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來
他說得沒錯。
我已經(jīng)死了。
連尸骨都被崖下的野狗分食殆盡。
我永遠(yuǎn)沒辦法再陪在秦婼華身邊了。
4
秦婼華是在三日后的傍晚回來的。
太醫(yī)妙手回春，太后已無大礙。
只是秦婼華貼身照料了三日，著實有些辛苦。
她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眼下烏青，應(yīng)當(dāng)是這三日都沒怎么合眼。
我伸手想要抱她，手卻從她的身體中穿過。
怎么忘了，自己已經(jīng)成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靈魂了呢?
我悻悻地收回了手。
景渲大步上前，扶住了秦婼華搖搖欲墜的身體，又為她披上一件披風(fēng)。
婼華，你受累了。
我已經(jīng)安排了熱水，你先沐浴吧，身子會舒服些。
秦婼華抬眸看他，嘴角勾起笑意，阿澈，你最是懂我的。
說罷，秦婼華揉了揉隱隱發(fā)痛的太陽穴，往浴室而去。
而景渲，停留在遠(yuǎn)處，像是在想什么。
好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因為他如今已經(jīng)和秦婼華成了婚，自然也不會有人攔他。
景渲脫掉了外衫，只著輕薄的里衣，踩進(jìn)了水里。
他漸漸進(jìn)入溫?zé)岬脑〕刂�，一步一步靠近浸泡在其中的秦婼華。
聲音很是蠱惑。
婼華，我伺候你沐浴吧。
可他沒看到，秦婼華的表情僵了一瞬，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垂眸片刻，又抬起眸子，單手捧著景渲的臉，癡癡地看了許久。
眼中的愛意，都要溢出來了。
這樣的場景，任誰也知道后面會發(fā)生些什么。
秦婼華可不是什么羞澀的閨秀，景渲更是對她覬覦已久，干柴烈火，一點(diǎn)即燃。
我不想看了。
可卻不知為何腳下如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開腳步，心里像有幾千根針在扎一樣，翻來覆去的疼。
系統(tǒng)說，我這是在自虐。
不論我心里再難受，或是在秦婼華耳邊大喊大叫，她也不能有所感應(yīng)。
我知道，可我又不甘，只能做些無用功而已。
看到秦婼華對我這張臉的癡戀模樣，景渲有些不悅，又有些得意。
如此下去，他很快就能得到秦婼華，日漸相處一段時間，他有信心能讓秦婼華愛上景澈皮囊之下的景渲。
景渲想要更近一步，俯身下去，想要吻住秦婼華。
沒想到秦婼華柔聲開口。
阿澈，你去幫我做一份藕粉桂花糖糕吧，這幾日沒吃著，饞得緊。
景渲心有不甘，渾身僵直，卻還是松開了秦婼華。
他努力掩飾自己的失落與錯愕，溫聲答道：
好，那我做好了在臥房等你。
景渲轉(zhuǎn)身的片刻，臉色也沉了下來，十分的憤恨。
看著他氣急敗壞卻又只能隱忍不發(fā)的樣子，我不禁覺得好笑。
這就是他要變成我的代價，必須按照我的習(xí)慣喜好來生活。
比如，我從不拒絕秦婼華的要求。
比如，都說君子遠(yuǎn)庖廚，我卻愿意為秦婼華親自下廚做一份她最喜歡的藕粉桂花糖糕。
秦婼華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原本帶著羞怯的笑意消失，眼底一片冰涼。
我有些驚喜，難不成秦婼華察覺到眼前之人不對了嗎?
飄到秦婼華的身邊，圍著她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試圖讓她能對我有所感應(yīng)。
可惜了。
終歸是人鬼殊途。
秦婼華收回了那冰冷的眼神，脫下衣衫，踏入了浴池之中。
青翠，去把本宮不在這幾日駙馬都做了些什么事統(tǒng)統(tǒng)查清楚，事無巨細(xì)。
青翠幫秦婼華把三千青絲用一支金簪綰起，輕聲笑道：
公主對駙馬可真上心。
秦婼華又揉了揉太陽穴，語氣帶著疲憊，青翠……你不懂。
浴池里的水氤氳起熱氣，將秦婼華整個人籠罩起來。
模模糊糊，有些看不太真切。
我飄到她的身邊，仗著如今她已經(jīng)無法感觸到自己，貼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夸過她的雙眸，清如水亮如星，像極了深海里的黑珍珠。
5
青翠不愧是秦婼華最得力的人。
在她沐浴這一個時辰，青翠便將事情打探清楚了。
向秦婼華匯報時，青翠也不禁有些害怕，說話的聲音都變小了些。
公主，奴婢問過公主府的下人了。
這三日，駙馬每天坐在院子里等你回來，有時下棋，有時品茶……除了……除了……
除了那些海棠……阿和當(dāng)時說的是被狂風(fēng)刮斷的，可奴婢去查看了枝干，那斷口雖然做過處理，依稀也可辨別是被砍斷的……
說到最后，青翠的聲音越發(fā)小聲了。
因為她最是知道，這株海棠對秦婼華來說有多重要。
可以說，這是我和秦婼華定情信物。
是我向她表明心跡以后，我們二人一同種植的。
記得那年也是狂風(fēng)暴雨，險些將這株海棠吹斷，是秦婼華不管不顧地沖到雨中，死死護(hù)住這棵樹才免于被狂風(fēng)攔腰折斷。
可是第二日，秦婼華就發(fā)了高熱，險些喪命。
我趕去時，她整個人已經(jīng)迷迷糊糊了，嘴里還念叨著。
不要……不要斷……阿澈答應(yīng)過我……等你長大開花，他就來娶我……
那天，我在她身邊守了三天三夜，夜夜不敢合眼，只盼著她能醒過來。
三天以后，秦婼華才漸漸退了熱，醒了過來。
一見到我，她就撲在我懷里哭個不停，阿澈……我做了噩夢……夢到海棠花折了，你不能娶我了……
我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吻上她的眼睛，溫聲道，傻婼華，就這么想嫁給我嗎?
她倒是坦然，盯著我的眼睛鄭重地點(diǎn)頭，是。
秦婼華此生，只想嫁景澈一人。
如今回想起來，我只覺得心里堵得慌，澀澀的，難受得很。
系統(tǒng)難得出聲安慰我，有緣無分，或許就是你們的宿命。
宿主，我勸你還是放下吧，你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卻搖了搖頭，看向了閉目養(yǎng)神的秦婼華。
十年相伴啊，付諸了真心，哪里能輕易放下呢?
感情二字，最是能拿捏人的，也最是不能被拿捏的。
聽完青翠的話，秦婼華緩緩睜開了眼睛。
確定是砍斷的?
是。青翠堅定道。
秦婼華沉思片刻，輕聲道，一些花罷了，駙馬不喜歡，伐了便伐了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讓我想起了那棵在風(fēng)雨中成長起來的海棠。
已經(jīng)長成，已經(jīng)開花。
可最后卻被連根砍斷，實在是可惜了。
秦婼華雖然也心疼那棵代表著我們情意的海棠，可是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我。
不論景渲如何，只要他頂著那一張臉，頂著景澈的身份，秦婼華都會由著他的。
我心里有些害怕。
我和景渲同樣來自未來，同樣是攻略者，我會的他未必不會，他會的或許更加有趣。
在這樣一個人的朝夕相處中……
我害怕會當(dāng)真如景渲所言，秦婼華會真的愛上景澈皮囊之下的景渲。
然后將原本的景澈徹底遺忘。
6
而這時，景渲已經(jīng)在廚房里做好了藕粉桂花糖糕。
不僅如此，他還特意溫了酒。
阿和，你說今夜，我會如愿以償嗎?
景渲坐在銅鏡前，將頭發(fā)散了下來，用一根暗紅色錦緞綁起。
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我看著他臉上那樣屬于自己的臉，實在是覺得詭異。
我問系統(tǒng)，系統(tǒng)，你說，如果要一輩子頂著別人的身份和臉皮才能得到所愛，這樣的愛，有意義嗎?
系統(tǒng)嗤笑一聲，一年如此，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誰能保證愛的人始終如一?
有些人在乎天長地久，也有人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人各有志。
我了然地點(diǎn)頭。
如此淺顯的道理，我竟沒能看透。
阿和低下頭，答他，今夜便是駙馬和公主的新婚之夜。
只要過了今夜，一切都成定局。
來日方長，公主總會看到駙馬的好。
這樣好聽的話，景渲很是受用。
只是景渲等了很久，等得溫?zé)岬木埔呀?jīng)涼透，也沒等來秦婼華。
青翠來時，景渲托著下巴已經(jīng)昏昏欲睡了。
駙馬，公主這幾日太累了，便在錦瑟殿歇下了。
公主讓奴婢跟駙馬說一聲，早些休息，不必等她了。
景渲?jǐn)r住要走的青翠，青翠，公主當(dāng)真是累了?
青翠點(diǎn)點(diǎn)頭，便離開了。
即使青翠如此說了，景渲依舊覺得不安。
做了壞事的人總是容易心虛。
公主從回來到現(xiàn)在，只見了我一面，難不成她看穿了我的偽裝?
接著，他便又否定了這個念頭，不會的！
我辛苦模仿景澈一年之久，儼然將自己變成了他的影子，就連說話的語氣，走路的姿勢都與他一樣，公主怎么可能看出來……
阿和也跟著寬慰他，駙馬別多心，應(yīng)當(dāng)是公主真的太累了。
如果公主當(dāng)真有所懷疑，那她應(yīng)該會來質(zhì)問才是。
景渲松了口氣，看著那一碟他精心準(zhǔn)備卻無人享用的糕點(diǎn)。
阿和，派人去那崖下找，一定要把景渲的尸體給我找到！
死要見尸，我才能真的心安。
他特意咬重了尸體兩字。
阿和自然能明白景渲的言外之意。
他只要死的我。
已經(jīng)死了最好，沒死的話，那就讓我再死一次。
說實話，看著景渲如此憎恨的模樣，我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哪怕自己已經(jīng)成了個靈魂，也會被自己的臉上擁有如此可怖的表情所震撼。
景渲啊景渲。
你這一回是白忙一場，我已經(jīng)如你所愿，死了個干凈。
你費(fèi)盡心思讓人從懸崖底找，也只能找到零碎的尸骨。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認(rèn)得出，這是你親手殺害的兄長。
7
次日，清晨。
景渲穿了一身月白色長衫，端著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守在錦瑟殿的門口。
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任由微風(fēng)吹起他的頭發(fā)。
這個時候的他，像極了我。
就連秦婼華都愣了半晌。
秦婼華讓景渲進(jìn)去，景渲便乖順地進(jìn)去了。
他走到秦婼華身邊，將糕點(diǎn)遞上，公主，我特意為你做的。
景渲的確是用了心。
天還沒亮便進(jìn)了廚房，親力親為的做了一份藕粉桂花糖糕。
我就在一旁看著，動作流程還有用量都與我一模一樣。
顯然，是阿和偷偷記下，然后再一一告訴了他。
秦婼華依舊沒有吃糕點(diǎn)，她只是招了招手，青翠便將糕點(diǎn)接了過去。
她將梳妝臺上的螺子黛遞給景渲，阿澈，幫我描眉吧。
我記得你說過，我的眉最適合蛾眉，以后你便日日替我描眉，可好?
景渲自是欣喜應(yīng)下，接過螺子黛，在秦婼華那潔白如玉的臉蛋兒上輕輕勾勒，很快，一對姣好的蛾眉便完成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秦婼華便是這個美人。
在秦婼華眼中，眼前之人，亦是如此。
她癡癡地看著景渲，下意識地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龐。
阿澈……我好喜歡你……
秦婼華的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無比吸引著景渲。
點(diǎn)燃了景渲按捺已久的情欲，
他將秦婼華的臉捧起，正欲吻上去。
卻被秦婼華伸手隔開。
她嬌羞著說，阿澈，我來月事了。
景渲愣住，眼中濃烈的情欲也在這一刻瞬間變得清明。
無可奈何。
說的便是景渲此刻的心境。
他只能重新站直了身子，故作鎮(zhèn)定地挑選著梳妝臺上的首飾，然后選了一支流蘇金釵簪在了秦婼華的發(fā)髻之上。
婼華，這支金釵很襯你。
秦婼華對著銅鏡看著自己，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就說，阿澈最是懂我的。
許是秦婼華也看出來景渲的失落，她輕輕地依偎在景渲的懷里。
潔白纖細(xì)的食指戳著他的心口。
阿澈，來日方長……我們的新婚夜，總是能補(bǔ)上的。
景渲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眸色溫柔地摸了摸秦婼華的臉頰，我曉得。
來日方長，我們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想，這句話景渲應(yīng)當(dāng)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他在安撫自己越發(fā)不安的情緒。
秦婼華靠在景渲的懷里，垂下的眼眸里，卻沒有了剛才半絲柔情。
甚至讓我感覺到了一絲冷意。
我總覺得，秦婼華是察覺到了景渲與我的不同。
可她說的話，做的事，卻讓我捉摸不透。
秦婼華啊秦婼華，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連我，也看不透你了。
8
這段日子，秦婼華經(jīng)常出府。
要么是去參加春日宴，要么是進(jìn)宮去探望太后。
總之，她總是早出晚歸。
景渲少得見到她的面。
開始那幾日，景渲還能假裝懂事，除了一早就去等著為秦婼華描眉，晚上為她備好宵夜，其余時間，都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情。
哪怕秦婼華不在，他也時刻將他景澈的身份貫徹到底。
就連阿和都說，駙馬……有時候連屬下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大少爺還是二少爺了。
景渲盯著棋局，手里的黑子捏在手中，許久才落下。
連我……也分不清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難道我這一生注定只能用景澈的身份活下去嗎?
每天早晨，婼華都癡癡地捧著我的臉，眼里滿是柔情與愛意，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疼。
她看的是我，卻又不是我……
景澈就像是一個陰魂不散的怨鬼，永遠(yuǎn)隔在我們之間……
阿和不敢再繼續(xù)言語，生怕一句話不對惹怒了景渲。
自從他親眼目睹景渲是如何親手活生生剝下我的臉皮以后，他就對這個看上去斯文柔弱的二少爺有了新的認(rèn)知。
他怕他，從心底生出來的恐懼。
一盤棋局，沒多久就被景渲破解了。
為了模仿我，他到底是下了真功夫的。
我猶記得幼時，他最不喜這些風(fēng)雅之事，說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不如拳腳功夫來得暢快。
可景家，世代文人墨客，對習(xí)武之事有些偏見，父親自然是不允許的。
景渲性子執(zhí)拗，跟父親頂了嘴，摔了棋盤，燒了四書五經(jīng)。
他被父親狠狠責(zé)罰，打了板子，罰跪在后花園中。
那時是盛夏七月，日頭最盛的晌午，景渲被曬得搖搖欲墜，卻依舊不肯服軟。
不論我怎么勸說，他也不肯聽半句，還冷言嘲諷我，兄長不用替父親來做說客，我景渲堂堂正正，絕不屈服于他人。
兄長毫無志氣，愿意做父親的傀儡，可我不愿！
甚至將我為他撐起來遮陽的傘都丟出去好遠(yuǎn)，倔強(qiáng)的不肯起身。
可如今，他卻為了秦婼華，放棄了當(dāng)初的志向，丟掉了利劍，丟掉了骨氣，學(xué)起了對弈品茶，琴棋書畫。
我突然覺得有些惋惜。
我是可悲的，與心愛之人只差一點(diǎn)就能長相廝守。
可他呢?
景渲又何況不是個可悲之人呢?
系統(tǒng)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一聲。
對傷害自己的人抱有憐憫之心，是愚蠢。
雖然系統(tǒng)看不見摸不著，可我還是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你們搞事情，非要讓兩個人攻略同一個女主角，又怎么會弄成現(xiàn)在這樣?
這是你們的問題！
系統(tǒng)尷尬地咳嗽兩聲，那個……其實景渲有所不知，頂著其他人的身份，是無法攻略成功的。
哪怕他得償所愿，系統(tǒng)判定依舊是攻略失敗。
9
天色漸黑。
茶水也冷卻。
那新擺的棋局景渲卻破解不開。
他終歸沒了耐性，揮手將棋盤掀翻，連同那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也被打破，濺到了他月白色的長袍之上。
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怒氣，冷聲道，阿和，他的尸骨，找到了嗎?
阿和連忙跪下，跪在那濕漉漉的地上。
找到了……屬下正要向駙馬稟告。
屬下派人在那崖底找了十幾日，只有一副被野狗啃食殆盡的尸骨，經(jīng)辨認(rèn)，的確是他的。
那殘留的腿骨上，有一道疤。
這道深可見骨的疤，是我救秦婼華時留下的舊傷。
聽到這兒，我卻覺得渾身有一種被啃食的痛感，像是被撕碎，又像是被狠狠咬住。
我沒想到，連我的尸身都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
得到滿意的答案，景渲心情才愉悅了些。
如此最好。
只要真正的景澈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我就再無后顧之憂。
阿和連聲附和，是的駙馬。
從此以后，這個世上只有你一個駙馬了。
景渲心情愉悅，連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揚(yáng)。
他接過阿和遞上來的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水漬，目光看向錦瑟殿的方向。
阿和，安排好膳食，今夜，我要與公主一同用晚膳。
這一回，景渲更是動了小心思。
那壺溫酒里，加了令人動情的藥。
景渲對秦婼華，勢在必得。
10
入夜時，秦婼華才緩緩歸來。
她依舊穿了自己最喜歡的紅色衣裙，頭發(fā)用華麗的金簪做裝飾，看起來端莊優(yōu)雅又貴不可言。
景渲早就等在公主府門口，一見到秦婼華的馬車便連忙迎了上去。
他扶著秦婼華下車，眼中的癡迷更甚，婼華，今日可累著了?
秦婼華微微搖頭，將手搭在景渲的手心，阿澈等我許久了?
只是有些想你。景渲溫聲道，伸手?jǐn)堊×饲貗S華纖細(xì)的腰肢，眸色更加溫柔。
我飄在一旁，看著兩人恩愛模樣。
曾經(jīng)，我和秦婼華也是如此的。
每次出游，她都要故作矜持地坐在馬車?yán)铮戎疑焓秩シ鏊�，她才肯下馬車。
她說，她就是要讓我把她一輩子都捧在手心里才好。
微風(fēng)拂面，吹起那一縷青絲，美人如斯，歲月靜好。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
如今，依舊有人扶她下馬車，依舊有微風(fēng)吹起她的頭發(fā)，只是我卻不在了。
物是人非。
景渲?jǐn)堉貗S華進(jìn)了臥房，桌案上擺放著許多秦婼華喜愛的吃食，還有一碟子景渲親自下廚做的藕粉桂花糖糕。
景渲給秦婼華倒了一杯酒，遞到她的嘴邊。
婼華，我們成親到現(xiàn)在也有半月了，今夜，你可否補(bǔ)償我一個新婚之夜?
婼華，你知道的，我有多愛你，多想完全擁有你。
秦婼華笑笑，接過那杯酒，卻沒有喝，而是隨意地放下，打量起這一桌子菜來。
都是我喜歡的，駙馬費(fèi)心了。
說著，她端起了那一碟子糕點(diǎn)，拿了一塊在手里端詳起來，然后才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起來。
景渲有些緊張，不由得攥緊了衣角，味道如何?
原本我以為景渲是個聰明的，能在秦婼華和所有人面前扮演我這么久都沒被發(fā)現(xiàn)破綻。
可我現(xiàn)在卻覺得他愚蠢。
如果是我，不會問這個問題的。
也不會緊張得伸長了脖子等待秦婼華的反應(yīng)。
果然，再怎么假裝也變不成別人的。
秦婼華放下糕點(diǎn)，點(diǎn)了點(diǎn)頭，很好吃。
我有些泄氣。
我與她相伴十年，到頭來她卻連是不是我做的糕點(diǎn)都分辨不出來。
景渲松了一口氣，你喜歡就好。
秦婼華擦了擦嘴，輕聲道，駙馬，我也有一件禮物給你。
我忙碌這些時日，希望你喜歡。
景渲受寵若驚，開心得站了起來，你這些日子早出晚歸，是為我準(zhǔn)備禮物?
秦婼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景渲太過高興，沒有看到秦婼華眼里再無愛意，只剩冷漠。
我甚至覺得，她動了殺心。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秦婼華知道了眼前之人并非她的夫君。
我看不透，卻還是忍不住去猜測。
秦婼華，與你相伴十年，為你做了一千三百二十五份藕粉桂花糖糕，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青翠得了命令，拍了拍手。
下一刻，有兩人拖著一個蓬頭垢面，渾身傷痕的人進(jìn)來了。
顯然，景渲也嚇了一跳。
他不知所措的看著巧笑嫣然的秦婼華，愣愣的問出口：
這是……誰?
11
這句話，應(yīng)該是我問你的才對。
秦婼華冷聲道。
青翠上前，狠狠一腳踹在景渲的腿窩處。
猝不及防，景渲狼狽地跪在了地上。
秦婼華居高臨下地站在景渲的面前，眼里只剩殺意，你到底是誰?景澈呢?他在哪里?
景渲怔住，不過片刻他就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綻，才會惹得秦婼華懷疑。
可是，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景澈的存在了，只要他咬死不認(rèn)，秦婼華也奈何不了。
他抬起頭，用一種格外平淡又堅韌的眼神看著秦婼華。
婼華，我就是景澈。是與你許下白頭之約的景澈。
秦婼華冷笑一聲，拔下了頭上的金簪。
銳利的金簪從景渲的臉上輕輕劃過，最終停留在他的脖子上，微微用力。
倒是個嘴硬的。
既然你執(zhí)意不說，本宮也不強(qiáng)求。
不過本宮會將你的臉皮剝下來，再一刀一刀將你千刀萬剮，不知道你能受得了幾刀呢?
我頓時想起來那個渾身是傷的人是誰了。
就是當(dāng)初幫景渲實施換臉之術(shù)的巫醫(yī)。
看來，秦婼華早就察覺到眼前的景澈有古怪，這段日子早出晚歸便是查探線索，而這個巫醫(yī)，便是替她揭開謎底的關(guān)鍵。
尖銳的金簪一點(diǎn)一點(diǎn)刺進(jìn)了景渲的脖子，景渲總算是知道害怕了。
他顫抖著，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婼華……我就是你的阿澈……我九歲時與你在宮中相識，后來為救你腿被人打斷養(yǎng)了三個月才好，哪怕到了今天一到陰雨天依舊會隱隱作痛，你最喜歡吃藕粉桂花糖糕是因為這是你早逝的母妃經(jīng)常為你做的，當(dāng)初你說過，秦婼華此人，只想嫁景澈一人……
如今，你是要反悔了嗎?
聽到這，秦婼華停住了用力的手，將金簪拔了出來。
濺起的血珠落在了她潔白的臉蛋兒上。
燭臺搖曳，秦婼華披散著黑色的長發(fā)，潔白無瑕的臉上沾染了幾粒鮮紅。
看上去，像極了生長在地府奈何橋畔的彼岸花。
妖冶，美麗，卻能要人性命。
秦婼華把玩著金簪，慢條斯理道，你知道的還挺多。
不如你告訴我，我與景澈初見時，做了什么?
景渲嘴微微張開，卻半晌也沒能說出來。
最終他只能低聲道，太久了，我忘了……
忘了?怎么可能。
這件事對我和秦婼華來說，刻骨銘心，絕對是終生不忘。
十年前，我是在一個夏日遇到秦婼華的。
那時秦婼華的母妃已經(jīng)去世了，她不得皇后喜歡，所以在后宮可以說是人人可欺。
就連照顧她的宮女也不給她好臉色。
吃的是剩飯剩菜，穿的是粗布麻衣，比那些宮女都不如。
遇見她那時，宮女搶了她母妃就給她的一塊很小的玉墜子，那是她對亡母唯一的念想。
秦婼華不肯給，宮女便狠狠扇了她一記耳光，將她嘴角都打出了血，嘴里還罵罵咧咧，不過是個沒有喜歡的臭丫頭，還真當(dāng)自己是公主了?我呸！下賤胚子！
你就跟你那個早死的母妃一樣，是個沒福氣的，看著都晦氣！
秦婼華可以容忍別人欺辱自己，卻不能容忍別人辱罵自己的母妃。
她氣紅了眼，拿起一旁的石頭狠狠砸向了宮女。
一下，兩下，三下……
宮女的頭上流了好多血，直到宮女倒在血泊之中，再無反抗之力。
也是在這時，我出現(xiàn)了。
宮女虛弱的朝我伸手，苦苦哀求，小公子……救我……救救我……
年幼的秦婼華臉上沾了血，看到我時卻沒有絲毫畏懼，也沒有放下手中的石頭。
她直直地盯著我，十分的冷靜，你要救她嗎?你要告發(fā)我嗎?
我搖搖頭。
大步上前，拿過她手中沾了血的石頭丟進(jìn)了深不見底的荷花池。
對她輕聲說，我是來幫你的。
說完，我將茍延殘喘的宮女推進(jìn)了荷花池。
只聽咚的一聲，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衣裳。
秦婼華就站在一旁看著我，眼里閃著細(xì)碎的光芒。
陽光照耀在我們臉上，世界變得安靜，卻又覺得格外的美好。
后來，我?guī)颓貗S華處理了血跡。
也教她如何在這深宮之中體面的生活下去。
我為她精心挑選了一個靠山——太后。
在我的籌謀下，太后果然憐惜這個早年喪母的乖巧孫女，將她養(yǎng)在膝下。
從那以后，秦婼華再也不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她有了庇護(hù)，也有了屬于自己的一束光。
12
這時，下起大雨。
暮春時節(jié)，鮮少有這樣雷電交加的時候。
一道閃電亮起的白光照在秦婼華的臉上，顯得她更像是一個瘋了的女魔頭。
她嘆了口氣。
既然你不肯承認(rèn)，那就讓他來說吧。
這世上總有骨頭沒那么硬的人。
秦婼華說完，青翠用拿起景渲精心準(zhǔn)備的酒潑在了巫醫(yī)的臉上。
一個激靈，巫醫(yī)醒了過來。
在看到秦婼華的那一瞬間立馬跪地求饒，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小老兒只是醉心換臉之術(shù)，并非故意殘害駙馬啊……
景渲大聲呵斥，你住嘴！不許胡說！
景渲以為，只要秦婼華沒有實證，她便不能定他的罪，而他自己依舊可以用景澈的身份陪在秦婼華的身邊。
這時，巫醫(yī)才注意到一旁的景渲，連忙指證。
是他……是二少爺指使的……
他答應(yīng)我，只要他做了駙馬，公主府里，甚至御藥房里的奇珍藥材，只要我需要他都能給我弄來……小老兒一心鉆研醫(yī)術(shù)，這才……受了他的蠱惑……公主饒命……
指證到起來地步，景渲自然也是辯無可辯。
秦婼華再次看著景渲。
不，應(yīng)該是看著景渲身上原本屬于我的臉。
原來是你啊，景渲。
是你剝了阿澈的臉皮，想要取代他?
秦婼華一腳踹在景渲的肚子上，她用了十足的力氣，疼得景渲不由得蜷縮成一團(tuán)。
她冷笑起來，就憑你，也想代替阿澈?你也配?
景澈對我來說，是我生命里最溫暖的一束光，永遠(yuǎn)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
我的鼻子有點(diǎn)酸酸的。
這段成為靈魂的日子里，我的心里充滿了忐忑和無助，我無時無刻不再恐懼，在她的心里我會被另一個人取代。
可如今我明白了，在秦婼華心里，我永遠(yuǎn)獨(dú)一無二。
她對我而言，亦是如此。
大雨傾盆，帶著電閃雷鳴。
景渲努力地坐直了身體，看向秦婼華。
他的眼里含了淚，還有怨恨。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不是景澈的?
秦婼華冷眼看他。
新婚當(dāng)晚。
你實在是有太多的破綻了。
阿澈端酒杯時，習(xí)慣性將中指墊在杯底，而你并沒有。還有你做的藕粉桂花糖糕，不僅味道不一樣，甚至連擺盤都不一樣，阿澈一向?qū)⒆钌厦娴哪菈K花瓣與下面的五塊花瓣對齊，而你隨意擺放毫無美感，阿澈下棋時會不自覺地將棋子翻轉(zhuǎn)一圈……而且，你砍了那株海棠。
那株海棠對我和秦婼華的意義有多重要景渲不是不知道，可他太厭惡我，也厭惡做我的替身，所以才不管不顧的將其砍掉。
愛多了，恨也多了，想要得到的就更多了。
秦婼華說了許多。
都是跟我有關(guān)的小習(xí)慣，小到連我自己也不曾察覺。
誰會去注意到旁人是用哪幾根手指頭端酒杯呢?
誰會在意糕點(diǎn)的擺盤要將花瓣對齊呢?
可是秦婼華記住了。
她將我的所有習(xí)慣喜好都記住了，她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
景渲不服氣，伸手拉住秦婼華的衣擺，那你為何不從一開始就揭穿我……
你對我也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秦婼華嫌惡地扯過自己的裙擺，冷言道，因為本宮還不知道阿澈的下落，自然不能打草驚蛇！
秦婼華不知我的下落，也不知我是死是活，她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太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可現(xiàn)在，她四處搜查尋找都沒有我的下落。
而被抓到的巫醫(yī)也只知道當(dāng)初換臉以后，我就被景渲帶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的確不知。
再無其他辦法，秦婼華只能挑破真相。
景澈在哪里！
事情敗露，景渲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他笑了起來，笑得前合后仰，笑得眼淚直流。
景澈啊，他死了，連骨頭都被野狗啃干凈了。
秦婼華，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說著，景渲爬起來，拉著秦婼華的手撫上我的臉，他好似有些瘋魔。
婼華，你不就是喜歡他的臉嗎?如今我有了他的臉，我比他更愛你，我一定可以代替景澈的……婼華，你給我個機(jī)會……
當(dāng)年……當(dāng)年你明明也很喜歡我的……
你明明，本來就該是屬于我的……
秦婼華蹙眉，手卻沒舍得從我的臉上放開。
只是冷冷回答他，我從未喜歡過你。
景渲果然發(fā)了瘋，大喊起來，不可能！
當(dāng)年我被父親罰跪在花園，是你給我喂了水，你說，男兒志在四方，還說服父親免了我的責(zé)罰……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
秦婼華笑了起來，眼里滿是嘲諷之意。
原來如此。
只是可惜了阿澈，費(fèi)盡心思救了個白眼狼。
是啊。
我只覺得可悲。
我向父親苦苦哀求，挨了十戒尺才免了景渲的責(zé)罰，我讓秦婼華幫我去給他喂些水勸慰一番。
沒想到，我的一番善心，變成了刺向我的一把利刃。
景渲啊，你如今知道了真相，可否會感到后悔?
13
秦婼華不想再與景渲糾纏。
她將景渲和巫醫(yī)關(guān)了起來。
她不信我死了，所以景渲和巫醫(yī)留著還有用。
可惜，我的確死了。
在阿和帶著秦婼華找到我僅存的那半截帶著傷痕的腿骨時，秦婼華被迫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真相。
秦婼華去了地牢，親手剝下了景渲臉上的臉皮。
每一刀，都深可見骨，痛得景渲幾度暈厥過去。
可秦婼華哪里是端莊高貴的閨秀，她是殘酷的女修羅。
讓青翠端來鹽水，潑在景渲滿是傷口的臉上，疼痛讓他清醒，又讓他昏厥，周而復(fù)始。
直到那張原本屬于我的臉皮完好無損地剝了下來。
秦婼華讓青翠將景渲的四肢打斷，丟進(jìn)了斗獸場。
那里飼養(yǎng)的，都是極其兇猛的野獸，不過片刻，便將景渲撕碎，連皮帶骨吞入腹中。
我又聽到了一道冰冷又機(jī)械的聲音，宿主死亡，攻略失敗。
瞧，他的系統(tǒng)比我的系統(tǒng)更冷酷無情，只在任務(wù)開始和結(jié)束時出現(xiàn)。
……
秦婼華將自己關(guān)進(jìn)了錦瑟殿。
三天三夜。
此刻的秦婼華披頭散發(fā)，抱著裝有我臉皮的錦盒，完全沒有一國公主的姿態(tài)。
她的眼睛已經(jīng)哭紅，卻依舊不住地流淚。
我輕輕將她攬住，輕聲說，婼華，別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用你看不見的方式。
可她聽不見。
我繼續(xù)道，我知道愛上攻略對象就是一個悲劇，可你那樣好，我沒辦法不愛你。
秦婼華，若是有下輩子，我還想遇到你，我還想和你白頭偕老。
你呢?是否依舊愛我?
窗外吹起了風(fēng)，將一朵海棠花吹到了秦婼華的面前。
我看著秦婼華，她看著窗外的風(fēng)，還有皎潔的月。
她將那朵零落的海棠花扔在手心里，輕輕開口，阿澈，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愛你。
番外：
系統(tǒng)嘆氣，景渲被抹殺了。
原本是攻略者，帶著任務(wù)而來，偏偏不可救藥的愛上了攻略對象，還做出殺人惡行，最后死在心愛之人的手中，如此結(jié)局，的確凄慘卻又罪有應(yīng)得。
我看著秦婼華一個人又在院子里種植海棠花，輕聲道：
愛這種事，沒人能控制。
要怪，也只能怪你們這些系統(tǒng)，非要玩這種你死我活的游戲。
系統(tǒng)安靜了半晌。
直到秦婼華收起了花鋤，它才繼續(xù)開口，如果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jī)會，你愿意嗎?
我驚喜得跳了起來，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我愿意！
雖然系統(tǒng)沒說話，可我卻感覺到了他的無語。
一道白芒刺得我睜不開眼。
半晌過后，白芒淡去，我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我面前的，是七歲的秦婼華。
她的手里拿著沾血的石頭，直直地盯著我，十分的冷靜。
你要救她嗎?你要告發(fā)我嗎?
我搖頭，靠近她，我是來幫你的。
這時節(jié)正是海棠偏向臉邊濃。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fēng)。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