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迷思
蕭府后院新栽了一批梅樹,緊挨著蕭泉的窗戶,燭火微漾,她推開窗戶,梅香浸著雪氣撲面而來。
屋子里的地龍燒得暖,她主動貪涼,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揉揉眼睛把手中書頁翻過。
“篤篤”
她側(cè)目道:“進�!�
流云端著桂圓肉羹推門而入,見她坐在窗前書桌上,窗戶大開著,驚呼一聲道:“怎么開這樣大的窗戶,當(dāng)心吹壞了!”
她快步過去放下手中食盤,傾身把窗扇合上,蕭泉抱在她腰上撒嬌:“不冷,我就是太暖和了容易困,吹一吹清醒些。”
流云看她案頭密密匝匝的書冊,攤開的那本也翻過了大半,用木雕壓在翻過的那一側(cè)。
木雕是個貓頭鷹的形狀,是蕭泉九歲生辰,流云親手雕來送給她的,那之后這個貓頭鷹變成了她的桌寵,守在她書桌一角。
“困了就睡吧,天兒也不早了,”流云撫著她眼下的烏青,心疼道:“最近這是怎么了?勤奮成這樣,你爹娘莫不是要不行了?”
蕭泉埋在她腰間,聞言抬起一張素凈的臉癡癡地笑:“娘~說什么呢,女兒勤奮用功些,你反倒不高興了?”
“我哪里不高興了,”流云捏了捏她的臉,拍在她后背:“你有這般勁頭,我做娘親的自然高興,只是來日方長,你也別累著自己�!�
“不累的不累的,身子雖有些疲乏,可精神頭十足,比以往更能看進去了!”
她望著流云臉上的擔(dān)憂神色,語氣有些困倦:“娘,你像我這般年紀(jì)時,在想些什么?”
十四歲的流云依舊是在劉家的地盤上賣著蓮子,過著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偶爾出現(xiàn)的蕭程永是她不敢直視的期待,其余的,便只剩何去何從的嘆息了。
她撫著蕭泉的十四歲,柔聲道:“想什么?也沒什么好想的,只想著明天能繼續(xù)今天這般安穩(wěn)的日子,便再好不過了�!�
蕭泉笑開了,驚喜道:“我也是!我只想著今后每一天,都能和爹娘這般歲月靜好,便是我最大的出息了�!�
流云戳了戳她的額頭,懷疑道:“只和爹娘一塊兒?那個小世子呢?”
“什么大柿子小柿子的,”蕭泉裝傻道:“我不喜歡吃柿子啊。”
她被親娘從腰上扒下來,流云從床邊拽了把椅子過來,顯然是不打算讓她蒙混過關(guān)。
“李國公家的小兒子李樓風(fēng),人家都親自找上門了,當(dāng)娘的能不去打聽嗎?”
蕭泉眨眨眼,有些羞赧地笑了笑,“那娘打聽到什么了?”
流云看著心大的閨女,愁腸百轉(zhuǎn),卻也沒言明:“倒沒什么,就是他家世門檻太高,爹娘不爭氣�!�
“娘!”蕭泉傾身抓住她的手,撅著嘴不悅道:“說什么胡話呢!怎么就不爭氣了,那是我和他的事�!�
“你和他的事?”流云嘆了口氣,捏著她的指尖提醒道:“就算如今他心悅你,可若他家中安排親事,到底是高門大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讓他怎么做?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情情愛愛的年紀(jì),看未來似乎都是海枯石爛的濃情蜜意,可人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瀟灑肆意都有限度,等限度一到,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蕭泉愣了一會兒,轉(zhuǎn)開了臉,“這……這我倒不曾深想。”
“不是娘逼著你們深想,只是日子一長,總要有變數(shù)發(fā)生,你心中有數(shù),才不至措手不及……”兩手空空。
流云在生意場上,見多了人模人樣的狼心狗肺,高興了便豪擲千金地哄著,不高興了便翻臉不認(rèn),恨不得對方消失。她是對這些世家貴族有偏見,卻也不是憑空而來,見得多嘆得多了,自然就繞道而行,不愿深交。
蕭泉怔怔地坐在椅上,流云見她一副大夢初醒的恍惚樣,不忍再多說什么,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肉羹喝了夜間好眠些,差不多便歇下吧,莫要累垮了身子�!�
又囑咐了兩句,這才回房去了。
屋中又只剩蕭泉一人,她不喜讀書時有人從旁伺候著,早早遣了丫頭們?nèi)ニ?br />
幾近三更,夜風(fēng)搖晃著枝頭雪意,時不時砸將在地,發(fā)出軟綿的沙沙音。
她不曾想過李樓風(fēng)會另娶他人,他一在她面前就撒嬌弄癡得厲害,一見面就圍著她打轉(zhuǎn),傻得她哭笑不得,又心中得意。
距那日兩人一起探望先生回來已有五日,兩天前李樓風(fēng)還來悄悄找過她,那會兒她正讀得入迷,便安排了他研墨。
等她從書中抬起頭來,他已埋在案頭睡著了,
也不知這兩日他在家中做些什么,是不是怨她那日冷落了他?
那若是……家中有人替他介紹適齡的姑娘呢?比她門當(dāng)戶對的,比她溫柔解意的,比她……比她討他喜歡的!
“嘭”地一聲,她一巴掌猛地合上書,竟是一個字也看不進眼里了。
她踢踏著家中短靴奔到床邊,一把將外衫扔在床頭衣掛上,悶頭扎進柔軟床鋪中。
隨便他!要娶便娶唄!
她骨碌碌地在床鋪里滾了一圈又一圈,把自己裹成個大粽子,捂在粽心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撲騰出兩只手抓住枕頭,把自己埋在枕下。
活脫脫的鴕鳥樣。
這么一想,似乎一直是李樓風(fēng)圍著她在她身邊說著喜歡,他太直白了,她總招架不住便奪路而逃……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是不是……有些寒心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
少年的心思你別猜,越猜越亂,越亂越猜……
蕭泉探出頭,靠在枕上一唱三嘆,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從被窩里拔了出來,老老實實地靠在枕上,瞪著一雙大眼睛和無辜的帳頂面面相覷。
“罷了,我明日找他去吧。”
“他來尋我一回,我也尋他一回�!�
“先生的病也不知好了沒有,還有四日方能開堂�!�
“我……”
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谷嵩與她的一番話,她的迷茫不減反增,史書卷卷,道理萬千,她能選哪一條呢?又有哪一條,是獨屬于她的呢?
種種迷思在她腦中酣戰(zhàn),不知夜深幾重,她方頂著眼下烏青,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