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世

    李樓風(fēng)在回去的路上頭昏腦漲，他使勁甩了甩頭，眼前越來越花。

    一開始他并未察覺，只是覺得眼睛和喉嚨都干澀，整個人有些飄飄然。

    很快，身上的燥意漸漸壓將不住，火燒似的燎了原。

    眼里的一草一木都現(xiàn)出重影，他一手扶在湖邊的欄桿上，青筋一路從額角蔓延至小臂，再到手背。

    他萬萬沒想到，月霞會出此下策，逼他就范。

    而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腦海中，仿佛另一個李樓風(fēng)的記憶海灌而入，他聽到有人喚他鎮(zhèn)北王，聽到那人疏離而高貴的聲音，聽到塞北的茄聲陣陣，與秦國公府人跡寥寥的喪鑼……

    一切的一切，結(jié)束在一個漫長的冬夜。

    “你年少時，害得她家破人亡，任人欺凌，如今你依舊活著，還要害得她在宮中寸步難行！”

    “若不是你，她堂堂六宮之后，怎么會被送入地牢？”

    “你知道地牢里都有些什么嗎？”

    少年悸動，意氣風(fēng)發(fā)，沒來得及成全的情深一夕之間，成了她的詛咒，他的愧疚。

    鎮(zhèn)北王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在日復(fù)一日的愧疚中消磨，除了那雙笑起來便瀲滟的桃花眼，臉頰與下頜線條利落，再沒有一點嬰兒肥，可以讓誰捏著他的臉，笑罵他以后肯定是個敗家的花瓶。

    于是在那個等不到天明的清夜，鎮(zhèn)北王抽出隨他四處征戰(zhàn)的利劍，最后一次給它喂血。

    李樓風(fēng)踉蹌一步跪在地上，猛地噴出一口血。

    不知從哪出來了兩個小太監(jiān)，手足無措地扶起他，就要往月霞那處送去。

    追風(fēng)將面巾擋好，下一瞬看清了李樓風(fēng)背在身后的手勢，悄無聲息地重新隱入黑暗。

    兩個小太監(jiān)不敢放慢腳步，生怕這世子爺在他們手里吐血吐沒了，趕忙把人從小路拖到了流華宮中。

    “樓風(fēng)哥哥�。　�

    月霞大驚失色，顧不得剛換好的輕紗撲上去，兩手捧起李樓風(fēng)的臉，顫聲道：“你怎么了？你……我明明……”

    “公主……想要臣死？”

    李樓風(fēng)撩起眼皮，嗓音粗糲，明明是仰視的角度，月霞卻被他看死人般的眼神嚇了一跳。

    她養(yǎng)在深宮，沒見過殺人如麻的將軍是怎么看將死之人的。

    “我沒有！”月霞一時百口莫辯，差點一咬舌頭交待了：“我只是給你……就是……碰到你身體不適，讓他們把你帶回來歇著！”

    李樓風(fēng)輕輕撣開她的手，她驚叫一聲，捂著發(fā)麻的手臂不可置信地看著緩緩起身的他，宛如浴血歸來的殺神。

    他走到一個宮女面前，將她手中用來挽簾的金鉤拿起，抹了抹嘴角。

    嘴唇隨著他漫不經(jīng)心的動作被抹上艷色，他發(fā)絲微亂，彎了彎眼角，笑得涼薄。

    活像是前來討債的艷鬼。

    “公主，這么些年，臣也陪你鬧夠了……”

    他話音剛落，手里的金鉤“唰”一聲擦著月霞的太陽穴而過，狠狠釘在了那張為了歡好而格外香艷的床柱上。

    金屬的嗡鳴聲在空氣里震蕩。

    “往后，望公主好自為之。”

    他不再逗留利落轉(zhuǎn)身，離開這個看一眼都晦氣的地方。

    月霞跪坐在地，云鬢已散。她怔怔地摸了摸太陽穴，那陣勁風(fēng)似乎一遍又一遍地與她擦身而過。

    她后知后覺地害怕起來，渾身發(fā)抖，斂秋面露不忍，彎腰扶起她。

    月霞雙腿發(fā)軟，幾乎是靠在斂秋身上，眼淚斷線般灑下：“斂秋……他剛剛……是想殺了我嗎？”

    她知道自己愚鈍，知道自己沒母妃聰明，沒父皇厲害，所以她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李樓風(fēng)身上。

    只要得到，就能證明她是能爭能搶的。

    斂秋沒有回答，轉(zhuǎn)頭望著釘在床柱上的金鉤，仍在不住地晃動著。

    ……

    “走水了，走水了！”

    蕭瑾安把手里沒吃完饅頭遞給張璐，端起碗灌了一口水就往外沖。

    “哪里走水了？”夜風(fēng)微涼，她攏了攏衣服四下查看，沒看哪里有火星子。

    “那邊，離宮那邊走水了！”

    跑出來的人聞言擺了擺手，重新回去吃飯。

    蕭瑾安眼皮一跳，朝離宮的方向望去，那片天被映得微微發(fā)亮。

    她跟隨漠不關(guān)心的眾人一起往回走，張璐重新把饅頭遞給她，還把另一個桌角的咸菜扒拉過來，“喏，生病了就是要多吃點，才好恢復(fù)身體，不然身體沒有力氣，怎么能自己好呢？我們這里弄點藥不容易……”

    蕭瑾安渾渾噩噩地聽她絮叨，時不時點點頭表示在聽。

    那高懷淵怎么辦？

    這么大的火，他能跑出來嗎？

    那日去離宮也不見有個人影，高懷淵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冷宮中，身邊沒有一個人。

    如此大的火勢，他肯定早有覺察，跑出去了吧。

    蕭懷瑾被那口饅頭噎得不住咳嗽，趙嘉把水遞給她，她緩了緩，咳得淚眼朦朧。

    “我出去一趟�！彼�把碗一放，起身幾步消失在門外，留下面面相覷的一桌人。

    她沒走正門，用李樓風(fēng)教她的爬樹的方法找了一堵人跡罕至的矮墻，翻墻而出，往離宮的方向奔去。

    二十八歲的高懷淵造的孽，至少不關(guān)十四歲的他的事。

    她一時遷怒，好歹沒得手，不至于讓自己愧疚痛苦。再者，這個冬天如果她不出現(xiàn)，高懷淵也會因饑寒交加而死去。

    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重生之后，所有的事情與前世都有著絲絲縷縷的關(guān)聯(lián)，卻又不盡相同。

    火光越來越近，這個天氣秋高物燥，可如此大的火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燒起來的，有誰想要殺了這時候的高懷淵嗎？

    依稀能聽到不遠(yuǎn)處有人在叫喊著救火，不是高懷淵的聲音。

    離宮之大，總共有四個門，她在火勢還算溫和的北門停下，被滾燙的熱氣熏得睜不開眼，不死心地往里面高聲喊著：“五皇子——”

    “五皇子你在里面嗎？”

    她邁步要進，頂上的橫梁發(fā)出一聲脆響，轟然砸下。

    后退一步堪堪躲過，蕭瑾安秀眉緊蹙，不確定是否還要進去。

    沒等她思考出結(jié)果，便被突然出現(xiàn)的李樓風(fēng)攔腰抱起，躲過了追擊而來的火舌與炭塊。

    幾個起落之后，李樓風(fēng)將她帶到不遠(yuǎn)處的墻根下，伸手把人困在自己和墻壁之間，怒不可遏地低吼道：“你還想為他送命嗎？！”

<option id="i8umm"></op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