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葵也愣了。
能被謝瑗稱為皇兄的唯有一人:岐王,謝玦。
秋日宴,就是岐王宴?
蒲柳先生認為害她落水之人會赴岐王宴?
“皇弟妹,我同你一道去�!敝x瑗點點頭,又想到了什么,朝姜葵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微笑,“謝無恙近日身體不適,原本未必赴宴——如今他的心上人要去,他必定會去�!�
裊裊琴音里,姜葵轉過頭,望著湖心小亭里那個彈琴的側影。
瀲滟的光影投在亭前,搖搖曳曳,飄飄渺渺。
“你們在這里聊什么?”
背后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悄然問。
謝瑗和姜葵同時嚇了一跳,只看見背后的少年一襲錦緞常服,一張清雋的臉,小心翼翼地繞過堆了一地的蓮蓬,探頭探腦地走來。
“止淵!你差點嚇死我!我還以為被東宮護衛(wèi)發(fā)現了。”謝瑗拍了拍胸口,小聲問話,“我是遛進來的,怎么,你也是?”
“皇姐,我也是�!鄙倌晷÷暬卮�,“母妃說我的琴彈得難聽,我便溜進東宮來聽皇兄彈琴了�!�
謝瑗飛快地為兩人做了介紹。原來這少年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謝寬,字止淵。在謝瑗的要求下,謝寬對著姜葵恭敬地喊了一聲“皇嫂”。而后,三個人在荷花池畔坐成一排,認認真真地聽謝無恙彈琴。
不巧,琴聲突然停了。
三人同時一怔。
“我覺得他發(fā)現我們了……”謝寬用口型說。
“跑!快跑!”謝瑗一手拉一個,“那家伙最討厭別人偷聽他彈琴!別被他抓��!”
三個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偏門,背后已經有一隊太子親衛(wèi)追了上來。
撲撲的腳步聲好似一陣秋風卷葉,呼啦啦地漫過寂靜的林道,震得鳥雀驚起,掠過遠方明亮的琉璃瓦。
姜葵眨了眨眼睛:她在長街上被追著跑,怎么在宮城里也被追著跑?
荷花池外是廣闊無邊的皇家禁苑。一路穿林而過,謝瑗跑得氣喘吁吁,姜葵假裝跑得氣喘吁吁,謝寬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還在竭力指路:“皇姐,前面石山下有個石洞……躲進去避一避……”
三個人擠成一團,沖進了前方的石洞,同時呼呼喘氣。
洞外泉水叮咚,洞內一片沉寂。倏忽間,只有三個呼吸聲回蕩在四壁。
猛地,姜葵察覺到不對勁。
一道石門轟然落下,耳邊尖利的箭嘯聲驟然而至!
作者有話說:
注:策問改自《李翱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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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闖
◎江小滿,這一回你該欠我多少?◎
東宮,荷花池。
琴音一停,水聲愈發(fā)清亮。
荷葉間一對水鳥并肩飛起,雪白的羽翼擦過水面,劃出兩道交相纏繞的銀線。
“殿下,”侍立在一側的洛十一低聲說,“親衛(wèi)來報,公主殿下又來聽琴了,要趕人嗎?”
謝無恙低低一笑:“趕。那家伙哪里是來聽琴?她是為了宮里那幾個蓮蓬。趕一趕,最好嚇得她不再來東宮,往后我這些蓮蓬才留得住。”
“可是殿下,”洛十一接道,“這一回她是和江少俠一道來的。”
按在琴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勾出一個顫悠悠的弦音。水光微漾,只聽見彈琴的人輕聲說:“原來她在啊。”
“殿下?”
“不趕了,”謝無恙右手勾動一根小弦,左手按出一段綿綿的顫音,“讓左右衛(wèi)率收隊�!�
琴聲又起,撫琴公子唇角含笑,白衣小廝垂首聆聽。秋光越過湖心小亭,連同低回婉轉的琴聲一起,在風里傳出去很遠很遠。
“殿下,”從九曲橋上大步走來一名一身銀甲的護衛(wèi),抱拳行禮,“臣等奉命巡邏,路遇公主殿下一行人……他們從偏門跑出,沖入禁苑,似乎誤闖了……石山陵jsg寢……”
琴聲一滯:“誤闖了何處?”
護衛(wèi)低著頭:“石山陵寢。”
話音未落,撫琴的人已經轉身離去,留下一道如霜雪般的背影。
風里,琴上一根細弦還在輕顫。
-
箭嘯聲傳來的前一剎那,姜葵已經足尖發(fā)力,雙手同時伸出,一左一右拎著謝瑗和謝寬,飛身躍起!
她在半空中輕盈地打旋,青色的衣擺甩動若蝴蝶振翅。下方無數箭矢如暴雨掃射,叮叮當當地擊打在石洞四壁。
箭矢聲一停,她帶著兩人“啪”地落下,踩在一地彎折的箭頭上。一線天光從上方灑落,銳利的箭頭反射著清寂的冷光。
她環(huán)顧四周。洞內只有他們三人,箭矢似乎是從石壁某處的機關發(fā)出。
謝瑗滿臉蒼白,喃喃道:“皇弟妹……你會飛?”
姜葵嗆了一下:“我會武功……”
“可我聽說你……常年抱恙……身體羸弱……全長安城不都是這么說你的么?”謝瑗茫然道。
她忽然想起今晨姜葵打算裝病逃作業(yè),又想到她畢竟是將軍府小姐,而將軍府上下人人會武實在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裝的?”謝瑗瞪大眼睛,“你裝病了那么多年?”
眼前的英氣少女正俯身拾起一枚較為完好的箭矢握在手里,動作輕快凜然,之前那副小鳥依人的神態(tài)蕩然無存。她掂了掂銳利的箭鋒,點頭道:“勉強能用�!�
這一刻,寒冷的銀光映著她明艷的容顏,銳利如刀鋒。
謝瑗捂著胸口,緩了緩神,想起今日她居然還說過“皇姐罩你”這種大言不慚的話。
她一把抱住姜葵的手臂,仰頭道:“皇弟妹,罩我�!�
姜葵歪了歪腦袋:“那……好?”
“先不說這個……”謝寬才緩過神來,抬手顫巍巍地指著前方的石門,“我們……好像被關在這里了……”
洞前的石門是與箭矢一同啟動的,此時已經把整個洞口封閉得嚴嚴實實。寂靜的石洞內,空氣潮濕,說話的聲音在四壁之間回響,幽幽蕩蕩,傳進深不可測的黑暗盡頭。
偶爾有水聲叮咚,從洞深處回應而來。
“怎么辦?”謝瑗緊張地問,“原地等救援嗎?還是另找出口?”
“另找出口?”謝寬用那根顫抖的手指指向身后那片黑黝黝的洞窟深處,“除非你愿意進那個隧道……”
石門下墜的同時,正對面的石壁上悄然洞開一條隧道,里面漆黑一團。
“都別動�!苯卮稹榱吮苊庠儆|發(fā)什么機關,她提氣輕輕踩在滿地的箭矢上,一步一步走到緊閉的洞口前,丹田下沉,雙掌運氣推出,緩緩抵在石門上。
謝瑗和謝寬同時屏住呼吸。
石門紋絲不動。
姜葵默默轉身:“我們原地等待救援�!�
望見身后兩人失望的眼神,她嘆了口氣:“別這樣。我會武功,可我又不是神仙。這扇門怎么說也有上千斤吧?”
話未說完,箭矢呼嘯的聲音再次響起!
“跑!”在箭矢的追逐下,三個人一齊高喊,朝著黑暗的隧道里跑去。姜葵留在最后,邊走邊退,手中的箭矢揮舞成圓,形成一片雪亮的扇形光芒,為前方的兩人擋住飛來的箭雨。
金屬碰撞之聲如同一陣急雨,帶起的細風吹起她的發(fā)絲。她動了動鼻尖,在滿室的殺氣中,隱然嗅見一點白梅的香氣。
“我還是想原地等待救援。”謝寬的聲音悶悶地回蕩在隧道里。
“除非你想被戳成馬蜂窩�!敝x瑗給了他一個白眼,盡管知道他看不到。
死寂的黑暗里,三個人摸摸索索地沿著一人寬的隧道向前,謝寬為首、謝瑗在中、姜葵殿后。走了許久,洞口上方的一線天光已經離他們遠去了,隧道里漆黑不見五指,三人都看不見對方,只能靠說話的聲音彼此分辨。
“前面似乎過不去了�!敝x寬忽然說。
話音方落,一點火光自前方亮起,寂寂地照亮了來路。
隧道盡頭是一扇高大的青銅門,火光自門縫間流淌而出,把扇形的輪廓勾勒成燃燭般的暗金。整扇門的形制蒼然而古老,門上以刀刻有繁復華麗的花紋,四角寫滿古樸難辨的文字,一筆一劃,猶如咒語。
“我們……似乎闖進了一座墓�!敝x瑗輕聲說。
“什么意思?”姜葵一怔。
“看兩側�!敝x瑗回答。
青銅門縫間漏出的火光如流水般貫穿整條隧道,打亮了兩側肅穆而立的石像。那是十二對一跪一立的石獸,神情莊嚴,如同武士駐立于左右。
“你們有沒有發(fā)現我們一直在往下走?”謝瑗的聲音很低,“這是一條甬道,兩側侍立的是鎮(zhèn)邪的神獸,而我們正在前往墓主人的安葬之處。”
謝寬打斷了她們的對話,聲音發(fā)顫:“看!石獸在動……石壁也動了!”
三人的背后,一尊尊石獸緩慢地朝中央移動,帶動左右石壁一起朝彼此靠攏,最后嚴絲合縫地扣進鑿在石壁上的洞內,兩側石壁合二為一……整條甬道正在逐漸閉合!
這座陵寢不允許外人打擾,關閉了進出的通道!
“必須打開這扇門,”謝瑗的聲音急切,“否則我們會被活生生擠死在這里!”
“怎么開?”姜葵以手中的箭矢敲擊了一下青銅門,清越的金屬聲“當”地一響。
說話間,石獸一尊一尊地撞進了鑿穴內,緊接著是隆隆的石壁移動聲,甬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他們合攏,仿佛一張無情嗜血的大口。
謝寬蔫蔫地舉起一只發(fā)顫的手:“我好像會……”
謝瑗猛地轉頭:“你會?”
“這上面畫著一個陣法�!敝x寬小聲回答,屈起手指摸了摸門上凹凸不平的紋樣,“這是地象六儀陣,解開它就能打開門�!�
謝瑗挑眉:“你會解?”
“我平時喜歡算個卦,會一點奇門遁甲之術……”謝寬的聲音細若蚊蚋,“答應我,別告訴我母妃……”
“倘若我們還能活著出去的話。”謝瑗不耐煩道,“快解!”
謝寬撫摸著青銅門念念有詞,姜葵已經握著箭矢回身向前。她在擋箭時抓了一把箭矢以備不時之需,此刻以內力運氣,將一枚枚鋒銳的箭頭射入石獸的移動軌跡間,試圖減緩石壁合攏的速度。
刺耳的金屬嘯叫聲在整座甬道間響起,移動的石獸拖動了卡在軌跡上的一枚枚箭矢,在堅硬的石磚上拉出一道道森然可怖的長痕……然而甬道閉合的速度絲毫不減!
“快點!來不及了!”謝瑗大聲催促著謝寬,“我們要死啦!”
謝寬撫摸著青銅門,神色慌亂,鼻尖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口中念念有詞的速度越來越快。
“不能等了,”姜葵拉開謝寬,“你們退后三步�!�
她深深呼吸,后撤左足、前進右足、雙掌推出!
轟然巨響!
巨大的青銅門在她面前、如山崩般、遽然傾倒!
撲面而來的風合著塵埃,甬道盡頭的少女甩開長發(fā),一腳踩在倒塌的青銅門上,熾烈的火光描畫著她姣好的身形。
在她身后,謝瑗愕然道:“這扇門有多少斤?”
姜葵眨眨眼睛:“大概五百斤?”
“皇嫂,”謝寬氣若游絲,伸手拉住姜葵的衣角,“罩我�!�
趕在甬道閉合之前,三人踩著青銅門沖了進去。最后一對石獸在身后“咚咚”地嵌入鑿穴,震耳欲聾的響聲里,他們一齊仰望,前方是鐵水鑄就的廣闊天穹。
視野開闊的墓室空間內,巨型的石球沿著復雜的鐵軌在天穹下方運行,潺潺的水流順著精巧設計的河道下墜,無數精密的儀器正以驚人的速度運轉著,支撐起整座陵寢的機械活動。
“這到底是……誰的墓?”謝瑗驚嘆。
“啪”的一聲,一個一指寬的小竹筒從不知何處掉落下來,“咕嚕咕�!钡貪L過地面,最后停在了姜葵的腳邊。
她眸光一動,俯身拾起那個竹筒,拆出一張薄薄的桑皮紙。
上面潦草地寫著兩個字:“打暈。”
“這是什么?”謝寬好奇地探過腦袋。
姜葵沒有接話,回身飛快兩記手刀,一左一右把身旁的兩人打暈。
然后,她負手而立,抬起頭,揚聲道:“出來�!�
陰影里,一個含笑的聲音回答:“江小滿,這一回你該欠我多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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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喂了我什么?◎
天穹下方,兩顆巨型石球交錯而過,龐大的陰影緩緩掠過背后的一位青年,在他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彎身,躲過頭頂上方的一道鐵軌,而后朝著姜葵走去。
姜葵輕哼一聲:“祝子安,上一次的賬我們還沒算清呢。”
祝子安穿了一身寬大的墨色圓領袍,腰上掛一把銀色佩劍,頸間系著一圈素白曲領,把身形遮得嚴嚴實實。他這一回沒戴上次那個凈角臉譜,而是換了一張白皙的書生面具,淺色墨筆細細在嘴角勾起一個微笑。
聽到姜葵的回答,他輕笑一聲,卻jsg沒回話,在軌道間漫步走來,站在姜葵身前,倏忽間抬手,捂住她的口。
“你喂了我什么?”一粒小丸被塞入口中。
“糖。”祝子安隨口說。
姜葵以舌尖抵著那粒小丸,輕輕咬了一口:“苦的�!�
祝子安正俯身給暈倒的另外兩人喂藥,聞言失笑道:“外頭是糖衣,你非要咬破?囫圇吞下去,就是甜的�!�
姜葵默默把那粒糖丸一口咽下。包裹在外的一層糖霜嘗起來絲絲甜甜,那個人的手掌心在唇上殘留了一點溫涼觸感。她重重地哼了一聲。
吃過糖丸,姜葵盤膝運氣,內力運轉了一個大周天,把體內的毒瘴之氣徹底排出。早在進入甬道前,她就已經注意到了墓室的空氣里有毒,她沒明說,怕另外兩人太過害怕。祝子安送的解毒藥來得正好,他們吸入的瘴氣還不算多。
“你怎么會來這里?”姜葵運氣完畢,睜開眼睛。
“來救你�!弊W影灿蛛S口說。
“你拉倒吧�!苯懿涣怂男趴诤a,邁步過去要抓他的領口審問。
“好吧,江女俠,別亂動,我解釋�!弊W影财鹕�,朝她抬起雙手,以示投降,“你不是讓我?guī)兔υ趯m里查人?我是在替你打工呢�!�
姜葵心念一動:“這墓室與落水一事有關?”
“無關�!弊W影矒u頭,“我只是恰好也進來了,順手帶你出去。”
姜葵不信,但沒再追問,只聽祝子安繼續(xù)道:“想必你也發(fā)現了,整座墓穴按八卦兩儀之術建成,自甬道而下,猶如由人間下至地府,再由地府上達天宮�!�
祝子安抬手指了指:“這間墓室是一個大型的玄天四象陣,象征著前往天宮的路�!�
姜葵不懂這些,只問道:“怎么破陣出去?”
“聽我指揮�!弊W影不卮�,“左三步,右四步,進十步,退六步……”
指揮聲里,姜葵茫然地兜了一圈回到原地,轉頭看見祝子安慢悠悠走了數十步,站定在天穹之下,而后指了指姜葵身后昏迷中的兩人:“把他們搬到陣外�!�
“你不會自己搬?”姜葵想給他一拳,“你剛剛那是什么意思?”
“嗯,逗你的。”祝子安望見她的表情,低低地笑了一聲,才正色解釋道,“江少俠,你力能敵千斤,而我一介書生,怎么搬得動兩個成人?剛剛么,是順手測試一下我們的配合默契,若是我的指揮你聽得不對,一會兒破陣的時候就麻煩了�!�
姜葵小聲說:“五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