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寒夜
寧云舒獨(dú)自提著燈籠出府,這個時辰府中的下人更少了,一路走來僅看到門前有兩名家丁守著。
兩個家丁沒有多言,但從二人身邊走過之時,寧云舒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們與府中其他下人的不同,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習(xí)武之人的氣息,眸色跟隨著她,必是高手無疑。
寧云舒沒有理會二人,來到稍遠(yuǎn)的溪流旁將燈籠放在地上,然后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將花燈點(diǎn)燃。
溪流潺潺,明月映入水中。
花燈點(diǎn)亮的一刻,也映亮了她的臉。
“其格,你還好嗎?”她看著花燈中搖曳的燭火眸色異常溫柔。
“你送我的狼牙墜我一直貼身戴著,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邊一樣。所以你不必替我擔(dān)心,如今我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再也……再也沒有人敢欺負(fù)我、羞辱我、鞭打我……”
她垂眸說著,臉上掛著的笑意卻比遠(yuǎn)方吹來的夜風(fēng)更凄涼。
“如今我睡在不會漏風(fēng)的房子里,每日都能吃飽,甚至可以輕松得到想要的一切……若你也能睡在高床軟枕上多好,你喜歡吃的雞腿,我必定每日都命人備好,還有你說想要有一匹自己的馬,宮里有許多,你可以隨意挑選�!�
“只是可惜,你不在�!彼龕澣蝗羰�,眸中的光隨之黯淡。
她自顧自的繼續(xù)說著,似在跟老朋友聊天一般,許多許多話,她只有在此刻才敢開口說出。
“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重逢,可我也害怕那日,因?yàn)椤彼诡^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犯了太多罪孽,今后也還會沾染更多的鮮血。”
“若無亂世何來安寧?我定會實(shí)現(xiàn)當(dāng)初的承諾,哪怕是屠盡天下人也在所不惜……”
她垂頭低笑,笑聲在涼涼的夜風(fēng)之中破碎。
“其格,你能原諒我的,是嗎?”
隨著她的手松開,那點(diǎn)著燭火的花燈便隨著流動的溪水而去。
世人言,所有的溪河湖海皆相連,而流水歸去的方向則是彼岸。
祭日之時,往生者可以在彼岸等候現(xiàn)世而來的思念,承載這些思念的正是一盞盞璀璨的花燈。
寧云舒的目光隨著那微弱的燭火而去,但見花燈飄出去沒有躲遠(yuǎn),那方昏暗的燭火里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她嚇得起身,連忙將燈籠提在手中。
花燈已經(jīng)飄遠(yuǎn),眼前又恢復(fù)漆黑,縱然月光明朗,但溪流旁的樹影重疊落在水面,她根本看不清楚方才花燈所過之處竟是人影還是樹影。
莫不是真的看花了眼?
這深更半夜怎么會有人在溪水里?
而且此處離府邸大門并不算很遠(yuǎn),只要她呼喊一聲,那兩名高手立刻能過來,所以哪怕是賊人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大半夜淌水潛才是。
寧云舒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上前,來到溪流旁緩緩將燈籠提高。
隨著燭火的光漸漸籠罩溪面,寧云舒這才發(fā)現(xiàn)此處的水越往中間越深,樹影在水面上略顯鬼魅,但絕不是自己方才看到的那樣!
方才那個身影,可是在水面之上……
隨著燈籠舉高,寧云舒嚇得差點(diǎn)失聲尖叫,但在看清楚水中那人的臉的瞬間,所有的聲音霎時間湮滅在喉間。
“張、張大人?”寧云舒難以置信地看著水中裸露著上半身的人,這不是張知熹還能是誰?
他在溪流中間水較深的地方,水恰好沒過他的腰間,上半身一絲不掛,健碩的恰到好處的胸膛,還有水流潺潺處那若隱若現(xiàn)的腰線……寬肩窄腰令人一眼難忘。
他的身材與平日里他那儒雅的氣質(zhì)實(shí)在有些割裂,因?yàn)樵趯幵剖娴南胂罄铮娘L(fēng)度翩翩下應(yīng)是清瘦的身體才是,卻沒想到是這般有力量感。
加之月輝照耀,他原本就白俊的臉龐此刻更為清冷,眸色不似平常的淡漠,反而添了深沉與幾分溫柔,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禁欲又危險之息,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岸上的她。
“你為何在此?”寧云舒垂下手,光便落在了她腳邊,周遭一切又籠罩在月色之中。
張知熹在月輝之下從溪流中央緩緩上岸,寧云舒轉(zhuǎn)過頭去避開視線,卻覺得她的耳根正在發(fā)熱。
“君子浴于溪澗,體天地之象,納日月之精,澡身浴德,以養(yǎng)身心。”
張知熹淡淡說著,將一件外袍穿上,然后走到了寧云舒身旁來。
“你故意的!”寧云舒蹙眉,難道他不知道她要來放花燈嗎?還提前來溪中沐浴,而且夜色漸涼,他竟也忍受得了這水冰冷刺骨。
“微臣只是習(xí)慣這個時辰來此沐浴,一年四季,日日如此�!�
寧云舒聞聲看去,從他的身上飄來淡淡的墨香,那白袍也僅僅是套在外面,他的胸膛還露在外面,因?yàn)榫嚯x太近,她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水漬掛在他的胸膛上,每一滴水里都映著月光。
他居然有這樣的習(xí)慣,真是怪人。
溪流潺潺,以養(yǎng)身心嗎?
她悶哼一聲,微微睨眼,語氣更加冰冷:“你都聽見了?”
張知熹凝視著她的雙眸沉默了良久。
是,他都聽見了,聽見了她的那些過往,聽見了她今日是為了祭奠一個叫其格的男人,亦是聽見了她要屠盡天下人。
二人本就距離較近,張知熹又朝她的方向再邁進(jìn)一步。
那墨香更濃烈了。
“公主,您究竟想要什么?”他語氣深沉,眼中不是質(zhì)疑,亦沒有威脅,僅僅是最普通的不解。
寧云舒被逼后退半步,今日的他很不同。
或許是月色太冷,她覺得此刻眼前的他沒有半點(diǎn)平日讀書人的溫文爾雅,反而是多了幾分冷傲凌人。
“呵……”她輕笑出聲,微微歪頭直視他的眼睛,“張大人覺得本宮想要什么?”
張知熹輕吸一口氣,不過是初秋,可今夜的風(fēng)為何寒涼刺骨?
“公主所思所想,微臣沒資格妄言�!�
“可你明明都聽見了……”她嘴角的笑意在夜色之中顯得無比凄涼。
他都聽見了,她那些不堪的過往。
“若本宮要?dú)⑷�,大人你愿意成為本宮的刀嗎?”
她說罷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眸子,看著風(fēng)吹動他的衣袍,看著他目光落到遠(yuǎn)方,卻遲遲未肯回答。
“亦或是你想成為了結(jié)本宮的刀?”
但她知道,他做不到!
哪怕他就是猜到她想要報復(fù)所有人,哪怕他將今日她的話一字不落地說給皇上聽,她也有一萬種辦法可以狡辯。
這里可是在她的府邸,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他的府��?
就因?yàn)樗痪洹八奖肌保?br />
難道皇上會相信這樣的理由?就不會對這個權(quán)傾朝野的男人起疑心?
“大人可想清楚�!睂幵剖娴氖蛛S意地落在他肩頭,輕得像一片落葉,她緩緩上前,走到他的身側(cè),附耳低語,“你,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