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這片低價紅燈區(qū)穿行至一半,莫若拙警覺的耳朵突然一動。
“班長�!�
捏住剎車,莫若拙腿支在地上,回過頭。
明明晃晃的水坑倒影著理發(fā)店的霓虹燈,一個修長的人影靠著墻,手中夾著一支明滅的煙,用特有的聲線和口音,“過來�!�
在墻壁都是濕淋淋的小巷里,莫若拙不露聲色咽了下喉嚨,“羅晹?”
那人抽了口煙。
莫若拙謹(jǐn)慎且小聲地,“羅晹是你嗎?”
“嗯�!�
莫若拙放下腳剎,抱著頭盔走過去,“你怎么了?”
羅晹從錢夾里拿出幾張鈔票,言簡意賅,“手機�!�
莫若拙看看他捏著幾張鈔票的手,修長漂亮,像是玻璃。而手里的那些錢用他的手機多太多了,莫若拙也不是那么見錢眼開。
沒接錢,他往前走近了,看見羅晹眼角的血絲,還有手臂一條很長的擦傷,眼睛瞪大了些。
“你被打劫了嗎?”
羅晹瞥了眼,瞪大眼睛的莫若拙。
通常情況下,羅晹是惜字如金的。
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也因為他的港普很難懂。現(xiàn)在裂開的嘴角針扎一樣疼,他更不想開口。
但是皮膚很白的莫若拙一瞬間又驚又愣的目光和問題一樣很傻,而且吹紅眼角看著很明顯,眼睛有地上的水光,就像是哭過。
有種清純的感覺。
肋下正斷裂一樣痛著的羅晹一瞬間改變了要用電話通知瞿紀(jì)濠他們來接自己的想法,說:“送我去酒店�!�
莫若拙回頭看了眼自己的那輛破舊的木蘭車。
羅晹不由分說把能重新買輛新車的錢塞到他手上,“買你的時間和車�!�
莫若拙看看錢,又看看如此囂張的羅晹,感覺他還死不了,說:“我送你去醫(yī)院,但是我要先把這個訂單送完。我已經(jīng)遲到了�!�
說完最后一句,莫若拙不自覺皺緊了眉心,嘴唇好像還有些可愛的撅了下。
羅晹靠著墻不動,莫若拙擔(dān)心他是不是比看起來嚴(yán)重,想著還是出去給他叫輛車。
“過來扶我�!�
真是個大少爺。
莫若拙走進半步,伸出手臂把人挽住。
剛才羅晹靠著墻,沒察覺,等莫若拙扶住羅晹才對比出,羅晹真的比他高了好些,也沉了好多。
坐上擦過雨水的木蘭車后座,羅晹支在地上的長腿無處安放,莫若拙再坐上來,發(fā)現(xiàn)車座擠了特別多,屁股往前蹭,挪出一點空間。
羅晹沒力氣似的靠過來,有些燙的體溫貼著他的后背。
莫若拙怕人半路暈過去,在出發(fā)前給出友善的心理準(zhǔn)備:“我第一次載人,你抓緊點,小心被顛下去�!�
當(dāng)羅晹?shù)氖直鄄灰娡獾丨h(huán)住他的腰,莫若拙感覺怪怪的,看了眼橫在肚子上的修長小臂,重新啟動了電瓶。
或許是多了個人,跑完這條暗巷,莫若拙都沒剛開始怕。
送完手里的單子,跑紅了臉的莫若拙騎車去了就近的醫(yī)院。
羅晹真的是個很麻煩的大少爺,被載到醫(yī)院門口也沒下車。
莫若拙拿他的錢掛了急診,然后走到門口問羅晹要不要再用他的錢叫個擔(dān)架來接他。
不喜歡去醫(yī)院羅晹看一眼擅作主張的莫若拙,終于跨下車。
考慮到羅晹?shù)恼Z言和性格問題,莫若拙跟著一起過去,當(dāng)著翻譯,也當(dāng)著護士,細(xì)心地指出被醫(yī)生忽視的傷口,“這里也擦破了�!�
然后在羅晹包扎最后兩處傷口時,功成身退,悄悄出門了。
羅晹從來沒有這么完整的處理過這些小傷口,沒理會醫(yī)生建議他拍個腦CT的建議,自己用撕開的白棉布在手背上系了個結(jié),套上短袖就利落走出去。
本以為已經(jīng)走掉的莫若拙還在門診部外,站在路邊那輛掛著一個圓頭盔的木蘭車旁邊,正細(xì)聲細(xì)氣地講著電話,聲音軟軟地說著對不起,解釋自己在醫(yī)院陪一個同學(xué)。
羅晹停在不遠(yuǎn)處,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煙絲之前弄得有些潮,點了幾次也沒點燃。
當(dāng)香煙燃燒起來,莫若拙放下手機回過頭。
羅晹看著莫若拙的臉深吸一口,兩片嘴唇微張,舌頭趕出青煙,又抽了一口,感覺自己每一口都在吸春藥。
白白凈凈的莫若拙朝他走來,在寬松的短袖下有抱著很細(xì)的腰,出了汗的身上有股干凈的香味。臉窄小,雙頰有些軟白的嬰兒肥,眼睛大大的,看著就不會接吻的嘴唇軟紅,舌頭也很嫩的樣子。
莫若拙手里拿著半塊帶著的椰蓉面包,剛才趁空又咬了幾口,張開的唇瓣帶著椰奶香,
“羅晹你要報警嗎?”
羅晹垂下目光,抽著煙的目光有些玩味。
“你是不是遇到搶劫的?”出于同窗的友愛,還有東道主的關(guān)照,莫若拙說,“我有個鄰居是警察,你要是記得那些人的特征,他能把人抓來,東西還你,還給你道歉�!�
“說不定警察要抓的人是我�!�
“�。俊�
羅晹帶傷的臉看不清表情,莫若拙看了又看,好奇:“你做什么惹到那些人了?”
“和她睡覺�!�
“�。俊痹趦擅腌姾蟛乓庾R到“她”是“她”,不是“他”,莫若拙雙重尷尬起來。
但不能表現(xiàn)得好像沒見過世面,莫若拙“哦”地點頭,耳朵又漸漸紅起來。
沉默了一下,他捏著變形的面包,找機會說再見,說:“羅晹,要給你家里打個電話來接你嗎?”
羅晹看著他不說話,莫若拙拿出手機,說:“你媽媽或者爸爸……”
“死了�!�
莫若拙一愣,馬上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說:“對不起�!�
他對羅晹他們的故事和來歷都是道聽途說,沒想到原來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沒有父母。
莫若拙有些悲天憫人。
盡管他曲折、不光彩的人生和羅晹生并不相似,但他還是想起了幾個小時前見過的方程修。
在莫若拙擁有關(guān)于“父母”地記憶初始,就知道方程修不喜歡他,大概也有些嫌棄他。
當(dāng)時莫若拙還沒有天賦異稟到從小臉皮就厚,只不過爸爸對沒有擁有過的人來說,怎么都是讓人忍不住期待。
方程修可能覺得七歲的莫若拙已經(jīng)有了賴人的天賦,當(dāng)他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時,方程修推開他,說:“還是叫叔叔�!�
看著水洗過一樣明凈的街道,把剩下的面包吃完,莫若拙將塑料袋整齊對折捏在手里,問只抽煙不說話的羅晹:“羅晹,我要回去還車了。你呢?”
“一起。”
碾滅了煙,羅晹幾步走到他的車旁邊,停下來,并瞥來視線,一副等著他這個轎夫去起駕的樣子。
“瀝瀝雨夜似首歌”
等莫若拙還了車過來,站在街邊的羅晹就把用過的手機放到他手上,看著他,好像要繼續(xù)聽他安排的樣子。
不過莫若拙難以把比自己高出一截、目光像夜色一樣的羅晹當(dāng)成一個迷路的大孩子。
張望了周圍一圈,他找到了可以托管羅晹?shù)牡胤健?br />
走進奶茶店時羅晹吸引了些注意力,安靜的環(huán)境里有小聲的議論。
穿著圍裙的店員小姐姐還問點單的莫若拙:“那是你朋友嗎?”
莫若拙點頭,端著東西回頭,與坐在窗邊的羅晹對上視線。
莫若拙心中一頓,心想,真的好會長。
長相和身材都讓人眼饞。
等莫若拙把一人量的奶茶和蛋糕端過去,都推到羅晹面前,他覺得再沒自己什么事,就和羅晹分別。
羅晹看看桌上那些剩下的錢,想到莫若拙低聲下氣挽留一份小時工的聲音,還有他細(xì)細(xì)手肘旁磨出毛邊的袖口,以及鞋底磨損的白球鞋。
不懂干瘦矮小的莫若拙在想什么,羅晹伸手捏住他留下的奶茶。
“叩叩”。
羅晹轉(zhuǎn)過頭,還沒離開的莫若拙就站在玻璃窗后,對他笑著指了指背后的街。
提醒完羅晹注意街上來往的車,有些傻氣的莫若拙揮手走出了羅晹?shù)囊暰。
看不見人后,羅晹?shù)皖^緩緩喝了一口半糖的奶茶。
過了幾分鐘,司機尋過來,替捏著奶茶的羅晹扶著車門,擔(dān)心問起大少爺手臂上的傷。
羅晹不在意,心情不錯地喝著被奶茶。上車后突發(fā)奇想地,讓司機開過附近的兩條街,找到了十分鐘前和他揮手說再見的莫若拙。
最后看著莫若拙小跑進一條地面有積水的弄堂,羅晹關(guān)上車窗,讓司機重新啟動的汽車駛離了這條老街。
莫若拙上樓時,用手機照著亮,電池老化的二手機,剛剛到門口,就自動關(guān)機。
他借著樓外微弱的光線開門,一個人從樓梯上伸出黑乎乎的腦袋輪廓,莫若拙手一抖,鑰匙擦著鑰匙孔過去。
周了的聲音說:
“回來了?上來吃點東西�!�
莫若拙有氣無力說:“好�!�
周了問他:“怎么了?”
莫若拙收起鑰匙,往樓上走,“有點餓了�!�
周了站在門口看看他煞白的臉,還沒開口,莫若拙就問:“你的臉怎么了?”
周了摸上自己腫著的那半邊臉,一臉無語,“進來再說�!�
在不大的客廳,茶幾上是幾份給加夜班的周嶼準(zhǔn)備的宵夜,穿著黑色工字背心的周了雙肘支著沙發(fā)后靠,手臂有一層薄而修長的肌肉。
胳膊細(xì)瘦的莫若拙在旁邊細(xì)致又秀氣吃著東西,可能是因為嘴小,吃東西時腮幫子總是鼓起一塊。
他聽到周了說是到臉被女同學(xué)扇的,然后訝異轉(zhuǎn)頭去看周了。
周了往他張開的嘴里塞了一塊蛋餃,說:“不是我耍流氓,是她不小心的�!�
今天學(xué)校的運動會,他當(dāng)時贏了球,挺高興的,就隨便抱了左右一個人。
嬌滴滴的女生一身癢癢肉,笑得花枝亂顫,嚇得周了去看她有事沒事,女生一邊捂臉笑,一邊趕他,不偏不倚的一巴掌就打在他臉上。
“就這么摟了一下�!敝芰税咽址旁谀糇镜难瞎戳斯此砷_,繼續(xù)無語,“還沒有你的腰細(xì)�!�
莫若拙動著鼓起的腮幫子,用周了剛才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烏黑的眼瞳向上眼白。
周了說:“丑死了�!�
莫若拙扭過頭,抿著嘴輕笑了一下。
周了看他淺淺勾起的嘴唇,用膝蓋碰碰他,突然說:
“今天我們班的那群女生說,一個男人主動伸手摟人腰,就是要想和人睡覺�!�
“啊?”
“啊什么啊,其實挺有道理的�!敝芰丝纯茨糇荆澳阋惨羞@么強烈的自我防范意識。”
莫若拙每天想的不是學(xué)習(xí),就是怎么賺錢,回家連說自己今天經(jīng)歷了什么的力氣都沒有,對女生的細(xì)腰更不感興趣。
他用很無聊地目光看了眼周了。
周了覺得好氣又好笑,心里又說不清楚自己特意交代莫若拙這些做什么,想戳下他鼓起來的臉頰,又算了。
一般男生再怎么瘦,身形輪廓和女生天生的曲線不一樣。莫若拙又不一樣,皮膚白,骨骼纖細(xì),肩膀薄,收得很窄的腰有細(xì)軟的線條,看背影是容易認(rèn)錯也是常有的。
周嶼說是莫若拙還沒有長開的緣故,再過兩年,莫若拙身上男孩子的特征會像周了一樣明顯,有硬邦邦的肌肉和高大的身形。
那時候周了和他玩,就不會像現(xiàn)在覺得的怪異。
但是,看著莫若拙白皙的臉,周了想,還是這樣好看。
周了剛離莫若拙遠(yuǎn)一些,又猛地湊近,鼻子像警犬一樣又捕捉到了不一樣的氣息,追著他嗅嗅鼻子,“你身上怎么會有煙味?”
莫若拙抬起胳膊聞了聞,想到這晚把下巴墊在他肩上、很信任地靠著他的羅晹,感覺耳朵還有些癢似的,刮刮耳朵,說:“送了一個人去醫(yī)院�!�
周了狐疑看著他:“怎么送出一身的味道?”
莫若拙不假思索:“可能粘了N.S.極勛章。”
周了:“?”
免得周了又笑他,莫若拙沒再開玩笑,說:“我騎車,他坐后面�!�
周了皺了皺眉,“那人你認(rèn)識?”
莫若拙奇怪說:“不認(rèn)識我為什么要送他?”
看莫若拙不像撒謊,周了還是不怎么放心,對他說:“小莫你別又偷偷抽煙。”
莫若拙點頭。
再留了一會,莫若拙家里還有一堆事要做,沒等到周嶼回來,就揉著肚子下樓。
回到家,莫若拙曬起雨衣,洗衣服,拖地,整理書包,最后算賬。
收拾著桌上的零錢,還有那張銀行卡,莫若拙一陣默然。
他今天被方程修第二次棄養(yǎng),需要擔(dān)心的以后,在這個時候明晰刺骨起來。
莫若拙臉貼著涼涼的桌面,心想,好想快點長大。
要比方程修要高,也要比他有錢。
可是莫若拙希冀的未來,像是這個漫漫長夜一樣,知道總會天亮的,就是不知道需要等待多久。
過了一會,莫若拙才打起精神,拖著沉重的身體去浴室。
洗澡前,他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張質(zhì)地偏硬的紙巾,一角有奶茶店的印花,正中間是兩行字跡不一的字。
上面一行是要電話的請求,第二行是要到的電話號碼。
就是給錯了對象。
當(dāng)時在小姐姐大吃一驚的注視下,莫若拙硬著頭皮,跑了。
遇事犯慫的莫若拙現(xiàn)在才覺出一絲好笑。他走出浴室,把手機開機,將電話號碼存進了通訊錄,然后把這張帶著香味的衛(wèi)生紙夾進了一本書里。
“待宰的羔羊”
周末補習(xí)的兩天,莫若拙的感冒非但沒好,還越發(fā)嚴(yán)重,嗓子腫了,用來呼吸的嘴唇起皮燒紅。
周一,周了騎車送他去學(xué)校,摸了下他額頭的溫度,皺著眉說:“記得吃藥。實在不行就請假。”
莫若拙鼻音很重地答應(yīng),又啞著嗓子說,“路上小心,別遲到了。”
周了騎上車,手朝后揮了揮。
在�?吭S多私家車的校門外,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看過騎單車離開的周了。
莫若拙站在原地,也目送穿行在車流中的山地車,鼻尖微紅,張著起皮的嘴唇呼吸。
當(dāng)羅晹路過他時,問他:“是男朋友?”
“�。俊蹦糇救魏尾唤舛家憩F(xiàn)出來,所以看上去更傻了。
羅晹目不斜視從莫若拙面前走過,他身邊站著幾個朋友,似笑非笑回頭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