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時間不早了,胤禛略帶不舍離開永和宮后,聽得外頭一聲高亢的“皇上起駕”,蘇木自覺跪了下來。
余鶯兒并沒像往常一樣寬和待她,讓她起身,只冷了臉垂眸靜靜看著她。
蘇木自知犯了小主的忌諱,她未曾辯駁,只磕頭請罪:“請小主責(zé)罰奴婢!是奴婢猶豫不決,險些耽誤小主大事。”
良久,余鶯兒才道:“你以為我氣你什么?”
一時摸不準(zhǔn)小主的意思,蘇木思索起來,很快,她答道:“奴婢身處宮中多年,本應(yīng)冷靜謹(jǐn)慎盡心輔助小主,可今日卻令小主失望,不堪大用�!�
余鶯兒幽幽嘆口氣,她打量跪在榻下的身影,腰躬得很深,頭低著,盤好的鬢發(fā)中有一綹明顯的灰白,蘇木也四十三了,安穩(wěn)過了大半輩子,她的思量和憂慮,她明白。
她道:“姑姑,我氣的是你為何不信我�!�
蘇木瞬間抬起頭,她幾乎不經(jīng)思考便下意識道:“奴婢如何會不信小主�!�
余鶯兒將話說得很明白:“你信我,就不會猶豫。你為何不敢,是因為你害怕我會失敗,害怕我的謀算得不償失,你不信我�!�
“小主,奴婢……”蘇木臉上涌上慌亂,著急想要解釋什么,余鶯兒打斷她,“姑姑,我從沒有懷疑過你的忠心�!�
“正是因為你忠心,你才會為我考慮,在你眼中,我似乎太肆意妄為,太劍走偏鋒了,膽大得不像一個小小貴人能做出的事,你不安,是因為你擔(dān)心我承受不了失誤的代價。”余鶯兒柔下了語氣,“我明明有更好、更穩(wěn)妥的選擇,其實不是必要走上這么絕的路。姑姑,你的心意我怎會不明白。”
“只是,我不想等�!庇帔L兒說,“風(fēng)險和回報,從來是同等的。六阿哥得到的偏愛有多重,我的處境就有多險,你覺得憑我現(xiàn)在,一個貴人,能好好在這群狼環(huán)伺的地方護(hù)住弘冀,護(hù)住我們永和宮嗎�!�
“我不想讓自己陷入被動,不想再等別人來算計我、陷害我,再想方設(shè)法的躲避、自證、回?fù)��!?br />
“我要我自己如同在沈眉莊和安陵容的兩個局中一般,永遠(yuǎn)做那個操縱局勢的人,我要主動權(quán)永遠(yuǎn)在我手里�!�
“我想要位高權(quán)重到讓別人忌憚、懼怕、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備,只唯恐我對她們下手,而不是在這成日殫精竭慮思考別人要如何來害我、殺我。”
“能給我?guī)磉@一切的,只有皇上,我明白他,懂得他,逢迎他,于是他喜歡上我這樣虛假的空殼。他是我最好,最能利用的東西�!庇帔L兒幾乎在剖白自己。
小主的話猶如千斤巨石一句句砸進(jìn)心口,蘇木有些怔然,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了解小主,能揣摩小主的心思,可事實并不如此。她抬眼定定看著令她一向感到驕傲的小主,小主的臉和神情一如既往,但此刻她終于明白小主的心,是她糊涂了。
她從前謹(jǐn)記為奴忠心一條,唯小主馬首是瞻,從不質(zhì)疑多話,只盡心辦好所有事情,可這次,事關(guān)重大到她瞻前顧后,憂心忡忡,想護(hù)住小主,反而是小主的絆腳石。衛(wèi)臨、張顏海、小勿子他們都不曾有過一絲懷疑小主的決心,她不應(yīng)該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猶豫不穩(wěn),傷了小主的心。
幸好幸好,她還是做到了。
“小主,這次是奴婢糊涂�!碧K木十分愧疚。
“姑姑,這樣的事,是最后一次�!庇帔L兒深深看著她,“以后我要做的事未必比今日好到哪去,你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我打心里敬你,信你,你可以在我做任何事情前同我商議,讓我改變主意,但我一旦決定,誰都不能與我言行相悖,如有,那便是生生壞我的事,和背刺無異�!�
不等蘇木說話,余鶯兒便下榻親自將蘇木扶起,她握緊蘇木的手,臉上是少有的真誠和示弱之態(tài),“姑姑,你能明白我的,我知道。宮中,我最信你�!�
蘇木亦緊緊回握小主的手,“小主,奴婢慚愧。奴婢知道您一直志不在一個貴人或者嬪、妃,但奴婢也并不能十分懂得小主的心思,此次錯誤,奴婢必然不再犯。”她要謹(jǐn)記于心的是,她的主子永遠(yuǎn)是永和宮的昭貴人,不是皇上。
“姑姑,我雖膽大妄為,可卻不做無把握的事,靜待幾日,我必得償所愿�!庇帔L兒篤定道,眉梢眼角有幾分恣意鮮活。
“奴婢知道�!�
“好了,姑姑,處理一下,也下去仔細(xì)凈一下。”余鶯兒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笑道:“你也給我打盆熱水和燒酒來吧�!�
蘇木也笑了:“是�!�
那方置于桌上的翠竹蘭花帕子很快被火舌吞噬,化為青煙了無痕跡。一方與之一模一樣的翠竹蘭花帕子又重新回到了余鶯兒衣袖里。
那是一個病了兩天,就高熱死掉的宮女,深深掩過口鼻,日日貼身的物件。
她從一開始就打算用時疫給自己謀算。
第39章
染病
養(yǎng)心殿。
清涼的薄荷腦油味漸漸彌漫在整個殿中,胤禛撐住額頭,手用力揉捏幾下,眉目倦怠。近日,不知怎的,總覺得身上不舒服,頭昏昏沉沉的,地龍猛燒著身上也是寒津津的,有時吐息都連帶著胸口悶疼,讓人難受。
他深嘆口氣。
一抬眼便是案上堆積成山的奏折,一半已經(jīng)批閱置于旁邊,多數(shù)都是各處疫病的蔓延、傷亡、損失情況和眾大臣提出的一些解決方子,作用有,卻無法直擊痛處�?倸w疫病一日沒有解法,再多的也是塵垢秕糠,這一處為民生民事,實乃國之大患。
百姓深陷水火,他亦如置身于炙火焚烤之上。
百姓困境一日不解,他如何能在榻上安眠。
又是嘆口氣,他強(qiáng)打起精神繼續(xù)處理朝政,薄荷腦油涂了多少也無用,頭愈發(fā)痛了,眼前光斑閃爍,視物有些模糊,他閉了閉眼,想緩上片刻,卻更覺昏沉。撐了沒多久,支起的手力道一松,奏折瞬間跌落在案上,人隨即失去了意識。
“皇上�。 �
“來人�。。�!”
蘇培盛剛端了烹好的茶進(jìn)來,本張口想勸皇上休息片刻,乍見了眼前一幕幾乎目眥欲裂,伴隨茶盞碎裂的“咔嚓”一聲,是他幾乎穿透殿頂?shù)氖曮@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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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宮。
焚燒艾葉的青煙從早上熏到夜間,一刻未停,濃煙嗆人,不知是要驅(qū)疫,還是故意叫里頭的人難堪。
富察答應(yīng)抱腿坐在床上只敢龜縮在殿宇里,往日盛氣凌人的眼睛只剩不安恐懼,面色萎黃憔悴,似是許久沒有睡好。
“皇上,皇上———”她焦慮地舔了舔嘴唇,布滿血絲的眼睛轉(zhuǎn)向旁邊的宮女,囁嚅開口,“他怎么樣了?”
“小主,您忘了。”宮女看了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太后不許咱們宮的人出延禧宮半步,養(yǎng)心殿那,奴婢……”
富察低了眼睛,心里說不出的悔恨,還有逐漸破土而出的恨意。
雍正三年,元月廿九,皇帝突染時疫,罷朝。
朝臣人心惶惶,太后亦震怒。命人將皇上近日的行蹤飲食查了個遍,才知原來皇上曾踏足過出了時疫,歿了奴才的延禧宮。
聽蘇培盛所言,皇上那日夜間就有些許不適,但并未在意,朝政繁忙,皇上近來一日只睡兩個時辰,根本無暇顧及,他這個做奴才的多番勸阻皇上也無用。
皇帝近日除了在養(yǎng)心殿和上朝就去了延禧宮和永和宮一趟,永和宮向來平安無事,因著六阿哥在防得十分緊,至今都沒出過一個染病的宮人,唯有延禧宮,死了個宮人不止還歿了個搬走的答應(yīng)。
那樣的臟污之地,如何能去,詢問下去竟是富察貴人借孕邀寵多次遣人去請,句句不離皇嗣,非煩得皇上去一趟不可。
如此竟是皇帝的無妄之災(zāi)了!太后盛怒之余心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若不是她和皇后這些日子避在寶華殿中,怎么也不會由著富察貴人這樣鬧!
出身望族行事卻難登大雅之堂,她如何能容忍后宮有這樣的不堪之人,即刻下旨降了富察貴人的位份,貶為答應(yīng),若不是看在肚子里皇嗣的份上,累及龍體,死不足惜。
連日來,太醫(yī)院絞盡腦汁,章彌帶人苦苦研究時疫,病狀雖緩,卻始終沒得解法。華妃更是著急上火得不行,帶著江慎連夜翻看醫(yī)書,幾乎未曾合眼。
養(yǎng)心殿,后殿。
皇帝被喂了藥,沉沉睡著,頸部微腫脹著,能聽得吐息聲之沉重。
親王在此輪流侍疾不得出,這日正好是果郡王。
他站在窗前,望著窗臺上青瓷瓶中的紅梅好似發(fā)呆,不知想些什么。許久,他回頭,視線落在伏在床頭而眠的昭貴人身上。
她臉上裹著布巾,闔眼睡著。緊閉的雙目下是濃重的烏青色,自皇兄病后,她已守在這里好幾日了。
皇兄佳麗滿宮,此人倒是少有的重情之人。他眼中有幾分欣賞之色,而后輕手輕腳走出,打算問再去看看情況,他走至旁側(cè)偏殿,那里是太醫(yī)聚集之處。
時疫能傳人,太后是萬金之體,一向身子又不好,即便是擔(dān)憂至極也只敢在殿中遠(yuǎn)遠(yuǎn)一見�;屎�、華妃聞了消息便是被嚇得血色全無,她們平日不和,可到底都是一心系在皇上身上的人,都瘋了似急趕去要親自照顧皇上,可最后都被太后攔了下來。
“前朝已然動蕩,后宮不能再無人,若任時疫這樣傳播下去,宮中永遠(yuǎn)不得安生了。一個皇后,一個妃嬪之首,在這個時候更要幫皇帝穩(wěn)住后宮情勢,養(yǎng)心殿自有太醫(yī)和奴才照料�!�
兩人即便再如何擔(dān)憂不安,也只能聽太后之命。太后何嘗不知道兩人的心,只是若讓皇后照料,后宮被華妃順勢接掌,她管制得好便是協(xié)理有方,日后權(quán)勢威嚴(yán)更重,萬一皇后也被染及,她身子一向偏弱,一個不好,后宮以后便是華妃的天下了,連與之抗衡的人都沒有一個。
若讓華妃照料,她深愛皇帝又行事魯莽,只怕她日夜不寐在側(cè)照顧更容易被染及,眼下皇帝病倒,朝中就靠隆科多和張廷玉維系著,朝野不安啊,大清這時更離不開年羹堯,他軍權(quán)獨攬在外征戰(zhàn),最是疼愛華妃,怕是比之親子更有過之而不及,若是得知她一夕染病,還是時疫,必然要不好。
如此也罷,這后宮又并非只有她們二人情深意重,自然有的是別人也癡心一片。
但令太后意外的,先來找到她的,是昭貴人。
那日晚上,昭貴人跪在她面前,自請去養(yǎng)心殿侍奉,她字字堅定,不曾有過一絲猶豫,她道自己命賤,能有今日全靠太后、皇上垂憐,她感念于心,不懼任何,愿意在皇上跟前日日照顧直至病愈,只請求太后能將六阿哥接到壽康宮,護(hù)他周全。
太后垂眸看著她,她記得她,卻是第一次見她,模樣不算十分俊俏,或許這周身的氣度才是皇帝為她破例的緣由�?此葡∷善匠5膶m女,無家世也無人扶持,卻能在短短時間有如今地位,比之她當(dāng)年從一介女官走到貴人,可要順暢多了。
這宮中,最不缺厲害的人。
若人人都如表面一般無害,紫禁城里也就不會盡是冤魂了。
她既然情深,那便成全她。
若福氣好,只怕更得皇帝偏愛,若她時運不濟(jì),六阿哥金尊玉貴的,自然有人撫養(yǎng)。
第40章
雙贏
申時,養(yǎng)心殿。
先是指尖的微動,意識逐漸清醒起來,而后是頭的昏沉,吐息的灼熱和全身彌漫的寒意,所有感官逐一復(fù)蘇。
胤禛睜開了眼。
很難受,但比之前醒來要舒服一些,他能感到身上似乎不那么疲軟無力了,大約章彌等人的藥終于有了起色。
殿中有濃烈的艾味和藥味,微微側(cè)頭,還有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守在床邊。
晨光熹微還是夜色闌珊,不管何時,他每每醒轉(zhuǎn),她總是在旁,或是流著淚怔怔喚他,或是為他用熱水擦拭身子,或是像現(xiàn)在這般眠于床側(cè)歇息,總是都在的。
她離他很近,呼吸聲很淺,臉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雙眼,能見眉目疲倦。胤禛看了她許久,并未出聲。她似乎一點也不怕他,不怕這要命的疫病隨時會染上她,她也很任性,這種時候不在永和宮看護(hù)六阿哥,卻日日在此。
是很任性啊,如此想著,胤禛臉上卻露出一點笑意。
蘇培盛一直侯在里頭,床榻上沒任何動靜,他一時還沒發(fā)現(xiàn)皇上已經(jīng)醒了,這會子轉(zhuǎn)眼想瞧瞧皇上如何了,就見了皇上正側(cè)著眼一直看著昭貴人,眸中是很少見的情緒。
他仔細(xì)看了幾眼,皇上才服下衛(wèi)太醫(yī)進(jìn)的藥,臉色就更好些了,看來的確是良方��!他心頭一喜,高興得“嘿喲”一聲,喊了聲“皇上您醒了”,就忙跑出去了,是要叫諸位太醫(yī)過來。
余鶯兒淺眠,則被他發(fā)出的動靜吵醒了。
“你醒了�!泵悦院男艳D(zhuǎn)間,耳邊響起一聲,她聽出了是皇上,似乎比午間那時聽得有氣力些了。
她伏床而睡,手有些麻了,正要起身,一抬眼就見了皇上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眼神很清明,不似之前那般渾濁。
“皇上,您醒了!”余鶯兒原本剛醒還有些懵然,聽了聲音還沒什么感覺,見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一般,立馬直起了身子,緊盯著他,眼中瞬間滿是驚喜,好像又有幾分心疼。
他的鶯兒實在是個愛流淚的人,看她眼睛里氤氳水光,好似又要哭了。是這疫病太厲害,他每日服的藥也有安神作用,一天清醒的時間甚少,每每醒轉(zhuǎn)都能見她這副喜極而泣的可憐模樣。
她說話連珠炮彈似的地一聲聲炸響在胤禛耳邊,著急得不行。
“皇上,您好些了嗎?身上如何了?”
“��!剛聽您說話有些勁了,脖頸上的腫脹好像也消了一些,太好了,這藥果真是解疫的方子。”
“皇上,您是不是也覺著好了些呢,蘇公公很快帶太醫(yī)來了,您會好起來的,會的�!�
她似乎太過激動喜悅了,說話間蓄起的眼淚滾落下來,洇濕了一點布巾,胤禛即使見得再多,也不免有些心疼,他想抬手幫她擦掉眼淚,可身上還是冷冷的,勁也沒多少,他也是有心無力,嘆息一聲道:“這么大的人了,像個小孩子一般,老是哭像什么樣子,都是做額娘的人了,嬌氣。朕不是好好的在這,現(xiàn)在也的確好一些了�!�
“你剛說什么解疫的方子?”胤禛又追問道。
還沒等余鶯兒說話,外間的腳步聲已然響起,以章彌為首的一干太醫(yī)步履匆匆地來了。
余鶯兒很快起身將位置空出,章彌則坐下細(xì)細(xì)號起了脈。
片刻后。
“微臣得罪�!�
他又仔細(xì)查看了眼睛,喉嚨,最后摸了摸腫脹的頸部,終于松下口氣。
“皇上,您脈象好轉(zhuǎn),其余癥狀也在逐漸減輕,皇上龍氣庇佑,萬歲萬福!”
此言一出,眾人皆跪下,異口同聲:“皇上萬歲萬福!”
“好了,起來吧,朕有事情要問。”胤禛看向章彌,眼里有幾分欣慰和喜悅,“你研制出了解疫的法子,朕要好好賞你才行�!�
章彌面色慚愧,他行醫(yī)數(shù)十年多講經(jīng)驗之道,卻局限于老法子,不敢冒前,倒不如弱冠小兒雖然激進(jìn),但著實令人眼前一亮,他實在汗顏,拱手請罪:“皇上恕罪,微臣萬萬不敢擔(dān),此方乃太醫(yī)院衛(wèi)臨所研制,昭貴人所舉薦,也是今日午間才給您服下,一副藥下去已見成效,可知確是良藥。”
胤禛也不免驚訝,眼神轉(zhuǎn)向余鶯兒。那原本就是一個在太醫(yī)院名不見經(jīng)傳的,也是伺候鶯兒之后,才被人熟知,原只當(dāng)是個醫(yī)術(shù)頗佳的小太醫(yī),竟有如此之才?
見皇上疑惑,余鶯兒搖搖頭道:“嬪妾也不知具體,時疫爆發(fā)突然,太醫(yī)院每日接觸疫病宮女太監(jiān)太多,六阿哥還小,嬪妾便讓衛(wèi)臨最近不必來永和宮里請平安脈,免得萬一染及弘冀,還是在太醫(yī)院盡力為好,也能為皇上分憂�!�
“所以衛(wèi)臨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為宮女太監(jiān)救治,也是不侍奉皇上的,昨日夜間他匆匆來此要見嬪妾,嬪妾還以為弘冀出事了,沒成想他跟我說有個他醫(yī)治的小太監(jiān),用了他多次調(diào)整后的新藥,癥狀自服用開始便一直在減弱,大約三日就已經(jīng)好轉(zhuǎn)很多,五日脈象已然趨于平穩(wěn),雖還有一些輕癥,但再服藥幾日靜養(yǎng),必然恢復(fù)�!�
“他欣喜壞了,皇上您還身陷時疫,為人臣子自然要盡心,可他并沒有資格伺候皇上,院判、吏目還有資歷深厚的太醫(yī)們又都在養(yǎng)心殿這日夜守著不得進(jìn)出,他也怕旁人不信,他一向伺候永和宮心急下便想到找嬪妾,想請求嬪妾為他引薦一下,于是嬪妾找到章太醫(yī)同他一說�!彼幚矸矫嫠欢�,余鶯兒說到此便看向章彌,示意他為皇上解惑。
章彌接道:“昨日昭貴人帶衛(wèi)臨前來,他的方子微臣同李慶看了許久,頓覺神思清明,耳目一新,法子用藥乍看十分的激進(jìn),可細(xì)細(xì)研究下發(fā)現(xiàn)藥性實則溫和,有幾味藥配得當(dāng)真是點睛之筆,極其巧妙地中和了猛藥的烈性,達(dá)到藥性和療效的平衡,十分適宜時疫之癥�!�
“但這藥此前只是一太監(jiān)所用,且唯有一人用過,是否有遺癥,是否穩(wěn)定還尚未可知,皇上萬金之體不可大意,微臣也不敢擅作決定,今日晨間便去請示了太后、皇后,得了允準(zhǔn)才熬下湯藥在午間給您服下�!�
聽到此,胤禛十分滿意,目光掃視一圈:“衛(wèi)臨何在?”
章彌:“衛(wèi)臨正在其他幾個身染時疫的太監(jiān)身上試藥,時刻看著,記下反應(yīng),力求萬無一失。”
“實在心細(xì),得太醫(yī)如此,朕之幸事。”胤禛由衷嘆了一聲,轉(zhuǎn)而目光投向章彌,不緊不慢地說道:“醫(yī)乃仁術(shù),無德不立。若非衛(wèi)臨時時與患了疫病的雜役們處在一起,潛心醫(yī)治,又怎會對時疫了解至此,又怎會有如此良方解救百姓,解朕之憂�!�
看似平和的眼神打在身上章彌只感覺有如千斤重壓,他怎能聽不懂帝王的言外之意,惶恐跪下:“微臣實在慚愧!”
其他太醫(yī)也瞬間隨他沉沉跪下,齊呼:“微臣慚愧!”
余鶯兒看了這陣仗,無聲笑了笑。在場的這些人,哪個不是資歷深厚至極的,可他們只會把主子當(dāng)人,雜役和普通百姓當(dāng)然不算人。???
時疫不是突來的一兩天了,月余了。劇中為何是溫實初研制出了時疫的方子,不是在場任何一個醫(yī)術(shù)高明者呢?他們難道真的不如溫實初?
若這些擱一起快有千歲的太醫(yī)們都不如一個溫實初,當(dāng)真是笑話了。
是只有溫實初,他仁善,他不僅第一時間接診宮女太監(jiān),更日日照顧患了時疫的沈眉莊,用的什么藥,什么作用,什么反應(yīng),差在何處,如何調(diào)整,非親力親為者不可知。
只聽人稟告情況,再紙上談兵,有什么用?
這些德高望重的太醫(yī)見過雜役、百姓嗎?他們只會救治王公大臣和京中望族,這當(dāng)然沒錯,資源是有限的,他們的地位注定只會傾斜到上位者,而代價就是他們醫(yī)治的束手束腳,唯恐得罪,不敢冒險,只敢取中規(guī)中矩之法。
這次醫(yī)治皇上不就是如此么,試錯成本太高了,九族掛在褲腰帶上,若非萬不得已,他們絕不敢輕易冒險,只想在有了十足把握再下手,所以他們醫(yī)治下的皇上幾日來也只是穩(wěn)住癥狀,卻無甚起色。
宮中染病者向來是在太醫(yī)院最無地位的那些小太醫(yī)救治的,不是他們最有醫(yī)德,而只是被人驅(qū)遣而已,死了他們又不要緊,還可以積累點經(jīng)驗,說不定更快研制出解法�?伤麄冡t(yī)術(shù)精不精湛都不知,人人怕死更是本能,仁心者或許用心醫(yī)治,私心者當(dāng)然敷衍了事,在可能致死的未知危險下,仁心者又會有幾個,由此倒是能見溫實初的確本性良善。
這次衛(wèi)臨先他一步,難道是衛(wèi)臨比他更仁心,更有德行嗎。
當(dāng)然不是,他為何愿意在京郊親自照顧百姓,又在宮中時疫爆發(fā)之夕時時救治。
是因為他貪心、聰明兼具膽識。
他只是知道,時疫蔓延至今,危及多少百姓,若能研出解法,解救萬千性命,更有她謀劃,給他機(jī)會解救帝王。他會真正的名聲大噪,扶搖直上,會是大清太醫(yī)院記事里濃墨重彩的一筆,會是皇上眼中德能兼?zhèn)涞娜瞬�,所以他緊緊抓住了這個機(jī)會,并非她輕飄飄命令,他就被所謂的“喜歡”蒙蔽像個蠢貨一樣不顧性命去做,這從來都是雙贏。
余鶯兒站在旁,沉默聽著皇上慢慢敲打這些太醫(yī),思緒萬千。其實皇上并非不知章彌等人的心思和處境,也并非不能體諒,規(guī)則向來如此,他心知肚明,只是不免失望罷了,敲打幾句叫他們長個記性,也并沒責(zé)罰。
第41章
照顧
皇上病情有所好轉(zhuǎn),蘇培盛第一時間去回稟了壽康宮,正好皇后也在,既然有了解法,兩人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也沒那么多顧忌了,很快一同來到了養(yǎng)心殿中。
積郁在心中月余的憂患已解,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胤禛這會子氣色也看著更好了些,他躺在龍床之上,已經(jīng)聽了好一陣關(guān)切寬慰的話語,他都一一應(yīng)承著皇額娘,只是心中也無太大波動。視線微微后移,他看向站在后頭的余鶯兒,她正低了頭,在幾人面前也插不上話,只靜靜聽著。
到了服藥的時辰,蘇培盛將熬好的藥端來,太后見了順勢接過,眉目慈愛,難得地要親自喂他,胤禛瞧著,心終有觸動,眼浮出些淡淡的暖意來。
“皇額娘身子要緊,疫病雖能解但終歸磨人,若不小心染及皇額娘,兒子怕是病中也不得安心,這些小事就讓鶯兒來做也罷。這段日子總是她在兒子身邊,也伺候慣了�!�
皇后見狀也勸了兩句,太后便也作罷,她看向余鶯兒,語氣溫和:“昭貴人,過來些�!�
余鶯兒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她很快走至太后身邊,接過她手中的藥碗,叫道:“太后�!�
太后仔細(xì)看了看她,道:“是個細(xì)心的人,也難為你這些日子辛苦在此�!�
皇后也道:“是呀,這些日子本宮與華妃忙于東西六宮的疫病之事,多虧了昭貴人你在這服侍皇上,瞧你,眼睛下都青了一圈�!彼挚聪蚧噬�,似乎很是擔(dān)憂余鶯兒的身子,建議著說:“皇上,既然已經(jīng)有了解疫的法子,不如讓昭貴人先回宮休息,她這些日子怕也是夜夜睡不好,六阿哥定也是想極了他額娘,左右宮中還有華妃,這里就由臣妾來照看吧。”
皇后的提議倒十分妥帖,胤禛卻并沒說話,只是看向余鶯兒。余鶯兒坐在床側(cè)正喂他喝藥,她目光溫柔,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皇后娘娘與皇上夫妻多年,情誼深厚,若是娘娘鳳體有損,不止后宮一時無主,只怕皇上更要擔(dān)憂。眼下皇上正是需要人時時照顧的時候,嬪妾能得太后娘娘允準(zhǔn)有幸服侍在側(cè),怎敢說辛苦,嬪妾卑微之身,只要能在皇上身邊盡力,甘之如飴,還望娘娘以保重鳳體為要,這樣合宮嬪妃也能安心了�!�
“嗯,鶯兒所言有理,后宮事宜不少,皇后難免要操心,華妃終究性子毛躁些,大事還得你把持著�!必范G說,“皇額娘,六阿哥在您那,孩子還小,難免鬧騰,弘冀就勞您多多費心了。”
皇帝一心想讓昭貴人服侍,太后自然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小事,隨他去就是,況且想起六阿哥來,她也笑道:“六阿哥很乖巧,哀家也喜歡,含飴弄孫是哀家的心愿才是�!彼挚聪蚧屎�,“這段時間,皇后也一直在壽康宮看顧六阿哥,細(xì)心周到,昭貴人母子此前也多虧你盡心盡力�!�
“皇后賢德�!必范G一向?qū)λ苁菨M意。
皇后忙說:“這些都是臣妾本分而已,臣妾身為皇后,自然將皇上每一個孩子當(dāng)作自己的親子一般,不敢馬虎�!�
藥喝完了,太后也打算回去了,她隨口道:“這次疫病多虧了太醫(yī)院,還有昭貴人,皇帝之后要好好嘉獎才是�!�
“皇額娘說的是,方子已經(jīng)交給張廷玉去辦了,等時疫一解,百姓安居,兒子自然是要論功行賞。”胤禛說,“宮中的疫病就勞皇后多費心了。”
“是,臣妾一定仔細(xì)辦好,皇上一定要安心養(yǎng)病才好,切莫憂思了�!�
等二人走后,養(yǎng)心殿又安靜下來。胤禛自醒來后也費神不少,藥這時也起了作用,昏昏欲睡的,現(xiàn)正闔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