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回憶著,
“你就躺在床上,
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我覺得你好悶。”
頓了下,她又問,“所以你是那時候就拜師了啊�!�
“嗯�!彼c了下頭,聲音里透著點懷念,“你把我撿回去以后,師父注意到我身上的舊傷,收了我為徒,教我修習內(nèi)力,以此來吊著我的命,否則我也活不到今日�!�
“你怎么會在長樂坊呢?”她問,“那個時候的長樂坊很危險……根本不是皇太子會去的。”
“聽說,約二十年前,我母親在這里住過。”他低低地說,“就在這個院子里。在她遇到父皇之前。所以我置下了這個院子,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
他的眸光低落,“我是來探尋她的身世的。那些年里,宮里的人只告訴我,她出身于南方某個大氏族。我想知道她……”
為什么不要他。
寧肯以最決絕也最殘忍的方式,帶著未出世的孩子一同赴死。
身邊的少女握緊了他的手,“你后來……知道原因了么�!�
“嗯。大約知道了�!彼吐曊f,“現(xiàn)在不想說。以后我?guī)闳ヒ娝墓讟 !?br />
“其實……”他又說,“你已經(jīng)見過了�!�
她靜了下,“是那座陵寢吧?”
“是�!彼]上眼睛,“那是父皇的秘密。他其實是個很嚴明又謹慎的人,從來沒有做錯過什么事……也許他這一生最大的妄為,就是娶了我母親吧。他立她為后,還立我為儲她低著頭,聲音發(fā)悶,“我覺得你父皇對你不好�!�
他笑了下,“他是天子,要考量的事情很多。坐在那個位子上,已經(jīng)無法擁有什么私心。他信任我,我是他的刃,替他擋劍,也為他殺人。”
“這些年里,我與北司宦官為敵,他是清楚的,也默許我如此�!彼吐暤馈�
她撅起嘴,“他為什么要任憑宦官掌握那么大的兵權?”
“這事太復雜了�!彼α寺�,試著解釋,“你想想看,比之朝官、外戚、功臣,對于天子來說,身邊的宦官才是最為切近、最可信任之人吧?再者,聽聞當年十七子奪嫡,余公公最終支持了父皇�!�
他想了想,“他們有點像政治盟友�!�
“不過事到如今,宦官監(jiān)軍政、統(tǒng)禁軍,若放任其操縱朝權,肆志無所憚,朝上各分朋黨,更相傾軋,我朝危矣�!彼驼Z,“我與如珩常論朝政得失、軍國利害,決意殺之而永絕后患�!�
“你……”她低聲說,“原本想做完這件事就赴死么。”
他垂眸,“嗯�!�
“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彼氖�,“我不怕難過。你一開始就該告訴我,我陪著你一起面對�!�
“笨蛋江小滿。”他閉了閉眼睛,“我不想要你經(jīng)歷……”
死亡。
她生命中第一次經(jīng)歷的死亡,他不想要那是他的。
“逝者已矣,這是人世間最顛撲不破的道理,可是活著的人怎么也看不破。我親眼見過,也親身經(jīng)歷過,知道那是什么感覺�!�
他低低地說,“敬德五年秋日宴事發(fā)后,死了一百七十人,每個人我都記得他們的名字。”
“……太痛了�!�
他的指尖微微地發(fā)顫,她更用力地握緊了。他抬起眼眸,望著她笑了一下,眸光溫和又干凈,好似冬日里潔凈的陽光,哪怕在雪天也有暖意。
“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許久之后,他輕聲說,“這個人世間,倘jsg若沒有你的話,就不會有我了。可是倘若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更高興。”
他很慢地閉上眼睛,“我時常覺得……”
凝在窗邊白梅的那粒雪融化成水,從花瓣邊緣墜落,很輕地一響,“啪嗒”。
身邊的少女忽然以溫暖的手指封住他的唇。
然后她俯身下來,吻了他的眉心。
他的眸光顫動。暖風從窗外涌進來,攜著雪,白梅氣味,早春的潮濕,衣袂與發(fā)絲交織著,纏綿,糾纏,一縷香在風里浮動。
“留下來�!彼吐曊f。
他的呼吸幾乎屏住。她的吻落下來,很慢地落下來,吻過他的眉心,眉骨,眼瞼,微顫的眼睫,然后是挺拔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唇角。
微暖的,柔軟的,像是撫摸,無數(shù)次的,在他沉睡的時候,無數(shù)次的撫摸。
霞光在地板上無聲地流淌。
“留下來�!彼谒亩呎f,“陪著我。”
很慢地,他閉一下眼睛,然后睜開。
“好�!彼p聲說。
此刻他沒有力氣,動彈不得,否則他會傾盡全力把她抱在懷里,回給她數(shù)不盡的擁抱和親吻。她就像早春的陽光,像夏季微醺的風,他要抱她在懷里,就像抱住一生所有的太陽。
他的指尖微動,被她扣住,然后她傾身而來,環(huán)住他的脖頸,在他的耳畔忽然地輕笑,“你是我的了。”
“有點像是在趁人之危�!彼穆曊f。
從窗縫里漏來的光流淌一地,少女的眸子又清又亮,帶著點狡黠,小狐貍似的。她的眉眼彎彎,眼瞳里落滿了漂亮的光,明鏡般倒映著他的影子。
他低笑,“一直是你的。”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巧的下巴一揚,蹭到他的頰邊,撩撥似的一下。
他的眼睫眨動一下,耳邊聽見她慢慢說著,“沈藥師說,我為你療傷的法子很好,以后可以繼續(xù)用。以前師父也是用類似的方法對吧?這種內(nèi)力可以幫你抵抗體內(nèi)的寒氣�!�
“嗯�!彼c頭,“師父自己也有傷在身,因此能幫我的有限。”
“但是我就不一樣了�!彼恼Z氣有一絲得意,“每日幫你療傷,對我來說只是有點累而已�!�
她繼續(xù)道,“沈藥師說,今日用的是新藥方,治療效果意外得好。等你的身體再好轉一點,還繼續(xù)用這種藥物治療。我們慢慢來,總會治好你的�!�
“好。”他溫順地點頭。
片刻后,他微微側過臉,忽然問,“我一直有個疑惑……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知道祝子安和謝無恙,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很早�!彼椭^笑一下,“其實我一直知道的。我心底里……是知道的�!�
早在心里知道之前,身體就已經(jīng)知道了。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忍不住問。
她想了想,趴在他的耳畔,輕輕地回答,“因為是你�!�
他低垂眼眸,無聲地笑了一下,仿佛很高興。她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又說,“我也有個疑惑。我知道師父教了你易容,可是為什么你連說話的聲音也不一樣�!�
“嗯。壓低聲音說話的時候,就是祝子安的聲音。”
他想了一下,低低喊她:“江小滿�!�
那個嗓音含在喉嚨里響起來,溫沉又好聽,低低懶懶的,有一點模糊,說話的時候胸口微微地震動。
她趴在他的胸口,突然間全身發(fā)燒,整個人酥酥麻麻的。
“不許經(jīng)常這么喊我。”她小聲說,“等到特別的時候,偶爾喊一下�!�
“好�!彼偷偷匦χ�
“江小滿�!彼终f,閉起眼睛,“讓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她彎了彎唇角,“你講話繞了這么一大圈,就是想睡覺啊�!�
“我好困�!彼恼Z氣懇切,含著困倦的意味,“就睡一會兒,好不好?別告訴沈藥師,你替我擋他一下。”
她坐在他身邊,低下頭看他。他稍稍偏過臉,露出一側頸線,線條明晰又好看。他閉起眼睛的時候,眼睫下方投出很淡的影子,仿佛一泓揉進了霞光的淺泊。
心里很輕地跳了一下,她想要親吻他的眼尾。
她彎身下去,湊近他的臉。他忽地低笑了一聲,伸手按住她的后頸,把她壓在自己面前,然后仰頭吻了她的唇角。
“扯平了�!彼谒呅χ�。
她的臉又燒紅了,整個人冒著煙,“你什么時候恢復力氣的?”
“方才�!彼α寺�,松了手,倒下去,微微喘息著,“好了。我想睡一會兒……別讓人發(fā)現(xiàn)�!�
他偏過臉,閉上眼,這一次真的睡著了。他的呼吸變得安靜勻長,霞光落滿他的面龐,他的眼睫很輕微地顫著,大約是因為他仍然有些疼痛。
她捧起臉,趴在床邊看他,做賊似的,悄悄吻了一下他的眼尾。
她悄聲在他的耳邊說,“你又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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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
◎喂我�!�
霞光漸漸收盡,
屋外燒火和煮飯的聲音傳進來,如同遙遠的濤聲。
屋里的少女懶懶地打起呵欠,身邊靜靜地睡著她喜歡的人,
他的呼吸聲清淺好聽。床頭的炭火在盆里躍動,
映得他的發(fā)絲仿佛帶著點溫暖的金,
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揉一揉。
空氣暖融融的,燈火明亮搖曳,一切都顯得安寧美好,時間被拉得無限長,
仿佛定格在這個夜晚。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在院外,
伴著一道沉而重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了,
姜葵轉過頭。太子太師凌聃疾步走來,一身深紫色官袍衣袂翻飛,在晚風中獵獵而動。
“他醒了嗎?”凌聃問。
“剛剛睡著�!彼卮稹�
“喊他起來。”他沉聲。
這位太子太師的語氣極為嚴厲,“朝上有人知道他回來了,
北司那邊動作很快。他即刻同我一道入宮面圣,
請對淮西用兵。此事不宜遲�!�
身邊的少女靜了下,
“他此刻的身體狀況……”
“喊他起來�!绷桉趵潇o地重復,
“淮西局勢一觸即發(fā),此刻不是睡覺的時候。”
“伯陽先生,”姜葵低聲說,
“他昏睡了半月,
又高燒了許久,用了一整日藥,方才稍稍轉好,
此刻恐怕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沈子澹那個老家伙朝我發(fā)過火了,
你這些話我都聽過�!绷桉醮驍嗨�,
“我問過沈子澹,知道他現(xiàn)下的身體狀況。他只要還能動,撐著也要即刻入宮,這是為朝政大事�!�
他冷冷道,“他既然選了這條路,自然知道該做什么。”
“伯陽先生……”身邊的少女低低地說。
“別說了,江小滿�!币粋很輕的聲音說。
謝無恙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撐著半邊身子在床上坐起來。窗外的燈火落在他的臉側,勾出一條明晰的輪廓線,在浮動的光里顯得安靜又明亮。
他低聲說:“我們走�!�
她轉身,“我和你一起走�!�
凌聃大步往門外走,姜葵緩緩扶起謝無恙。他仰了下頭,壓制住呼吸里的喘息,一寸寸站直了,挽著她的手往前走。
門外靜候著一輛青幔白馬的車,趕車的黑衣少年沉默著執(zhí)鞭坐在車座上,壓下的斗笠遮住了臉上的神情。
“凌伯陽你這個老家伙!”沈藥師疾步跟上來,氣得跺了幾下腳,“你自己看看自己的學生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
他按著謝無恙的雙肩,讓姜葵從身后扶住他,然后從自己的隨身藥箱里摸出一枚很長的銀針。他冷哼著挽了袖子,往謝無恙的腕間扎了一針。
謝無恙低咳一聲,閉了閉眼睛,身形晃了一下。
“你看看他這個樣子,你還要折騰他!”沈藥師轉頭朝著凌聃怒斥,“他從淮西回來,一路上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治了傷,這才休息了多久?這些年他休息過幾日?他是人,會累啊!”
“我教出來的學生,我當然清楚�!绷桉趵淅涞�,轉頭看謝無恙,“無恙�!�
“學生在�!敝x無恙抱袖作揖,“學生即刻隨老師入宮�!�
他轉身又對沈藥師行了禮,低著頭小聲帶了句,“沈御醫(yī)別那樣說了,老師心里是最難受的�!故悄憬袢詹涣R我,我不太習慣。”
“今日舍不得罵你,氣不過就罵他幾句�!鄙蛩帋熇浜咭宦�,“你們這對師生是我平生最痛恨之人。”
他從藥箱里掏出一個酒壺,塞到一旁的姜葵手里,“拿著�!�
姜葵眨了下眼睛,聽見他沉著臉說,“藥酒。趕著制成的。路上一口氣喝完。再苦也要盯著他喝。”
馬蹄聲踢踏響起,車轱轆碾過落花和薄雪的路,轉往宮城的方向而去。
車廂里,謝無恙看了看姜葵手中的酒壺,閉上眼嘆了口氣,“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煮出來的藥會格外苦。”
“……其實我不是很想喝�!彼÷曊f完。
身邊的少女悶著頭,撥開了酒壺上的木塞,遞到他手里,“喝藥。”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碰到她的指尖,推開她手里的酒壺。然后他低眸笑了一下,歪過頭看她,“喂我�!�
燈火的光從窗外落jsg進來,他的眸光里藏著一絲狡黠,偏偏神情又天真無辜。她嘆了口氣,把壺口遞到他的唇邊,一點點喂給他喝下去。
他的喉結滾動,慢慢咽下去,接著他的眉心皺起來,很不滿地擰成一小團。
“真的好苦�!彼]上眼睛說。
“不嘴硬了?”她輕哼一聲,“某人以前跟我說他不怕吃苦�!�
“夫人,我錯了�!彼托�,看著她,語氣懇切,“我要吃糖�!�
她垂頭喪氣,“今日沒帶糖。”
“那你……”她抬起頭,還未說完,忽然白梅和積雪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只手按著她的后頸,倏地把她按進一個懷抱里,隨即一個很冰涼的吻落在她的頸間。
“吃到了�!彼谒呡p輕地笑著。
下一刻,他靠在她的肩頭,緩緩閉上眼睛,夢囈似的說:“還有小半個時辰……讓我再睡一會兒�!�
“別擔心我�!彼剜愕模拔腋杏X狀況還好……沈藥師愛說重話,你是知道的�!�
“我討厭你故作輕松地安慰我�!彼裨谒募绺C里說,“你覺得累的時候,跟我說好不好?”
懷里的人靜了一下,很輕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