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管閑事
甜糕要涼了。
唐玉箋不敢再留，她要快點(diǎn)端給貴客。
她的善意只有一次，不能惹事上身。
傾盆大雨將河面染成了青灰色，仿佛蒼穹被撕裂了一個口子。
轉(zhuǎn)過長廊，已經(jīng)能看見遠(yuǎn)處亭臺樓閣的輪廓。
可她停下腳步。
心里暗自責(zé)怪自己多管閑事，但轉(zhuǎn)念一想，為了積攢福報(bào)以修煉成仙，她還是拐了回去，藏回樹后沖竹林大喊了一聲，“石姬大人來了！”
空氣驟然寂靜了下去。
往常兇惡的妖物在沒有將獵物吃到嘴里之前，是不會舍得放手的。
但石姬就是那近日來打死了許多妖仆的管事。
一時之間，妖物們竟真的從那種夢魘的癡狂中清醒過來，像被鞭子抽打了般，沒做多少猶豫就紛紛四散逃命。
……是不是跑得太快了，石姬的名字竟真的這么有用嗎？
唐玉箋又等了一會兒，等到那群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才走過去。
少年安靜仰躺在碎石上，隔著雨幕看向她。
單薄破碎的衣裳遮掩不住身體，幾縷濕透的發(fā)貼著臉頰，蒼白脆弱。
眼神晦暗不明。
唐玉箋一言不發(fā)，將纏在他手腳上的麻繩解開。
為了避免再一次被掐住脖子，她不敢靠得太近，只伸長了手扯著繩子的末端，用力過猛還磨破了他的手腕。
他像感覺不到疼，直勾勾地盯著她。
唐玉箋心里盤算著這樣救人能積多少德，不知到蒼天能不能開眼讓她成仙。
她前世大學(xué)沒畢業(yè)就死了，游魂飄蕩著，不知為何來到這里，附著在一柄卷軸上，
受了仙人渡氣，才漸漸變成了白發(fā)紅瞳的妖怪。
由于是亡魂轉(zhuǎn)世，她身上存不住妖氣，若是妖氣散盡了，恐怕會灰飛煙滅。所以她極力想要成仙。
無論是多小的仙都行，只要能長命百歲，讓她多活一次。享受生命。
“在他們回來之前，離開這里�！碧朴窆{給了他一句忠告。
少年的視線下移，落在唐玉箋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痕，是在唐玉箋送茶時被楓林苑的貴客打傷的。
她伸手扯下袖子遮住傷口，然后從衣襟里翻出一瓶藥，隨手丟給了他。
“想辦法活下去吧�！�
少年捏著瓶子打量，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天光隱沒，烏金墜海。
最后一絲云霞像是天邊燃燒的火焰。
少年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握著瓶子站起身。
臉上生澀的笑容不見了，身上的孱弱也一同隱去。
在竹林邊緣，有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那是不久前看起來被石姬的名號嚇得跑的妖仆，現(xiàn)在又悄悄折返。
這次妖仆是獨(dú)自來的，不想跟任何妖分享。
他魔怔般念著那個的姝麗少年，濃郁貪婪執(zhí)念的腦海中，只剩下那股讓他魂?duì)繅艨M的異香。
妖仆著急地尋覓著，終于，跑回原處，眼睛盯住了不遠(yuǎn)處那道身影上。
寶物……那個渾身透著香氣，勾得他牙根醋軟得的寶物還沒走。
少年還好好地站在原地。
細(xì)長的手指攥著一個小巧的瓷瓶，若有所思。
不久前，少年還是那樣孱弱，被一群青面獠牙的妖物踩在腳下，像只要稍微用點(diǎn)力就能奪取他的生命。
可這會兒身上忽然多了些說不清的冷峻氣場，讓妖仆感到了難以名狀的恐懼。
聽到腳步聲，少年抬眸，目光與他相接，眼中沒有溫度。
妖仆顫聲說，“你、你答應(yīng)過我們的……”
一句話說得心驚膽戰(zhàn)，再沒有之前圍聚在一起時，那股兇狠的架勢。
“你答應(yīng)我們在這兒欺凌你，就給我們血的�！�
少年眼神冷寂下去。
妖仆嚇得縮了脖子。
良久，他開口，“帶我去你們的地方�！�
聲如玉石相擊，陰柔詭譎的語調(diào)含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妖仆癡癡的看著，殷切點(diǎn)頭，只剩下遵從的本能。
天邊最后一縷光熄滅。
夜色漸濃。
遠(yuǎn)處的不周山巍峨聳立，層巒疊嶂的輪廓盤踞在密布的烏云瘴氣之間。
河面上，停著一艘奢華無雙的畫舫。
規(guī)模之大讓人難以窺見其全貌，玉墻琉璃瓦在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碎光，宛如仙宮蜃樓。
畫舫最前端鐫刻著“極樂舫”三個大字，舞姬們身著輕盈的薄衫，隨著琵琶聲長袖飄搖，羅裙慢轉(zhuǎn)。
這些靡靡盛景，與畫舫最下層的奴隸房不在一個世界。
唐玉箋今日受了傷。
因?yàn)樗透恻c(diǎn)去遲了，端上桌時已經(jīng)涼了。
楓林苑飲了酒的貴客大發(fā)雷霆，將她的整條手臂打得皮開肉綻。
管事給她送了藥，讓她先回去休息。
最近畫舫游經(jīng)不周山，這邊不知出了什么兇險(xiǎn)的東西，接連慘死了許多大妖。
據(jù)說死相難看，妖丹盡碎，連尸骨都沒能留下。
一時間大妖們?nèi)巳俗晕＃B上畫舫來尋歡作樂的客人脾氣都變差了許多。
涂了藥，唐玉箋回了自己的下房。
床鋪上散落著幾個沒看完的話本。
是昨日睡前看的，講的是一段復(fù)仇的故事。
唐玉箋端了碟糕點(diǎn)坐在矮桌邊，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緩緩翻頁。
接著繼續(xù)看。
話本的主角，是一個出身顯赫的貴公子，自出生就經(jīng)歷人間極惡，被惡人捉去煉成了殺器。
某一天，他終于逃了出來，但因?yàn)樯硎苤貍�，流落到了烏煙瘴氣的煙花之地�?br />
幸好后來有一位善良的美人出現(xiàn)，將他從花樓中解救出來。
此后，美人細(xì)心照料著他，溫柔地救贖他，幫他洗凈了滿身的殺氣。
話本到最后也沒說兩人在沒在一起，不過大概都是那套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結(jié)局。
只是這種故事中，往往都有個惡毒的女配從中作梗。
唐玉箋的手指突然停住。
在那些墨跡中，瞥見了熟悉的字眼。
卷軸……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