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哪有謝晏兮這等本事。
動指燃火,非本命屬火所不能為。
卻不知謝晏兮本命屬的,是哪一只火。
只是以前也從未聽任何人提過,這種驚才絕艷的天賦卻不為人知,實在有點蹊蹺。
但凝辛夷轉念想,也許是此前他沒有覺醒這項本命天賦,直至三年前的那一場災厄。
她不欲提及他人痛事,將心頭短暫升起的一縷疑惑拋去腦后。卜日子的過程雖然實在簡陋,但凝辛夷對這樁婚事本也不太在意。
所以她公事公辦地頷首:“好,那便定在這一日�!�
此事商定,兩人圍坐一桌就變得相顧無言了起來。
茶也涼了,水再沸也會失味,凝辛夷沉默片刻,沒話找話道:“不知大公子前日是去哪里平妖了?”
“白沙堤�!�
見凝辛夷眼神有些茫然,他又道:“你初來扶風郡,對此地不熟,回頭我給你備一張地圖�!�
“如此,多謝�!蹦烈膶嵲跊]了話題,干脆直接了當:“便不打擾大公子更衣沐浴用膳了,我這邊也還要去看看謝府的修繕進程,不如就此別過�!�
這么明晃晃的送客,謝晏兮也不惱,剛好這一身血氣他也早就受不了了。他站起來,簡單道別,便要離去。
屋外卻有細微的聲音傳來。
是元勘和紫葵的聲音。
紫葵冷哼一聲,嘲諷道:“我說得有什么問題嗎?哪有人來賠罪還兩手空空?我倒是從未見過如此這般的禮數(shù)!”
元勘咬牙回嘴:“我們連夜趕回來,回到府里連口水都沒喝就緊趕慢趕來這里了,這還不算誠意嗎?”
屋內安靜,這幾句話原封不動地傳入了兩人耳中。
凝辛夷:“……”
雖然這話說得挺對,不過倒是等人走了再在背后罵啊。
果然,聽了這話后,才行至屏風一側的謝晏兮頓住了腳步。
他側頭,意味深長看過來一眼:“我是不是空手回來的,凝小姐不應該很清楚嗎?”
凝辛夷:“……”
這人果然知道她當時就在角門后。
不過,等等……
嘶,他該不會真的要給他送來一盅鮮燉彭侯羹吧��!
凝辛夷驚慌一瞬的表情落入謝晏兮眼中。
后者眼底浮起微不可見的笑意,這才真的轉身走了。
元勘的辦事速度很快,不多時就送來了扶風郡極細致的地圖。
凝辛夷確實還要去看工匠們的進度,所以接過來后,也只是隨便打開掃了一眼。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頓住了。
無它,只因地圖上標注著白沙堤的地方,赫然還繪了一顆簡陋卻實在醒目的參天黑樹。
前一日影魅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白骨生花……嘻嘻嘻,你看到黑樹里的白骨了嗎?”
凝辛夷驀地抬眼。
“紫葵,再去尋元勘一趟,就說我有事要問他�!�
第
4
章
元勘來的時候,凝辛夷已經將書架上那些與扶風郡風土人情有關的書又粗略掃了一遍。
如她的印象,并未提過任何黑樹。
“凝小姐。”方才嘴上厲害,但真的見到凝辛夷,元勘的禮還是行得畢恭畢敬,就算隔著一扇屏風也沒有抬頭:“聽說您找我?”
“是有事想要問你�!蹦烈牡氖种改﹃歉钡貓D的邊,話到嘴邊,又變成:“前幾日你家公子是去了哪里,平的什么妖,幾人受傷,如今又是否得到救治,所有這些過程,你仔細與我講一遍。”
元勘愣住片刻,哪里敢泄漏謝晏兮的行蹤,又生怕說錯什么,只得干巴巴道:“您若是想要知道,為何不直接問公子呢?”
凝辛夷明白他的顧慮,放柔聲音,諄諄善誘道:“初來乍到,唯恐言多必失,惹了大公子不悅。只得旁敲側擊多了解他一些,畢竟是以后要共渡一生之人,所以才請了小元大人來。小元大人隨侍左右,想來許是這世上最了解大公子之人�!�
元勘驀地紅了一張臉。
什、什么小元大人!
這世上怎么還會有人這么喚他!
再張口,平時伶牙俐齒的元勘竟有些結巴:“那,那好吧�!�
如果是想要窺探行蹤,他元勘是斷斷不會泄露半個字的。
但她說是想要多了解公子幾分……
元勘清了清嗓子,道:“三日前,白沙堤有人以應聲蟲傳了音訊來,蟲聲里除了求救,還有數(shù)聲慘叫與妖祟的嘶吼。公子反復停了好幾遍,判斷出作亂的妖物乃是彭侯,此妖兇殘,若是任其作亂,恐怕會造成更嚴重的后果。所以公子不顧已是夜深,當即起身,連夜趕去了白沙堤�!�
彭侯的嘶吼確實不難辨認。
而應聲蟲此物,需得以三清之力激活,這說明白沙堤有捉妖師在,卻不敵彭侯。
凝辛夷疑惑的是另一件事:“為何應聲蟲的傳訊會連接到大公子這里,是因為白沙堤也屬于扶風謝氏的屬地,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自然是因為他是……”元勘脫口而出,又猛地頓住,眼神游離片刻,才繼續(xù)道:“是……很厲害的捉妖師。”
說完又懊惱。
他這話也太拙劣了,簡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還好凝辛夷看似沒有深究的意思,她作勢展開那卷地圖,手指在上面比劃一下:“連夜……白沙堤……從這里趕過去要花多久時間?你們趕上了嗎?”
“騎馬需要兩個時辰,但事出緊急,公子額外畫了一道神行符,不出一個時辰便趕到了。”元勘忙道。
話音才落,便聽凝辛夷“咦”了一聲,問:“這個地方怎么還畫了一棵樹?”
“樹?”元勘愣住,很是努力地回想了片刻,臉上卻還是茫然:“我們連夜趕去,彭侯狡詐,又擅匿蹤,公子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將它擒拿,期間我與滿庭都在疏散和保護百姓,也算是將半個白沙堤都走了個遍,印象里都是些尋常草木,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
他這話不似作偽,凝辛夷心底微沉,不死心地追問:“當真沒有?我還以為特意在這里畫一棵樹,有什么特別的用意呢�!�
元勘又想了一番,還是搖頭:“沒有。”
這地圖雖是他拿來的,但他也只是跑腿,并未展閱。
沒有得到想要的信息,凝辛夷有點遺憾,但也不氣餒,她原也沒指望這么輕易就得到線索。
又問了幾句有的沒的,凝辛夷道:“多謝小元大人,日后相處,少不得還會有許多事情要來請教。屆時再來叨擾。”
元勘滿口答應,又想到什么,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也請您放心,今日您問了我什么,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他絕不會告訴謝晏兮,凝小姐背地里的良苦用心的!
凝辛夷:“……?”
�。�
說出去什么?
她有問什么機密的事情嗎?
不及細思,凝辛夷又想到一件事:“是了,小元大人,今日大公子回府時,據說并非兩手空空。他有說過,那東西……要如何分配嗎?”
她實在是很在意謝晏兮最后那句話。
可千萬不要一會兒有人端著一鍋鮮燉彭侯羹到她的院子來�。�!
元勘也在沉思。
公子回府,拿什么了嗎?
她問的應該不是那已經被燉了的彭侯吧?
他左思右想,實在猜不到,只得圓滑道:“這我也暫且不知,待我再去打探一番,再來回稟凝小姐�!�
言罷,元勘匆匆告退。
凝辛夷看著元勘一溜煙跑了的背影,總覺得元勘好像誤會了什么。
思緒不過一閃而過,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圖繪的那顆樹上,片刻,凝辛夷已經做了決定。
左右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足夠她今晚去夜探一番,親自看看。
*
東偏院內,陽光正好。元勘溜溜達達回來,見屋門緊閉,知是謝晏兮正在沐浴,于是他一躍而上石臺,并坐在滿庭旁邊曬太陽。
元勘用胳膊肘懟了懟滿庭,嬉笑道:“我偏不信這世上還有人見了師兄的這張臉還不心動,依我看,這凝姑娘,分明就是對咱們師兄一見鐘情了,否則又為何要在背地里關心他去做了什么?”
“與你說了多少次了。對世家中人,要稱公子和小姐。”滿庭糾正道:“師兄也早就說了,到謝府,要稱他為公子�!�
“那是在人前,我不會叫錯的,你且放心�!痹迸牧伺臐M庭的肩膀,又托腮回味:“……滿庭啊,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想說的,可你知道她叫我什么嗎?”
滿庭懶得理他。
元勘也不需要人理,徑直搖頭晃腦笑道:“小元大人,她叫我小元大人!”
一道帶了戲謔的聲音驟而在一側響起。
“小元大人?”
元勘瞬間僵住,慢慢扭過脖子:“……師師師兄,你你你來了多久了?”
“沒多久,從你說其實不想說的那兒�!敝x晏兮剛剛沐浴完,雖然用靈火烘了發(fā),卻依然帶了點兒濕意,但他不甚在意,已經將長發(fā)束了起來,垂了一個不太講究的馬尾,這會兒正在整理袖口:“所以你都說了什么?”
元勘急中生智:“今日凝姑娘喚我去,問我白沙堤平妖一事為何最后落在了師兄身上,我回答說因為師兄你是很厲害的捉妖師�!�
謝晏兮知道元勘被叫去的事情。
卻沒想到凝辛夷問的是這個。
“她問這個做什么?”
元勘眼珠滴溜溜地轉,答應了凝辛夷不說,他在回來的路上就編好了理由:“說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但也想盡力協(xié)助師兄除妖,所以找我先問問情況�!�
這話從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深明大義,斬妖除魔,恪盡職守,正符合凝大小姐在外的聲名。
謝晏兮的眼底卻偏生有了一絲戲謔。
但他什么也沒說,抬手穿好外袍,提了劍就走。
走到門口,謝晏兮的腳步卻又一頓。
“小元大人,你不想說的,到底是哪件事?捉妖師,還是我厲害?”
元勘:“……”
他錯了,他錯了還不行嗎!
元勘忙不迭跳下來,跟了上去:“師兄……不,公子,咱們現(xiàn)在去哪里?”
謝晏兮道:“去看看彭侯的火候如何了。”
元勘愣了會兒:“這東西還有火候一說?總不能是真的要吃吧?”
謝晏兮道:“不吃燉它做什么?”
元勘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中。
及至到了廚房,聞見了一股比較不好形容的血氣與燉料香氣混雜的奇妙味道,元勘的表情更加一言難盡,他蹲在灶臺旁看了許久,才幽幽道:“真吃啊……”
謝晏兮低頭看了看,覺得差不多了,吩咐道:“取鍋裝好,今夜平妖監(jiān)來人應當就到白沙堤了,到時候交給他們。”
元勘:“……��!”
竟是用來招呼平妖監(jiān)的大人物的!師兄竟沒有胡說,這東西還真是大補之物!
他又想到了凝辛夷臨了的那句問話。
這一刻,元勘覺得自己悟了。
雖然不是很理解這東西有什么好的,但是他元勘一定會想方設法偷偷留一碗的!
*
夜深。
待紫葵放下床簾,讓一切都陷入沉寂后,凝辛夷悄然起身。
簡單挽發(fā)又換了夜行衣,她還罩了一件遮掩身形的斗篷,順便用兜帽遮住了面容。
神行符這東西,她帶了滿滿一匣子。
要不是馬不能承受,凝辛夷能給馬的四條腿各貼一張。
她方向感自來極好,便是只有月色,也足夠她識星辨位,甚至還膽大心細地偏離官道,抄了條近路。
長夜雖漫漫,對她來說卻是只爭朝夕,她要在晨曦之前趕回來,除卻路途,滿打滿算,也不過只有小幾個時辰時間。
隱約窺見燈火的時候,凝辛夷就已經停步。她謹慎地將馬拴在了樹林中,又在馬周圍布了匿蹤陣,以防此處有其他路人甚至妖祟沖撞,擾得她有來無回。
然后,她抬手,在自己周身一繞,輕聲道:“褪影。”
金色的婆娑密紋閃爍一瞬。
腳底點在地面向前掠去時,她的身形已經如同鬼魅,無影無聲也無蹤。
第
5
章
白沙堤一面靠山,村落自半山腰向下點散分布,木制板橋自山腰曲折縵回,幾乎途徑了每一戶門口,共同蜿蜒成了在夜色中也發(fā)著淺白木光的緞帶。
查閱扶風郡風物志的時候,上面也有提及,說白沙堤此地風景奇秀,整個村落宛若渾然天成的巖石宮殿,而白沙山也名鏡山。
回憶至此,凝辛夷舉目看去,才發(fā)現(xiàn)此山果然山體灰白,月輝灑落在石壁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這才引得那些白木板橋清晰可見。
夜深,整個白沙堤都陷入了沉靜,還亮著的燈并不多,隱約有一二村民行走期間,不疾不徐。
若非村口石門上深近兩寸的醒目爪印,幾乎看不出曾有彭侯在此作亂。
凝辛夷沒急著踏入石門,她一手撫在石門的爪印上,一手聚起三清之氣,在眼前謹慎地抹了一下。
原本寧謐祥和的白沙堤在她眼中的樣子瞬間變了。
【瞳術·天目】之下,一切妖祟,無所遁形。
她的眼中,皎潔落于白沙鏡山的月色被蒙上了一層濃郁的妖橙色。
《妖鬼靈簡》上,對妖祟有著詳盡的劃分。
自誕生開始,初為幼妖,修行五十年有余為成妖,待得能聚靈使用妖氣,方為妖祟。其中妖祟又細分聚靈,通智,化形三個階段。通智妖祟會講人言,化形妖祟則可千變萬化,甚至化作人形,潛入人間,非凝神空渡境界的捉妖師所不能識破。
化形妖祟再向上,便是妖氣沖天能號令一方生靈涂炭的妖尊。至于妖皇,則如同羽化登仙的道君們一般,只存在于傳說之中。
同樣的,天目狀態(tài)下,妖氣濃郁程度不同,色彩也不同。
淺薄為淡黃,再深為橙,繼而為紅,再上一層,是為妖紫,若是再深一些,便會變成死氣縈繞的灰黑。
從紅色開始,妖紅籠罩的領域自成一方天地,是為妖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