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重逢
綁五月風(fēng)暖,在越發(fā)聒噪的蟬鳴與夏意里,蕭泉徹底養(yǎng)好了身子。
李樓風(fēng)得了空就在滄浪后堂教她打虎拳,還說要定期盯著她打,怕她背著他松懈了。
“這虎拳打完從丹田開始發(fā)熱,身體暖洋洋的,你手腳易涼,每天打上一套只有好處!”
李師傅苦口婆心抱手在旁,蕭泉也就在他的監(jiān)督下開始了養(yǎng)老生活。
揮臂展腿之間,有個熟悉的身影似乎跟在師兄身后,進了堂中。
“叮鈴鈴”
師兄出來敲響了檐角的鈴鐺,她和李樓風(fēng)趕到堂中,見到站在臺上的人,齊聲驚訝道:“你是小屁孩?!”
余歌本來見到他們,心中也有些雀躍,沒想到這兩人一來就揭他短,當(dāng)即黑了臉把臉一歪,冷哼一聲。
呵呵,還是熟悉的尿性啊。
她拿手肘杵了杵李樓風(fēng),“走了,入座!”
堵在門口的兩人才各就各位,等著先生來介紹。
京中春闈落幕已一月有余,但每日慕名來拜訪先生的書生半點不見少。有時來的人撞上先生正在講堂,便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廊下跟著聽上一會兒。
此時廊下也坐著三五個書生,掌生師兄給他們續(xù)了茶,兀自搗騰他的小菜園去了。
先生清了清嗓,“這位是新來的余歌,今后與諸位一同向?qū)W。”
余歌對著先生作了一揖,又對著下面好奇的學(xué)生們作了一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與那虎視眈眈的兩人對上。
蕭泉和李樓風(fēng)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望向他的腿。
這小子的腿傷就養(yǎng)好了?而且看著與上次不大一樣了,似乎……沉斂多了?
先生安排了余歌坐在原來王儀笙坐的位置上,喝了口茶開始講堂。
……
“諸位回去都用功些,”先生將教鞭抽在桌上,聽起來很是唬人,但先生從未把它用在任何人身上,“明日來我要抽查,諸位好自為之!”
說罷散了堂,待先生出了門,門外的書生們便擁著他去了書房,堂中發(fā)出此起彼伏的解放歡呼,還有兩個看準了先生進書房,提腳就跑出去了,真是一秒都多待不得。
人群陸陸續(xù)續(xù)地散了,只剩下李樓風(fēng)蕭泉……和一只余歌。
終于等到這時候,兩人心照不宣地挪動位置,李樓風(fēng)坐到余歌身后,蕭泉也捧了卷坐到他旁邊,他像是炸刺的貓瞬間警覺起來,手里還攥著筆,目光在兩人笑而不語的面容上來回打轉(zhuǎn):“你、你們想干什么?”
蕭泉:“傷好些了嗎?”
他想起那日的遭遇,攥著筆指尖發(fā)白:“嗯……好些了�!�
“怎么這副可憐巴巴的表情?”蕭泉疑惑道。
本來要在后面戳他的李樓風(fēng)撐在桌上探出頭去,“啊?怎么了怎么了?”
余歌炸毛道:“誰可憐巴巴了!你們倆這是做什么!”
李樓風(fēng)身形一滯,慢動作坐回了身:“哦……人家不領(lǐng)情呢�!�
蕭泉扶額嘆氣,拿腔拿調(diào)道:“罷了,怪我們多事,掛心你傷好了不曾,倒是我們的錯了�!�
兩人一唱一和把他襯得像個不識好人心的白眼狼,小孩好逗,以為他們真的傷心了,垂頭默然半晌。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還是盯著桌面上的講義,原來都是芳雅邊掙口糧邊學(xué)書,得空能教他兩個字的時間幾乎沒有,這講義上他大半的字都不認得,拿筆的姿勢也是偷學(xué)了芳雅。
一踏入滄浪堂,他便有些后悔聽了芳雅信中所說,來求個賢師多學(xué)點東西,日后好謀生。
他在努力不讓自己出糗了。
“那日你們幫了我,那些藥費我日后會補上的……”他拿手背抹了抹眼睛:“對不住,我脾氣太臭,不是有意趕你們�!�
蕭泉一看,玩大發(fā)了,這下真把小孩逗哭了,忙掏出手帕上前哄道:“好了好了,我與他并沒生氣,全是逗你呢�!�
“啊?他真哭了?”李樓風(fēng)坐在后面看不清楚,慢半拍道。
蕭泉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少說風(fēng)涼話!”
余歌一下挺直脊背,把剛要伸頭的李樓風(fēng)下巴撞了個趔趄差點咬斷舌頭,歪到蕭泉身上喊疼。
“行了,我才沒哭,這東西你自己收著吧,”他把蕭泉的手帕往回擋了擋,瞥了李樓風(fēng)一眼:“免得有人明里暗里地吃味�!�
他算是看透了這一對,兩人貼在一塊兒恨不能把“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刻在腦門上。
“我……我不大識字,若有空閑,”他咬了咬下唇,試探著邁出友善的一步:“勞煩你們教教我。”
兩人凝固在原地,蕭泉手動合上李樓風(fēng)的下巴,“快!機不可失,收服他!”
蕭泉關(guān)門放李樓風(fēng),李樓風(fēng)領(lǐng)命撲上去,一把攬住余歌的背,笑得活像拐賣人口的人販子:“來來來,在下勉強算是學(xué)富五車,盡管來問。”
余歌并不客氣,逮住人就一通問,一遍不懂就問兩遍,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做了標記,預(yù)備晚上回去再多看看。
他這份用功勁看在李樓風(fēng)眼里,有些恍惚,滄浪堂里怕是要出個小蕭泉。
另一邊的蕭泉看著他倆兄友弟恭的樣子,欣慰地笑了笑。
余歌換了一身衣服,那天的衣服破爛成那樣,指定是穿不了,今天這身也是打著補丁的舊衣服,袖邊衣角被曬得發(fā)白,可以窺見他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是有些捉襟見肘。
但他自尊心又分外強烈,所以會一遍遍提起藥費,不想讓他們因此看輕了他。
他與王儀笙何等相似,卻又全然不同。
就算他坐在王儀笙的位置上,也不會步了那人自戀自憐的后塵。
蕭泉一心二用,一邊揮毫一邊憶起那日馬場之上這小少年的矯健身姿,那不屈不撓的氣勢,和一點就炸的脾氣。
他們與他也不過一面之緣,余歌卻給她留下極深的印象。
她想,這人只是運氣不大好,秉性卻可見一斑。
筆尖停頓,她側(cè)目而視,果然見那少年咬著筆頭,神色認真極了,聽著李樓風(fēng)東拉西扯又能莫名圓回來的那些釋義,留下自己的體會和筆墨。
縱然命運欺你單薄,好在你渾身是刺,又正當(dāng)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