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低眉
鐺—”
“鐺——”
“鐺——”
撞鐘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喚醒了蜷縮在地的蕭泉。
她身在一間小院中,入目便是廊下修剪得當?shù)呐柙�,鐘聲遠去后,才能聽清泠泠的風鈴聲。
“這里是哪?”
她茫然起身,自己身上的裝束華貴非常,手上還染了鮮艷的蔻丹。
左側(cè)的房屋似乎是用作廚房,頂上的煙囪蒙了一層蘚綠,門推不開,她轉(zhuǎn)而走向大堂。
推開門被簌簌而下的灰塵撲了滿懷,她以手作扇揮了揮,堂中什么都沒有,就連一方茶桌一張矮凳都奉欠,橫梁上蛛網(wǎng)密布,應(yīng)該是荒廢了很久。
走到院中,通往后院的小道上封了門,依稀能看見一個幾人合抱的大榕樹。
陽光太過熾熱,照得她睜不開眼,“這里是哪?”
金邊袖袍隨著她的動作搖擺,她撫在這細膩柔軟的布料上,隱隱聽到堂中有人在呼喚。
可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這些聲音或嘶啞或低沉或清脆,但她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什么。
她提起衣擺跑到堂中,方才明明還空空如也的堂中,多出來一座巨大的菩薩像和一方香案。
按理說這么大的菩薩像會頂破屋頂,但屋頂是好的,菩薩像低垂眉眼,靜靜地俯視著她。
香案上的兩只香燭隨著她帶進來的氣流微微搖晃,絲絲縷縷的香氣纏繞著她。
“座下之人,報上名來�!�
她呼吸一滯,明白了那份詭異感從何而來。
我是誰?
“我的名字……”
燭火仿佛搖曳的眼睛,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苦思冥想,直到她捂著腦袋跌在地上,她也沒想出自己到底是誰。
“求……求菩薩賜名�!�
她實在想不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沒有來路的人,該如何找到去處呢?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她的身后什么也沒有。
“求菩薩賜名,求菩薩賜信女一個名字,信女不能沒有名字……”
她怕得發(fā)抖,不住給菩薩磕頭,乞求神佛給她一個立錐之地,好過自己飄零天地間,茫茫然不知所起,孤零零不明所終。
無論她如何乞求,都不再有梵音傳來。
菩薩的面中有了一絲裂痕,她怔怔地盯著那處裂痕,嘴里無意識地發(fā)出呢喃:“不……不……不要……”
天不遂人愿,那處裂痕變成越來越深的裂縫,菩薩一分為二,在她的哭求中化為齏粉。
周遭的景象轟然崩塌,她撲騰著睜開眼,入目是發(fā)霉的橫梁頂。
“你居然醒了?”話音里滿是稀奇,一個面容枯黃的男人探過身來,房中還鋪著十多張床板,上面躺著或夢囈或哀呼的人。
她腦中昏昏沉沉,夢境中的所有她都不記得了,卻還是本能地拽住男人的衣袖,質(zhì)問他:“我是誰?”
男人更稀奇了,古怪地笑了一聲,“你是誰你問我?”
他見這女子目露兇光,似乎沒有與他開玩笑的意思,又想起送她入宮的小少爺,以為是他們在對什么暗語,稍有不耐地走到花名冊上,翻看了當時給她留下的名字。
“蕭瑾安�!�
她的眼睛緩緩瞪大,起身想要去看,卻因為連日的昏迷四肢都還使不上勁,軟綿綿地撐在床邊,走一步緩一步到了桌旁,顫抖的手指撫在了歪歪扭扭的“蕭瑾安”三個墨字上。
原來她叫蕭瑾安。
“這里是何處?”她問。
男人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浣衣局�!�
“我為何會在這兒?”
“你……”男人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意識到事情開始不對勁,“你不記得了?”
蕭瑾安目光混沌,現(xiàn)在已是晚上,冰天雪地中房里也只燒了一盆炭,冷意漸漸攀上她的脊背,令她打了個寒噤。
“我……不記得了�!�
男人皺眉道:“嘖,真麻煩,你在這里安分先待兩天,別亂跑。”
“哎,老五,換班了換班了�!�
“哎,這就來。”
走之前他指了指蕭瑾安的床位,“快回去躺好,這幾日你都安分待著,自會有人來找你�!�
這叫老五的男人離開后,進來一個身量稍高些的小太監(jiān),見這病懨懨的美人兀自立在桌前,走過去在她手背上按了按,在她怒目而視前收回手,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你就是老五的傻妹妹?他上哪找你這么個天仙似的妹妹?”
蕭瑾安蹙眉望著他,沒有言語,很快回到自己的床鋪上,聽著身邊人的痛吟聲閉上了眼。
那個老五說會有人來找她?
什么時候來?
來的人是誰?
身后的目光有如實質(zhì),她將身上的破棉絮往上拽了拽,心想,她決不能留在這個地方。
……
“怎么還上我這兒養(yǎng)病來了,能要就要不能要拿張破草席裹了!”門外傳來女人尖利的聲音,蕭瑾安腦中瞬間清明,起身朝門口走去。
門沒關(guān),冷風呼呼地往里灌,怪不得她一晚上都覺得冷。
院中擺著一個大水缸,兩旁種著些半死不活的樹木,枝條上凝著冰霜,寒酸中透出些肅殺的氣息。
女人尖聲訓(xùn)著一眾丫鬟太監(jiān),臉上的橫肉隨著她的動作起伏,越發(fā)顯得有氣勢。
女人注意到面色蒼白朝外看來的蕭瑾安,“喲”了一聲,“這兒不是有個能下地的嗎?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都給我在這兒裝病呢�!�
說完她風風火火地沖進門去,蕭瑾安險些被她撞開,站在墻角看她一個接一個地掀開又冷又硬的被褥,上手掐在她們腰間肋下,房中一時哀鴻遍野。
直到女人面帶嫌棄地接過小宮女遞來的手帕揩了揩手,和墻角尚且能站著蕭瑾安對上了視線,指著她道:“只有一個能用的,就你了,跟我走。”
剛剛站在外頭挨訓(xùn)的男人,見老五囑咐的勞什子妹妹跟在理事婆身邊,臉色一變就要上前,被理事婆厲聲喝道:“怎么,我?guī)人走你不樂意?那么多活誰來干?”
“等什么呢,等我抬你走?”理事婆拽了她一把,她踉蹌兩步穩(wěn)住身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個男人,福禍難料地跟著前面的女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