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番討論下,幾人決定設(shè)法派人去一趟大理寺獄,提前告知將軍府諸人有劫法場一事,以免行刑當日事出突然,他們因反應(yīng)不及時而誤了事。
最適合去大理寺獄里行此事的人當然是姜葵。
“大理寺獄如今由金吾衛(wèi)看守,”姜葵思忖道,“以我的武功也無法隨意出入�!�
“看來,”祝子安抵著下頜,“你得去找謝康了�!�
作者有話說:
小謝:沒事,反正jsg都是我。
=。=
又:長樂坊里關(guān)于沈藥師的傳聞在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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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見
◎撞上了他的胸口�!�
祝子安頓了一下,
嚴肅道:“想要毫無風險地進入大理寺獄,請那位東宮太子想想辦法最為合適。江小滿,你明日去找他幫忙吧�!�
姜葵想了想,
微微頷首:“明日卯時我回一趟東宮�!�
祝子安愣了一下:“什么時?”
“卯時�!苯D(zhuǎn)頭看他,
“怎么了?”
祝子安小聲說:“一定要那么早嗎?現(xiàn)下是仲冬時節(jié),
卯時都還沒日出呢�!�
“是我早起,又不是你早起�!苯伤谎�,“放心,不會吵醒你的,
你愛睡懶覺就睡吧�!�
身邊的人低垂著頭,
在她聽不見的時候小聲抱怨:“我也想啊�!�
議事過后,
已是戌時,夜色漸濃。坊間的熱鬧人聲被晚風吹進院落里,有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潮,喧囂復(fù)平靜,
平靜復(fù)喧囂。
阿蓉回到后堂里忙碌,
袁二爺去里屋稍作小憩,
小塵手腳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把飯桌打理得干干凈凈,接著又被冷白舟一把拉走,跑去后院里繼續(xù)練劍。
小小的丐幫大幫主一副飛揚跋扈的模樣,
揚起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指揮著小少年與自己反復(fù)對劍,時不時不耐煩地罵他一句“呆頭鵝”。
白梅樹下,姜葵輕盈點地,
翻身落上枝頭,
靜靜坐在樹影之間,
仰頭望著漫天星辰。在她身邊,祝子安抱臂倚在樹下,看著兩個孩子對劍的身影。
樹上樹下的兩人默契不語,任星光如瀉,揮灑在他們的肩頭。
在小少年又一次被小姑娘擊退的時候,祝子安笑了一聲,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教他如何接劍。
姜葵在樹上低頭看他。年輕公子垂眸含笑,握劍的手修長有力,翻腕的動作干凈利落,恍然有霜寒般的鋒芒流露。
她忽然覺得,他本應(yīng)當是少年游俠,桂花載酒,春風得意,騎馬倚斜橋,手提一柄長劍,挽作一個劍花。
很快,祝子安被沈藥師叫走了。小塵對著木劍看了一會兒,再次同冷白舟對起劍來。
姜葵仍在樹上坐著,望著月亮發(fā)呆。阿蓉在后堂里忙完了,朝她走過來,在樹下坐著陪她一會兒。兩人隨意閑聊了幾句,把目光投向?qū)Φ膬蓚孩子。
仲冬夜里,寒氣漸漸攀升。小塵的身體不好,稍稍有些累了,一邊撐著木劍,一邊咳嗽起來。
冷白舟看了他一會兒,忽地像是惱了,甩手把劍扔在地上,跑出了后院,留下小塵一個人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
樹下的阿蓉突然輕聲開口:“小塵這孩子……很不容易。”
姜葵微怔。她很少聽到阿蓉聊起有關(guān)小塵的事。她靜坐在樹上,看著小塵抱起兩柄木劍往前院走去了,才聽到樹下的阿蓉低語:“今日院子里熱鬧了不少,小塵顯得高興了許多。實在多謝你和祝公子�!�
停了一下,她又輕聲說:“其實我不是這孩子的母親。”
晚風寂寂,姜葵低頭,望見樹下女人的臉龐既年輕又蒼老。她的眉眼似古劍,銳利卻褪了色,含著一抹淡淡的滄桑。
十年前她抱著一個嬰兒來到長安時,人們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是那孩子的母親。這些年來,小塵一直稱她為“阿娘”,她也從未否認過�,F(xiàn)在想來,以她當時的年紀,做母親實在太年輕。
“此事,之前只有祝公子知道�!卑⑷氐吐曊f,“我出身于一個南方劍派。十數(shù)年前,江湖上宗派仇怨頗多。我那時候尚且年幼,懵懂無知,快意恩仇,曾跟隨師兄師姐滅門過另一個宗派……”
“小塵是那日出生的孩子。”她的聲音沙啞,“那一日,我親眼看著他母親被一劍刺死,艱難地生下了這個孩子……臨死前,她哀求我,救她的孩子。我答應(yīng)了她�!�
想來那是一個血光潑天的日子,漫天的喊殺聲,數(shù)不盡的刀光劍影……渾身是傷的女人懷抱一個嬰兒,一步一跪,拖著長長的血痕,哀哀地求她的仇人救下她的孩子。
而她所求的仇人,只是一個未及笄的小女俠,于生死面前,乍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你滅了他的宗門,卻救了他的性命�!苯p聲說,“竟然是這樣�!�
這對母子之間,竟然有如此復(fù)雜的恩怨。
“小塵不知道這些。他以為他是我撿來的孩子。這么多年了,我始終不敢告訴他�!卑⑷剌p輕搖頭,“再說,我已經(jīng)離開宗門很久了�!�
“你離開宗門……是因為救了仇人之子,宗門不同意么?”
“宗門同意了�!卑⑷氐α艘幌�,“但是宗門被滅了啊。”
姜葵猛地看她:“你出身于……”
“十年前被朝廷滅門的南方宗派。”阿蓉低低地說,“當年帶著我行走江湖的師兄師姐,早都沒啦�!�
她嘆息一聲:“有時候想,宗門被滅,許是因為犯了那些殺孽。恩恩怨怨,真是天底下最糾纏不清的事。我不愿小塵這孩子知道,只盼他平安長大�!�
“但是他天生體弱,一身病骨……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長大�!彼p嘆。
“阿蓉,”姜葵輕聲說,“你真是很了不起的人�!�
因為十數(shù)年前的一縷善念,一個未及笄的少女拖著一個孱弱的嬰兒,靠著一柄劍與一個承諾,走南闖北地撐了下去。她直至今日也還很年輕,原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不曾嫁娶亦不敢享人倫之樂,在艱難的歲月里獨自撫養(yǎng)一個陌生人的孩子。
“是么�!卑⑷負u頭,“我不覺得�!�
她這一搖頭,搖去了對過往時光的追憶,重又回到煙火裊裊的此刻里。
“我很感謝你和祝公子,這些年里幫了我許多。”
她又說,“當年我初來長安時,租住在這個院子里,祝公子把租金壓得很低。我近日得知他亦是蒲柳先生,才察覺接生意時他也常幫襯我,卻從來不跟我說�!�
“小塵很喜歡他。大家都很喜歡他。”阿蓉笑了笑,“他那樣一個人……你也很喜歡他吧?”
她沒等姜葵回答,自顧自地接著說:“其實我初到長安時,他還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那時候他也還是個孩子,很安靜,不大說話,也不大愛笑�!�
“他以前……常住這座院子里么?”
“倒也沒有。偶爾才能見到他。他總是一個人待著。再后來,他就搬走了,聽說是去了東角樓街巷……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她仰頭望著樹上的少女,又道:“他也很喜歡你吧?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似乎總是很高興�!�
頓了一下,她仿佛覺得自己話太多了,補了一句:“江少俠,我還想坐一會兒。能否勞煩你去問問祝公子,沐浴的熱水可夠用?今日住下的人多,不夠我再去燒�!�
“好。我去問他�!苯麘�(yīng)道。
她甩開長發(fā),抖落了紛亂的情緒,一身輕巧地從樹上落地,踩過院里的一地星光,伴著清涼的晚風一路向前。
她一把推開后堂的木門,喊了句:“祝子安!”
那個人恰從里面出來,迎面碰見進門的少女。
猝不及防間,她撞上了他的胸口。
他近乎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她下意識地在他的懷里抬起頭,望見他低垂的眼眸。
門后的熱霧汩汩涌出,星光潑濺在微涼的夜里,一縷輕風拂起交纏的發(fā)絲。
“抱歉。”祝子安松開手,“有點走神�!�
“沒事。”姜葵低著頭說。
水霧和熱氣一同撲到她的身上,熏得她的雙頰微微緋紅。
祝子安抓了抓頭發(fā)。他方才沐浴過,換了一身寬松的長袍,肩頭搭著半濕的柔軟白巾,發(fā)絲還嵌著幾粒水珠,沾在他的頰邊。
“阿蓉讓我來問你熱水是否夠用�!苯缘椭^。
“啊�!弊W影灿行┚狡�,“不太夠了。我再去燒�!�
“我陪你吧�!�
兩人并肩坐在爐火前,安靜無言地等水燒熱。
祝子安幾次往灶里添上薪柴,姜葵一直低著頭沒說話。爐灶前很熱,她的雙頰更紅,襯得肌膚瑩白如玉,一綹碎發(fā)落在耳邊,不聽話地卷起來。
祝子安打量了她一會兒,驀地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
“你干嘛?”她不滿道。
“你一直不說話。”他認真道,“你還在難過么?”
“也沒有�!彼叩�,“你快閉嘴啦,讓我安靜一下�!�
祝子安十分溫順地閉了嘴。聽著沉悶的燒水聲,他倦倦地犯著困,半垂著眼瞼打瞌睡。身邊的女孩抱著膝蓋,長發(fā)披落如絲緞,她把臉埋在其中,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水面微微蕩漾,祝子安起身打了一勺水,遲疑著看了看姜葵,想說話又不敢打擾她。
“你說吧�!苯麌@氣,“我讓你閉嘴,你就真的閉嘴啦?”
“你覺得……”祝子安抵著下頜,盯著微動的水面,“這樣算是燒好了么?”
姜葵伸手揮開撲面而來的蒸汽,接過那jsg勺水試了試溫度,答道:“熱到夠沐浴了,算是燒好了吧?”
祝子安打了個呵欠:“那我去睡覺了�!�
兩人一前一后地穿過廊道,停在面對面的兩個屋子之間。星光從云中瀉出,自他們的發(fā)間落下,在地上拉出長長交織的影子。
祝子安打著呵欠推開門,在門邊轉(zhuǎn)身回頭,懶洋洋道:“睡個好覺。”
木門合上了,映在窗紗上的燭光熄滅,對面的屋里安靜下來。
姜葵回身走進自己的屋里,收拾了幾件阿蓉送來的干凈衣袍,旋即前往后堂打了一桶新燒好的熱水,在星星點點的光芒里一寸寸沒入水中。
她在幽藍的水底閉上眼睛。一串小小的氣泡從水下升起,又在水面上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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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鳥雀在枝頭啼鳴。
天氣冷了,姜葵醒來時稍感寒意,踮著腳尖踩過冰涼的地板。
她換上一件間色長裙,在外衣下夾了一件中單。素白的中單衣領(lǐng)露出來,襯得她的臉白皙漂亮,霜雪般澄凈。
今日要回一趟東宮,因此她起得很早。她推門出來時,對面的門依然緊閉,窗紗后一片安靜,似乎屋里的人尚未醒來。
她在屋檐之間飛快起落,朝著宮城的方向一路向北,繞過紛紛落葉的皇家禁苑,跳下粼粼反光的琉璃瓦,推開了東宮寢殿的朱漆木門。
“謝無恙!”她喊了句,“起床!有事找你!”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夫君并沒有在睡覺。他披了一件雪白的貂裘,端坐在書案前提筆落字,低徊的檀香在博山爐前升起,裊裊落在他的肩頭。
他抬眸望她,溫聲道:“夫人,晨安�!�
“你今日起得很早�!彼行┏泽@。
他嚴肅道:“我一向都起得很早。”
作者有話說:
小滿:……
又:關(guān)于阿蓉的江湖傳聞在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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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嗎
◎會�!�
姜葵冷冷道:“是嗎?那你對‘早’之一字的理解還真是異乎常人。”
謝無恙嘆了口氣,
沒接她的話,而是換了話題:“夫人有事找我?”
姜葵走到他身邊坐下,低頭看了他寫的信。他正在向大理寺少卿回復(fù)一封長信,
文辭謙和有禮,
筆意飽滿淋漓。
“大理寺少卿與我相熟,
”他解釋道,“我已經(jīng)請他安排好了,今日午后我們?nèi)ヒ惶舜罄硭陋z,你扮作錄事參軍事隨我一道。”
姜葵眨了眨眼睛,
只聽見他繼續(xù)道:“我想到夫人一定很想見獄里的家人一面,
因此前日早做了安排�!�
他的解釋十分合理,
姜葵不再說什么,又問道:“我離開了東宮一日多,你沒什么要問我的嗎?”
“我說過,夫人想做什么事,
想見什么人,
我一概不管�!敝x無恙平和地說。
“好�!苯c頭。
她喊了顧詹事送來堆積的文書卷宗,
在謝無恙的背后擺了一張書案。
兩人不再說話,
背對著背各自忙著。清冽的天光自打開的菱花窗傾瀉,鋪陳在微黃的書卷間,伴著沙沙的紙頁響動,
以及膨脹在室內(nèi)的寂靜。
午膳后,
兩人一同前往大理寺獄。姜葵扮作一名軍官,陪在謝無恙的馬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