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阿璽，我想同你合葬，想同你一起回歸眾神的懷抱�！蹦�王輕聲說。

    祝明璽看向魔王的眼。

    魔王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過了，他面色有些蒼白，眼下有些青黑，他剛被祝明璽吸過血，看起來有些疲憊。

    他說這話時(shí)，眼睛卻是明亮的，柔軟的，滿懷期待的。

    未來真的是不可更改的嗎？

    祝明璽突然想到這個(gè)問題。

    未來當(dāng)然是可以改變的。

    祝明璽想。

    只要他在此刻點(diǎn)頭說“我也想”，那么魔王就會(huì)毫不猶豫地陪他一起去死，那么任由魔鏡穿越時(shí)空也不會(huì)再有“鏡中的魔王”。

    可是……

    祝明璽從魔王手中抽出了手：“我不想。”

    祝明璽看向魔王的眼：“眾神的懷抱是什么地方？你見過嗎？有人去過嗎？那或許只是給垂死者編織的謊言罷了。死了就是死了，灰飛煙滅，不存在了，哪里有什么眾神的懷抱？況且，我來自于另一個(gè)世界，靈魂也不屬于這里，即便真有眾神的懷抱，那也不會(huì)是我死后的棲息地。

    “洛希爾，別犯傻了，你有這世界上最強(qiáng)盛的魔力，你有這世上最令人艷羨的天賦，你有妹妹也有老師，有過去也有未來，你不過是跟一個(gè)人類談過一場戀愛而已，犯不著要死要活的。”

    祝明璽垂下眼：“我要早知道你這樣極端，談個(gè)戀愛都要殉情，我從一開始就不會(huì)答應(yīng)跟你在一起�！�

    祝明璽冷酷無情的話說了一大堆，可抬起頭來卻依舊看見了魔王含情脈脈笑著的眼。

    “阿璽，你騙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從未后悔過跟我在一起�！�

    祝明璽：“……”

    魔王重新牽上祝明璽的手：“阿璽，沒關(guān)系，等我們一起到了眾神的懷抱，你就知道我沒在犯傻了�！�

    祝明璽：“……”

    得，他說了那么多，魔王一句話都沒聽進(jìn)去。

    祝明璽閉上眼。

    困倦重新將他侵襲。

    .

    祝明璽清醒的時(shí)間越來越短了。

    往日里，他吸食過魔王的血液還能短暫地變得年輕，可現(xiàn)在，吸食魔王的血液只能讓他維持片刻的清醒。

    有天祝明璽醒來，發(fā)現(xiàn)魔王正抓著他的手，俯身貼在他的胸口，渾身僵硬，連呼吸都靜止。

    直至數(shù)秒后，魔王才聽見一聲微弱的心跳。

    魔王紅著眼睛抬起頭，可看見祝明璽睜眼的那一刻，他唇角又很快漫出笑意：“阿璽，你醒了。”

    祝明璽想說什么話，但沒力氣，只是抓了抓魔王的手心。

    魔王湊過來笑著親吻他，祝明璽忍不住偏了一下頭。

    水晶球在床頭放著，被擦拭得很明亮，能夠清晰地映照出祝明璽此刻的容貌。

    他蒼白，瘦弱，滿頭白發(fā)。

    他今年47歲，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一種病氣和死氣。

    祝明璽在魔王親吻他眼睛的時(shí)侯躲開了，他把臉埋在被子里。

    被子是用極其柔軟的天鵝絨所制，又軟又輕，可此刻搭在他臉頰上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濃厚的窒息感來。

    他想，他也是個(gè)俗人啊。

    可眨眼間，被子就被人撥開，魔王捧著他的臉頰輕輕地吻上他的額頭，眼尾和嘴唇。

    “阿璽好漂亮�！蹦�王蹭著他的臉頰對他說。

    片刻后，魔王又將他整個(gè)人抱坐在腿上，手放在他身后，一寸一寸撫摸他的骨骼，仰起頭輕輕啄吻他的眼淚。

    .

    祝明璽甚至不知道他具體是在什么時(shí)候從血族變成了人。

    只是有一天他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魔王只喂給了他鎏金圣水而沒有鮮血。

    魔王吻了一下他的額角，問他餓不餓。

    祝明璽搖了搖頭，卻突然費(fèi)力地伸出手，扯開了魔王的衣袍——

    他看見魔王的胸膛上有一大片鮮紅如血的，烙鐵般的印痕。

    魔王很快攏好了衣襟。

    祝明璽卻難以抑制地偏過頭渾身顫抖著咳了起來。

    他什么也沒咳出來，倒是魔王毫無征兆地吐出了一口血。

    ……這是若阿魔法在生效。

    祝明璽連悲傷都無法宣泄，他很快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

    祝明璽醒來后看見了一口棺。

    他現(xiàn)在不是血族，魔王沒辦法再隨意地把他變成蝙蝠，又不敢在他身上施加變形魔法，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魔法實(shí)驗(yàn)室的床上，自己在旁邊制作那口棺。

    祝明璽睜開眼的時(shí)候剛巧看見魔王在用魔法清掃水晶棺上的晶粉和碎屑。

    水晶棺在陽光下清透耀眼，像是一場冰藍(lán)色的夢。

    它有著令人無可指摘的美麗。

    它已經(jīng)制作完成了。

    “洛希爾……”

    祝明璽喉間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魔王驚喜地丟下棺，轉(zhuǎn)身奔向他：“阿璽，你醒了�！�

    他用祝明璽見過很多次的，好看的，璀璨的，瞧不出半點(diǎn)悲傷的笑容看著他。

    祝明璽嘴唇張了張，魔王便熟練地喂他喝下鎏金圣水。

    香甜的鎏金圣水入喉，祝明璽身子有微微的發(fā)燙和戰(zhàn)栗。

    他不經(jīng)魔王扶持，便從床上坐了起來。

    魔王欣喜地看著他：“阿璽，你今天的狀態(tài)好像好了很多�！�

    祝明璽笑了笑，沒說話。

    “我想吃饅頭�！弊Ｃ鳝t仰頭對魔王說。

    魔王伸手準(zhǔn)備把他抱起來：“那我去廚房給你做�！�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去哪里都帶著祝明璽一起。

    祝明璽卻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我不想動(dòng)，我想在這里曬太陽�！�

    魔王皺了皺眉，有些猶豫。

    祝明璽再次說：“我想在這個(gè)房間里曬太陽。”

    魔王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這個(gè)房間的確位置極好，陽光也暖融融的。

    祝明璽之前是血族，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曬過太陽了。

    于是魔王親了親祝明璽，對他說：“我去把饅頭蒸上就回來，很快�！�

    魔王急匆匆地離開了，連門都沒有關(guān)。

    祝明璽仰頭看向太陽。

    他今天的確狀態(tài)很好，像是一瞬間疾病全消，回光返照。

    他不信眾神，可當(dāng)他伸出手摸上自己難得健康跳動(dòng)起來的心臟，卻相信這是一種指引。

    他站起身來，朝著魔法實(shí)驗(yàn)臺走了過去。

    .

    魔王五分鐘之后就帶著滿手的面粉跑上來，說饅頭已經(jīng)在蒸了。

    鬼知道他捏了什么東西放在蒸籠里。

    祝明璽笑問：“醒面了嗎？”

    魔王走過來抱住他的腰：“用魔法醒了�！�

    祝明璽嘆氣：“帶我去看看�！�

    魔王笑著把祝明璽抱了起來，往廚房走去。

    只要和祝明璽待在一起，別說去廚房蒸饅頭，就算是擠在一塊兒發(fā)呆，他也愿意。

    洛希爾不愧是天才魔法師，就算蒸饅頭也蒸得極好，雖然是用魔法醒的面，可看起來與普通的饅頭也沒什么不同。

    趁饅頭還沒蒸熟，祝明璽又指使魔王炒了幾盤菜，偶爾還會(huì)打打下手。

    祝明璽和魔王坐在餐桌前吃飯，偶爾喂給對方一勺，像是一對普通的愛侶。

    “我看見那具水晶棺了�！弊Ｃ鳝t突然開口。

    “你喜歡嗎？”魔王期待地問他。

    “很漂亮�！弊Ｃ鳝t中肯地回答。

    于是魔王便得意洋洋地?cái)⑹銎鹆四蔷咚�晶棺的諸多好處，活像一個(gè)推銷員。

    祝明璽卻笑著打斷他：“你真不準(zhǔn)備改變主意嗎？”

    “絕不�！�

    “好吧�！弊Ｃ鳝t無奈地低下頭，并用勺子挖了幾顆豌豆喂給他。

    魔王湊過來“嗷嗚”一聲吞下，嚼得津津有味。

    然而下一秒臉色大變。

    他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的臉色變得難看無比，他伸出手想要使用魔力，可脖頸以下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此刻變得無法動(dòng)彈，如同裹在了石雕里。

    他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祝明璽。

    祝明璽用餐巾擦了擦嘴，抬頭看他：“別想著用魔法強(qiáng)制沖破藥效，我在藥里放了我的血，定了契，你沖破藥效的那一刻，我就會(huì)瞬間暴斃�！�

    于是魔王胸膛的起伏也像死了一樣靜止。

    “阿璽……”他幾乎是目眥欲裂地看著祝明璽。

    祝明璽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頰，小聲抱怨道：“我不想跟你一起合葬，但你總忽視我的意見�！�

    魔王閉上眼，連呼吸都在顫：“阿璽……你先幫我解開�！�

    祝明璽搖了搖頭：“三天后會(huì)自動(dòng)解除的。”

    魔王：“你要去做什么？！”

    祝明璽沒有說話，只是握著魔王僵硬無力的手，蘸上魔法藥水，解開了自己左手手心的若阿魔法。

    “祝、明、璽——”

    可魔王憤怒的表情很快變得驚恐，因?yàn)樗�看見祝明璽突然痛苦地痙攣了起來，即使捂著嘴，黏稠猩紅的鮮血也從指縫間滴落在地上。

    祝明璽一只手撐著桌子，另一只手哆嗦著拿出一支藥劑飲下。

    鮮紅色的藥劑一入口，他的痛苦和不適就全部消除，可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瘦弱，單薄的皮膚幾乎緊緊貼上了他的骨骼。

    “好像一具骷髏啊�！�

    祝明璽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臂，四下打量了一番，找到一塊兒黑色的布條遮住了魔王的眼。

    “阿璽……”

    魔王渾身戰(zhàn)栗，語氣簡直是哀求。

    祝明璽卻充耳不聞地將布條在魔王的腦袋后面打了個(gè)結(jié)。

    魔王呼吸變得靜止，片刻后，他思維變得冷靜，嘴里發(fā)出鎮(zhèn)定的聲音：“阿璽，你忘了你胸口還有個(gè)五日之約嗎？五日之約的第四條，當(dāng)你死亡的時(shí)候，我會(huì)同你一起死去，并完整復(fù)刻你死亡時(shí)所遭受的所有痛苦，即便若阿魔法失效，依舊如此。我們總歸是要一起去死的，無論你有沒有拒絕和我合葬，都是如此�！�

    祝明璽卻笑了：“你已經(jīng)找到了解除五日之約的辦法，對不對？”

    魔王渾身僵硬：“沒有！”

    “你找到了，”祝明璽說，“五年前你闖入矮人族的地宮，尋找傳說中的延壽神花，你找到了神花，又在神花旁邊看到了一本魔法古籍，古籍上有一種秘法，可以解除血契以外的所有同生共死之契……”

    “沒有！”魔王呼吸變得急促，可聲音卻極力壓抑著情緒，顯得很冷靜，“那個(gè)秘法我沒看完就將古籍燒成了灰燼，即便你用水晶球窺探了我，也不可能會(huì)知道解法�！�

    祝明璽垂眸輕聲道：“你拿著古籍的灰燼問矮人地宮的國王，這還有幾本？國王搖頭，說古籍是矮人族的大祭司親手所寫，攏共只有一本原版和一本抄寫版，抄寫版在七年前被一名富商收購……洛希爾，你猜十二年前是誰用一百枚圣級魔晶石的高價(jià)收購了那本抄寫版的古籍？”

    魔王渾身顫抖。

    祝明璽則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我花費(fèi)了十多年的時(shí)間才找到了那。又花費(fèi)了五年的時(shí)間才配齊所有材料，制成魔法藥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的人生因我而終結(jié)嗎？你現(xiàn)在竟然說你想殉情跟我合葬？”

    魔王眼前一片漆黑，甚至不敢輕易動(dòng)用魔力，他脖頸以下的身體僵硬無比，完全無法操縱，但并不代表他沒有知覺。

    他聽到祝明璽脫掉了自己的上衣。

    他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人輕輕牽著，蘸上了稀薄藥水，然后抵上了一塊兒冰涼的皮膚。

    一筆，兩筆，三筆……

    五日之約的最后一條，解開了。

    祝明璽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抬起頭時(shí)，發(fā)現(xiàn)魔王竟然是笑著的。

    他的臉頰和嘴唇毫無血色，蒼白的嘴唇卻微微勾著，被黑布條遮著眼的臉流露出譏諷般的笑容來。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阻止我嗎？】

    祝明璽聽見魔王在心里這樣嘲諷他。

    祝明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湊過去在魔王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輕聲說：“好啦，我要去尋找長生的辦法了�！�

    魔王的笑容和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長生？”

    “是啊，”祝明璽小聲說，“洛希爾，我好喜歡你啊，喜歡你喜歡到貪得無厭，覺得我這一生太短，所以洛希爾，我要獨(dú)自去尋找長生的辦法了，但這條路太難太險(xiǎn)，只能我一個(gè)人去，我不知道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回來�！�

    “……你騙我，若是這樣，你根本就不必解除五日之約�！�

    祝明璽卻突然伸出手摘掉了魔王眼上的布條，他笑著搖了搖頭：“洛希爾，你知道亡靈渡嗎？”

    魔王猛地睜大眼。

    祝明璽從未和魔王仔細(xì)講過他與鏡中魔王在幽影荒原的那段經(jīng)歷，因此魔王并不知道亡靈渡的事情。

    祝明璽微微笑了起來：“亡靈渡是一個(gè)能將生者轉(zhuǎn)變成亡靈的地方，我要去那里尋找長生。當(dāng)我成為亡靈的那一刻，我的肉.體就會(huì)消亡，若是五日之約未解，你可能就要枉死了。成為亡靈后，我們也能永遠(yuǎn)地在一起了，不是嗎？”

    魔王眼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連呼吸都微微顫抖。

    “……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

    “那你就是在騙我�！�

    祝明璽卻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騙你，我甚至可以確切地告訴你，我們將會(huì)在未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