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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寢殿里有濃烈的燒酒艾葉味,厚重的簾幔壓下,看不見床上的人影,濃重到駭人的呼吸聲一聲聲傳來,如破了的風(fēng)箱,仿佛連呼吸都十分艱難,陰沉沉死亡的氣息瞬間攫住了甄嬛,她突兀地止住了腳步,甚至沒有勇氣上前了。

    她從沒覺得死亡離她如此之近,她怕看見垂死的好友,她害怕。

    她緊咬住唇,一言不發(fā),身旁的槿汐和溫實(shí)初也隨她靜默在原地。菊青從外面進(jìn)來,她屏住呼吸上前,很快將兩側(cè)簾幔掀掛起,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終于得見。

    緊緊閉著眼,臉色蒼白又透著潮紅,瘦了好多,面頰有些凹陷了。呼吸困難又沉重,頸部的腫脹一眼便能瞧見,十分駭人,此刻也分不清是睡過去了,還是昏迷著。

    忍了許久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胡亂流滿臉頰。甄嬛紅了眼眶,定定看著,無邊的愧疚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良久,她才哽咽出聲:“陵容,陵容……”

    “陵容……”她痛哭了出來,又緊捂住嘴巴不讓哭聲溢出,隔著一段距離,深深看著那個消瘦的人影,不能再靠近半分。

    她想起那個初見羞澀內(nèi)斂的妹妹,想起她低低喚她姐姐的模樣……她從未覺得回憶如此痛苦,也許是瀕臨分別的慘境給了她一點(diǎn)勇氣,她很想上前,再握一握陵容的手,想把她叫醒,聽她再喚她一聲姐姐。

    靜止許久的腳步漸漸動了,她毫無猶豫地踏了出去,卻在瞬間被人狠狠箍住身子,不得前進(jìn)。

    “小主!疫病如此兇險,若您也染上了,沈答應(yīng)又該怎么辦��!”

    槿汐只能忍痛往小主的心尖里刺去。

    想要往前行去的身影失了最后一點(diǎn)氣力,甄嬛仿若被當(dāng)頭一棒,閉眼苦笑,她掰開槿汐的手,不再有任何動作,只呆呆望著床頭的方向,任淚水肆意橫流。

    槿汐亦濕了眼眶,別過眼不忍再看。

    菊青神色恍惚,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一夜之間,旁邊的寶鵲死了,與她同住一屋的寶鵑剛也說不舒服躺下了,小主也……她張張口,聲音有些嘶啞,“莞貴人,奴婢……”

    察覺到菊青似乎有話要說,甄嬛轉(zhuǎn)頭看向她,強(qiáng)迫自己定了神。

    幾人走到外面,菊青跪了下來。

    “求莞貴人替我們小主做主!”

    第35章

    身死

    菊青的沉沉一跪,無疑是甄嬛的一針強(qiáng)心劑,她果然猜得沒錯,什么天災(zāi),分明是人禍!

    她不怕艱難險阻,就怕連支撐她仇恨的對象都看不清。

    “菊青,你是從我這出來的,寶鵲和安答應(yīng)的事情蹊蹺,我不是沒有猜測,你若看見了什么,聽見了什么,只管如實(shí)道來,我斷不會坐視不管。”

    “你快起來,別跪著了�!闭鐙挚戳丝�,示意往左邊走,“院中風(fēng)大,去那里�!�

    槿汐將她扶起,幾人一同到了廊前坐著。

    得了莞貴人篤定的一番話,菊青深覺有了希望,她不敢隱瞞,只將自己知道的如實(shí)稟報。

    “宮中自時疫爆發(fā)以來,便開始施行焚艾、燒酒、煮醋,太醫(yī)院每隔幾日便會送來艾葉和蒼術(shù)一起焚燒驅(qū)疫,小主可知,我們繁英閣從未焚燒艾葉過!”菊青憤憤抬眼,滿是心酸。

    “什么?!”甄嬛驚聲道。

    “富察貴人仗著自己懷有身孕,扣下了延禧宮所有的藥草,我們繁英閣,從未得過半分。即便我和寶鵑苦苦哀求,也是無用功,反讓小主遭到欺辱,小主入宮以來從來沒有得勢過,沒有人將我們放在眼里,富察貴人如此明目張膽,竟無人敢管�!�

    菊青不吐不快,繼續(xù)說著:“不止這些,就連份例的炭火都被她拿走了九成,我們連燒水給小主用都緊巴巴的,何以能用來燒什么酒和食醋!”

    甄嬛立時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怒道:“我記得我差小允子送了不少艾葉和銀炭去!”

    菊青講到這里也有些哽咽,她道:“是,多虧有您掛念,小主才心有慰藉,不至于郁郁寡歡,原本靠您接濟(jì)日子還能過下去,可偏偏、富察貴人驕橫,她見不得我們繁英閣有半天好日子過,將那些銀炭悉數(shù)拿走,只留了幾簍黑炭,那些艾葉更是碰都沒能碰到一下就被活生生搶走!就是您送來的滿宮都有的香包,都被拿的只剩幾個,莞貴人,咱們小主是硬生生被逼成這樣的��!”

    菊青終是哭了出來,淚如雨下,“富察貴人跋扈,我們也曾想找皇后主持公道,可被她威脅說皇后娘娘下令各宮不得隨意走動,派人守在門口不肯讓我們出去,是寶鵲、寶鵲忠心耿耿,她趁深夜守門的太監(jiān)瞌睡不防溜了出去,在景仁宮門口熬到第二日晨起,可卻被人打發(fā)了出去,說皇后娘娘操心時疫根本沒空見她,根本不讓我們有伸冤的機(jī)會,就這么熬啊熬啊,只等來皇后娘娘帶太后和幾位娘娘去了寶華殿祈福住下的消息。”

    “天那么冷,寶鵲失魂落魄回來了,外面漸漸死的雜役多了起來,她也像是感染了風(fēng)寒,人有點(diǎn)畏寒,再過了幾日突然在昨夜里就燒起來了,然后……嗚嗚……今早就去了!誰也沒想到居然是這要命的時疫…….”

    菊青涕泗橫流,嗚嗚的哭,“很快,小主早起后沒多久就開始不適,然后再是突發(fā)高熱,頸一下子腫了起來,就要不好了,沒成想這時候被富察貴人知道了,大鬧著要遷宮,若不是您叫了溫太醫(yī)來,根本沒人理會咱們,東六宮明明歸皇后娘娘管,可皇后娘娘根本不予理會我們繁英閣,若是她能管管…….寶鵲和小主就不會,嗚嗚…..!”

    聽到這,甄嬛眼神如同淬了寒冰,鋒利得嚇人,她冷硬開口,:“富察貴人跋扈,皇后冷眼縱容,若不是她們———皇后、富察貴人�!�

    她咬字極重,似要將她們的名字咬碎了,咽下,牢牢記在心中。

    “什么沒空見!”菊青突然恨恨叫道,聲音之大,便是宮門口也能能聽見一二,不怪她激動,她只是猛然又想起了寶鵲多番恨恨講與她的話,那話中夾雜了多少憤懣不甘,她只要一想到寶鵲的凄慘死狀就滿心的怨恨,什么尊卑,什么國母,命都要沒了,誰管她是誰!“那朱門在午后敞開過焚艾,寶鵲一直不肯離去守在外面,她分明看見皇后好端端站在殿前,就是不肯見她!”

    菊青狠狠磕頭:“莞貴人,若不是她們苦苦相逼至此,我們繁英閣怎么會連艾葉和炭火都用不上分毫,寶鵲和小主又怎么會染上時疫……諾大的宮中,就只有我們繁英閣遭了殃啊!”

    一個她、一個眉莊、一個鶯兒,還不夠嗎?為什么偏要將人逼上絕路!

    憤怒到極致,她控制不住地顫動嘴唇,幾欲嘔血。

    小主激蕩的心緒槿汐何能不知道,她嘆口氣,真是世事難料,沒成想竟會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富察貴人出身何其好,滿洲鑲黃旗更是沙濟(jì)富察氏一支,若單論出身,后宮當(dāng)屬第一,即便她阿瑪在朝中官位并不太高,可確是實(shí)打?qū)嵉拇笞濉R怀性�,地位扶搖直上,以后更是不可限量,一個出身高貴懷有龍裔,一個落魄家族從無圣寵,況且富察貴人又一向與皇后一黨的齊妃交好,皇后又怎會為了安答應(yīng),去訓(xùn)斥正在風(fēng)頭上的富察貴人,可若知曉了卻不予以責(zé)罰便是中宮失職,如此,冷眼旁觀只作不知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可人命這種東西,對有的人來說賤如草芥,輕如鴻毛,可對小主來說,是一生都不能承受之重。

    若安答應(yīng)薨逝,以后,與她們,與景仁宮、延禧宮,便是不死不休,絕無平和可能。

    槿汐低聲開口,即便她看慣世態(tài)炎涼,面對這樣險惡的人心竟也有些許無奈:“若是富察貴人能與人和善一些,皇后娘娘能不失偏頗公平待之,又何至于此阿。”

    “呵。”甄嬛心寒到極致忍不住發(fā)笑,“若是,若是———若是人人沒有害人之心,這里就不是令人聞之色變的紫禁城了�!边B著發(fā)冷的語氣,她似乎連心腸都硬了幾分,她愚不可及,曾經(jīng)竟以為不爭不搶不與人交惡就能平安度日,她何曾害過人?陵容何曾不敬富察不敬皇后,眉莊即使學(xué)習(xí)協(xié)理六宮又何曾傲慢過無禮過,可現(xiàn)實(shí)非逼她丟下良知。

    死死守住那一絲底線,不肯主動同化變成連自己都厭惡的人,卻終究躲不過,她亦不想再躲。

    心思厭恨急轉(zhuǎn)之際———

    “篤篤——篤篤——”是叩擊宮門的聲音,在這一方僻靜之地格外悠長。

    誰還會來?

    甄嬛轉(zhuǎn)頭看向?qū)m門的方向,冷凝的神色瞬間收起。

    菊青用衣袖狠擦了眼淚跑去開門,見了是誰,先是有些遲疑,很快便聽她語氣歡快了幾分,似乎有什么好事,“是小勿子!”

    鶯兒的人?

    甄嬛有些疑惑,也走了過去,宮門被完全推開,小勿子臉上裹了面巾,背上帶了一大簍的東西來,見了她立馬跪下行禮。

    他彎了腰,那背簍中的東西便一眼可見。

    是艾葉混雜蒼術(shù)的草藥,滿滿一簍。

    “先起來吧。”

    見莞貴人面有不解之色,小勿子飛快道:“安答應(yīng)的事小主已經(jīng)知曉了,小主說宮中人拜高踩低是尋常,竹香館難免受冷待,便命奴才送來好些藥草來,為避人耳目,底下上好的銀絲炭都被艾葉遮掩著,用來供安小主驅(qū)寒用的�!�

    甄嬛心里涌上幾分感動,鶯兒與陵容并不熟識,能如此,多是顧念著她與陵容的關(guān)系罷了。

    只是陵容這樣,怕也用不上了,她心下無邊的黯然,更不知生了多少愧疚,連不相熟的鶯兒都知道差人關(guān)心陵容一二,她這個做姐姐的竟然冷漠至此,若是前些日子,她能多想著陵容一些,多愛護(hù)陵容一些,不是只派人送些東西去,而是能夠親自去延禧宮一趟,富察貴人何以囂張至此,陵容又……說來說去,總是她無用。

    “替我謝過鶯兒,你先回去吧。”甄嬛看向菊青,語氣只有她們自己清楚的灰暗,“收下吧。”

    甄嬛抬眼望向天空,陰沉沉的,難見天光,一如她已然死寂的心。

    菊青走了,她低頭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側(cè)的溫實(shí)初,想了很久,還是問道:“陵容,她有什么異樣嗎?”

    溫實(shí)初回道:“寶鵲染病而死已拖去焚燒,微臣不得已查驗(yàn)。安小主微臣細(xì)細(xì)把過脈,確認(rèn)過癥狀,是時疫無疑,只是兇險異常。微臣也醫(yī)治過一些染病的宮女太監(jiān),兇險到如此地步短短時間便致命的有,只是不常見�!闭f到此,他嘆口氣,“安小主身子本就不太好,心緒又一直……一時染病所以會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聽菊青所言,寶鵲曾有不適癥狀,想必那時候已經(jīng)染至,只是后面突然嚴(yán)重到一下斃命,究其原因,畢竟微臣未能親觀,倒不太清楚了。但微臣猜測,或許是,因?yàn)槿鄙偬炕�,又感染寒癥所致�!睖貙�(shí)初說完,遲疑片刻還是道:“安小主如此,或許也有此原因———今年初春十分的冷,她確是還有浮緊脈,一般為風(fēng)寒之象。”他并不想嬛妹妹陷入仇恨中,一旦說出炭火的致命之處,嬛妹妹只怕更深陷其中,只是他終究不愿意騙她。

    槿汐緊了緊扶住小主的手,小心地觀察小主的臉色,可甄嬛聽后只是默然,不再講話了。

    她沒回碎玉軒,悲涼坐在竹香館里,想陪伴陵容最后一段時光,等待她回光返照,再與她說上會話。

    雍正三年春,元月十六日晚,安答應(yīng)薨。

    她的喪儀簡單到不像一個妃嬪該有的儀制,時疫之下,誰也不想在一個卑微的答應(yīng)身上多花時間,整個紫禁城,大約只有碎玉軒莞貴人流干的眼淚伴隨她而去。

    第36章

    真相

    夜色沉沉,烏云蔽月。

    “姐姐,姐姐,你怎么才來看我啊———陵容好痛啊,好痛……”

    “姐姐!姐姐,嗚嗚…….好冷啊…….”

    “姐姐———讓她們來陪我吧……陵容好痛啊……”

    一張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一雙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眼,兀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就這樣死死看著她,留下兩行凄慘血淚。

    “啊———!”甄嬛驚聲尖叫,猛然嚇醒。

    她坐起身子,急喘著氣,顫抖著發(fā)冷的身子,驚魂未定。

    幾天了,又是這個夢。

    反反復(fù)復(fù)的折磨似要將她也拖進(jìn)地獄。

    那日,她看著陵容在床上睜開了眼吃力卻歡喜地喚她姐姐,又看著她痛苦、不甘、怨恨,最后掙扎著失去所有生機(jī)。

    這一切都成為了她的噩夢,緊緊纏繞著她。

    她知道陵容的死不是她的錯,可是她永遠(yuǎn)無法原諒自己。

    是她——

    是她殘忍地將陵容劃到了邊緣,她下意識靠近能幫助她、扶持她的鶯兒,她的心不自覺的被骯臟浸染,開始分析利弊得失,在她還沒有清醒認(rèn)識的時候,心已經(jīng)聽從勢利的聲音,漸漸冷落她認(rèn)為此生無望得寵、永遠(yuǎn)只能受她庇佑的陵容。

    她從一開始真心為陵容好,不知不覺變成了一種潛意識里大發(fā)慈悲的施舍,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只為完成她曾說出口的,要做她姐姐的一句承諾。

    所有的關(guān)心、保護(hù),好似都只為來印證她曾經(jīng)的真心。

    可當(dāng)真心都要被刻意證明,她其實(shí)早已失去了初心。

    父親教她,做人做事,只求問心無愧,可這次,她問心有愧,她愧對陵容臨死前那聲只有欣喜,沒有怨懟的姐姐,愧對曾經(jīng)在甄府許下承諾的自己。

    她早不再那樣真心在意陵容,是她始終不肯正視自己已經(jīng)生變的心。她送了陵容很多東西,很多很多,數(shù)不清的衣料、首飾、吃食、銀子,還有大筐大筐的藥草、銀炭……卻很久、很久沒有再踏足繁英閣一步。

    她甚至去永和宮探望過鶯兒和弘冀,不止一次。

    如果她能像從前一樣真心對待,事事周詳,富察貴人就不會那樣毫無顧忌地輕視陵容,皇后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富察肆無忌憚欺壓陵容,她不是罪魁禍?zhǔn)�,可也做了推波助瀾的劊子手�?br />
    她眼前慢慢浮現(xiàn)起富察貴人輕狂傲慢的嘴臉和一如既往端著虛假笑容,說著安定宮闈的皇后。

    沒關(guān)系,她想。她會將這無邊的愧悔,化作堅不可摧的鋒芒,勢必要她們償命。

    蓄在眼中許久的淚終于落下,甄嬛卻如釋重負(fù)笑了起來,她不會再做這個夢了,如果有,那夢里一定是別人的血和陵容得償所愿釋懷的笑。

    -

    永和宮。

    “今是她的尾七吧�!庇帔L兒淡淡地說,手上抱著已經(jīng)睡醒的弘冀,時不時伸出手逗他玩。

    “是�!碧K木說,“奴婢在菩薩面前上了幾炷香,趁焚艾時……偷偷給她燒了幾本經(jīng)書和紙錢。”

    余鶯兒覺得有些好笑,無所謂道:“自欺欺人罷了,死于我手,即便燒再多的東西,罪孽也不會消減半分。”

    蘇木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總歸還是想給小主積點(diǎn)德,說到底也的確是自欺欺人。

    “寶鵲倒是個可用之人,可惜�!庇帔L兒的未盡之意,蘇木替她說完。

    “她能背叛安答應(yīng),便能背叛小主您�!碧K木如是說道。

    張顏海在旁適時說道:“寶鵲的東西連同尸身一早燒干凈了,繁英閣所有東西在富察貴人的潑鬧下也被燒的一干二凈,斷沒有一點(diǎn)痕跡,小勿子親自盯著,小主放心�!�

    他們?nèi)嗽偌由闲l(wèi)臨,辦事沒有一個不讓她放心的,余鶯兒沒什么可說的。

    時疫?是,也不是。

    疫病可沒有這么快致命,慢慢的折磨煎熬太痛苦,便加點(diǎn)讓她們輕松的東西,叫她們頸腫窒息,早點(diǎn)歸西。

    從延禧宮通向景仁宮的曲折長街上,藏著讓人死得無痕的藥,衛(wèi)臨比誰都要清楚時疫,也比誰都清楚溫實(shí)初慣用的診療法子。寶鵲是個“忠仆”,天蒙亮便叩開景仁宮的朱門,引得灑掃宮人將她打發(fā),她等了許久,直到日落時分,冷得發(fā)抖,才失魂落魄回到延禧宮,將滿腹辛酸講與碎玉軒出來又忠心耿耿的菊青聽。

    東六宮的長街上彎彎繞繞,穿過廊門,走過某個拐角,那里是永和宮。

    第37章

    手帕

    富察貴人自懷孕后便開始作威作福的性子六宮皆知,本以為安答應(yīng)人死了喪儀都了了,富察貴人能安分一點(diǎn),誰知自莞貴人去看望她后,也不知說了什么,她又開始成日的睡不好,矯情個沒完,非說延禧宮有安答應(yīng)魂魄死纏著她,不得安寧。

    皇帝被吵得沒法,終究顧及皇嗣,即便朝政纏身也在夜間抽空去延禧宮看她。經(jīng)太醫(yī)診脈,的確是心緒不安,只是這為何不安,旁人如何說得出來,也只有富察貴人自己清楚了。

    “繁英閣東西上上下下都燒了,伺候的宮人也遣了個一干二凈,你這里天天焚艾驅(qū)疫的,太醫(yī)日日在照看,你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必范G坐在這許久聽她說些有的沒的,臉上已有些不耐煩了。???

    富察貴人一時語塞,她看了眼皇上不怎么好看的臉色,聲音軟下來,似在撒嬌一般:“皇上———嬪妾就是擔(dān)心嘛,畢竟那多晦氣,嬪妾就是擔(dān)心肚子里的皇嗣,才會睡不好�!�

    “明日叫寶華殿的法師來,你擔(dān)心皇嗣就更該知道愛護(hù)自己的身子,成日的發(fā)脾氣鬧,皇子在你肚子里能好嗎�!必范G本就不甚喜愛她,并不吃她那一套,只覺煩心,語氣也沒有太好。

    見他如此,一向外強(qiáng)中干的富察貴人也不敢再說什么了,只低低道:“嬪妾知道了�!�

    胤禛深深呼出口氣,再吩咐了幾句太醫(yī),起身就走了,坐上輦轎打算回養(yǎng)心殿時,突想起他的弘冀來,不免有些心癢。

    那孩子乖巧可愛,連同她母親也是溫柔體貼,有孕時再難受也是安安靜靜的,不比富察貴人,矯情,鬧心。

    思及此,他開口道:“去永和宮�!�

    時疫爆發(fā)以來,他許久也沒空見鶯兒和弘冀,既然都出來了,便是再費(fèi)些時間也無妨。

    不遠(yuǎn)處隱著的人影似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很快閃了身形,快步離開了。

    永和宮,敬勝齋。

    一只手不停地在空中張合,跟隨著動作,碧璽珠串垂下的穗子搖擺不停,引得弘冀直勾勾盯著,張開小嘴笑著,短胖的小肉手也頗吃力地做著張合的動作,似乎在學(xué)他。

    “哈哈!”胤禛朗聲笑著,“真是個愛玩的家伙。”

    “原本弘冀都睡了,不知怎的剛才就突然醒了,怕是在特意等您來陪他玩呢。瞧他,笑得多開心。”余鶯兒坐在一旁看著胤禛逗孩子略顯稚氣的動作,溫柔笑著。

    “他想朕,朕也想極了他�!必范G繼續(xù)彎腰逗躺在小床上的弘冀玩,嘴里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怪異的哼叫,引得弘冀樂個不停,他看著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暢心,“若不是朝政上的事實(shí)在多,時疫嚴(yán)重至此,朕倒是天天都想陪冀兒玩一會。”

    冀兒?余鶯兒看向弘冀與他阿瑪相似到極點(diǎn)的臉龐,微微一笑,這樣親昵的稱呼,怕是獨(dú)一份了。

    又是玩了一會,小家伙似乎累了,開始安靜下來,任憑如何逗他,都是不肯再賞臉一笑了,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快就閉上不動了,纖長卷翹的睫毛靜靜覆在上面。

    兩人都忍不住無聲看了一會。

    “皇上,弘冀睡得香,就讓乳母保姆照看吧,嬪妾剛才叫人備了些茶點(diǎn),都是您素日愛吃的,您用過再回養(yǎng)心殿吧�!庇帔L兒低聲道。

    “也好�!�

    回到內(nèi)殿坐下,蘇木上前斟好雨后龍井,喝進(jìn)口中是正好的八分燙,茶香幽然�?蛔郎嫌性S多精致的糕點(diǎn),還有一盅冒著熱氣的桂圓紅棗湯。

    胤禛飲下熱茶,只覺舒心,他把玩著手中的一樣小玩意,白日的疲累煩惱在此刻消散不少。

    “那是內(nèi)務(wù)府制來給冀兒玩的小木頭鼓,皇上您也不害臊,非搶了冀兒的拿走,也不怕冀兒明日醒來哭了�!庇帔L兒嗔他一眼。

    胤禛樂了起來,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手中的小木鼓被他搖動著發(fā)出好聽的響聲,他半開玩笑道:“朕小時候可沒有這樣精細(xì)的玩意,朕拿來開開眼�!�

    “您真是——”余鶯兒也玩笑道:“皇上怕不是太想冀兒了,打算拿這個去睹物思人吧�!�

    “愛妃心細(xì)如發(fā)��!”胤禛假嘆一聲,咧嘴笑笑,模樣是十分的放松,他順著余鶯兒的話說:“朕的心思半點(diǎn)都瞞不住你,朕是被你們母子倆害了相思。”

    這話惹得旁邊的蘇培盛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余鶯兒捏起一塊小糕點(diǎn),大著膽子就往他嘴里塞,佯裝說不過他羞惱的模樣,“皇上多吃點(diǎn)吧!”言外之意便是要堵住他這張壞嘴。

    胤禛也不惱她,笑瞇瞇地接住點(diǎn)心吃了起來。???

    有一道是剛炸出的芝麻糖酥餅,內(nèi)里是他一慣愛吃的紅豆餡,很合胃口,就是碎渣多了些,他進(jìn)的多,嘴角不免沾上了些,余鶯兒見狀捂嘴笑笑,側(cè)眼看向旁邊的蘇木。

    蘇木心頭一緊,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卻沒任何動作。余鶯兒好似無意再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深意令蘇木終于橫下心,很快轉(zhuǎn)身從案上取了一條手帕來。

    她的手似乎有一些不穩(wěn),并不明顯,余鶯兒好似沒看到,十分自然接過那方帕子,看向?qū)γ娴幕噬希裆珳厝嵊謯A雜著幾分揶揄,笑道:“皇上,您吃得也太心急了些�!�

    胤禛看了一眼,“你不是素日鐘愛梅花細(xì)雪樣式的,今怎么是條翠竹蘭花的,倒是清雅大方�!彼帔L兒伸出手,余鶯兒將帕子遞給他,隨意道:“虛竹幽蘭生靜氣,和風(fēng)朗月喻天懷�;噬线不許嬪妾修身養(yǎng)性,陶冶情操么。”

    “你倒是雅趣,對集字聯(lián)竟也頗為通曉�!必范G對她性情有幾分清楚,聞言倒也不是很意外,鶯兒的確才韻上佳,可堪與嬛嬛一較。

    帕子上有些混雜的味道,永和宮每日焚艾燒酒的,大約是沾染了那些雜味,他沒有在意,手上的動作隨意又細(xì)致,那條帕子很快被他擦拭過唇邊一圈,碎糕點(diǎn)渣沾在嘴上有些干澀,他下意識張嘴微舔了幾下,貼在唇上的帕子很快被洇濕一個跡點(diǎn)。

    他用完便將帕子隨手放在桌上,余鶯兒并不去接。

    她只端著笑,靜靜看著他。

    蘇木則深深低頭,不讓人看見自己的神情。

    第38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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