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身箭衣的少女握著長槍輕盈落地,槍尖一路橫掃開去,叮叮當當地撞擊著來襲的兵刃。
緊接著,她在年輕公子的身前持槍而立,甩開一把匹練般的烏濃長發(fā),在雙臂之間緩緩拉開長槍,起舞般旋轉著落入了人群之中。
她的槍尖化作一團銀華,在奔涌的兵刃之間來回出刺。
一陣叮鈴咣當的聲音之后,長桌吱嘎裂開成兩半,一桌的酒水銀亮亮灑了滿地,瓷盞瓷碗碎得遍地都是,細小的碎片濺在木色的四壁之間。
一桌的人已經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年輕公子輕按著額角:“啊。又這么大動作�!�
他嘆氣:“賠起來很貴的。”
“祝子安,你真的好小氣�!苯闪怂谎�,倚在門邊收起長槍。
“江小滿,你根本不懂。我賺銀子很不容易的�!�
祝子安長嘆一聲,走進被打暈倒地的人群之間,一個個提起來壘成一摞,抽了一根麻繩把他們捆在一起,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打包帶走。”
姜葵哼了一聲,從他手里接過那根繩子,毫不客氣地拖著這一摞人往前走。
祝子安在前方領路,姜葵在后面跟著。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包房的后門,穿過一條無人小徑往一個廢棄的地窖里走。
他們要把這些被打暈的人關在地窖里,等到將軍府安全抵達藍關后再放出來。
前往地窖的路上要經過一方僻靜的庭院。庭院早已荒廢,久無人居住,只有雜草遍生。祝子安折了一根枯枝,撥開半人高的亂草,引著姜葵一同向前。
不知不覺間,被捆著的人里,忽有一名男子醒轉。
只見他目光兇惡一閃,手中一道袖劍出刺,直取姜葵的后心!
倉促之間,姜葵聽見輕微的嘯聲,來不及提槍格擋,稍稍側身盡力避開。
“嗒”的一聲。
兵刃相接,袖劍落地。
那個危險的呼吸間,祝子安停步回身,手指扣住半截枯枝,輕輕抵住了刺來的刀光,而后抖腕擊落了那柄袖劍。
下一刻,一道快得不可思議的劍光落在了對方的咽喉上。
一個冷冽的聲線響起:“我不想殺人�!�
分明抵在喉嚨上的只是半截枯枝,可是一道冰冷的寒氣近乎注入了體內。那名男子全身哆嗦起來,小雞啄米似的拼命點頭:“先生饒命,先生饒命,我不敢了,不敢了……”
話未說完,他被狠狠擊了一掌,“啪”地倒在地上,軟綿綿地不動了。
“要不是怕打草驚蛇,”祝子安收了枯枝,眸光微冷,“此人已經死了�!�
“祝子安�!苯八�。
她想起來了。她認得他扣劍的那個手勢,也認得他出劍的那一招。仿佛漫天霜寒般的一劍,她在另一位用劍之人那里見過許多次。
“……你用的劍法是什么?”
作者有話說:
一個埋得很深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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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點
◎蜻蜓點水一樣�!�
“星霜劍法。”
祝子安并不隱瞞,
朝她頷首,“阿蓉用的也是這套劍法�!�
“星霜劍法……”姜葵回憶著,“原來這種劍法就是星霜劍法。以前我只覺得阿蓉的劍招奇特……像雪一樣。”
她想了想,
“師父從不同我提及江湖舊事。我聽聞這種劍法很多年不曾出現在江湖上,
認得它的人大都已經不在了�!�
“嗯�!弊W影灿媚歉葜荛_亂草,
一邊走一邊說,“因為星霜門被滅了啊�!�
“原來十年前被滅門的那個南方劍派是星霜門啊�!鳖D了下,姜葵又問,“……所以你和阿蓉是舊識?”
“不是�!弊W影矒u頭,
“我認識阿蓉比你稍晚一些。她來長安的時候,
我還沒入江湖呢。只是她恰好租了我的院子,
我們因此相識。她大約猜到我會這種劍法,但是從未過問此事。她的性子冷淡,你是知道的。”
“你怎么會這種劍法呢?”姜葵問他,“這并非師父所授……你還有別的師父?”
“我有劍譜啊,
我自己學的。”他回答,
“我只有一位師父。我不曾拜師過星霜門的人,
不然我還要叫阿蓉一句小師叔呢�!�
“可是你怎么會有劍譜呢?”
“已故之人的遺物�!彼p聲說。
這個回答讓她一怔。他的聲音在風里低低地傳來,
“別問啦。不想提這件事,我會難過的。”
她抬起頭。風吹雪落在他的肩頭,襯得他的背影寥落。有一瞬間,
他的身形忽然顯得淡了,
仿佛獨自走進了很遙遠的地方。
然后他回過頭來,隨手用那根枯枝挽了一個劍花,歪頭笑道:“快點啦小少俠,
早點收工,
我想回去睡覺了�!�
“不許叫我小少俠!”她嚷道。
“師父不是喜歡這么叫嗎?”他笑。
“可我是你師姐啊。”她忿忿道,
“你這樣沒大沒小的,實在不成規(guī)矩,我要好好教訓你一頓。”
“請師姐教訓�!彼吂М吘�,遞了那根枯枝給她。
她接過去,忽地踮起腳尖,以枝頭輕點了一下他的腦袋。
很輕的一下,蜻蜓點水一樣。
他閉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抓了抓頭發(fā),望著她笑起來:“多謝師姐手下留情�!�
她哼了一聲,把枯枝塞回他手里:“好啦,繼續(xù)開路,你不是說想早點收工嗎?”
兩個人把成捆的大漢搬進了地窖里,往里面扔了一些殘羹剩飯,復又踏著雪回到鎮(zhèn)上,等待下一波前來截殺的江湖人士。
每一次姜葵收槍回旋落地,都砸碎了一桌的瓷器,祝子安飛快地算著要賠給酒樓的錢兩,最后苦惱地嘆息道:“你再這樣折騰,我要沒銀子啦,計劃置在江南的大宅子要變成小破院了�!�
“別擔心,”她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說要替你白打一年工嗎?這次你幫了我那么多,再延長一年好啦。”
“那倒也不必�!彼偷托Φ�,“一年夠啦。”
暮雪紛紛,兩人收了工。
祝子安黑著臉在酒樓柜臺前簽了厚厚一沓賠錢的賬單,姜葵抱著白麻布包裹倚在門邊望著他。
這家伙悶不做聲又十分痛惜的樣子有點好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恰好被他抬起頭來捉住目光。
他走過去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豎起一根食指放在面前,半是嚴肅半是玩笑地說:“江小滿,你欠了我的,要賠回來�!�
“好,我賠你�!彼Φ�,“你要我怎么賠?”
“嗯。”他抵著下頜,“等想好了再說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門,門外是紛紛揚揚的雪。
祝子安打了一把竹傘,撐到姜葵的頭頂,仰頭望著漫天的雪。
紛紛的碎雪落在傘面上,被晚風輕輕一卷,沿著傘檐滾落下來,猶如一場雪白的花落。
他忽然說:“要是雪一直下就好了�!�
“一直下到春天�!彼c頭,“冬天快走啦,春天快來啦。等到來年春天,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好啊�!彼p聲說,回答得沒頭沒腦的。
這場雪接連下了五日。
兩人每日清晨匆匆出門,去鎮(zhèn)上處理那些為懸賞而來的江湖人士,并且為對付南乞幫而做準備。
偶爾,姜葵尋到機會潛入驛站見她的父兄,祝子安就坐在屋頂上為她守望,在她出來的時候撐起一把傘,一同步入茫茫的細雪里。
每個夜里,兩人都在緊鑼密鼓地商議計劃。姜葵提筆在圖紙上寫畫,祝子安坐在她的身邊看,一團燈火靜止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投落流水一般的光影。
等到夜深了,祝子安打著呵欠開始犯困,姜葵便推他去睡覺,他蒙上被子倒在毛毯上,一下子就睡著了。她熄燈后在床上躺下,看著那個人的側影,很安靜地想著心事。
第六日,雪停了。
姜葵推開窗,一片雪花晃晃悠悠,落在她的發(fā)梢上,仿佛點綴了一�,搲m。
緊接著她被人攬了回來,坐在窗邊的案前,正對著一面小銅鏡。鏡子里映照著她的容顏和她背后的那個人。
“閉眼,易容�!弊W影舱f,“雪停了。時間緊張。”
他飛快地幫姜葵易了容,換的是她在平康坊用過的那張臉,英氣又婉約,有一種名劍般的美。接著他轉到姜葵jsg身后,摘下那枚紅玉簪輕輕咬著,騰出雙手為她盤頭發(fā)。
如云的烏發(fā)堆在她的頭頂,露出白皙如雪的脖頸。她低著頭看鏡子,忽然問他:“祝子安,其實你幫我易容了以后,熟悉我的人還是能辨認出我來�!�
“嗯,很正常。想要徹底偽裝成另一個人,必須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那樣太累了。”
他低頭打理著她的頭發(fā),“給你易容只是為了瞞過普通人而已。你知道了白頭老翁的身份,他必然也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瞞他也沒什么意義了�!�
“好了。”他拍了拍手,在指間纏上白麻布,“走吧�!�
兩人悄然無聲地潛入驛站。洛十一已經等在后院的樹下,領著幾名扮作官差的北丐幫眾,旁邊停著兩匹馬與一架木制囚車。囚車上裝著木柵欄,里面塞滿半人高的干草。
祝子安從洛十一手里接過一件官制大氅,隨意抖開來披在肩上,然后指了指那架囚車,對姜葵笑道:“少俠請進去吧�!�
姜葵輕哼一聲,躍上了囚車。祝子安探身過去,把一張破舊的大毯子蓋在她的頭頂上,順手理了理她周圍的干草。
她抱起膝蓋,把自己埋在草堆里,只露出一張明凈的臉,雪白的頰邊蹭了點灰,像落魄小貓一樣。
“江小滿,你扮作欽犯倒是有模有樣的�!弊W影部戳怂粫䞍�,笑了一聲,“接下來你要喊我解差大人了。”
“祝子安,你一點也不像個解差�!彼叩溃皯醒笱蟮�。怎么會有像你這樣的官?”
他低低笑著,挽住韁繩,翻身上馬,拉起大氅后的兜帽,扯下帽沿掩住面容,然后摸出系在腰間的酒壺,慢慢喝了一口酒。
隨即,他拍了拍馬背,策馬緩步而行,身后的幫眾牽馬拉起囚車,緩緩跟在他的后面。
扮作欽犯與解差是姜葵與祝子安兩人的謀劃。
雪停后,將軍府一行將從三家店出發(fā)前往藍關,路上很可能遭遇南乞幫的截殺。姜葵與祝子安決定干脆準備一個假囚車,趕在將軍府之前從驛站出發(fā),引得南乞幫的人來追假囚車,從而讓真囚車得以安全離開。
雪后晴光下,一行人沿著山間小道而行,兩側是積雪的山林,林間鳥雀啼鳴,雪落簌簌。
一道極細微的人聲夾雜在林葉聲里,緩而慢地靠近了。
藏在囚車里的姜葵壓低聲音說:“來了�!�
祝子安壓低兜帽,松松挽著韁繩,依舊不徐不緩地策馬而行。囚車旁的北丐幫眾保持著行進的節(jié)奏,然而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各式兵刃。
箭嘯聲響起!
“敵襲!”北丐幫眾驟然揮起兵刃!
他們一邊擋住紛紛而落的箭矢,把囚車與馬匹團團保護在中央,一邊緩緩朝前方行進著。
叮叮當當的聲音響作一片。祝子安繼續(xù)策馬前進,姜葵繼續(xù)藏身在囚車里。他們的目的是把南乞幫拖在此地,以讓出將軍府離開的時間,因此并不急于出手。
第二波箭嘯聲響起!
這一次,數道人影自山林間奔出,在第二波箭矢落地之后飛身躍起,與守在囚車附近的幫眾戰(zhàn)作一團,試圖靠近囚車里的欽犯。
“江小滿�!弊W影驳吐曊f,只有姜葵聽得清他的聲音。
“走�!苯c頭。
祝子安挽住韁繩,牽起拉囚車的馬,兩匹馬飛奔而出!
車輪滾動如滾雷,絞起一地飛雪。囚車在奔馬的牽引下迅速破出人群,沿著山間小道一路沖刺,很快甩開了后面混戰(zhàn)的人群。
就在囚車即將揚長而去的時刻,一道嘹亮的馬嘶聲驚破山林。
三匹馬從林間沖出,左右緊緊夾著牽引囚車的奔馬而行,幾乎要狠狠撞上去。
緊接著,一道長鞭揮出,連同一只巨錘與一對雙刀,襲向前方馬背的祝子安!
祝子安低低笑了一聲,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落側身閃開,躲開了四面而來的攻擊。
旋即,他一手扣住腰間劍鞘,一手提起一個酒壺,懶洋洋喝了一口,笑道:“幫主大人,別來無恙啊?”
“蒲柳先生,”南乞大幫主阮無極低喝一聲,“怎么是你?”
祝子安側身的剎那,長風吹開兜帽,露出了他的臉。三匹馬上的人是南乞三個幫主,與祝子安交過手,一眼便認出了他。
“上回在平康坊,我同白頭老翁結上了仇,”祝子安笑著說,“凡是他要殺的人,我必定要救�!�
阮無極嘶聲道:“上回在平康坊沒能殺你,今日你必命喪此地!”
“試試看?”祝子安低笑。
長劍出鞘!他在馬背上反手握劍,回身時劍光抖落,與阮無極的長鞭相交。長鞭死死纏住了劍身,然而劍身以極快的速度震動起來,劍鋒稍稍一挑,蕩開了長鞭。
南乞二幫主趙不群與三幫主張云山低喝一聲,一左一右揮起巨錘與雙刀,在阮無極的長鞭脫手之時同時出招,夾擊著祝子安的長劍。
祝子安笑了一聲,不躲不閃,長劍直取阮無極的要害!
趙不群和張云山的神色同時一變,匆忙收回兵刃,去護住失去武器的阮無極。
原來這三人是親兄弟,難免成為彼此的掣肘,在一人有難之時忍不住要回身相救。祝子安利用了這一點,一人一劍竟能在帶著囚車縱馬飛奔之時與三名高手戰(zhàn)平,甚至隱隱有壓倒之勢。
紛紛如雪的劍光落了漫天,卷過山間簌簌的積雪。馬背上的人一手行劍,一手提起酒壺,時而低頭飲酒,時而斂眸含笑。
“蒲柳先生,別太囂張。”第五個人的聲音響起。
又一匹馬從山林間沖出!一個紫袍男人在馬上躍起,揮起一把明晃晃的砍刀,一刀劈向囚車上的木柵欄!
“咔嚓”一聲,木柵欄斷裂。
然而囚車上的并不是流放的朝廷欽犯,而是一桿破空而出的長槍!
藏身草堆的少女抖開一卷厚毯,持槍立于飛馳的囚車之上,一張臉明艷如燭照。她的長槍與襲來的砍刀相撞,旋轉的氣流掀開了片片飛雪。
“小美人,”紫袍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忽地一笑,“原來你躲在這里啊�!�
“原來是你。”姜葵歪頭笑道,眸光繾綣如水,“大人還愿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