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甜口�！�
微茫燈火里，
她的心跳漏過一拍。
一蓬煙花炸響在繁星之間，伴著一把噼啪的爆竹聲。
遠(yuǎn)處擊鼓吹簫，笙歌遙遙傳進(jìn)巷里，
飄飄渺渺，
一聲慢過一聲。
“祝子安？”
她低聲喊他。
他沒有回答。他靠在她的懷里，
安靜地睡著了。她抱著他，側(cè)過臉，輕貼著他的額頭。簌簌無風(fēng)雪落，落在交織的衣袂之間。
“某人說過他是正人君子�！�
她在他耳邊悄聲說，
“結(jié)果會在睡著的時候占人便宜�！�
他的懷里有一縷淡淡的酒香，
摻著清冽的積雪和白梅氣味，
干凈又好聞。他的氣息好似一捧雪那樣冰涼，可她的臉頰燒得微微緋紅。
“謝康。”她低低念他的名字，“生辰安康�！�
轱轆轆的車輪碾過青石磚面，隨著一陣瑯瑯的環(huán)佩相擊聲。一座青幡白馬的車停在小巷盡頭，
趕車的黑衣少年翻身而下。
“江少俠，
”洛十一抱拳行禮，
“沈藥師托我找過來。殿下睡著了嗎？”
“嗯�！泵媲暗纳倥皖^看著懷里的人，
無聲笑了下，“他睡得很沉�！�
兩個人一左一右扶起沉睡的人，送他進(jìn)了馬車?yán)�。車簾徐徐落下�?br />
車座上的洛十一回身問道：“江少俠，
回東宮嗎？”
“他應(yīng)當(dāng)不想回東宮�！�
車廂里的少女搖頭，側(cè)過臉看著身邊的人，“送他去那個小閣樓吧……他喜歡待在那里。”
馬車轉(zhuǎn)過滿地爆竹的長街，
停在東角樓巷的裁縫鋪?zhàn)酉隆＼噹锏纳倥銎鹕磉叺娜耍?br />
帶著他踩過吱嘎作響的木樓梯，
走進(jìn)燭光融融的小閣樓里。
她送他到床上躺好，為他蓋了一床厚毛毯，解開他的束發(fā)，理了理他的頭發(fā)，又推了幾個炭盆到他的身邊，烘得他周圍的空氣暖洋洋的。
子夜甫過，寒氣深重，是最難熬的一個時辰。
幽微的光落到他的面龐上，他的眼瞼緊閉，睫羽低垂，下頜輕抵在絨毛的毯邊，蹭到一點(diǎn)柔軟的光影，顯得他的睡顏蒼白而靜謐。
他的氣息極度虛弱，輕而淺淡地響著，幾乎聽不見。她輕輕咬住唇，眉微蹙起來。
暖金的燭光里，她傾身而下，把臉貼在他的胸口，探聽一下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微弱，一聲又一聲，時不時漏過一拍。她心里跟著一下下地抽痛。
緊接著，她彎身鉆進(jìn)毛毯底下，抱住他為他療傷。
她把臉埋進(jìn)他的頸間，她的發(fā)搭在他的肩上、腕上，滿是清幽的淡香。
他在睡夢里，睫羽顫了一下，指尖微動，扣住一綹她的發(fā)絲，輕輕攥在手心。
窗外煙花炸響，火光紛紛墜落，落進(jìn)紗幔之間。
許久，待到他的心跳聲平穩(wěn)，她從毛毯底下鉆出來，替他重新掖好毯子。半明半暗的燭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種深埋在金沙金粉里的沉靜。
她推開窗，倚坐在窗邊，像他那樣，往下看。
夜已深，燈火收盡，長街上人影寥落。推窗遠(yuǎn)眺，隱約可見街角的那家酒坊。那是他們師父的酒坊，門口支起一張春幡，隨風(fēng)呼啦啦作響。
她忽地一怔。從閣樓上的小窗遠(yuǎn)眺，恰有一個特別的角度，可以望見酒坊的一角后院。
那是她常練槍的所在。
她眸光微顫，轉(zhuǎn)回頭去看身后的人。她明白了他置下這間小閣樓的緣由。
那些不曾相見的日子里，那個少年時常倚坐在窗邊，靜靜地遠(yuǎn)眺，看著小少女在后院里雀躍的身影。
她時常被師父責(zé)罵，也時常被師父夸獎，閑來躍上院里槐樹枝頭，懶洋洋閉起眼睛，悠悠閑閑曬一會兒太陽。
他就這樣，低垂眸，看著她。
暖風(fēng)吹過，樹影斑駁，午后的時光漫長。
那個少年在這里看她，看了很多年。
他從來不曾見她，只是守望。因?yàn)樗囊惠呑犹�，而她的一生還很長。
他來不及做的事太多。來不及許諾，來不及陪伴，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一看。
然后安靜地離開。
如同從未存在。
煙花一樣。
“謝康�！彼p聲說，“我要留住你�！�
她起身，凝望著床上的人。偶爾煙花乍亮，明明滅滅的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一抹流螢，隨時都要消散。
她微微傾身，俯在他的身前，輕輕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很輕的一吻。
仿佛一個印記。
把他留在此間。
-
謝無恙醒來的時候，恰有爆竹聲響，煙花燃放，噼里啪啦，吵吵鬧鬧。
他茫然睜開眼睛，望見被火光映得微紅的床幔。身上蓋著厚實(shí)的毛毯，床邊是暖烘烘的炭盆，偶爾噗呲打出一個閃亮的火星。
他低低咳嗽了一陣，緩緩坐起身，倚靠在床邊。
窗外天色微明，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已是新一年的元日了。
也是他的最后一個元日。
他側(cè)過臉，床邊案幾上放著沏好的茶，用小爐溫著，還是熱的。他微動了一下手指，等到漸漸恢復(fù)力氣，端了那杯茶，慢慢地飲盡。
而后他披上一件大氅，緩緩走下樓，鉆進(jìn)等在外面的馬車?yán)铩?br />
他閉上眼睛，微微喘息著，仰靠在車廂壁上，手里被人塞了一個暖爐。他稍抬起眼瞼，問身邊的人：“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洛十一猶豫了一下：“殿下，你還記得多少？”
“不太記得�！彼吡貞浿�，“我喝醉了酒？”
洛十一遲疑著，觀察他。他壓住了呼吸里的喘息，慢慢閉上眼睛，眉間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緒。
“上一回喝醉酒，也是一醒來就躺在這里�！彼p聲說，“……做夢似的�！�
洛十一想了想，決定說：“昨日酉時，殿下與江少俠一道，在長樂坊吃了年夜飯。子夜過后，你們?nèi)タ戳藷熁�，還看了儺舞�！�
“殿下你……”他頓了下，“十分高興�！�
“是么�！敝x無恙仍閉著眼睛，聞言笑了下，“她高興嗎？”
“十分高興�！甭迨稽c(diǎn)頭。
“那就好。”謝無恙輕聲道，“回東宮吧�！�
洛十一跳下馬車，翻身上了外面的車座，執(zhí)起韁繩，忽而又聽見車?yán)锏娜说偷偷貑枺骸澳銈兪遣皇怯惺裁词虏m著我？”
洛十一的動作一滯。
“所有人一起瞞著我似的。”車?yán)锏娜肃哉Z。
“殿下，”洛十一低聲對他說，“你別亂想了�！�
“好�！彼Ь氲匾锌吭谲噹谏希拔以偎幌�。到了叫我�！�
車轱轆緩緩碾過積雪的道路，沿著夾城復(fù)道繞進(jìn)禁苑密林間，最后停在東宮荷花池畔。池上結(jié)著一層薄冰，堆起了一層細(xì)雪，鳥雀輕盈地擦過雪地，落下一串小巧的足印。
謝無恙換了絳紗袍，在外裹了白狐裘，捧著一個銀葉小手爐，獨(dú)自在雪中慢行。
行至殿前，他微一怔。
撲簌細(xì)雪間，燭光綴滿屋檐。一身緋色宮裙的少女提一盞雪燈，立在漆金的雕花木門邊�；突蜔艋鹩縼恚r著她的美明艷又婉約，燭照般明亮，似一抹自云上而來的jsg晨曦。
“你回來了？”她問。
“我……”他遲疑著，想尋個晚歸的借口。
“又是在從溫親王府回宮的路上，因落雪而耽誤了？”她即刻接道，“顧詹事是這么說的�！�
“嗯�！彼c(diǎn)頭，補(bǔ)了句，“路上不小心睡著了�！�
說完，他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試探她的神情。她面不改色地嗯了聲，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領(lǐng)著他往殿里走。
他低垂眼眸，注意到她的發(fā)髻間簪了一朵絹花。那不是宮里的樣式，緋紅色的，搖搖曳曳，像靈動的蝶。
“夫人。”他的聲音悶悶的，“你發(fā)上有朵簪花�！�
“哦�！彼^也不回，“有人送的。”
“誰送的？”他小聲追問。
“一個朋友�！�
“什么朋友？”鍥而不舍。
“最好的朋友�！�
他怔了下，歪了歪腦袋，似是想到了什么。
接著他無聲地勾動了唇角，藏住一抹極淡的笑意。
“嗯�！�
然后他稍作休整，卸了外袍，躺倒在床上，蓋上被子睡了。
“很漂亮。”過了一會兒，被子底下傳來一個困倦的聲音，“那個人一定很有眼光。”
身邊的少女撇過臉，“還好�！�
等到他睡熟了，她撲哧笑了一下，悄聲對他說：“才不夸你。”
謝無恙迷迷糊糊睡到日上三竿，聞到淡淡的面香味。他睜開眼，身邊的少女坐在案前批閱文簿，案上擱了一碗清湯面。
“夫人�！彼八�。
“醒了？”她轉(zhuǎn)身，扶他坐起來，“吃面�！�
“吃面？”他茫然。
“長壽面�！彼兄此�，“今日是你的生辰。宮里一下子收了好多禮，我都快清點(diǎn)不過來了。你過生辰怎么不跟我說？”
“啊�！彼穆曇綦鼥V，“我不大想過。”
頓了下，“每年這個日子都很忙。好不容易裝病不用去朝會。我只想睡一覺，囫圇過去了�！�
他低垂眼眸，“祝我生辰的人，許多都盼著我死。”
“更多是真心愿你好�！彼J(rèn)真反駁，“你吃碗面吧�！�
她端起面碗，夾了一筷子，喂到他口中，“祝你長命百歲。”
他笑一下，“多謝夫人�！�
接著他嘗了一口，神色微變了一下，很克制地抬眸，“夫人，你自己做的？”
“怎么了？”她盯著他。
“沒事�！彼麥仨樀卣f，“很好吃的。你要不要自己嘗一口？”
他的目光誠懇，她夾了一筷子，吃到嘴里，下一刻嗆著了。
“謝無恙！”她瞪著他，“不好吃你不能直接說嗎？”
“很好吃的。”他輕笑著，“咸甜口，挺特別�！�
有種魂魄出竅的特別。
“那你全部吃完！”她忿忿地把面碗塞進(jìn)他手里。
他溫和地接過，慢慢吃完了。她滿臉震驚地望著他，他抬起頭笑了笑，“夫人做的，恰好是我喜歡的口味。”
她悶不做聲地收了碗，塞了一塊糖到他的口中。他輕輕含住，安靜地低著頭，半垂著眼瞼，似是在思索什么。
“夫人。”
片刻后，他抬起頭，望向她，試探著，斟酌語氣。
“……你是不是在瞞我什么？”
作者有話說：
小滿：（小貓咪警覺）…！
83
76
悄悄
◎勞煩夫人�！�
她收拾面碗的動作一剎。
“嗯？”她低著頭問，
尾音微顫。
“我最近覺得有點(diǎn)奇怪�！彼嶂X袋，“自從那一日我受傷落水，醒來以后你就對我特別好。”
頓了下，
“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埋頭繼續(xù)收拾。
他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