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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當(dāng)——”槍尖上的寒芒與大刀上的冷光彼此抗衡,巨大的力道震得jsg兩人同時虎口麻了一下。一群鳥雀驚起在濃稠的夜色里,刀槍相抵的聲音尖銳刺耳。

    黑袍人冷笑一聲,雙手握刀,再度發(fā)力!

    下一刻……槍斷了!

    姜葵悶哼一聲,掉下樹冠,如斷了線般、連同斷成兩半的長槍一齊、直直地朝著地面墜落!

    黑袍人以足尖在樹干上一踏,翻身向下,改為左手握刀,右手徐徐推出一掌,掌風(fēng)呼嘯,朝著墜落的少女落下!

    急速下落的過程中,姜葵在半空中竭力翻身向上,以半截斷槍去擋那一掌!

    這時,林間響起驚馬的聲音。

    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恍若一陣驟雨,有人從馬車?yán)镲w身而出,轉(zhuǎn)瞬間出現(xiàn)在姜葵的下方。旋轉(zhuǎn)的狂風(fēng)卷起他的衣袂,他抬足躍起,自下方接住了墜落的少女。

    而后,他向上推出一掌,接住了黑袍人的掌風(fēng)!

    兩掌相接,轟然作響,兩股龐大的氣流朝著相反的方向震蕩開去,掀起滿林枝葉搖晃。

    那個人低咳了一聲。

    他抱著懷中的少女落地,一連后退了數(shù)十步,才堪堪站定。

    緊接著,“咔嚓”一聲,他臉上的面具緩緩裂成了兩半,筆直地墜落在鋪滿樹葉的地面,撲起幾片微紅的秋葉。星光恰從云團里透出,自樹梢而落,隱隱照亮他的臉。

    他抬眸,與黑袍人對視,眸光平靜而挑釁。

    “我從未見過這張臉……”黑袍人望著他,聲音低沉,“你是何人?”

    他并不等人回答,徑直大步上前,把大刀換回右手,攜著呼呼作響的刀風(fēng)再次襲來!數(shù)十步的距離,他只落了幾步,便跨了過來!

    祝子安并不還擊,轉(zhuǎn)身即走。他抱著姜葵,邊走邊喊:“十一!出來!”說完,他先把姜葵送入停在前方的馬車內(nèi),隨后跟著一彎腰就鉆了進(jìn)去。

    青幔白馬的馬車上,頭戴斗笠的黑衣少年自車座上躍起,拔出了腰間長刀!

    那是一柄曲線優(yōu)美的弧刀,刀身長而森冷,透出隱隱的寒氣。洛十一握緊刀柄,刀刃向前,振動著刀身與黑袍人的大刀相擊!

    兩柄刀發(fā)出劇烈的金石之音,響聲震耳欲聾。

    洛十一的虎口隱約裂開了一絲血色。

    “十一!”祝子安在馬車?yán)锖�,“走!�?br />
    洛十一忍下手上的劇痛,以極大的力氣抖動弧刀,盡力卸下黑袍人的刀勁。兩柄刀在夜色中擊出一道銀光,而后洛十一驟然后退,翻身回到了車座上,拾起長鞭,催動了白馬。

    “駕——”

    馬車穿林而過,帶起落葉四散。

    “寅三十,轉(zhuǎn)卯八十!”祝子安在車?yán)锔呗曋笓],語氣急促。身后的黑袍人以徒步的速度,竟然隱隱要追上馬車。

    洛十一在祝子安的指揮下不斷催促著白馬飛奔,在禁苑密林間踏出復(fù)雜的路線。那些路線循著一個精密的陣法,如同迷宮一般彎彎繞繞,漸漸把黑袍人甩在了身后。

    終于,馬蹄聲緩了下來。

    祝子安低咳一聲,慢慢靠在車廂內(nèi),臉色蒼白。

    姜葵坐在對面,調(diào)息好體內(nèi)混亂翻涌的內(nèi)力,徐徐睜開眼睛,望見他蒼白的臉,心里驀地一緊,伸手要去探他的情況。

    她的手剛探出去,手腕就被他輕輕捉住。他望著她,笑了一下:“我沒事�!�

    他的手指間還是纏著那些白麻布條,姜葵感覺不到他的體溫。她欲伸手再探,可是祝子安握緊了她的手腕,攔住她不讓探。

    于是她擰了下眉,有些生氣地說:“笨蛋祝子安!你剛剛干什么要去接那一掌?我自有分寸,接得下來,也不會受傷,不需要你去擋!”

    “我知道�!弊W影舱f。

    “那你為什么……”

    “沒什么�!边@個回答有點沒頭沒腦。

    “笨蛋江小滿,”

    他又笑起來,似是好玩地看著她,“你真覺得我就是個一副蒲柳之姿的先生?那你說我是怎么在江湖上混到今天的?”

    姜葵被他的話噎了一下,甩開他的手,抱起雙臂,偏過頭去。

    “那你剛剛也不應(yīng)該去擋那一掌�!彼龕瀽灥卣f,“我明明能接住。就算你多少會些武功,也根本不如我。要是攤上你受傷了,你豈不是又要訛我來替你白打工?”

    “嗯,”祝子安以食指抵住下巴,思忖片刻,“確實。我替你擋了一掌,你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再替我多打工一年?”

    姜葵扭回頭,沖著他,惱道:“是你自己要去擋的,關(guān)我什么事?”

    “你說得對�!弊W影残Φ溃肮治��!�

    他又低低地咳了一聲,臉上的血色再淡了幾分。他的笑意不減,神色卻顯得很虛弱,連聲音都變得極輕,尾音近乎消散在空氣里。

    “你真沒事?”姜葵忍不住問。

    “沒事�!弊W影踩栽谛Γ澳銚�(dān)心我么?”

    “鬼才擔(dān)心你�!苯吡艘宦�,再次偏過頭去。

    她一轉(zhuǎn)頭,祝子安就悶咳了一聲,似是極力壓抑著咳嗽。接著,他抬手拍了一下馬車的窗框,對著外面的洛十一喊:“洛十一!轉(zhuǎn)往蓬萊殿,先送江少俠回去。”

    “洛十一!”姜葵也拍了一下窗框,“不去蓬萊殿!去長樂坊!”

    祝子安愣了下,抬眸看她:“干什么?”

    “去長樂坊找沈藥師!”姜葵哼了聲,“你現(xiàn)下這副樣子,不讓我碰也罷了,總要找個大夫看看�!�

    “洛十一!”祝子安不理她,又喊,“去蓬萊殿�!�

    “洛十一!去長樂坊!”姜葵寸步不讓。

    祝子安被她氣笑了,這時馬車外面的少年開了口,打斷了兩人的爭執(zhí)。洛十一的聲音淡淡地傳來:“先生,我們已經(jīng)在去往長樂坊的路上了。”

    “好啊洛十一,”祝子安有點惱火,“你聽她的,不聽我的?”

    洛十一冷靜的聲音再次傳來:“江少俠說的對。先生是該去看看大夫了�!�

    姜葵挑起眉,得意地望向祝子安。

    祝子安沒了脾氣,嘆息一聲,靠在車廂里,閉上眼睛,似是決心不再說話了。

    姜葵很難得地有了勝利的感覺,揚起嘴角,眼睛彎彎地笑起來。

    接著,她怔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為什么祝子安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多年以來,她的印象里,中間人只會派發(fā)懸賞,并不會出現(xiàn)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現(xiàn)場。

    畢竟,出現(xiàn)在殺人現(xiàn)場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一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況且,中間人需要隱藏身份、保持神秘。

    長安城里最負(fù)盛名的蒲柳先生也不例外。一直以來,他只出現(xiàn)在做生意的時候。

    但是,過去那些年里,極偶爾的,當(dāng)姜葵殺過人以后,在收槍時,會聽見隱約一聲輕微的馬蹄響。

    她以為那只是個小小的錯覺,或者是有馬車意外在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

    可是如果祝子安其實一直都在呢?

    如果……很多年,他一直都在看著她。

    遠(yuǎn)遠(yuǎn)的,他在那座青幔白馬的馬車?yán)�,靜靜地看著她拔槍、出槍、收槍。

    可是,如果他一直都在看著……他為什么不說?

    “祝子安——”她轉(zhuǎn)頭問。

    旋即,她很快地眨了下眼睛。

    祝子安倚靠在車廂壁上,闔著眼瞼,久久不動,仿佛是睡著了。他歪著腦袋,星光自開了一縫的車簾外灑下來,落在他干凈的側(cè)顏上,微微地有一點閃爍。

    他的眉眼就這樣籠罩在星辰的光里,安靜而明亮。

    姜葵心里極輕地疼了一下,就像被小針一扎。

    “喂,你……”她小聲說,“你還好么?”

    她俯身向前,想探他的鼻息,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

    于是那個人的身體在顛簸里前傾,慢慢靠過來,倒在她的身上,腦袋恰好擱在她的肩頭。他似乎昏睡了過去,肌膚冰涼,輕微的呼吸聲在她的耳畔響著。

    她的手抬起到一半,忽然不動了。

    有種情緒像山泉乍涌,水光躍出石縫。

    泠泠作響。

    作者有話說:

    掏空存稿箱(累暈倒地)

    感恩每一位來到這里的小天使,愛你們qwq

    明天繼續(xù)零點見!希望你們喜歡~

    注:

    《易傳》:“彖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象曰:山下出泉�!�

    26

    76

    晨鼓

    ◎沉睡著她的少年�!�

    一線天光亮起在東方盡頭。

    一聲晨鼓自太極宮前悠悠響起,

    喚醒了長安城一百零八坊。

    從宮城、皇城、至外郭城,晨鼓漸次敲響,街鼓相繼傳遞。鼓聲隆隆,

    穿越南北大街與東西角樓,

    在天地之間回蕩,

    足足響了三千下。

    直到群星沉落,東方漸白。

    那座青幔白馬的車內(nèi),姜葵聽著鼓聲,手足無措,

    任祝子安靠在肩頭。

    三千聲晨鼓里,

    沉睡著她的少年。

    “喂……”她小聲在他耳邊喊,

    “祝子安,你是睡著了嗎?”

    祝子安沒有回答。只有微弱的呼吸聲響在她的耳畔,輕輕地拂動她的發(fā)絲,有一點濕潤,

    一點溫?zé)帷?br />
    她憂心忡忡:“你理理我……你不會睡不醒了吧?”

    祝子安依然一動不動。姜葵猶豫了一下,

    輕輕扶起他,

    托著他的腦袋,

    小心地將他的身體靠在車廂壁上,然后坐到他那一側(cè)陪他。

    馬車一顛簸,jsg他傾倒過來,

    她就趕緊扶住他。

    在這樣大的動作里他也沒醒,

    垂著腦袋,半個身子倚在姜葵的身上。

    朦朧的天光如綢緞般斜落,堆積在他清雋的臉上。他緊緊闔著眼瞼,

    唇線抿起來,

    唇色很淡,

    長而彎曲的睫羽輕顫著,似是在睡夢里仍舊很不好過。

    姜葵又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以內(nèi)力試探一下他體內(nèi)的情況。

    她俯身下去,雙指并攏,運氣在指尖,抬手要去摸一摸他的脈搏。

    一低頭,柔軟的發(fā)絲掃過祝子安的鼻尖。他在昏昏沉沉的夢里嗅到少女的體香,忽地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攔住了她。

    “祝子安?”姜葵一怔。

    他仍闔著眼,卻低低地說:“……別碰我�!�

    這句話嗓音溫沉,含著一絲沙啞,輕得像一陣晚間的涼風(fēng)。

    姜葵心里又疼了一下,這次像被小針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沒用力,她明明只要稍稍一動就能掙脫他的手,可是她沒有動彈。

    而他漸漸又昏睡過去了,攥住她的手松開,垂落下去,搭在她的身邊。

    微弱的晨光里,姜葵偏頭望著他的臉。

    于是,那種涌動的情緒,乍現(xiàn)了一瞬間,復(fù)又平息下去。

    -

    長樂坊在長安城東南,住著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一派煙火氣息。

    一聲接一聲的晨鼓里,坊市次第打開,人潮涌動,車馬喧囂。打鐵鋪子響起了咣咣鐺鐺的聲音,胡餅鋪前小販吆喝叫賣早點,各式佳肴的香味飄在小巷里,趕早市的人絡(luò)繹不絕。

    一座青幔白馬的車停在小巷盡頭。微醺的晨風(fēng)一過,吹起車前的玉飾叮咚作響。

    趕車的人還在勒馬,車?yán)锏纳倥呀?jīng)扶著昏睡的少年匆匆下來。她半拖半拉地帶著他穿過小巷,站定在一扇烏木小門前,敲了敲門。

    “吱呀”一聲響,木門上開了一個小窗。一個年輕女人探出頭來,星目劍眉,挽著一個松松的發(fā)髻。她望見站在面前的人,一愣:“江少俠?”

    “阿蓉,沈藥師在嗎?”姜葵急切地問,“蒲柳先生一直昏睡不醒……”

    小窗飛快地合上,緊接著木門打開。阿蓉望了門口的兩人一眼,看見祝子安靠在姜葵的身上,垂著一張蒼白的少年的臉,有些吃驚:“這位是蒲柳先生……?”

    她的神情驚訝得過分,也許是因為沒想到蒲柳先生竟然這么年輕。

    “來不及解釋了,沈藥師呢?”姜葵打斷她的話,“這家伙挨了很厲害的一掌,很可能傷及了肺腑,得趕緊看大夫�!�

    “沈藥師出去問診了,我這就去尋他回來。”阿蓉應(yīng)了句,轉(zhuǎn)頭朝門后喊了一聲,“小塵!出來搭把手!”

    門后鉆出來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一張清瘦的小臉,一身清爽的灰麻布衫。他的臉上透著點病相,神情卻很有活力,動作麻利地幫著姜葵將昏睡的祝子安送入屋內(nèi)。

    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庭院中央種了一棵白梅樹。

    清晨,院子里散發(fā)著新鮮泥土的氣味,幾株草藥伸展枝葉,迎接著甘甜的露水。

    院落小而靜,只住了阿蓉母子和沈藥師兩戶人家。過去十年間,姜葵常常來此處拜訪,后來有時候打架受了傷,便會向沈藥師尋醫(yī)問藥。

    沈藥師算是江湖上的一位奇人異士。無人知曉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自稱姓沈,是一位藥師。此人醫(yī)術(shù)高明,性格古怪,有時一單藥方要價奇高,有時卻四處醫(yī)人、不取分文,一切全看心情。

    傳聞里說,八年前的一個冬夜,屠蘇酒香氣未散,新雪覆蓋屋檐,沈藥師來到長樂坊時,只身一人,穿一件落拓道袍,背一個破舊的黃梨木藥箱。

    他看上了這座僻靜的小院,想要買下。院落的原主人本來急于出手,卻因一時看不順眼此人神情間的傲慢,獅子張大口要了一個高價。

    沈藥師沒有足夠的銀子,便在坊間支起一張布幡,擺了一個小攤,一連三天為人看病。第一日免費,第二日半價,第三日才開始正常收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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