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拍了下洛十一的肩膀,“回去吧。辛苦你了。將軍府那邊,還要繼續(xù)盯著�!�
洛十一抱拳行禮退下,翻上墻離去了。謝無恙低著頭,又喝了一小口酒,仰靠在樹下望著漫天星辰,聆聽積雪簌簌滾動的聲音。
一鉤弦月幾疏星,灑落千山雪色。
客房里的寬袍少女早已沐浴完,懶洋洋趴在書案上,無聊地擺弄著被另一個人用過的茶具。
“吱呀——”有人推門進來。
“祝子安,你離開了好久�!苯г沟溃澳闳ジ墒裁戳�?”
“啊。抱歉�!弊W影残χf,脫下大氅擱在衣桁上,“樓下有湯池,我沐浴了回來的,久了一點。”
他也換了一件寬袍,發(fā)絲還有點濕潤,因為從室外走過,發(fā)梢上凝了一點霜雪。
她招手讓他坐在自己面前,然后傾身過去,伸手抹去了他發(fā)間的雪粒。她低著頭,一瀑青絲水光微閃,瀉落在他的指縫間,攜著一縷淡淡的幽香。
他屈起手指,以指尖輕點了一下她的發(fā)絲,察覺到她的頭發(fā)半濕,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替你擦頭發(fā)吧�!�
“頭發(fā)自己會干。”她嚴肅指出。
“等下還要出門,會凍成冰的。”他笑道,“你這么討厭擦頭發(fā)嗎?”
“太麻煩了�!彼г�,“頭發(fā)太長了。”
“很漂亮。”他說,“我喜歡長頭發(fā)�!�
“短頭發(fā)你就不喜歡了?”她問。
“都喜歡�!彼α艘宦�。
他俯身從一格黃梨木抽屜里翻出一方干燥的白巾,走到她身后坐下來,攏了攏袖子,準備替她擦頭發(fā)。
她打著呵欠等頭發(fā)干,聽著炭盆里的畢剝火響。他扯去了手指上的白麻布,仔細地打理她的發(fā)絲,把纏在一起的頭發(fā)有條有理地分開,用白巾一點點地擦干了。
“你為什么那么喜歡幫人擦頭發(fā)�。俊彼龁�。
“不是幫人,是幫你�!彼唤�(jīng)心地答,“你是我?guī)熃懵铩0凑者@個輩分,我還應當端茶倒水伺候你的,不過小時候沒機會,現(xiàn)在我也不想啦,我很有自尊的�!�
“端茶倒水又不傷自尊�!彼叩�,“我上次找?guī)煾笇W槍,還要跑前跑后替他倒酒呢,簡直跟小時候一樣�!�
“我知道�!彼χf,“我見過�!�
“你怎么見過?”
“你在院子里練槍術的時候,我就在樓上學功法啊。我一低頭就能看見你�!彼穑疤y學啦,師父罵我的次數(shù)可比罵你多多了�!�
“那是你比較笨。”她的語氣驕傲,“師父經(jīng)常夸我�!�
“我知道。他也常跟我夸你,讓我多向你學。”他笑了一下,“但是你不要這么驕傲好不好?我感覺自己很丟人。”
“沒事,在師姐面前不丟人。”她轉過臉看他,“你為什么不肯見我��?”
“別問了。我不是說過嗎?”他避開她的目光,“就是不想告訴你。”
“好吧�!彼D回去。
“多謝你�!彼f。
“不用謝�!彼椭^,輕哼了一聲。
他是在謝她尊重他。他不想說的事,她就真的不問。
“頭發(fā)干了�!�
他拍了拍手,欠身抓起桌上那根紅玉簪,隨手替她挽了個松散的髻,然后在手指上纏回了白麻布,“走吧,先去轉一圈,回來看圖紙。洛十一把這一帶的輿圖都找來了�!�
“洛十一真能干。”她贊嘆。
他笑了一下,沒回答。其實以皇太子的身份,這些圖紙實在很好搞到手。
兩人披上外衣,從窗戶翻出去。他們踩著積雪在屋檐之間走動,從上方觀察著這個小鎮(zhèn)以及這一帶的地形。
由于地處交通要道,商旅行客絡繹不絕,三家店鎮(zhèn)的燈火徹夜通明。萬家燈火與漫天繁星交相輝映,襯著茫茫無邊的雪色,有如寂寂黑暗中升起了一條滾燙的長河。
兩人在鎮(zhèn)上轉了一圈,回到客棧的屋頂上。驛站就在客棧的旁邊,收押著流放的囚犯。驛站里幾點燭火閃爍,其中某一扇窗后有姜葵的父兄。
“會見到的。”
祝子安察覺到姜葵的目光,“他們也是今日到的。雪擁藍關,車馬堵塞,這幾日他們會留在這里,等雪停了再離jsg開。我們尋到機會,就去驛站里找他們�!�
“我想在屋頂上待一會兒�!彼f。
“我陪你�!�
天空偶爾飄落幾朵雪花。
兩個人肩并著肩坐在屋頂上,仰望著遠方的銀河。
“江小滿。”他說。
“嗯?”
“我教你數(shù)星星好不好?”
她笑了起來:“誰不會數(shù)星星��?”
“我數(shù)的星星和別人不一樣�!彼Φ�,“我會數(shù)二十八星宿和黃道十二宮�!�
他仰起頭,抬起一根手指,依次地指著滿天閃爍的星子:“天樞,玉衡,開陽,搖光,北辰……”
他數(shù)星星數(shù)得認真,她卻沒有在看星星。她偏過臉,看著漫天星辰仿佛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瞳里映著一閃一閃的光。
一粒雪花從天上墜落,跌在他的睫羽上,微微地閃爍。
她下意識地抬手,碰到了他的眼瞼。
他的眼睫眨動一下。
作者有話說:
快掉馬啦,但不太確定還有幾章掉)
曖昧狀態(tài)快結束啦,大家且看且珍惜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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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得
◎仿佛漫天霜寒般的一劍�!�
她的手指輕顫一下,
很慢地往下劃,抹去了他眼睫上的雪粒。
“好冰�!彼г沽艘痪洌澳悴焕鋯�?”
“好冷好冷�?靸鼋┝��!彼p輕活動了一下手指,
站起來抖落了肩頭的細雪,
“我們回去吧�!�
他從大氅里摸出一個酒壺,
慢吞吞喝了一口酒,閉了一下眼睛,似是感覺暖和了一點。姜葵揚起臉,朝他伸出手:“我也要喝�!�
“不給�!彼Φ�,
收起了那個酒壺,
“這種酒很貴的。我都舍不得喝。”
“你好小氣。”她撇了嘴。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彼麘袘械靥痣p臂,
舒展了一下身體,“快走快走。對一遍圖紙,然后早點睡覺。”
兩個人翻窗進了客房,肩并肩坐在書案后看一沓圖紙,
討論著這幾日的安排。姜葵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祝子安支起下巴看著她落筆,
偶爾插一句嘴。
“今日暴雪堵路,
陸續(xù)會有很多人來到三家店�!�
姜葵翻著一卷文書,托腮思忖著,“那位中間人‘白頭老翁’已經(jīng)暗中下放了大量的截殺懸賞,
想必接到單子的江湖人士正聚集在這附近,
伺機對將軍府下手�!�
“那就全部找出來,一一處理掉�!弊W影泊蛑乔�,“已出長安,
這里沒有我的眼線,
全都要靠你找了�!�
姜葵點頭:“我即刻寫一道手令,
以舵主之命傳給北丐幫,請他們幫忙找人。這幾日大約會很忙,估計來人是一波又一波的,數(shù)量不會太多,但都是江湖高手。”
“小兵小卒,不足為懼�!弊W影矐醒笱蟮模鞍最^老翁大約也不指望那些懸賞有什么用,只是隨意試探一下我會不會出手相救將軍府罷了�!�
“他似乎對你這個蒲柳先生依舊有些好奇�!苯戳怂谎郏澳銢]有發(fā)布過有關將軍府的懸賞,但他仍然認為你可能會插手此事。”
“他懷疑我是宮廷中人。上次在平康坊試探過我一次�!�
祝子安又打了個呵欠,“我不做與朝廷相關的生意,這次是以朋友的身份幫你,沒有動用江湖上的關系,諒他也試探不出什么名堂�!�
“不過……”他的話鋒微轉。
“他是我的敵人,”他的眸光冷了下去,“我必殺他�!�
他咬字極輕,語氣卻隱然透露寒意。
姜葵猶豫了一下,認真提醒他:“你別亂來。據(jù)我所知,這位使羅剎掌的黑袍人,其真實身份是內(nèi)官宮內(nèi)侍監(jiān)余公公。他是位高權重之人,若對你心存疑心而決意下殺手,還有江湖之外的辦法�!�
“我知道。”他頷首。
“不說這個。”他指了一下圖紙,“沖著懸賞來的江湖人士都好處理。麻煩的是雪停以后,將軍府離開三家店前往藍關,南乞幫那些人便有機會在半路上動手�!�
“我想到一個辦法�!苯妓髦�,“不過有點危險�!�
祝子安笑道:“我們兩個都不是怕危險的人吧?”
畢剝作響的炭火聲里,兩個人對著圖紙商量了一陣,漸漸形成了一個方案。姜葵落下最后一筆,側過臉看向身邊的人。他垂著頭,手肘撐在桌案上,困倦地閉上眼睛。
燭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間。她忽地伸出手,指尖幾乎碰到他的臉。
她的手指停在他的眼瞼前方,輕輕屈了一下,又落下去。
他慢慢睜開眼,撞上她的目光,抱歉地笑道:“太困了,差點睡著了。”
她點了下頭。他道了聲,打著呵欠走到角落里那一卷毛毯上躺好,蓋上被子蒙住腦袋,翻了個身睡著了。
姜葵坐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起身熄滅了燭臺上了燈,借著一點瑩瑩的雪光走到床上躺下,轉過臉望著睡在毛毯里的那個人。
翌日清晨無風,雪花近乎垂直地墜落,屋舍和樹木都沉睡在雪里。
祝子安醒來的時候,姜葵坐在窗邊看雪。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推了一個木托盤到他面前,“先去洗漱,再用早膳。北丐幫傳消息給我了,我們一會兒去鎮(zhèn)上�!�
“好�!彼麆偹�,又打呵欠,困倦地起身去洗漱。
兩人整理完畢,一同踏雪前往鎮(zhèn)上的酒樓。
鎮(zhèn)上只有一家酒樓。三家店地處交通要道,商賈、旅人、閑游的俠客、趕考的書生,各色人等經(jīng)過小鎮(zhèn),往往要去酒樓里喝上一碗酒、點幾個最出名的涼菜。酒樓生意火爆,晝夜不歇。
此刻的酒樓里熱氣騰騰、酒香四溢,客人們碰杯閑聊,討論著近日的天氣。小廝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忙忙碌碌,把一碗接一碗烈酒送入最深處的包間里,而后恭敬地關門退出去。
包間里坐滿了人,清一色的習武之人,每個人都佩著武器。有的人敞開寬袍,露出緊實的胸肌,胸口纏繞著粗大的鐵鏈。有的人一襲破爛白袍,好似窮酸書生,腰間斜斜插了一柄長劍。
這些是接了懸賞結隊來到這座小鎮(zhèn)的江湖人士。
為首的白須長者提起酒壺,手腕一抖,一線酒水從壺口處長射而出,依次落在各人的酒碗里,平平地斟滿一碗,水面與碗口平齊,分毫不差。
“今日有緣,會見各路英雄,老夫敬諸位一杯!”他攏袖作揖,舉杯敬酒。
“好酒好酒!”在座的人齊齊笑道,各自回敬。
碰杯聲里,一個低低的叩擊聲忽然在門外響起。
很輕的一下,叩在雕花的門面上,卻又足以令在座所有人聽清。
一個含笑的聲音說道:“敢問諸公,可否討一盞酒喝?”
那個聲音溫和動聽,卻令在座的人同時一驚。刀劍出鞘的聲音在寂靜的四壁間響起,在座的人靜靜對視一眼,把目光投向門邊的窗紗上。
窗紗上倚了一個頎長的人影。那似乎是一名年輕人,身形淡淡,端方有禮。
“開門。”為首的白須長者低聲道。
靠近門口的布衣大漢緩緩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位年輕公子,一身寬袍廣帶,佩一柄長劍,提一個酒壺,懶懶散散,仿佛是路過的酒客,半是好奇半是無聊地望過來,唇角噙著一抹淡笑。
“蒲柳先生!”座上有一人低呼,他在平康坊見過這張臉。
酒席間有輕微的騷動,隱隱有人交頭接耳。在座眾人皆聽過這個大名鼎鼎的中間人名號,卻大都是第一次真正見到此人的面目,吃驚于他的年輕。
“啊。被認出來了。”年輕公子笑道,語氣無一絲訝異,似乎并不介意。
“先生前來此處,所為何事?”為首的白須長者肅聲問,并不想與此人結仇。
“在下聽聞這里的酒好,想向諸公討一盞嘗嘗。”年輕公子微笑道。
白須長者稍稍沉吟,提起酒壺,抬腕一抖,一線清酒流入一個瓷盞,恰到好處地斟滿。他以指節(jié)一彈,那盞酒“啪”地飛出,直取年輕公子的眼睛!
年輕公子笑了一聲,抬手輕輕點了一下瓷壁。酒盞的去勢頓時收住,筆直地往下落,被他隨意接在手里。
在這一起一落的過程里,瓷盞里的酒竟然絲毫沒有灑出,仍舊是滿滿當當?shù)囊槐K。
年輕公子慢慢呷了一口,抬頭笑道:“果然好酒�!�
“先生既然喝了酒,就恕老夫不送客了�!卑醉氶L者沉聲道,擺手作揖。
“叨擾多時,實在抱歉,”年輕公子溫和還禮,“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先生請說。”
“聽聞諸公冒雪來此處,是為一江湖懸賞�!蹦贻p公子淡淡道,“這樁殺人染血的生意,可否請諸公收手不干了?”
在座的人同時一愣,迅速交換了不善的眼神。
這樁生意是一筆大單子,要殺的是流放的朝廷重臣,冒的風險極大,但懸賞金額也極高。能接到這筆生意的人,都可以說是亡命之徒,有幾分不怕死的膽識,計劃著干完這一票就逃之夭夭,賺的銀子足夠逍遙大半輩子。
蒲柳先生既然點破了此事,jsg便是要斷他們的財路,即便他是江湖上出名的中間人,也不得不殺了滅口。
白須長者保持著鎮(zhèn)定,直視著門口的年輕人:“倘若老夫說不呢?”
年輕公子微微一笑:“那就只好打包帶走了�!�
話音未落,在座的人同時暴起,兵刃抽出的聲音響徹一室!
寬袍大漢甩開鐵鏈,白袍書生刺出長劍,白須長者抖開長袍,兩段蛇一樣的長鞭頃刻揮舞!各式兵刃匯成一團呼呼作響的鐵光,滾滾如雷般襲向立在門口的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紋絲不動。眾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腰間的佩劍上,屏息留神防備著長劍出鞘,但他只是提著那個酒壺,懶洋洋喝了一口,仰頭道:“小少俠,打架啦�!�
清亮的少女聲音響起:“不許這么叫!”
下一刻,一桿長槍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