīng)歷呢。
碰巧我爸媽都要出差幾天，就拜托翟項英他爸媽照顧一下，他爸媽就把這件事全權(quán)下放給他們靠譜的寶貝兒子，連澡都是翟項英幫我洗的。
不過他那時候非常笨手笨腳，還把沫子弄我到我眼睛里去。
我被蟄的哇哇大叫，他一邊讓我閉嘴一邊拿水沖我的臉。
最后一個失誤，反而弄了自己一臉?biāo)?br />
被我笑了好久。
幫我洗完澡翟項英自己也差不多是全身濕透的狀態(tài)。他讓我等著，自己隨便沖了一下，出去取了兩條浴巾兩身睡衣回來。
飛鳴的床和他的浴缸是一個級別的大。
我躺上去就為他的柔軟度發(fā)出一聲嘆息。
有錢真好。
翟項英拿來兩聽冰啤酒，扔到我懷里：“聊聊？”
我身體雖然很疲憊，大腦卻很興奮，沒有拒絕他的提議。
“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沒明說，但我知道他是說暗戀的事情，就把當(dāng)初看到他自慰然后自己硬了這件事講了講。
“這么久了。”他靠在窗臺旁邊看我。
很多事情都是一開頭就止不住，進(jìn)行的過程會使人頭腦發(fā)熱，開始不計后果。
比如我現(xiàn)在。
“你知道我為什么出柜嗎？”我問他。
翟項英有點無奈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出柜了�！�
“你記不記得我高三有兩個星期都沒去上課？”
“嗯，阿姨說你壓力太大一直發(fā)低燒，要在家休息�！�
“其實我那個時候就出柜了�！�
翟項英在打量我的神色：“因為我嗎？”
“對，就是因為你�！蔽易猿耙恍Γ斑@事說來真挺傻逼的。我當(dāng)時天天想著你擼，然后房間里的抽紙用得特別快，我媽翻垃圾桶就發(fā)現(xiàn)我在干嘛了。他找我爸跟我談心，我爸就和我講了一通他青春期那時候?qū)ε缘乃妓�。�?br />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怎么腦子一抽，我就跟他說，我喜歡男的。我不想大胸大屁股，我想的都是你�！�
“我爸就愣了，我媽就沖進(jìn)來了�！�
翟項英沒說話。
“你知道我媽最反對的是什么嗎？”我自問自答，“她最反對的不是我喜歡男人，她反對我喜歡你。”
“她覺得我會害了你。你是正常的，我是不正常的，我不應(yīng)該把你拉下水�！�
“我在家想了兩周，覺得她的話有道理，我想明白了，就去上學(xué)了�！�
“所以我從來沒有越過線，一直等著去參加你的婚禮給你包個奇大無比的紅包。”我說的嗓子有點啞，拉開啤酒環(huán)喝了一口，“結(jié)果你居然他媽的找炮友，還是個男的？”
“早知道你其實是這樣的我干嘛憋這么多年��？！”
我還是沒忍住，對他大喊。
翟項英把他手里的酒放在窗臺上，走了兩步過來，蹲在我面前。
我在他開口之前指著他的臉：“不許說對不起，我不需要�！�
翟項英伸手在我頭頂輕輕地摸了摸。
“辛苦你了。”
他說。
然后我就哭了。
我真是人世間第一沒出息。
按理來說，我不該希望從翟項英口中聽到“我也喜歡你”以外的任何回答。
“對不起”也好，“辛苦了”也罷。
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然而事已至此，當(dāng)我說出這些我曾以為永遠(yuǎn)不會對本人傾訴的話之后，我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一句話，一個舉動，他對我的影響舉足輕重。
高中之后我就沒在他面前流過眼淚了。即使是大學(xué)入學(xué)之前我在機場為他送別，也只是拍拍他肩膀，跟他約好十一的旅行計劃。
結(jié)果現(xiàn)在我哭得停不下來。
我并沒有感到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悲傷，比起怨恨，更多的是發(fā)泄。
我一廂情愿地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自顧自地進(jìn)行一場左手和右手的角力，自己為自己添加傷痕，并因此陶醉得一塌糊涂。
抽噎剝奪了我說話的能力，我無法再對翟項英表達(dá)出任何一件在這九年當(dāng)中我對他付出的心意。
我知道他對我一如既往，變的是我。
我哭著的時候飛鳴回來了，他大呼小叫地跑進(jìn)來，看到我和翟項英之后難得識相地沒說什么，拿了衣服就去浴室泡澡了。
過了一會兒我哭累了，翟項英把抽紙放在我腿上，我開始擤鼻涕。
“哭夠了？”他跪在我面前，說話的時候要微微仰起頭。
我能感覺到我眼睛已經(jīng)腫了，沒理他，又使勁擤了一次鼻涕。
翟項英的頭發(fā)干得很快，沒有發(fā)膠的情況下乖乖地搭在額頭上，為他棱角分明的臉添上幾分柔和。
“姜余，雖然我從來沒說過�！钡皂椨⒖粗艺f，“你對我很重要�！�
我沉默。
他接著說：“即使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們還是彼此陪伴著走到了今天。如果把我所有和你有關(guān)的記憶都刪除掉，那我可能就不再存在了。你非常重要�！�
我吸吸鼻子，抬起眼問他：“這是什么翟式好人卡嗎？還要發(fā)兩次�！�
翟項英聽到我跟他開玩笑，繃著的嘴角放松不少。
他又伸手揉我頭發(fā)，我把他的手拍開。
“我很愛你�！彼J(rèn)真地看著我，“但是我可能給不了你想要的�！�
我和他對視一會兒，先移開了視線。
“嗯，我也愛你�！�
我想要的東西已經(jīng)破碎了，不存在了。
除非時光倒退，起碼把二十四小時以內(nèi)的記錄刪檔重來，我堅決拒絕飛鳴的邀請，老老實實在家傷心難過。翟項英還會在朋友圈看到那個“知名廚子主播因何深夜講故事”的分享鏈接，他可能會福至心靈，跟我開始一場又一場驚心動魄的互相試探，并在試探中產(chǎn)生愛情。然后當(dāng)我終于忍不住和他表白后，我們會過上我原本想要的兩情相悅的情侶生活。
然而現(xiàn)實很難出現(xiàn)比之前幾個小時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更魔幻的劇情了，所以時光不會倒退，我的一大夢想在熊熊大火下燒盡了。我雖然不是那個點火的，但是我也沒少往里面潑汽油。
此時此刻必須再次拿出那句廣為流傳的名言來總結(jié)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的原因。
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
至于之后要怎么辦，我懶得想，也不敢想。
至少今天不想。
翟項英把我堆了一堆的鼻涕紙?zhí)幚淼簦舷麓蛄课业哪槪骸斑�會再來一次嗎？”
我擺擺手。
手機應(yīng)該是落在樓上了，我發(fā)了會兒呆，不想睡覺，也無事可做。
翟項英喝著啤酒，陪我發(fā)呆。
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問他：“你喜歡飛鳴？”
他愣了一下才回答：“……可能吧�！�
我撇撇嘴，對他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表示不滿：“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么叫可能啊？怕傷我心啊？”
翟項英有點無奈，說不是。
我又換了個問題：“你今天晚上為什么那么生氣？”
翟項英沉默片刻，忽然提起另外一件事：“你還記得我家養(yǎng)過狗嗎？”
我想了想：“你說初中的時候？好像沒養(yǎng)多久吧�！�
“對�！彼c頭，“放暑假，我爸媽都不在家，先來了一只狗，我每天在家照顧它。小狗只有五六個月大，非�；顫娬橙�，因為我每天都在家陪他，所以他對我最親，總是粘著我，我也很高興。后來因為有個阿姨要旅游，把她家的小狗也送到我家來了，兩只狗差不多大，都很可愛�！�
我模糊的回憶中好像是有這么一件事。
“一開始我特別高興，因為我可以和兩只小狗玩了。但我當(dāng)時沒想到的是，比起和我玩，它們更喜歡和彼此玩。即使我拿著玩具吸引它們的注意力，最后也只會變成他們兩個玩，我在旁邊看�！�
翟項英的語氣非常平淡，他像是僅僅在回憶然后闡述，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微微瞇起來了。
這是他感到不滿時才會出現(xiàn)的表情。
“我很生氣，不能接受那個局面。所以有一天我把小狗們都關(guān)在籠子里，一天沒有給他們水喝沒有給他們飯吃。”他說，“晚上我爸媽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問我為什么不好好照顧他們，說這是不負(fù)責(zé)任的表現(xiàn)。我告訴他們，我不想養(yǎng)狗了�！�
“然后阿姨就把狗送走了？”我終于想起來這么一件事。
我從夏令營回來興沖沖想去他家里看狗，結(jié)果阿姨告訴我狗狗已經(jīng)送走了。
翟項英喝了一口酒：“從此我沒有養(yǎng)過任何動物�！�
我忽然回過味來，皺著眉頭瞪他：“不對啊，按你這么說我和飛鳴就是這兩條狗唄？”
正好飛鳴擦著頭發(fā)進(jìn)來，聽見這句話之后瘋顛顛地跑到我旁邊。
“什么什么，誰說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