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祝子安笑著說：“江小滿，你以往翻墻出宮就是這樣子吧？”
姜葵不滿地拍開他的手，問了句：“你明明會輕功，為什么每日坐馬車��？”
“嗯�！彼肓讼�，“因?yàn)槲疫@個人比較懶。”
兩人漫步在綿延的屋宇之上，一面觀察著下方的地形布局，一面往皇城的方向走，最后藏身進(jìn)了一個無人墻洞，借著樹木的掩映望向皇城內(nèi)。
祝子安抬手指了一下，示意姜葵往下看。
“江小滿，你看那棵柳樹。”他低聲道，“那下面就是行刑之地�！�
行刑之地位于皇城東南隅，刑場前生長著一棵古老的枯柳，樹枝虬結(jié)交錯，沉默佇立在流動的人影里。
因?yàn)檫@棵柳樹，此地被稱為“獨(dú)柳樹”。犯有謀逆之罪的重臣將于柳樹下處斬。
行刑儀式隆重繁復(fù)，罪臣會先被送入郊廟祭祀，再被推到東西市示眾，最后在獨(dú)柳樹下被腰斬。
姜葵望著那棵柳樹，恍然如見血光濺落。她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祝子安察覺到她的情緒，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
“別去想。”他低聲說，“不會的�！�
他停了一會兒，等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放開了手。
兩人回到了馬車?yán)�。祝子安拉上車窗簾，轉(zhuǎn)頭望向姜葵，壓低聲音問：“你怎么看？”
“最合適劫人的地方在西市。”姜葵低聲答，“三百金吾衛(wèi)從大理寺獄提人去往郊廟，經(jīng)過東西市再回到獨(dú)柳樹……”
“路上會經(jīng)過鼓樓酒肆�！弊Ｗ影步舆^話。
“那里的地勢極為合適，地形也是極為熟悉的�！苯皖^想了想，微微蹙眉，“但是我只有一個人……”
祝子安笑了聲：“誰說只有你一個人的？”
馬車轱轆轆來到長樂坊，停在了炊煙裊裊的巷口。
祝子安拉著姜葵下了馬車，敲開一扇烏木小門，領(lǐng)著她一路走到后院里。
小小一方院落里烏泱泱站了一大群人，擠到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為首的小姑娘正踮起腳來敲樹下小少年的頭，她轉(zhuǎn)過臉望見了姜葵，立即朝著人群大聲地拍了一下手。
“舵主！”
高呼聲如雷震耳。
烏泱泱一大群人齊齊抱拳，倒成麥浪一樣的人潮。
“小滿！”白荇破開人群跑去拉姜葵的手。
“小白……這是什么？”姜葵眨眨眼睛。
“大家伙兒都來了�！卑总舻靡獾爻龘P(yáng)起臉，“我們一起！”
清爽的晨風(fēng)吹起漫天的花，天光如瀑垂落在院落里。
姜葵回過頭，祝子安抱臂倚在門上，抬眸望著她笑。
作者有話說：
小謝：你別回去了。
小滿：可我在東宮有事要忙。
小謝：扔給顧詹事，讓他自己想辦法。
留在東宮的顧詹事：？？？
注一：《史記·游俠列傳》：“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
而布衣之徒，設(shè)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注二：《舊唐書·王涯傳》：“先赴郊廟，徇兩市，乃腰斬于子城西南隅獨(dú)柳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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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門
◎住你的對門�！�
秋末冬初，
晨色明亮。
天光傾瀉在他的眉眼間，干凈而清冽。
“祝子安，”她低聲問，
“你連夜找了人？”
“倒也沒有�！彼χ穑�
“寫了幾封信，
見了幾個人。”
“可是，”她咬了下唇，“我不能把大家卷進(jìn)此事……這并非江湖之事。”
祝子安還沒回答她，白荇敲了下她的頭：“小滿，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們大家都是一起的。這么多年來你幫過我們的，
現(xiàn)在我們也要幫你。”
“可是……”姜葵輕聲說。
“我們是朋友�！卑总舸驍嗨�
“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
”她沉吟片刻，“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姜葵愣了下：“我知道。但有點(diǎn)想象不出來那是什么樣子。”
白荇爽朗地笑起來，“就是我們這個樣子。”
姜葵還想說什么，胡須花白的袁二爺大步走來，
朝她深深抱拳道：“舵主一聲令下，
小老兒愿領(lǐng)北丐赴湯蹈火�！�
他身邊的小姑娘仰頭脆聲應(yīng)道：“因?yàn)閴慕憬憔冗^我�！�
撞見祝子安的眼神，
她又小聲改了口：“江少俠救過我�！�
側(cè)靠在樹下的鐵公子連眼皮都懶得掀，
淡聲說了句：“祝公子于我有恩�！�
一旁的阿蓉平靜道：“我是為了銀子。”
“總之大家出于各自的理由，”祝子安看著姜葵笑，“為了同一件事聚到一起。”
“好了，
你拒絕不掉的。”他打了個呵欠，
拍了下她的腦袋，轉(zhuǎn)身往前院走，“我有事要忙。打架的事你最擅長，
你自己安排吧�！�
他轉(zhuǎn)身進(jìn)屋，
關(guān)上了門，
倒頭就睡。
-
深秋時節(jié)，黃昏來得格外快。
霞光自窗縫間溢出，流淌在屋中人的jsg面龐上。
他輕顫了一下眼睫，從睡夢中逐漸醒來，望見身邊坐著一襲道袍的沈藥師。
“沈御醫(yī)�！彼吐曊f。
“藥在桌上�！鄙蛩帋煹�。
謝無恙低咳了一陣，慢慢坐起身，伸手去取床邊桌上的藥碗。
他的手指剛摸到碗壁，還未端起藥碗，猛地被沈藥師攔住了。
他怔了一下，聽見沈藥師的聲音含怒：“藥是燙的。”
沈藥師厲聲道：
“殿下，你果然感覺不到冷暖了。出現(xiàn)了這種癥狀，洛十一怎么不和我說？”
“是我不讓他說的�！敝x無恙低低地答，“我近日狀況在轉(zhuǎn)好�！�
“你自覺狀況轉(zhuǎn)好，反而不是好事�！鄙蛩帋熇浜咭宦�，“殿下，我方才為你施過針……你現(xiàn)下的身體狀況比我想的還要差�！�
“還剩多久？”謝無恙輕聲問。
“一年左右。”沈藥師重重嘆息一聲，“……原本至少還有一年半�！�
“夠了。”謝無恙閉了一下眼睛，“我和如珩計(jì)劃的也是一年左右�！�
“不夠！”沈藥師冷聲道，“治好你的病，是我的醫(yī)道�！�
他緩緩道：“我這些日子又試了幾種新藥方。你既然來了這里，這些天都別走了，留下好好養(yǎng)病。每日我盯著你喝藥，早晚各施針一次。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就寢，你都要按照醫(yī)囑來�！�
謝無恙十分溫順地回答：“都聽沈御醫(yī)的�！�
沈藥師愣了一下，似乎不太信任他，冷冷道：“殿下，你對付凌伯陽那套法子不要用在我身上。”
謝無恙笑了一聲：“我這幾日真會住在這里�！�
他低頭凝望著落在指縫間的霞光，“好懷念啊。很多年沒在這里住過了。”
沈藥師看了一眼這位年輕的病人。他低垂眼眸，神色淡淡，霞光鋪陳在他的眉眼間，投落深淺的影子。
“一盞茶后把藥喝了。”
沈藥師長嘆一聲，留下一句話，青灰色的袍角消失在了門口。
屋里的人無聲地笑了一下，良久靜坐在霞光里。等到一盞茶的時間過了，他起身端藥飲盡了，簡單拾掇了一下自己，披上一件大氅走進(jìn)后院里。
姜葵同袁二爺?shù)热俗h定了劫人的初步方案，此刻正在后院里看著小塵練劍。
這位小少年天生體弱，每日靠阿蓉賺銀子買來的參茸養(yǎng)著身子，平時的愛好是跟著沈藥師制藥，練劍習(xí)武只是為了作強(qiáng)身健體之用。
阿蓉在后廚做飯，袁二爺在處理丐幫事務(wù)，小姑娘冷白舟一個人閑來無事，提了一柄木劍陪著小塵練。只見兩個孩子在庭院里的白梅樹下你來我往，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哪緞β曧懽饕黄?br />
小塵在出刺時失了手，木劍被冷白舟一劍擊飛，斜斜地往身后飛。
他急忙跑過去撿劍，撞見一只纏著白麻布的手輕輕接住了劍，修長的指節(jié)扣住劍柄，隨意地挽了一個劍花。
“祝公子，”小少年問道，“你忙完回來了？”
“嗯。”祝子安笑道，“小塵，我教你如何握劍，以后別再讓劍脫手了�！�
姜葵偏過頭看向祝子安。她從沒見過他用劍，但他既然佩劍，應(yīng)當(dāng)算是半個劍客。她有些好奇這人使的是什么劍法。
他握著小少年的手，輕搭在劍柄上，手把手地教。他低著頭講話時，神情認(rèn)真而嚴(yán)肅，低垂的眼睫長而濃。那道身影頎長，在院中白梅樹下猶如覆雪的松。
祝子安并未展露出他學(xué)的劍法，只教了小塵基礎(chǔ)的握劍之法。他所教的握劍姿勢藏了幾分特殊，似與常見的出劍手勢不同。姜葵既覺得十分陌生，又感到隱隱眼熟。
“好了。你繼續(xù)練吧�！弊Ｗ影步掏炅耍瑢πm笑了笑。
他輕輕收了劍，劍柄在手指間一轉(zhuǎn)，劍鋒利落地翻轉(zhuǎn)朝內(nèi)。他把木劍遞回到小少年的手里，拍了下他的肩，走去與倚在樹下的姜葵說話。
“劫法場一事，你們謀劃得如何？”他問。
“大抵有了初步計(jì)劃。”
姜葵向他講了今日初定的計(jì)劃，而后微微蹙眉道：“方才我在想，這一道圣旨下得突然，行刑又恰好趕在冬至前一日……似是背后的人十分著急，決心要擊垮將軍府�！�
冬至是大赦之日。自冬至起，陽氣上升，陰氣下降，不可再用大刑。因此，一旦冬至日前處刑不成，行刑必將被拖至來年開春后。
祝子安思忖道：“這反倒說明，只要我們能劫人出來，日后必有轉(zhuǎn)圜余地�！�
兩人就此事再商議了一陣。等到天色更晚了，祝子安忽然說：“江小滿，我?guī)闳ヌ糸g屋子吧。”
“挑什么屋子？”
“我們不回書坊了，就在這里住幾日。”祝子安笑笑，“實(shí)在不好再麻煩清河先生，他大約被吵得不安生了�！�
他領(lǐng)著姜葵走到前院，一間間地看屋子。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不算小，只住了阿蓉和沈藥師兩戶人家，因此還有幾間空置的屋子。這些屋子都干凈整潔，只不過常年不住人，積了一層薄灰。
姜葵漸漸注意到祝子安對這座院落熟悉得有些過分了。
“我以前在這里住過�！弊Ｗ影膊坏人l(fā)問，大方地解釋道，“你聽過長樂坊有個關(guān)于沈藥師的傳聞吧？說什么他花了高價買下的這間院子，為此還在坊間擺了三日藥攤子。”
姜葵點(diǎn)頭。他笑道：“那些傳聞都是騙人的。大約十年前，這間院子的原主人是我�！�
“……阿蓉母子以前是你的租客？”姜葵有些吃驚，想了想似乎又覺得合理，“怪不得小塵對你這么有禮，阿蓉對你這個‘祝公子’也十分熟悉�！�
“后院里那株白梅是我親手栽的�！弊Ｗ影驳皖^笑了笑，“十年過去了，樹比人長得還要快�！�
他領(lǐng)著姜葵進(jìn)了一間里屋，輕叩烏木小門，轉(zhuǎn)身道：“進(jìn)來看看？我以前住過這里。”
里屋整整齊齊，只有一張書案、一張木床、一個空空的博古架，一切布置都與他在東角樓街巷的那個小閣樓很相似。屋里沒有擺什么物件，大約是空置許多年了，今日才收拾出來。
“床邊那扇窗是朝西的，黃昏時能看見霞光。”祝子安指了一下半打開的軒窗，“坐在那張床上，可以看見云影變化，太陽升起來，太陽落下去。等到霞光從窗縫里落進(jìn)來，一天就這樣結(jié)束了�！�
他斂了眸光，“以前我就坐在那里，等太陽落山，等上很久很久�！�
“你為什么要等太陽落山？”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等太陽落山�！彼p聲說，“霞光很美，只是太短了�！�
姜葵從他的話語里聽出情緒，抬眸望向他的臉。一盞搖晃的燭燈下，他的眉眼靜謐，罕見地沒有含笑，因此多了一分淡淡的清寂，有一種積雪或者玉石的質(zhì)感。
她想了想，踮起腳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祝子安，明日我陪你等太陽落山吧？”
“什么？”他沒反應(yīng)過來。
“我陪你一起，”她揚(yáng)起臉，笑著看他，“你就不會心情不好了�！�
他有些愣怔。緋紅的燭光流瀉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的眉眼彎彎，尾稍漂亮地上揚(yáng)，一雙眼瞳明亮，像綻放的煙火那樣閃閃發(fā)光，點(diǎn)亮他的眼睛。
“好啊�！彼残�。
“那我住你的對門吧�！彼D(zhuǎn)身指了指對面那間屋子，“離你近一點(diǎn)，有事方便商量�！�
這時候小塵在外面喊：“祝公子，江少俠，開飯啦！”
晚飯是阿蓉做的，小塵幫著忙前忙后。他先喊了姜葵和祝子安，又喊了沈藥師和洛十一，最后去喊冷白舟和袁二爺留下吃飯。
市井里吃飯沒有在宮里那么多規(guī)矩，不分餐也不分彼此。幾個人圍攏在一張木桌前擠著坐下，一人一副筷子一只白瓷碗，對著一道熱騰騰的魚湯和幾碟小菜。
姜葵坐得離祝子安很近，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味。他夾筷子的時候小心翼翼不去碰到她，但兩人的手指還是時不時撞在一起，撞得心頭一跳。
因著今日人多熱鬧，小塵抱了一壺藏酒來，冷白舟立即要了一大碗。
姜葵也喝了點(diǎn)酒，轉(zhuǎn)頭去看身邊的祝子安，卻發(fā)現(xiàn)沈藥師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的身上，直教他低著頭收回了手。
“你哪里惹他不高興了？”姜葵同他咬耳朵，“我第一日認(rèn)識他時，便深覺此人不好相處。”
“我也深有此感�！弊Ｗ影睬穆暣�，低頭喝著魚湯。
幾人吃飽喝足后閑聊了一陣，又把話題拉回到不日后的劫法場一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