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倘若這天下,一定要有人至情至性,至真至純,為這黑白不分的世間,為這妖魔橫行的人間,斬出一道乾坤朗朗的大道。
那個人,為何不能是我。
-
本文要點:
·我流懸疑志怪向捉妖文,一點新嘗試。
·指南在第一章作話。
·架得很空的那種空,依然私設(shè)如山,隨心所欲。
·捉妖師力量體系(私設(shè)):通靈見祟、窺虛引氣、合道化元、凝神空渡、羽化登仙。
·
作品立意出出自《三國志·魏書·陳思王傳》。
·wb
·封面排版感謝親親基友
--
系列捉妖文《入劍端》專欄可見,求預(yù)收~~
第
1
章
《枕劍匣》
文言言夫卡
2024.4.12
夜很深。
沉云濃霧遮天,月輝從云峰間吝嗇灑下,堪堪照亮一條崎嶇的山路。
山路上有一隊人。
開路的人扛旗,旗上隱約可以辨認出一個“謝”字。后面是一整隊黑甲侍衛(wèi),連面部都遮掩得嚴(yán)實,只露出了面甲后的一雙眼睛。
緊隨其后的,是一片紅。
馬車上涂著朱紅的漆,隨侍兩側(cè)的侍女著暗紅的衣,就連拉馬車的四匹馬,胸前也綁著紅花。
夜深如墨,濃稠的紅沾染在墨色之上,像是幾點不慎滴落在黑色布料上的暗色。
再向后,則是一隊布衣侍從,步伐整齊輕巧,顯然也都是習(xí)武之人。
腳步聲之外,自然也有些其他的聲音。
山間有風(fēng)。
風(fēng)吹得謝字旗烈烈,吹出一片黑甲侍衛(wèi)的鎧甲摩挲聲,以及紅衣侍女與布衣侍從的腰牌清脆。
腰牌上也有字。
不是謝字,而是一個有些難辨認的凝字。
當(dāng)今世間有許多個謝家,卻只有一個凝家。
而當(dāng)這個凝與謝字并列的時候,那便也只剩下了一個謝家。
凝,是龍溪凝氏的凝。
謝,是扶風(fēng)謝氏的謝。
那么此刻,馬車中所坐的,當(dāng)然就是凝家那位與扶風(fēng)謝氏的大公子指腹為婚的凝家嫡女凝玉嬈。
這樁婚事太過有名,算得上是拉開了過去十五年間江湖世家平靜的序幕,實乃所有人都交口稱贊的喜事。
可如今,迎喜事的馬車卻在這樣漆黑的夜,行于如此逼仄崎嶇的山路之中。十五年來的所有喜意都隱匿在這風(fēng)與夜里,便如所有人再提及此事時,臉上的神色都從過往的拊掌稱贊,變成了面色復(fù)雜,驚慌難測,欲言又止,和最后的一聲長嘆。
一聲帶著哭腔的輕嘆也從馬車上響起。
但才嘆了一半,便被一道聲音打斷:“紫葵,再哭就從車上滾下去�!�
那道聲音很悅耳,如黃鸝輕吟。
但用這樣的音調(diào)來說這樣的話,就顯得格外的冷與不耐。
名喚紫葵的侍女硬生生止住了所有聲音,開口卻還是發(fā)顫:“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由三小姐來替嫁……”
一根白玉般的手指點在了她的唇上,將她所有剩下的話語都壓了回去。
環(huán)佩作響,新嫁娘的蓋頭本應(yīng)將面容盡遮。
此刻,蓋頭還在她的頭上,卻是被掀起了大半,隨意地逶迤在頭上的鳳冠珠翠之間,露出了一張皎皎如明月的嬌美面容來。
那張臉艷極,便是不施粉黛也足以照亮一室,更何況此刻盛妝紅唇,更顯得膚白如凝,垂眸抬眼皆是顧盼生輝,容色盛絕。
實在是一位堪稱傾國傾城的美人。
唯獨,這并非凝玉嬈的臉。
此刻坐在這花轎里,連夜去往扶風(fēng)謝家的,是凝家三小姐,凝辛夷。
又或者說,艷絕天下卻聲名狼藉的凝家三小姐。
有人說,凝家老爺子凝茂宏乃當(dāng)今高門士族之首,官領(lǐng)中書監(jiān),清白自持一生,只凝辛夷這一個污點。只因她的生母并非凝家家母,而是出身煙花之地的樂伶花娘。若不是凝家老爺子一時不慎,中了歹人之毒,又怎會犯下這樣的糊涂事來。
還有人說,凝家劍道與符道冠絕天下,本就是天下第一捉妖世家,凝家之人無論男女,各個都是一身好根骨,哪個不是年少便成名。
唯獨她凝辛夷,半張符也不會畫,連劍都拿不動,驕奢淫逸,跋扈乖張,凡體之人,三清斷絕,除卻一張冠絕天下的臉,當(dāng)真是一無是處。
一無是處的凝辛夷神色懶懶,掀起眼皮,掃了一眼一側(cè)的侍女。
紫葵一抖,什么哭意與不甘都在那一眼下消弭,只覺得好似有劍意交錯在自己脖頸之間,頃刻間便要輕輕劃過她的肌膚。
她猛地滑坐在地,戰(zhàn)栗行禮認錯:“是紫葵失言�!�
“起來吧。”凝辛夷已經(jīng)收回了目光,她身上的鳳冠霞帔華貴無比,自然也是極重,她身量纖細柔弱,卻絲毫看不出被這樣繁復(fù)的一身拖累,反而自有一番懶怠與隨意:“同樣的話,不要再讓我聽見。否則……”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紫葵卻縮了縮身子,戰(zhàn)栗更深:“是。”
凝辛夷沒了與她說話的興致,隨意從頭上拔了一只金釵下來,放在指間摩挲,垂下眼遮去眼中的所有情緒。
她委實沒想到,自己這一生,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十天前,她在漆黑寧寂的夜里猛地睜眼時,耳邊還回蕩著燎原的火燒之聲。她大口喘著粗氣,驚疑不定,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腦海里的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還是自己真的重生了。
她的腦中紛亂一片,太多有關(guān)前世的記憶畫面在她還未來得及抓住的時候,便如流水般褪去,最后只剩下了寥寥幾件事。
其中之一,便是幾日后她阿姐凝玉嬈的出嫁。
三年前,扶風(fēng)謝氏一夜之間離奇凋零,上下三百四十二人滿族皆亡,血自門縫中流到了三里之外。
三年后,本應(yīng)歸于那三百四十二座靈位的謝家大公子謝晏兮持劍跋涉而來,重開謝府大門。
人既然沒死,婚約既然沒退,凝家重情重義,又怎可能看老友最后的血脈凋零。
所以這樁所有人期待了足足十五年的婚約,在凝玉嬈生母息夫人的垂淚與不甘中,以一種讓所有人都唏噓的方式繼續(xù)了下來。
本也算是一段佳話。
只可惜,凝玉嬈在嫁去謝家的路上便失蹤了。
凝家傾盡全力,竟也沒能查到凝玉嬈的下落。凝茂宏一夜白頭,大病一場,深思熟慮后,居然依舊執(zhí)意履約。
第二次履約,坐上馬車的,便是凝辛夷。
記憶到此戛然而止,凝辛夷想要再去回憶更多,便會有難忍的心悸席卷而來,讓她冷汗?jié)i漣,臉色煞白,卻一無所獲。
如此嘗試若干次后,凝辛夷終是暫且放棄。
但她到底還記得另一件事。
前世,她死于一場燎原的火。
星野低垂,火色將神都的天空染紅了大半,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天旋地轉(zhuǎn)的坍塌,哭聲與尖叫之中,有人嘶聲喊著她的乳名。
“阿橘——快走——”
“別回頭——走!”
那一聲聲疾呼被淹沒在天崩地裂的聲響之中,直至她自神都寂靜的夜里驀然醒來,都好似還回響在她耳邊。
她不知那是誰,煙霧之中,連那人的身影都變得模糊不堪。
心卻比之前要更痛,痛得她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要蜷縮起來,連呼吸都一并變得艱難。
醒來后,她花了幾天的時間來確定,阿姐出嫁之前發(fā)生的樁樁件件都與記憶里一般無二,這才大膽直接推開了凝茂宏書房的門,提出了替阿姐出嫁的事情。
是的,她不是被迫替嫁的。
左右她都要走這一遭,不如這一次,直接由她來。
夢里的痛太真切,太絕望,也太不甘,讓她寢食難安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想要找一個答案。
一個前世凝玉嬈失蹤,自己再嫁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到底因何而死的答案。
馬車壓過山路,終于開始下山。
凝辛夷打了個哈欠,抬手似是想要掀開車簾看看外面的夜色。
紫葵卻已經(jīng)撲了上來,面色驚懼地按住了她:“三小姐,萬萬不可��!您難道忘了,上山之前,引路的山民都說……都說……”
她壓低了聲音,才敢說完后半句:“不要打開窗看鹿鳴山的夜,否則會看到……不該看的�!�
隨著她的話,突有貫穿般的閃電劈開夜幕!
天地明亮一須臾,黑影層疊,鹿鳴山不過是所有黑影中并不起眼的一處高聳。行于其上的車隊幾乎要被黑影徹底遮蓋,狂風(fēng)倏起,謝字旗獵獵作響,旗桿幾乎要被風(fēng)壓彎折斷,黑甲沉悶,紅衣翻飛,腰牌亂甩,眼看就要將那馬車的車簾翻卷而起!
兩聲裂響幾乎被旋即而來的雷聲淹沒。
也順便壓下了紫葵已經(jīng)在唇邊的尖叫。
卻見兩根金釵不偏不倚,將那欲要掀起的車簾正正釘在了車身之上!
“我想看的時候,自然會看。我不想看的時候,誰也不準(zhǔn)掀開車簾。”凝辛夷抬手,再從頭上拔下第三根金釵,在紫葵驚懼的目光中,驟然釘住了不知何時從車簾縫隙中溜進來的一抹極細的黑影!
黑影遇金,似是極痛,一陣扭曲后,終于化虛為實!
竟是一截黑漆漆、骨節(jié)凸起、格外嶙峋且長的手指!
紫葵到底是龍溪凝家的侍女,見識自是比尋常人家要多許多。最初的驚慌后,她也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
“何方妖物?!”她低低說完,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另外一件事。
等等,此刻在她身邊的,可不是繼承了凝家符劍衣缽的凝家大小姐,而是劍都提不起來的凡體之人凝辛夷!
馬車微顛,閃電雷聲狂風(fēng)后,卻竟然沒有雨落下。
反而是此前自云縫中泄下的月光更盛了點,讓山路明亮了許多。
車外的步伐聲與此前絲毫未變,車輪滾滾,車外之人似是對這根手指毫無所覺。
否則,除非車外龍溪凝家的家仆戰(zhàn)死至最后一個人,也絕不會讓這樣的妖物靠近馬車的。
紫葵剛剛鎮(zhèn)定下來的心又開始狂跳,她強忍著驚懼,看向了一側(cè)的姿容絕艷的凝三小姐。
凝辛夷依然是那副有些懶散的模樣,車廂里的夜明珠皎皎,照亮了她纖細若無骨的皓腕和精致艷麗的眉眼。
是那個所有人都熟悉的三小姐的模樣。
可也實在難以想象,這幾乎徹底沒入十寸厚車壁的金釵,是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凡體之人三小姐方才隨手所釘。
紫葵還在怔忡,凝辛夷的手里卻不知從何處抽出了一把采血刀。
過于白皙的肌膚與粗糙濃黑的手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只看起來嬌弱無力的手卻極穩(wěn)地靠近了被釘住的猙獰手指,自上而下,一刀沒入!
原本已經(jīng)沒了動靜的手指開始了劇烈的掙扎,一時之間,整個車身都發(fā)出了刺耳的摩擦聲,分明是指甲刮在木壁上的聲音!
這妖物,竟是沒有斷手而去,而是依然攀附在車廂之上!
而本應(yīng)收集到妖物血液的采血刀,卻依然空空蕩蕩!
紫葵終于意識到了什么,手腳并用地向后爬了兩步,生生頓住,再猛地擋在了凝辛夷前面:“是影魅——!此處怎會有影魅!”
卻聽身后的聲音悠悠且嘆息,凝辛夷的呼吸極近,幾乎吹在了紫葵的脖頸上,仿佛是貼著她在說話。
“是啊,此處怎么會有影魅。”凝辛夷的刀尖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抵在了她的后頸:“紫葵,你的影子呢?”
采血刀的刀刃里悄然蓄滿了血。
一縷極細的血線從紫葵的脖頸后被抽出,在采血刀里流轉(zhuǎn)過一圈,再從刀尖滴落。
滴答——
一滴落在紫葵的肩膀,一滴落在了馬車的地面。
那本該是紫葵影子的位置。
燈色搖晃,那滴落在地面的血忽而有了一瞬的扭曲。
紫葵的呼吸好似在這一刻停息,她似是被耳后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駭住,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然而她袖下的手指卻悄然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
“我、我的影子……”她眼瞳睜大,聲音顫抖,似是真的被嚇到,然后狀似不經(jīng)意間回頭的同時,手臂以違反常理的角度,如鬼魅般探出!
卻堪堪停在了凝辛夷鼻尖前三寸。
妖風(fēng)搖曳,凝辛夷點著那滴落地的血,將什么東西從地面宛如扒皮般提了起來。
她手中虛無,肉眼難見,空氣卻分明是扭曲的。燭火亂晃,風(fēng)也飄搖,紫葵凝固在了折身襲擊凝辛夷的角度,仿佛一座人肉雕像。
這一切的光怪陸離中,只有凝辛夷的那一雙極黑的眼瞳依然鎮(zhèn)定清明。
“紫葵�!彼蚯皟A身,盯著紫葵的眼睛:“是息夫人想要我的命嗎?”
紫葵雙眼失神,仿若離魂木偶,慢慢搖頭:“夫人聞三小姐自愿替嫁,欣喜不已,未曾安排此事�!�
洞淵之瞳下,絕無虛言。
凝辛夷輕輕挑眉,收了瞳術(shù),重新看向手中。
“虛芥影魅�!甭娱_來的血色勾勒出了一層扭曲的輪廓,她冷笑一聲:“高平司空家的手伸得這么長嗎?”
那是一團扭曲蠕動的靈體,不辨五官,滿身煞氣,在被提起來的這一剎,蜷縮起來的靈體儼然像是一層焦黑人皮,看起來詭譎狡詐又令人作嘔。
頭上的金釵沉甸甸地壓著,凝辛夷抬手再拔下來一只,壓在掌心,蜷指一握。
那道人皮般的影子上浮凸出了一道金色的密紋,密紋一寸寸沒入影子之中,竟硬是將那抹扭曲的影子卡出了大抵是頭顱的一片陰影。
它被迫抬起了頭,眼睛是一片茫然的白,沒有鼻子,空余一張長了舌頭的嘴。
司空家的虛芥影魅,行走于所有不見光的陰暗之中,以眼瞳記錄看到的一切,挖出眼珠便可見到它見過的所有場景,又以唇舌用以傳話。
它沒有形體,在吸食三清神髓之前,沒有自己的思想,一旦被從影子中發(fā)現(xiàn),便會操縱被附身之人發(fā)動一擊,一擊不成,即刻消融。
若非凝辛夷手腕上的那串鈴鐺和此刻卡在它脖頸上的金色密紋,它本該早已煙消云散。
凝辛夷沒有挖它的眼珠。
影魅有主人,她一旦取下眼珠,便會被它的主人感知。
龍溪凝氏的三小姐,三清斷絕,凡體之人,又怎么可能驅(qū)使三千婆娑鈴,以婆娑密紋困住影魅呢。
但這不代表這具影魅沒用。
凝辛夷食指捻住中指,比出一道咒印,碾在婆娑密紋上,輕叱一聲:“開�!�
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