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可記得
這時門被敲響,一個腦袋探了出來。凌月端著盤糕點,臉上紅撲撲的:“師傅,姐姐,這是我和凌星哥親手做的,你們嘗嘗�!�
謝池彎眉笑著道謝,又順手摸了把凌月軟軟的頭發(fā)。
糕點有些甜膩,不過味道還算可以,一看便是做糕點之人非常用心。謝池順口問道:“你為何要收養(yǎng)他們?”
茗衣并未立刻回答她,只是拋給她一個問題。
“你可知藥人是什么?”
謝池雖從前在京城并未聽說過,但這答案也很容易思考出來:“莫不是試藥之人?”
見茗衣點頭,她忽然反應過來,茗衣的意思是,凌星和凌月曾經(jīng)是藥人。
茗衣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告訴她這兄弟倆的身世。
十幾年前,他誤入了盜藥賊老巢,在破舊不堪的草屋里發(fā)現(xiàn)兩個小孩,年紀不過七歲左右,卻滿身傷痕。
見他進來,其中一個孩童哭著跪到他面前,茗衣本以為這孩子是想脫離困境,誰知他只是撐著沙啞的嗓子哭道:“求您,救我弟弟出去�!�
茗衣看出來,他并沒有對生的渴望,但他還是將兩兄弟都帶了出去。
他們是雙胞胎,如星月般伴隨而生,茗衣希望他們也能如星月閃爍,于是哥哥取名凌星,弟弟取名凌月。
“那群盜藥賊不通藥理,于是便拿凌月試藥。我見到凌月時,他的眼睛是硬生生喝藥喝瞎的�!�
茗衣似是想起這段往事心里不悅,謝池知道他眼底的憤恨是因為那群盜藥賊。
謝池不禁有些唏噓。一株草藥往往牽扯出多條利益鏈,有人收益,便有人受苦。一切就是如此輪回,且堅不可摧。
話又轉(zhuǎn)回自己,謝池問他:“那我可是京城謝氏之人?或者,我的父親另有其人?”
茗衣望著杯中茶葉沉浮,慢慢說道:“如今不是真相浮出水面之時,稍安勿躁�!�
謝池只覺得心里有勾子,若不全知曉,她的心里便癢癢的,她瞪著茗衣,似是在控訴他說話只講一半,而茗衣則悠悠喝茶。
此時門外突然傳來異響,兩人顧不上聊天急忙查看情況,而遠處凌星背了個人,嘴里喊著師傅救命。
待凌星進門把人放上床榻,謝池看見此人面相不由得愣住。
“你認識他?重死了,我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他渾身是傷,就帶回來了�!�
凌星察覺謝池面色不對勁,于是一股腦抱怨著。
何止是認識。謝池抽了抽嘴角,這可是白澈魚的好兄弟,桑枝。只不過他精通藥理,怎會讓自己這般狼狽。
謝池簡潔向茗衣介紹他:“這是我在京城的朋友,還請您相救,他本性不壞,并不是盜藥賊�!�
有了這話,茗衣雖耐心醫(yī)治,嘴里卻罵罵咧咧沖著凌星道:“你個臭小子,整天撿人回來,你當家里是收容所不成?不知道你師傅有潔癖?”
凌星一臉無辜,選擇對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有了茗衣的治療,不出片刻桑枝便悠悠轉(zhuǎn)醒。他睜眼瞧見謝池眸中閃過詫異,不過待看見茗衣時卻有些激動地扯住他的袖子道:
“您就是茗衣仙人嗎?晚輩有一事相問,還請您指教。”
茗衣有些不明所以,示意他繼續(xù)往下說。桑枝握緊拳頭,語氣有些懊惱。
“我與朋友來素魄暫居,可朋友不知為何中了草藥的毒,這草藥怪異無比,讓我朋友冷血無情,竟是連我也不認識了。我想問仙人如何才能解了這毒�!�
謝池聽聞急忙道:“你說的是白澈魚?他那夜沒受傷?”
桑枝點頭。只不過他心下有些煩躁。這草藥雖是他自作主張,可他卻不曾完全了解藥性,只是聽信蘇木族長所言。如今白澈魚六親不認,甚至有些冷漠殘暴,他只好來這尋找傳聞中的藥仙人。
茗衣捋著胡子思考,嘴里不住地念叨:“無情………冷漠………素魄并無這樣的草藥有這般毒性�!�
此時他面色才有些凝重:“你說的草藥,也許是蘇木族的毒草。蘇木草藥我也了解甚少,除非你把你的朋友帶回來讓我仔細瞧瞧,這一時半會我也給不了你解藥�!�
他又有些疑惑,打量了桑枝幾眼:
“蘇木早已滅族,連草藥也近乎絕跡,你朋友是何人,能被種下這般毒藥。”
桑枝低垂著頭,手心卻早已被自己掐得麻木。他輕聲道:“晚輩不知。”
若不是自己大意,他也不會無奈到選擇尋求素魄幫助。他問茗衣花心道可能解此毒,而茗衣卻搖頭。
“我的花心道所煉制的至毒,至純,都只針對素魄。若我不能看見中毒之人,是定然找不出解藥的。”
桑枝聽聞有些為難。白澈魚他可能帶不過來,但他忽然想起謝池與白澈魚的種種,于是詢問謝池:
“謝小姐,您能否幫在下一個忙。來日定當報答。”
白澈魚心里最惦念的便是謝池,如今也已別無他法,謝池聽他求助,當下就答應了。
那夜她害他掉下山崖,如今她幫白澈魚解毒,從此就再不相欠。謝池雖心里消除了愧疚,可此事到底還是因她而起,便該由她了結(jié)。
桑枝傷得嚴重,茗衣同意他暫住山谷療養(yǎng)。臨走前他給了謝池一幅地圖,并告訴謝池白澈魚此時身處何方。
那夜他把昏迷的白澈魚帶去素魄,此后便一直住在自己勢力的地盤,素魄最東邊的清風山莊。
行走來去大概一個時辰,難怪桑枝撐不住倒在了半山腰。謝池收拾好行李,出門便見凌星和凌月站在門口,如同兩尊門神。
凌月眼底滑過一絲不舍,眼巴巴地看著謝池,就像紅了眼眶的小兔子。謝池心底直喊罪過,安撫他道:“姐姐很快便回來了�!�
聞此,凌月也沒有過多糾纏,而是懂事的退后給謝池讓出一條道。凌星一直默不作聲,到最后才開口:“喂……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謝池有些發(fā)笑,但到底還是感動的。這兩個小家伙性格迥異,但都是真心待她,竟也讓她有些不舍。可正事要緊,謝池還是上路了。
她的包袱里塞滿了凌月給她的糕點,有些重,可謝池沒有丟下,一直背著。
好在下山容易上山難,謝池走到山腳倒也不覺得累得慌,攔了輛馬車就趕往清風山莊去。
路越走越偏,桑枝只告訴她清風山莊是朋友資產(chǎn),但等謝池親眼瞧見,這才有些感嘆。
這清風山莊的陣勢過于大,仆從者眾多,可大家都面無表情,拿謝池這個外來人當空氣對待。
謝池直直往里走去,憑著桑枝的交代找到眾人里唯一身著紫袍的中年人。桑枝告訴她那是管家,只要向他交代清楚便好。
謝池走上前,管家這才注意到她:“你是何人?”
謝池回道:“我是桑枝的朋友,名喚謝池,幫他帶這里一位叫白澈魚的人去他那�!�
管家一愣,隨即笑著歡迎她:
“原來是這樣,我現(xiàn)在就讓下人為您準備房間,白大人此刻正在別院休息,不便叨擾�!�
趕了這么久的路,謝池終歸是有些疲倦,便也沒看見管家眼下的不屑。她潦草地謝過管家,隨即隨著下人去了自己的房間。
管家見她走了,不再隱藏眼里的情緒,淡漠地吩咐下人:“桑少爺有令,若是一位叫謝池的人來,你們不必當真,也不必討好。”
這時回了清風山莊桑枝就下達的命令。他不知謝池會不會有機會來這里,但他因心里不滿,還是做了萬全準備。興許謝池會因為這里人態(tài)度惡劣而放棄與白澈魚相見。
只不過現(xiàn)在情形來看,桑枝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更是讓解毒一事變得更加復雜和漫長。
但這些謝池全然不知,她看見床塌便撲過去,睡了好些時候,待睜眼太陽都已落下許久了。
只是這屋內(nèi)漆黑一片,竟都無人來添燭火,也沒有人送來飯菜。
謝池心下有些疑惑,便自己出了門。說實話她有些餓了,但她有些頭暈,不想吃那些糕點,只想找些清淡的。
許是今日總吹風,又一直趕路,所以染了風寒。
不過謝池向來不把這些當回事,繞了半天終于看見幾個下人圍在一起聊天。她走上前問道:“你們可知膳房在何處?”
那幾個下人見她,互相使了個眼色,便又聊起天來,全然當謝池不存在。
謝池有些惱火,但還是離開去尋了別的下人,結(jié)果無一例外,都拿她當空氣。
“這桑枝交的什么朋友,這么不靠譜,這下人竟比公主府內(nèi)的侍從還要看人下菜碟�!�
她抱怨著,不知走了多遠終于看見了管家。這管家自她來時態(tài)度還可以,謝池以為總算找到了好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面前:
“您好,請問可以給我準備些吃食嗎,或者告訴我膳房的方向�!�
管家彎著眼睛應下,讓謝池先回房稍等片刻,他馬上就喊人去準備吃食。話末,他又似是有些歉疚道:
“真抱歉謝姑娘,我們以為您還在休息,便沒有去打擾您,讓您餓著了�!�
謝池搖頭示意無礙,又問管家清風山莊的主人去哪了。管家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卻讓人挑不出錯誤:“我家主人喜好云游四海,如今不在素魄。”
謝池不再多問,她強撐著頭暈回到屋內(nèi),等待送吃食的人過來。
可過了半晌,外面依舊毫無動靜。就在謝池終于忍無可忍之時,一個侍女推門而入,手里端著一碗米粥和饃饃,似是有些不耐煩地擺到餐桌,嘴里不住抱怨:“真麻煩,還要人來送吃的�!�
她又不情不愿地添了些燭火,隨即快速離開,似是對謝池不滿極了。
謝池有些沉默。饒是在傻也該看出,這管家也是故意的,清風山莊的所有人實則根本不歡迎她。
可是他們素不相識,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不過好在米粥清淡,謝池喝了一碗下肚,這才覺得胃里好受了些,只是頭還有些暈乎。
她向來不會照顧自己,覺得熱了便出門吹風,結(jié)果頭越吹越難受,竟有些疼了起來。
謝池不得不去尋些風寒藥,可她好不容易碰見一人,那人卻眼里不耐,使勁推了她一把。
“大晚上的不睡覺,來這騷擾人做甚。”
腳底本就虛浮,這一推直接讓謝池朝后倒去,胳膊狠狠擦在地上,手也磨破了皮。
那人哧笑道:“還會碰瓷啊�!�
謝池抬眼,卻見遠處走來一個讓她無比熟悉的人。謝池用盡力氣喚他:“白澈魚!”
白澈魚聞言,緩緩朝他們走去,站定在兩人面前。
他眼里是不盡的寒冷,刺得謝池心里一顫。白澈魚只是瞥了她一眼,隨即問侍從:
“你們這是做什么?”
那侍從全然沒了剛才的囂張勁,只是有些惶恐的垂頭:“驚擾了白少爺真是抱歉,這姑娘非要說是小的推的她,小的心覺委屈,便不曾扶起她�!�
謝池清楚地看見白澈魚聽后眼里閃過的厭惡。她顧不上傷口疼痛,踉蹌著站起身問他:“你也不記得我了?”
回應她的只有白澈魚的冷漠。
他似是有些不耐煩了,跟下人交代了一聲:“我走了�!�
下人應下,然后彎著腰送走了白澈魚。待白澈魚走后他才有些不屑地看向謝池。
“真是姑娘家家也不要臉面,竟然妄想白少爺來幫你�!�
謝池緊捏衣角。
那些人的怠慢,欺負她都不曾覺得有什么,可剛剛見了白澈魚,竟是心里沒由來覺得有些委屈。
頭還暈著,她不再理那下人,默默地回了屋子。剛剛侍女送的燭火早便熄了,此時屋子里漆黑。
而謝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屋子也有些陳舊,窗戶不緊,連冷風都能吹進來。
謝池躺在床榻,恍惚間陷入沉睡,她眼前好像出現(xiàn)白澈魚溫柔地笑著,對她伸出手的模樣,可頃刻間又忽然變成他站在遠處,眼里盡是冰冷,那冷意恨不得把她全身凍結(jié)。
最終全然化成厭惡,白澈魚甩甩袖子離開。
迷蒙間,謝池眼下落了幾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