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許多人暗自猜想:長安城,或?qū)⒆兲炝恕?br />
天幕低垂,銀河升起,璀璨的星辰織成漫天閃爍的銀白綢緞,于高空之上映照著寬闊的江面。
謝無恙已經(jīng)回到坐席,姜葵也收劍轉(zhuǎn)身。在岐王的示意下,樂師們繼續(xù)奏樂,這一回奏的是錚錚古樂,樂聲典雅古樸,映襯著今夜的湖光秋色。
彩絳束腰的美麗胡姬們紛紛上臺起舞,那位跳劍舞的紅紗舞jsg女則悄然退下,隱入了黑暗之中。
伴隨著簫鼓之樂,觥籌交錯聲又起,宴會終于從一場劍拔弩張里恢復(fù)過來。江風(fēng)和煦,絲竹沸騰,賓客喧嘩,言笑晏晏,一派歡樂平和的景象。
在眾多公卿的簇?fù)硐�,皇太子與岐王互相祝酒,彼此之間的緊張氣氛蕩然無存。
姜葵回到坐席,人群即刻圍攏過來,齊聲贊美姜葵方才的舞姿。她將長劍歸還給那位新科進(jìn)士,入席間落座。
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悄聲道:“妹妹,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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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趕
◎走罷,我們也去追人。◎
姜葵心里一緊,小聲問:“父親發(fā)火了?”
來人正是她的三兄姜原。他從畫舫另一側(cè)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擠在人群里,湊近了自己的妹妹,一張眉宇清朗的臉緊張兮兮地望過來,扮出一副夸張的鬼臉,道:“發(fā)火了,很大的火。你沒事下去跳什么舞?”
姜葵悄悄回了他一個鬼臉:“有原因的,回頭同你講�,F(xiàn)在怎么辦?”
姜原望了望身后,幾乎是用口型在說:“你快逃,我們替你擋一下。”
姜葵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望見父親姜承正往她這里大步走來,衣袍鼓動,滿身怒氣,步距大得驚人,帶起袍角上下翻飛。姜巒與姜風(fēng)兩位兄長正試圖攔著他,可是架不住他噴射而出的怒火。
低下頭,姜葵心道:完了。
她提劍下水臺,是因為她在那位紅紗舞女的面紗揭開之時,認(rèn)出了一位故人。
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的落花點銀槍霸王江小滿,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一定是為了殺人。
她不得不揮劍起舞,阻止那個人的行動。
在她立于水臺之上,揮出那一劍的剎那,那個人從她劍上的槍意里讀出了她的警告,因而最終并未行事。
但是姜葵并沒有料到謝無恙會為她伴奏。
一方面,謝無恙的下場為她的起舞提供了理由,使人誤解為這是兩人為了應(yīng)對岐王奏入陣曲而進(jìn)行的有意安排,從而將眾人的注意力從她身上轉(zhuǎn)移到謝無恙身上。
另一方面,他們的合作也意味著一向不參與黨爭的白陵姜氏正式加入了太子黨,從此以后,將軍府必將卷入奪嫡之爭,再無一絲轉(zhuǎn)圜余地。
而這必然是父親姜承所不愿看見的。
姜葵幾乎可以想象父親在自己耳邊怒吼的聲音。她有三大錯處:一是未曾稟告父親就自行入場獻(xiàn)舞,二是在父親眼皮底下暴露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在裝病的事實,三是無端掀起了一場秋日宴上的驚濤駭浪,把黨爭暗斗推上了明面,并且搭進(jìn)了整個將軍府。
她簡直覺得自己已經(jīng)罪該萬死了。
不過她仍為自己稍稍開脫:這事不能全怪她,謝無恙要負(fù)一半的責(zé)任。
若是他沒有為自己伴奏,她的獻(xiàn)舞也不過是一次乘興而起的拔劍起舞罷了。人們完全可以將她的行為理解為美人醉后一舞,此舞也許還會被詩人們傳成一段佳話。
如今她與謝無恙的共舞也是一段佳話了,只不過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很是沉重,也許要被父親狠狠罰上一頓。
想到這里,姜葵對謝無恙的行為有些惱火。她偏過頭,朝對面畫舫望過去,那個深緋色的人影正坐在人群之中,舉起酒杯,遙遙祝酒。
他沒事干什么下場彈琴?
而且彈得那樣快、那樣難,若非她姜葵舞技高超,幾乎就要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
要是她跳到一半摔倒了,摔得可是他謝無恙的面子。
姜葵在心里重重哼了一聲,給謝無恙記了一次大過。
隨后,她轉(zhuǎn)身抬手,一臉鄭重地拍了拍三兄姜原的肩膀:“兄長,大恩不言謝,努力攔住父親,我逃了。”
姜原被她的手勁按得滴溜溜轉(zhuǎn)了個身,朝著父親姜承的方向過去了。
這邊,姜葵抬腳就跑,剛擠進(jìn)人群中,祁王妃裴玥迎面款款走來,一襲暗銀云紋提花羅裙,提著一方青銅小壺,斟了一杯酒,將一杯鎏金小樽不由分說地遞到姜葵的手里。
她笑道:“以往只道葵妹妹身子纖弱,今日見妹妹一舞驚鴻,不愧為名將之女,這一杯酒我敬你!”
姜葵心中腹誹:誰是你葵妹妹?
她和裴玥完全不熟,以往的交集無非是在宴會上照面時互相行禮。今日裴玥已經(jīng)與她打過兩回招呼,這位岐王妃一尋到機會便湊過來與她搭話,非要向她敬酒。姜葵拒絕了兩次,她也不惱,說話時依舊態(tài)度親昵。
太子黨與岐王黨勢同水火,姜葵從她的親熱里探出一種笑面虎的味道。
姜葵一面悄悄觀察著三兄姜原與父親姜承之間逐漸逼近的來回拉扯,一面心不在焉地答著話:“玥姐姐謬贊,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妹妹再有要事,這杯敬酒總要喝下吧?”裴玥笑語嫣然,“我也有要事想同妹妹私下說,不知稍后可否到前方小船里一敘?”
她笑得那么溫柔燦爛,有一剎那姜葵幾乎相信了她那一聲“妹妹”。裴玥挽著她的胳膊,指了指停在不遠(yuǎn)處一方水面上的青帆小船,神情嚴(yán)肅懇切,手上暗示似的輕輕捏她,口中柔柔地說:“若是妹妹愿意,我在那里等你�!�
姜葵不太明白裴玥究竟有什么“要事”想說,卻也來不及問。她將那杯酒一飲而盡,匆忙地行了個餞別禮,躲避著父親,往人堆里擠去了。
燭光籠罩了她的背影,裴玥遠(yuǎn)遠(yuǎn)望著,唇角漸漸拉起一抹笑容。
此時,姜葵恰在人堆里發(fā)現(xiàn)了一團(tuán)紅色的影子——是那位在入陣曲奏起時獻(xiàn)上劍舞的紅紗舞女。
人頭攢動,那一點紅色在流動的光芒里一顫,倏忽間鉆進(jìn)了往來的人潮。
“別跑�!苯秃�,朝著那個影子沖了過去。
畫舫上人流如織,紅紗舞女如一尾小魚在畫舫之間飛快游走,姜葵跟隨舞女在人海中破浪前行,身后是追著她一路小跑的父親姜承與奮力阻攔他的三個兄長。
前前后后三團(tuán)影子一個領(lǐng)著一個,如一陣急風(fēng)乍然穿越流水般的人群,呼啦啦地帶起一片東倒西歪。
“殿下。”洛十一陪同謝無恙站在畫舫最高處,不動聲色地指了指下方移動的人影。
謝無恙倚著雕花欄桿,方飲了一口茶,垂眸望下去,看見中間那個忙亂的少女影子,怔了怔,忽然笑得輕咳一聲。
洛十一慌忙去拍他的背,只聽見皇太子放下茶杯,笑著說:“走罷,我們也去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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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
◎那杯酒她喝下了?◎
夜色漸濃,岐王妃裴玥提著一盞翠色小燈,從畫舫上走下來。
水面上,許多小船還亮著燈火。船與船之間搭著竹筏,在波濤間上下起伏。
畫舫上的燈火已經(jīng)暗了,賓客們散去大半,剩下的人沿著成排的竹筏前往江上小船,三三兩兩在船艙內(nèi)進(jìn)行更為私密的談話。
裴玥牽起裙角,踩上竹筏,一路走向江水深處的青帆小船。
長長裙擺垂落船板,她彎身探入船艙,將手中小燈掛起在門簾旁,昏黃的燭光照亮了船艙里那人的面孔。
岐王謝玦慵懶地斜倚在紗帳內(nèi),一手支著腦袋,一手?jǐn)[弄著酒杯,挑眉望向她,神色微醺,似一位醉酒的風(fēng)流公子。
他腰間的束帶半脫落,紫色襕袍敞開了些許,袍角的暗金云紋反射著幽深的光。
“那杯酒她喝下了?”他懶洋洋地問。
“喝下了,只是不知她是否會赴約。”裴玥回答。
她的聲線清冷,之前那種惺惺作態(tài)的溫柔語調(diào)全然不見。
“若是她不來呢?”謝玦舉杯朝她晃了晃,“若是她不來,夫人你費盡心思下進(jìn)酒里的合歡藥豈不是白費?”
裴玥平靜道:“她來與不來都無所謂。我親眼見她飲下了那杯酒,酒中藥效發(fā)作后,她必將無法自持�!�
“若是她來了此處,你便能順勢納了她做側(cè)妃。若是她不來,在另外某地失了名節(jié),她也做不成太子妃�!�
“無論如何,一旦事成,謝無恙將無法順利拉攏將軍府加入太子黨。”
謝玦擊打著酒杯笑道:“夫人好陰毒的算計。聽說我那個弟弟喜歡她喜歡得緊,等他知道了,會很生我的氣吧?”
“你們之間難道還有什么兄弟情誼么?”裴玥的聲音無波無瀾,“謝無恙今日在開宴時奏的那一曲,已經(jīng)是對你的公然宣戰(zhàn)。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無非是在面子完全撕破前先發(fā)制人而已�!�
“是。我很厭惡我那個弟弟。我拼命爭取的東西,他卻生來就擁有�!敝x玦輕聲說,“那個女人明明沒有當(dāng)過一天皇后,卻靠著追封奪走了我母妃的后位�!�
“她死了那么多年,她的影子還像幽靈一樣飄浮在父皇的身邊……憑借那個女人的亡靈,謝無恙在父皇那里永遠(yuǎn)都是贏的吧?”
“傳聞謝無恙活不過弱冠,你還怕輸給他嗎?”
“傳聞活不過弱冠……”謝玦似笑非笑,“你信嗎?”
他仰jsg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再探手去取酒壺,將一線清酒倒入杯中,歪歪倒倒地靠在榻上,向裴玥招了招手:“夫人,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裴玥掃了他一眼,依言在帳邊坐下,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皺了皺眉:“謝玦,你喝酒了?”
“夫人,你這樣對我稱名道姓,好生冷淡……”謝玦望著她,低笑一聲,趁著醉意,抬手去摸她的眉眼,神情似是戲謔,“你喚我一聲夫君可好?”
裴玥拂開他的手,冷冷道:“謝玦,你別放肆�!�
她的眼神近乎藏著冰,謝玦被那道目光刺痛了一下,醉意醒了大半,只聽見她說:“我們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不過是合作關(guān)系�!�
“我既不管你納妾蓄伎,你也不許碰我。你要天下權(quán)柄,我要皇后之位,彼此兩清,互不相欠�!�
謝玦聽她說完,抬眼看她,慢慢道:“裴玥,你只要皇后之位,是么?”
“是,”她淡淡地說,“我是裴家的嫡長女,只嫁給未來的皇帝�!�
她欠身,一把奪走謝玦手里的酒杯,順手拿上帳下的酒壺,而后轉(zhuǎn)頭離去。那一襲織錦長裙娓娓消失在簾外,唯留一盞翠色小燈掛在門邊,灼灼燭光照著帳內(nèi)那人的臉。
謝玦自顧自地笑了笑,低語道:“好,我都贏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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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響,姜葵飛身落進(jìn)一只小船。
她已經(jīng)逃離了畫舫很遠(yuǎn),甩開了追逐自己的父兄,跟隨著紅紗舞女在一只只小船間來回跳躍,最后來到了停靠于江心沙洲的小船上。
江心沙洲上無人,空蕩蕩的小船飄浮在漆黑的水面上,起伏的浪花隨著風(fēng)聲,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船身,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夜深了,江風(fēng)透著寒意,吹遠(yuǎn)了如潮的人聲。燭火漸次黯淡了,寂寂星光照亮了小船上對立的兩人。
紅紗舞女站在船首,回過頭來,一把扯下面紗,露出一個哀傷的笑容。
美人如劍,劍如美人。她的美像是古老的劍褪去了寒光,還銳利著,卻正在蒼老。
她慢慢坐下來,抱著她的劍,靠在船幫子上。劍舞時的英氣消失了,籠罩著她的是一種英雄遲暮般的憂郁,像有一團(tuán)散不去的烏云蓋在她的身上。
“江少俠……”她喃喃地說。
江風(fēng)拂動她的鬢發(fā),那一把青絲里,竟然摻雜著許多灰白的頭發(fā)。那樣一張年輕的臉,卻浮現(xiàn)出了不符年齡的老態(tài)。
姜葵望著她,低聲問:“說吧,你要殺誰?”
風(fēng)從江面上呼呼地卷過來。
紅紗舞女沒有回答姜葵的問題,而是抬起頭,迎著她的目光,輕輕地?fù)u了搖頭。
“江少俠,我太缺錢了,太缺錢了……”她的聲音沙啞,“再買不到參茸,小塵就要病死了……我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不然此時我已經(jīng)動手了……”
“阿蓉,你成功不了的�!苯粗�,“場上有高手。若是我沒有阻止你,你在準(zhǔn)備動手被人發(fā)覺……小塵就沒有娘了�!�
她是姜葵在江湖上的一位友人,人們都叫她阿蓉。十年前,她出現(xiàn)的那天,長安城里下著雨,淅淅瀝瀝。她右手握一柄青鞘的劍,左手抱一個孱弱的嬰兒,大力推開鼓樓酒肆的門,長發(fā)濕透,目光森冷。她說:“我要錢�!�
那時候姜葵初入江湖,還是個很嫩的女娃,正跟著師父學(xué)槍。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回過頭,記住了那張明艷又冷漠的臉。
人們議論說,阿蓉出身于南方某個名門劍派,因為年少失貞于某個男人,懷上了一個叫小塵的孩子。宗門留不下這個孩子,她卻舍不得他,于是離開了宗門。孩子天生孱弱,每日須用參茸吊命。參茸價格昂貴,阿蓉不會賺錢,只能憑一身武藝,接殺人的單子,以此維生。
十年前,那時候長安城里最有名的中間人還不是蒲柳先生,姜葵就已經(jīng)認(rèn)識了阿蓉。那時候的阿蓉比現(xiàn)在的姜葵還要年輕一些,她人很好,會把孩子抱給姜葵,在煎藥的時候低低哼歌,臉頰被熱氣蒸得發(fā)紅,像是少女含羞的模樣。
十年過去,她的臉還很年輕,劍眉星目,骨相優(yōu)越,可是一絲一縷的疲憊漫過了她的容顏,逐漸斑駁著她的美。
姜葵摘下滿頭的金釵步搖,一根一根攤開在掌心,然后握成一把,用力塞給她:“我身上沒帶錢,你先拿這些去當(dāng)了,換些銀子買參茸。”
阿蓉沒有拒絕,她低聲道了謝,收起那些簪子。她拉了拉姜葵的手,垂著眸子,用極小的聲音說:“九千兩銀子殺溫親王謝珩�!�
姜葵愣了下:“這是蒲柳先生的單子?”
據(jù)她所知,蒲柳先生從來不做與朝堂相關(guān)的生意。他接的單子大都與江湖仇怨有關(guān),從不涉及宮廷政治。
“不是他,是近來新起的一位中間人,江湖人稱‘白頭老翁’,我也是第一次從他那里接單子�!卑⑷�?fù)u頭,“這些天我急著用錢,卻找不到蒲柳先生。”
“蒲柳先生……不在?”
“近兩日,我去東角樓書坊、鼓樓酒肆以及北亭斷橋?qū)に紱]有見到他的人……書坊的小廝說,蒲柳先生已經(jīng)好幾日不在了�!�
姜葵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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挾持
◎別動。◎
蒲柳先生怎么會不在呢?
那日在陵寢里他受過傷。
難道是他的傷還沒好,近日連門都不出了?
可是那應(yīng)該確實只是一些不太嚴(yán)重的外傷。她記得他甚至不像有痛感,臨走的時候還笑她的打扮,差點挨了她一拳頭。
姜葵心里擔(dān)憂著蒲柳先生,口中卻問起另一件事:“這位‘白頭老翁’,你見過他嗎?”
“江少俠,你知道干中間人這一行的規(guī)矩,他們都是不露臉的。”阿蓉?fù)u著頭,“我在鼓樓酒肆里聽到這筆生意的消息,次日夜里去北城墻下接的頭。”
“那個人坐在一輛漆黑的馬車?yán)铮糁囬T同我說話,交給了我八百兩銀子定金。”
“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個人并非老翁,反而相當(dāng)年輕�!�
這點倒是很好猜到。中間人的名號總是與他們的實際身份大為不同。蒲柳先生最初也自號“老先生”,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年輕公子。
“據(jù)我所知,這位白頭老翁做的生意與蒲柳先生的很不一樣,”阿蓉繼續(xù)說,“他應(yīng)當(dāng)是刻意與蒲柳先生劃分界限,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
“蒲柳先生只接江湖上的單子,而白頭老翁只做和朝廷相關(guān)的生意。涉及朝廷的都是大生意,風(fēng)險大,但是賺的也多�?恐@一點,加上蒲柳先生近日常不在,白頭老翁的名聲忽然大了起來�!�
“殺溫親王謝珩,這可是掉腦袋的生意。”姜葵輕聲說。
她對謝珩沒有太多印象,但是記得謝瑗望見他就眼睛一亮的模樣。如果他死了,謝瑗大概會很傷心吧?
“這一單我不做了,明日便去還定金�!卑⑷仄鹕�,“江少俠,多謝你……這些簪子,換來的銀子能抵一陣。等蒲柳先生回來了,我還是去找他接生意�!�
姜葵點頭:“好�!�
“夜深了,你快回去,小塵還在等你吧?”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幾日你別拋頭露面。秋日宴上有習(xí)武之人,能看出你有殺意,還是避避風(fēng)頭的好�!�
阿蓉應(yīng)了她。姜葵在小船上輕輕一踮,躍到了不遠(yuǎn)處的竹筏上,盈盈地立在水邊,回身望著阿蓉?fù)纹痖L桿,在一池波光里乘船遠(yuǎn)去。
等到阿蓉走遠(yuǎn)了,姜葵才轉(zhuǎn)身,沿著竹筏鋪就的小道慢慢走回去。夜色濃稠,客人們幾乎散盡了,路上空無一人,只有浪花拍打在腳邊的聲音無邊無際地響著。
她邊走著,邊想著如何同父親交代、是否還要赴裴玥的邀約、以及有關(guān)蒲柳先生的事情。
八年前,她第一次見到蒲柳先生的那天,是一個晨光微涼的早秋。
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抱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槍,由師父帶領(lǐng)著穿越人潮洶涌的書坊,推開二層一間雅室的雕花木門,走了進(jìn)去。
茶香在四壁之間彌漫開來,紫竹屏風(fēng)后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
她看不見他的樣子,只聽見一個含笑的聲音說:“落花點銀槍江小滿,在下祝子安,請多指教�!�
滿室茶香里,她忽然聞到一種清冽白梅的氣味。
那時候的蒲柳先生初出茅廬,籍籍無名。又過了許多年,他才從那個無名之輩成為長安城里最負(fù)盛名的中間人。后來,江湖上人人都聽過他的名號。
后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只要想見他,就一定能見到。他總是在書坊二樓那間雅室的屏風(fēng)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一些逗弄她的話,然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跳腳。
他有一天會不在么?
莫名的,她想起天穹坍塌時,那個人的手掌心輕輕貼在她的耳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