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在夢里突然踩空,跌墜了下去。
陽光突然消失了,天空變得漆黑一片,一切聲音都聽不見。
她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找那個人,可是他忽然之間消失不見。
下一刻,大火卷來,燃燒了這個夢境。
書坊在滾滾的大火里轟然傾塌,無數(shù)火星在空中如同流螢般飛舞。
那些紛飛的杏花忽然變成紙錢,掛起的燈籠上寫著漆黑的“奠”字。她走進一條長長的隊列里,身邊的人白衣勝雪、垂首并立,雪白的馬車上停著一座棺槨。
棺槨里的人緋衣玉帶、寬袍廣袖,寂靜無聲地沉睡。
她夢見了一場葬禮。
葬禮上死去的是她愛的人。
“江小滿�!庇腥撕八�。
她倏地睜開眼睛,那個人低頭吻醒了她。
“做噩夢了么?”他輕聲問,“你在喊我�!�
她轉(zhuǎn)身撲進他的懷里,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脖頸,把臉埋進他的肩窩。
他微怔一下,回抱著她,在她的耳邊說著溫和的話,“是不是夢到不好的事了?別擔(dān)心,夢里都是假的�!�
“我夢到你……”她不敢往下說,肩頭輕輕地顫著。
他更用力地抱緊了她,“別怕,我在�!�
“我夢見書坊那場火了……”她低低地說,“什么都燒沒了�!�
“都會回來的�!彼谒陌l(fā)間落了個吻,“你記不記得我賺了很多銀子?足夠我們再重新建一座�!�
“我想要你一直陪著我�!彼痤^看他,“我想要你陪我多久,你就要陪我多久�!�
“好�!彼p輕吻著她。
“冬天快走了,春天要來了�!彼^續(xù)說,“等來年開春了,你陪我去看杏花吧。”
“好�!彼^續(xù)吻她。
炭火聲還在畢畢剝剝地響著,她聞著他懷里積雪和白梅的氣味,心里一點一點地安定下來。她微微地閉起眼睛,想象著來年的春天。
這時,營帳外傳來戰(zhàn)靴踩過積雪的聲音,一名士卒在門簾外高聲通傳,“太子殿下,大將軍請入大營議事�!�
謝無恙披衣起身,姜葵提起桌上的油燈,兩人一同前往營地中央的軍帳。
軍帳里燭火躍動,帳正中擺了一張圓木大桌,桌上放著一座復(fù)雜的沙盤,沙盤里插著各色小旗與木籌。大將軍一身濯銀的甲胄,負手站在桌上的沙盤前,偶爾以手指撥動著竹簽小旗,演算著各處兵力變化。
“殿下。”
大將軍與謝無恙見過禮,緩緩開口,“近日戰(zhàn)事陷入僵局,我與諸將領(lǐng)連夜商議,考慮兵行險招。
大將軍指著沙盤上幾處地形,“我軍東路進至申州,西路進至光州,牽制了淮西三萬兵力,如今有直搗淮州的機會。”
他沉聲道,“我有意遣萬人分三隊雪夜奇襲淮州……此舉風(fēng)險極大,但若奇襲成功,淮西反軍一擊而破�!�
“父親�!苯拇涡纸L(fēng)站在一旁,沉吟之后開口,“大雪封路、行軍遲緩,夜色中難以辨認方向……倘若一擊不成,這一萬兵極有可能深陷敵軍、前后無援�!�
“我正是擔(dān)憂此事�!贝髮④姵x無恙看去,“此舉風(fēng)險極大,但若成事,淮西必平。決策重大,不得不深夜請?zhí)拥钕露▕Z。”
“行軍之事我不太懂,一切聽大將軍的�!敝x無恙頷首,“請大將軍決策時不必顧慮我�!�
“多謝殿下信任�!贝髮④姽笆�。
他撥動了沙盤上的小旗,“我將以三千騎為突前、三千騎為中軍、四千騎為殿后,共一萬大軍向東疾行、直取淮州�!�
“姜長風(fēng)!”他低喝。
“在!”姜風(fēng)立即站直。
“你領(lǐng)中軍�!贝髮④娮⒁曋鴥鹤�。
“是!”姜風(fēng)站得筆直。
“父親。”一旁的姜葵抬起頭,“女兒愿為前鋒�!�
大將軍沉默片刻,“此行危險�!�
“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苯吐曊f,“我曾去過淮州,熟悉那里的情況�!�
大將軍靜了一下,低聲喝道:“姜小滿!”
“在!”姜葵也站直。
大將軍取下一道軍令,遞到女兒的手中,“凱旋來見!”
女兒接過軍令,朝他行了一個軍禮。她立得筆直而纖長,軍營內(nèi)火光灼灼,照亮她明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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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勢越發(fā)大了,撲撲落在營帳之上。
帳內(nèi)的炭火明亮,少女站在燈火之中,身后的人為她束甲。
他低著頭,修長的手指環(huán)過她的腰身,為她束緊每一寸皮甲,而后又為她扎起一頭長發(fā),她發(fā)間的紅繩在他的手指間編成一個利落又漂亮的結(jié)。
“你答應(yīng)過我不許受傷。”他認真地說,“三日后淮州的城門開了,我要第一個見到你�!�
她側(cè)過臉看他,他的眼眸低垂,仿佛有些悶悶的樣子。
“別擔(dān)心,我又不是第一次領(lǐng)兵了�!彼阉矫媲�,踮起腳來,吻了他一下,“三日后見。”
營帳外傳來一個通報的聲音,“殿下!我們抓到一個人……聲稱要見一位‘江少俠’!”
姜葵愣了一下,回頭喊,“讓他進來!”
皂布青衣的精瘦少年被兩個士卒押著進了營帳,一見到姜葵就“啪”地一拜,大聲喊:“姑奶奶!”
“是熟人,不必押他�!苯屇莾擅孔渫讼�,而后眨了眨眼睛,問道,“趙小川,你來這里干什么?”
匪幫幫主趙小川抬起頭,正要說話,驀地發(fā)覺她身邊站著一身緋衣的皇太子。
他打了個激靈,急忙跪下來叩了個首,“草民趙小川……拜、拜見太子殿下!”
謝無恙伸手扶他起來,忽然笑了聲,“你該叫我姑爺爺。”
趙小川困惑而迷茫地抬起頭。
謝無恙低低笑道:“上一回見面,你還叫我先生。”
趙小川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想明白了什么,大為震驚,瞪了一會兒眼睛,嘴巴張了幾次都沒說出話。
姜葵不耐煩地打斷,“我稍后就要領(lǐng)兵離開,有話快點說完�!�
“我是來幫忙的�!壁w小川立即斂了神色,“淮州刺史是我們匪幫的敵人�;次饕粠沂�,姑奶奶倘若有需要的地方,我們匪幫之人必定傾力相助�!�
姜葵想了想,問他,“我要領(lǐng)兵急行軍前往淮州,你可熟悉從此地到淮州的路?”
“極為熟悉!”趙小川立即道,“任姑奶奶差遣!”
“你帶你的人隨我一起走�!苯c頭。
她垂眸沉吟,“有你們匪幫領(lǐng)路,原本五成的把握,現(xiàn)在能有七成了�!�
“小將軍,”身邊的人為她披上大氅,“凱旋見我。”
她踮起腳,又一次吻他,“等我�!�
一名親衛(wèi)在帳前牽馬,雙手奉上她的槍。
她提起長槍,翻身上馬,緊緊地挽住韁繩,一把青絲在風(fēng)中凜冽飛揚。她的身后跟著三千騎兵,戰(zhàn)馬在長嘶中刨著鐵蹄,灼爍的火光照亮無數(shù)兵戈。
那個漫天風(fēng)雪的夜晚,一萬大軍突然連夜行動,經(jīng)過一夜一百八十里的艱難行軍,于次日東方將曉之時抵達淮州城下。
兩晝一夜的激戰(zhàn)之后,一桿赤紅色的大旗插在了淮州的城頭。
次日一抹晨曦升起的時候,皇太子與大將軍領(lǐng)三萬兵跋涉而來,收復(fù)戰(zhàn)火之后的淮州城。
淮州城下,鐵索緩緩地絞起重達千斤的巨閘,淮州城的三道大門轟然洞開,少女一襲緋衣、縱馬而出。
馬蹄踏過遍地硝煙的戰(zhàn)場,經(jīng)過林立的兵戈刀戟,停在原野的盡頭。
原野盡頭的軍陣前,那個人牽一匹馬,披一件緋衣,靜立在天光里。
她躍下戰(zhàn)馬,撲進他的懷里。
“我想你了�!彼f。
他低笑著,“可是我就在你面前啊�!�
“嗯�!彼J真地點頭,“在你面前想你,你就會抱我一下�!�
雪后的天空明凈如洗,漫天的晨光揮揮灑灑,流遍積雪的曠野與滿地的干戈。
他們在無邊的天光里相擁。
作者有話說:
周六三更,下一更中午12點~
感謝在2023-11-02
20:59:53~2023-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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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
◎那一夜�!�
半月后,
渭水上。
季冬時節(jié),霜白遍地,雪落簌簌。
一只小船在河面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往長安城的方向翩然而去。
船上,
年輕人站在舵前,
操縱著小船溯流而上,身邊的少女抱著一個白麻布包裹,倚坐在船邊,望著岸邊花樹上的積雪。
“黃昏時分能到長安�!蹦贻p人說。
他稍稍打了個呵欠,
從大氅里翻出一個酒壺,
仰頭飲了一口。
少女抬眸看了他一眼,
起身拉他坐下,而后接過了船舵,“你休息一陣,我來掌舵�!�
他點頭,
靠在船舷邊,
支著腦袋,
微微閉起眼睛,
“謝沉璧那邊應(yīng)當籌劃得差不多了,我們一到長安就準備動手�!眏sg
他又打了個呵欠,“我們能趕在大軍班師回朝之前潛回來,
還要多謝你父兄幫忙隱瞞行蹤�!�
“這樣不易引起北司那些人的警覺。”他低聲說,
“而且父皇似乎對于將軍府還是有所忌憚。我同你父親談過,此次得勝而歸,他在朝上反而要更為小心。”
姜葵轉(zhuǎn)頭看他,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父皇為何如此忌憚將軍府?”
“我只是有所耳聞�!敝x無恙壓低聲音,
“聽說當年奪嫡的時候,
你母親站在皇姑母那一邊,她們是在最后時刻才決定選擇支持我父皇�!�
“朝上隱隱有一種說法……”他輕聲說,“當年本可能立一位女帝的�!�
“不過那些都是舊事了�!�
他有些困倦,說話的聲音變得迷迷糊糊,“皇姑母當年沒有做出那個選擇,如今也無意再做什么。她至今仍是長安城最有權(quán)勢的人之一,不過幾乎不再參與朝堂之事�!�
這句話說完,他低著頭睡著了。
姜葵停了船舵,向他走來,把一件大氅蓋在他的身上,又撥動一下他手里的暖爐,讓里面的銀炭燒得再旺一些。
他睡得很沉,在她擺弄的時候也紋絲不動,低垂的睫羽綴滿陽光。
她慢慢俯身下去,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而后她轉(zhuǎn)過身,重新握住了船舵,操縱著小船翩翩悠悠地前行。
直到霞光漫漫地鋪滿河面,棹歌聲從煙水中傳來,小船悠悠地�?吭诮纪獾陌哆叀�
謝無恙被身邊的少女叫醒,半含倦意地睜開眼睛。他打著呵欠站起來,彎身取了一頂斗笠戴在頭上,稍稍壓低笠沿,遮住了臉,“走吧,進城。直接去找謝沉璧�!�
兩人隨著擁擠的人流往城里走去,經(jīng)過幾條僻靜幽深的小巷,最后敲開了城東北公主府的側(cè)門,朝里面遞入一張桑皮紙的秘箋。
片刻后,一名從人自府內(nèi)出來,彎身行禮,引著兩人往書房走去。
晨間下過一場雪,此刻的庭院還積著霜白,踩在上面有窸窣的細響。
府邸從親王府變成了公主府,但一切還保持著以前的模樣,高大的烏桕樹上落滿鳥雀,嘰喳啁啾的聲音清脆地傳來。
走在這條小徑上,謝無恙的情緒明顯地低落下去,姜葵把手塞進他的袖子底下,輕輕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他稍稍地回扣住她的指尖。
兩人推門進入書房,一身宮裙的少女在窗邊轉(zhuǎn)身看來。
謝瑗仍是一張明媚張揚的臉,一對耳墜是搖晃的珊瑚,可是眉眼間已經(jīng)含了許多成熟穩(wěn)重的味道,樸素的發(fā)髻反而襯得她的氣質(zhì)里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無恙,三日前我收到你的傳信了。”她并不寒暄,單刀直入,“你們今日到長安,我們明日便動手�!�
“好�!敝x無恙頷首,接過她遞來的一摞卷宗,倚在窗邊慢慢地翻閱,邊看邊問,“各處都聯(lián)絡(luò)好了么?”
“涉及此事的官員,我都談過話,爭取到了很多人的支持。這是絕對的機密,除了少數(shù)幾人之外,沒有人知道完整計劃�!�
謝瑗拉上窗簾,“伯陽先生取得了一千羽林軍的調(diào)度權(quán),明日子時埋伏在路上�!�
“欽天監(jiān)那邊呢?”
“太史令將在明晨宣布,禁苑有白鹿出沒,隨后請父皇當晚前往觀看�!敝x瑗緩緩道,“北司宦官隨御駕,他們將會一同前往。我們在禁苑里對這些人動手�!�
她的語氣冷下去,“全部殺死�!�
“羽林軍只有一千,金吾衛(wèi)足有六千人,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必須在他們察覺有異之前迅速動手�!敝x無恙低聲說,“父皇那邊你談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