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憐憫
聞言張知熹神色如常,凝視著寧云舒的臉反問道:“公主何出此言?”
夜風微涼,寧云舒眼角青絲拂動,接過他手中的花燈漫不經(jīng)心把玩起來,再次抬眸,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本宮與你而言,很特殊嗎?”
寧云舒努力地捕捉著他臉上任何一絲微表情,可在她說出這句話以后,他的神色卻始終沒有半點變化。
他還是從一而終的平靜,始終那么溫文爾雅,似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稀松平常的罷了。
張知熹沉默了須臾,拱手行禮,既謙虛又疏離,道:“長公主的特殊,不僅是對微臣,而是對大肅所有人。”
寧云舒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她原以為他們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的人,在他眼里她有些許不同才是。
“那這花燈是何意?”
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她眼里竟染上了幾分失望。
張知熹未言語,但寧云舒卻從他變化的眼神里看到了她最厭惡的東西——憐憫!
他是在憐憫自己?!
她怎么就沒想到呢?
他是一個心懷風花雪月的讀書人,是一個極易悲天憫人的慈悲者。
當年他親眼看到她被迫踏上和親之路,又親自執(zhí)筆記錄她被送入匈奴人的帳中,一切的一切他這執(zhí)筆之人最是了解。
他與她本毫無關系,所以從始至終在他的眼里,她都只是一個可悲可憐的和親公主罷了。
“夠了!”寧云舒神色陰戾,原本栩栩如生的花燈此刻在她手中漸漸扭曲變形,最后成為一坨褶皺的廢紙,“收起你的慈悲!”
搖曳的燭火映亮張知熹的眼眸,那眼底深處似有何種情緒在瘋狂涌動,可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湮滅。
“公主不喜歡這樣式?可惜時間有限,微臣只學會了這一種�!彼琅f平靜如一汪深潭。
寧云舒咬了咬牙將手中的廢紙丟下:“主動送來的東西,本宮從前不喜歡,日后更不會喜歡�!�
很快她會讓他知道,他此刻對她生出的憐憫有多么可笑!
“剩下的東西呢,本宮要自己做�!�
見她態(tài)度堅決,張知熹也不再多言,目光看向書案上剩余的材料:“都在此處。”
寧云舒走向書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椅子上:“張大人也累了一日,退下歇息吧�!�
張知熹瞧向門外的小魚,然后應道:“公主若有需要可隨時與她吩咐�!�
說罷他拱手示意然后轉身慢步而去。
寧云舒沒有抬眸,眼中卻染上疑惑,他竟然真放心她一個人留在書房之中,難道這里面當真沒有他的任何秘密?
還是說……
她目光朝那畫缸瞥了一眼,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好像是,畫卷變少了些?
果然,他能夠帶她主動進來并且還輕易留她在此已然是提前做了準備!
只可惜了前一次大意了!
想罷她也不再繼續(xù)思考,她有的是手段與時間與張知熹慢慢周旋!
至于此刻,夜色已經(jīng)越來越濃,她得趕緊將花燈做好,否則過了子夜再放出花燈恐怕其格會收不到她的來信。
臨近亥時,一盞新的花燈終于做好,是普通的荷花形狀,對比張知熹所做的那一盞卻顯得有些粗糙。
“其格,姐姐天生不適合做這些東西,你是知道的。”寧云舒捧著花燈自言自語。
這是她第二次做花燈,雖然比第一次做有進步,但居然比不過一個照著書初次做的張知熹!
她輕哼一聲,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氣的。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張知熹確實比她聰明,否則她為何想要他成為自己最重要的那顆棋子。
寧云舒走出書房,門外昏昏欲睡的小魚感受到動靜連忙睜大眼睛,下意識脫口問道:“姑娘是要就寢了嗎?”
寧云舒瞧出這丫鬟已經(jīng)困得不行,淡淡道:“你退下吧�!�
小魚連忙搖頭:“不行姑娘,奴婢不困的!”
“去歇息吧,本……我沒什么吩咐,你不必再跟著。”她語氣不喜不怒。
小魚欲言又止,雖然這姑娘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明明是見她困了才這樣說,倒是個內心溫柔的人。
想罷小魚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道:“姑娘,奴婢不困了,大人要奴婢照顧好姑娘,奴婢不敢懈怠。”
“噢?”寧云舒若有所思。
也是,這人是張知熹派來“照顧”她的,怎會輕易離去。
真該死!與張知熹相處不過一日,方才居然被他那該死的慈悲給影響到了嗎!
寧云舒邁步離開書房,冷冷道:“那你便跟著吧!”
小魚噘了噘嘴。
這姑娘的性子可真叫人捉摸不透,不過……不愧是大人心儀之人,著實與眾不同!
想罷她也連忙跟上了寧云舒的步伐。
“姑娘,這是出府的方向呀,這么晚了您還要出去嗎?”小魚提上燈籠走在寧云舒的身側,小小一方光亮照著二人腳下的路。
寧云舒瞥了她一眼,眸色生疑。
這丫鬟到底是沒心眼子還是在扮豬吃老虎?
難道張知熹府中的下人都是這般?
從進府以來,張知熹對她處處禮讓忌憚,這些下人難道猜不出她的身份么?
竟然還敢如此不知所謂地套近乎?!
小魚瞧向她手中的花燈倏地明白了什么,訝異道:“姑娘是要去溪里放花燈嗎?”
寧云舒看著她的眼睛,這眼里的清澈倒不像是裝的。
張知熹作為堂堂尚書,府中的下人為何卻是這般愚笨!
她想不明白,收回視線沒有回答。
小魚見狀沒有介意反而是垂頭暗暗揚起一抹低笑。
姑娘這個時候要出去放花燈呀,莫不是她知道大人他……
小魚抿唇偷笑,就說大人怎么一聲不響地就將人給帶回來了,原來是早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種地步,連這些事情都了若指掌了!
“那姑娘,您去,奴婢聽您的先下去歇息�!毙◆~伸出手將燈籠遞出。
寧云舒頓住腳步。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方才還一個勁兒要跟著她,如今知道她要去放河燈又讓她一個人去?
小魚笑容粲然,道:“方才是奴婢沒想到,姑娘您人真好,多謝姑娘!”
她說罷將燈籠直接放在了地上,然后迫不及待地轉身而去。
“你!”寧云舒話哽在喉嚨里,因為人已經(jīng)如兔子一般跑出去了很遠,似乎走的時候口中還念念有詞……
什么府中就要有喜事了?
還說她是好人?
呵,真是愚不可及!
寧云舒冷冷一笑撿起地上的燈籠繼續(xù)前行。
這尚書府真是奇怪,處處都與她想象之中不同。
這丫鬟態(tài)度變化如此大,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她倒要看看她獨自前去放花燈能怎么。
至少在這里,絕不可能有人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