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哥哥
展廳里暖氣太足,出了門,一陣寒風掃過,周禾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將羽絨服衣領拉至最高處。
羽絨服是面包款式,她縮著脖子,遠遠看著,像只卡通版的胖烏龜。
冷風吹著被暖氣烘懵的腦袋,周禾清醒了些,云牧琛的話開始在腦海里回蕩。
她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
道法和古建研究,她之所以一樣都做不到精通,是因為師父和外公把她保護得太好了,根本不舍得讓她接觸現(xiàn)實最真實的一面。
九年前的謠言風波后,好像所有人都產(chǎn)生了應激反應,筑起了銅墻鐵壁保護她。
周禾坐在學校的環(huán)湖路上發(fā)呆,日漸西沉,飛鳥的影子在路面上交錯、跳躍,繪出一幅凌亂又別致的無形畫面。
太陽潛入湖底一半,遠遠看著,是一座渾圓的紅墳。
周禾忽然有了破壁而出的沖動。
她說服自己的理由很清奇:太陽每天都在經(jīng)歷壯麗的“死亡”,我也可以。
她掏出手機,給姚瑤發(fā)了微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一分鐘后,電話鈴聲響起。
調(diào)戲十足的語氣傳到耳邊:“我的小神棍,玄學界混不下去了,要改行了?”
姚瑤是她的初中同學,也是她受污蔑時唯一擋在前面的人。九年時間,山上破破爛爛的信號,也沒斷得了她倆的聯(lián)系。
周禾很認真地跟她說:“我下山了,想找份工作�!�
“你這工種還要找工作啊?不是在廟門口支個攤子就行了?”
姚瑤想起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臉,覺得不對。
“不行!你這張臉,應該沒有說服力,得先老幾歲再說。”
周禾輕嘆:“我沒開玩笑,認真呢�!�
“那你想干什么?”
“我這些年跟著我外公學了些古建研究的皮毛,想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類似的工作�!�
電話那頭突然激動起來:“不早說!來找我啊,我現(xiàn)在在寧城的東濟,就在干這么無聊的事�!�
周禾疑惑:“你怎么跑到寧城去了?”
“別提了,跟你一樣,被家里發(fā)配來的,我爸媽嫌我吃多產(chǎn)少,創(chuàng)造不了價值,讓我重塑來了�!币Μ巻蕟实乇г�。
周禾被她逗笑了,但也猶豫了。
東濟建筑研究院她早有耳聞,在行業(yè)內(nèi)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綜合院。
先不說姚瑤怎么把沒學歷的她弄進這家鼎好的研究院,即使進了,她又要背井離鄉(xiāng),外公應該不會答應。
周禾思忖了兩秒:“我也只是剛有找工作的想法,讓我再好好想想�!�
“行吧,你再和家里商量商量,但是你要來,絕對不用擔心入職的問題,包在我身上!”
姚瑤對周禾的家人了解不多,只知道當年她是為了家里領養(yǎng)的哥哥被迫上山,好像從那以后,她和家人之間的關系就疏離了。
周禾的手機信號難得通暢,姚瑤說了好久才掛電話。
她說工作很枯燥,說喜歡的男孩子不喜歡她,說她家有個很討厭的長輩天天欺壓她。
滔滔不絕。
這些在周禾耳朵里,都是新奇的。
她看著虛無的遠方,心里有波瀾在微微蕩漾。
直至夕陽隆重地結(jié)束“死亡”儀式,路燈驟然間亮起,一道俊朗不羈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深棕色瞳孔緩緩聚焦。
孟凡行雙手背后,歪著身子,對上周禾愣怔的眼神。
“小丫頭片子,都回來一個星期了,也不來找我,也不回家,哥哥對你不好嗎?”
周禾收了收神,硬找理由:“我以為你又回Y國了,要知道你沒回去,我肯定來找你�!�
孟凡行大剌剌在她身旁坐下,對著她冷笑。
“你師父教你下象棋了?馬后炮這么在行?”
周禾被戳穿,扯了扯嘴角,余光拘謹?shù)貟呦蛩?br />
孟凡行雙臂修長,慵懶地架在木椅靠背上,昏黃的路燈光洋洋地灑在他的身上,柔化了略帶攻擊性的濃眉俊目,平添了幾分倜儻。
他似乎剛從什么正式場合而來,墨藍色大衣下還是一身筆挺利落的藍咖色西裝,這么看著,像是個亦正亦邪的貴公子。
孟凡行側(cè)頭,直勾勾地看向周禾:“回家嗎?家里燈亮,讓你好好看�!�
周禾從小就聽他的話,沒法拒絕:“好,回家�!�
他們回到家時,秦芳早已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他倆愛吃的。
見到周禾,她還是沒控制住情緒,上上下下反復打量。
帶著鼻音怪她:“你這孩子,回來了怎么不知道往家里奔,要不是你哥告訴我們,我和你爸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回來。”
秦芳出過意外,不能生育,待周禾就像親生的疼,只是感嘆緣淺,孩子在她身邊沒待幾年就被送出去了。
周禾很懂事地抱住她:“芳姨,師父允許我這次在家多待段時間,后面我都陪著您�!�
秦芳臉上的笑揚開一半,一陣冷聲從上方傳來。
“說好在山上待滿24歲,現(xiàn)在就沉不住氣了?”
重逢的喜悅像一場細膩柔和的夢境。
美好,卻易醒。
周庭遠穿著板正的深藍色行政夾克,扶了扶無框眼鏡,從樓梯上下來,面色嚴肅。
周禾規(guī)規(guī)矩矩地叫了聲“爸”。
周庭遠走到沙發(fā)邊坐下:“以往不都是暑假才回來嗎?這次怎么突然回來了?還瞞著我們。”
他問這話時,眼睛是看向孟凡行的。
周禾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說是外公想她了?還是哥哥來接的她?
還是她想回來過個溫暖的生日?
這些在父親面前,好像都解釋不通。
嫌棄一旦浮現(xiàn),距離就已經(jīng)遙不可及了。
她心里清楚,在父親心里,孟凡行這個養(yǎng)子,比她這個親生女兒重要。
因為有愧疚、有責任。
當年,周庭遠和孟凡行的父親在西部工作中志同道合,是良師益友。孟凡行的母親還開過玩笑,說要把周禾收了做童養(yǎng)媳,不能讓她的兒媳婦被外人拐跑了。
可是,一場無法預料的礦井爆炸,將平靜有盼頭的日子徹底打破。
只有周庭遠活了下來。
那年周禾5歲,孟凡行10歲。
周庭遠帶著他們兩個回到燕都,之后,他作為為數(shù)不多的完好無損的一線公職人員,平步青云。
那場爆炸中,秦芳受了傷無法繼續(xù)任職,看周庭遠忙于工作顧不上兩個孩子,心生憐憫經(jīng)常來照顧。
一來二去,命運就把破碎的人聚集到了一起,重組了新的家庭。
周禾立在客廳中央,低著頭,口袋里的布料都要被她搓破了。
好不容易有的家,不能因為她再碎了。
一直沉默的孟凡行虛攬著她的腰:“小禾,芳姨把你的房間重新布置了一下,你去看看�!�
氣氛壓迫,秦芳會意地牽過周禾的手:“走,我陪你去,不喜歡的芳姨立馬給你換�!�
她們上樓后,周庭遠發(fā)出嚴厲的訓斥:“你擅自接她回來,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
孟凡行掀開眼皮,嘴邊扯出一抹輕笑。
“周叔,我出國之后,你們把她送到山上,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