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等溫汐終于來到人潮之外，
遠(yuǎn)遠(yuǎn)望去時，竟無?法一眼確認(rèn)他的?位置。
少年已然受困至舉步維艱。
若不?是身高優(yōu)勢，很?難在人群中找到，
可就是高出的?那些余量，也大半都?隱沒在了口罩里，只余一雙盡顯無?奈的?黑色眼睛。
半垂著眼尾，像是在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溫汐隔離在人群之外，第一次這樣直觀的?感受到，他有?多紅。
隔著時空接壤的?記憶，
被今時與往日的?反差，
碰撞出巨大的?裂痕，
以至于，明明是在記憶里復(fù)習(xí)過無?數(shù)遍的?身影，
等到真實?復(fù)現(xiàn)的?剎那，她竟有?些恍惚到不?敢確認(rèn)。
真的?……是他嗎？，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不?知過了多久，臨時調(diào)動的?安保終于抵達(dá)現(xiàn)場，一頭熱汗地?fù)荛_人群，才勉強(qiáng)辟出一條擁擠的?通道。
江聲迅速向?外走，趕在通道再次密閉之前盾出人潮。
驟然看到那道清薄身影從人群里剝離，獨(dú)自一人、完完整整地朝著自己?的?方向?行進(jìn)，溫汐本能地邁進(jìn)兩步：“學(xué)……”
見身側(cè)有?人要攔，江聲掃視一眼，禮節(jié)性?地點了下頭，而后腳步更加匆忙，徑直從她面前路過，頭也不?回地鉆進(jìn)一輛黑色商務(wù)車。
期間，不?曾有?過一刻的?停頓。
車門合上，絕塵而去。
一切仿佛從未發(fā)生，卻?又切實?地留下了強(qiáng)大的?后勁。
校園里尖叫聲依舊，有?人喜極而泣，抱著陌生人歡呼起來，有?人扼腕感嘆，朝著人離去的?方向?追出去很?遠(yuǎn)。
卻?沒有?溫汐這樣，像被那一閃而過的?疏離身影刮走魂魄，整個人都?定格在一種沒了靈魂的?恍惚中。
直到，耳邊傳來一道同樣有?些恍惚的?聲音：“他……不?記得你了？”
“……”
溫汐驟然回頭，眼白分明的?眼珠直挺挺的?，一眨不?眨地瞪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方檸，眼眶卻?像是被風(fēng)吹的?澀痛，泛著隱隱的?紅。
眼底意味，不?知是不?甘，還是不?愿承認(rèn)。
“……”方檸被盯得愣了愣，也有?些被她這副樣子嚇住了的?意思：“你……你別?這樣啊，我?就隨口胡說的?�！�
她約摸也知道，他在溫汐心里的?分量。
雖然她從不?承認(rèn)，但方檸就是知道，那是她情竇初開時，腦海里唯一呈現(xiàn)過的?輪廓。
而她拼了命地想?靠近的?這道輪廓，如今就這么，頭也不?回地從她眼前掠過了。
方檸看著她，謹(jǐn)慎地吞咽了一下：“他……他為你做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記得你��！剛就是走的?太快了，根本就沒看清！你剛剛要是追上去讓他多看兩眼，他肯定能想?起來！絕對！”
3年又7個月了。
溫汐的?五官長開了些，劉海留長了，頭發(fā)也扎起來了，高了一點，也不?穿校服了，年少時怯懦與內(nèi)斂，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也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恬淡味道。
季衍常說女大十八變，小汐越來越漂亮了，也時常有?人夸她氣質(zhì)好，溫和沉靜，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jì)的?浮躁。
她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有?天再見，他可能不?會第一眼就認(rèn)出自己?，可能只會覺得有?些眼熟，要盯著看上一會兒?，才能恍然回過味來，然后拖腔帶調(diào)地說一句：“溫汐同學(xué)，是你啊�！�
語調(diào)一定是上揚(yáng)的?，眼底應(yīng)該會有?些戲謔。
卻?沒能預(yù)見，再見時，他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打量她。
是啊。
她相信，剛剛?cè)绻飞先ィ讶藬r下多看自己?兩眼，他一定就能想?起來，可是：“然后呢？”
剛剛在場的?所有?人，奮力沖到他面前，是為了表達(dá)愛意，要簽名，求合照。
她呢？
湊上去了，又能說什么呢？
她用了三?年的?光陰，才想?到的?那句“我?做到了”，在這些強(qiáng)烈而直白的?愛意面前，未免太過蒼白了。
何況，他們之間的?距離，早已不?是一步之差。
她拼盡全力跨越的?那一步，亦不?過是他飛翔的??x??起點，她總不?能，把他從天上拽下來，去填補(bǔ)自己?年少時意猶未盡的?夢。
方檸語塞半天，也沒想?好該怎么安慰她，最終只好換了話題：“好了好了，趕緊走吧，一會兒?要趕不?上飛機(jī)了�！�
“……等等�！彼艘�，想?起什么，又頓了一下：“你行李箱呢？”
溫汐回頭，看著自己?來時的?方向?，眼底遍布茫然。
-
比起A市，H市的?冬天要和緩許多。
可溫汐自打從飛機(jī)下來，就只覺得通體冰涼，感知不?到一絲溫度，大半個寒假，都?郁郁寡歡地裹在被子里。
像是勉力保有?了多年的?念想?，終于被時間侵蝕著幻化?，然后一點點地凋零、消散。
季衍問她怎么了，她總是沉默，有?時候是張了嘴，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方檸來罵過她幾回，見不?管用，也氣得不?再來了。
消靡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2月。
1號這天，是大年初五，也是溫汐的?生日，家里親戚湊了一桌為她慶生，連溫韶華的?臉色都?少有?的?好了許多。
溫汐接了不?少禮物，心情卻?更加沉郁。
和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一樣。
她也不?喜歡自己?的?生日，不?喜歡桌上擺兩個蛋糕，不?喜歡有?人為了恭維溫韶華，借著酒勁說小汐和漫漫長得真像，說漫漫要是還在，一定也這么漂亮……
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和季衍打了聲招呼，就去了喬念知那兒?。
喬念知正研究著一道新?菜，見她來了，就拉著人嘗了嘗，一臉期待地問：“怎么樣，好吃嗎？”
她早年忙于工作，并沒有?鉆研此道，所以廚藝其實?一般，屬于那種做的?還算精細(xì)，但總是欠點火候的?感覺。
不?難吃，卻?也談不?上有?多美味。
溫汐卻?說：“好吃�！�
她空著肚子出來，又走了一路，十分捧場地清了盤，也并無?勉強(qiáng)之色。
喬念知高興：“那下回我?再給?你做�！�
溫汐：“好�！�
這些年，兩人處得有?點像忘年交，更像是沒有?血緣的?母女。
喬念知借由她，填補(bǔ)沒能做好母親的?遺憾，她也因為喬念知，體驗著從未有?過的?母愛與關(guān)懷。
……
溫汐來時天就黑了，吃完飯坐了一會兒?，也沒再多待，起身正準(zhǔn)備走，又忽然被喊�。骸暗任�?一下�！�
喬念知進(jìn)了一間屋子，很?快取出來一個服裝袋：“來，試試看。”
“……”溫汐微微一凜，無?端有?些抵觸：“這是什么？”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禮物啊�！眴棠钪娝�?動，便自己?打開袋子：“新?年禮物�！�
“……”
不?是生日禮物，溫汐心情緩和些許，又聽她說：“本來前幾天就該拿給?你的?，你又一直沒過來，才拖到現(xiàn)在�！�
她把衣服取出來：“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
溫汐脫了外套，依言換上。
喬念知邊給?她整理邊說：“A市冬天很?冷吧？我?看你去年回來，臉上都?有?點皸裂。想?著給?你買件厚衣服，去街上逛過幾次，都?沒找到太滿意的?，就自己?畫了稿子，找裁縫鋪定制的?，應(yīng)該還行�！�
豈止還行。
喬念知算是業(yè)內(nèi)有?名的?藝術(shù)家了，審美品味自然不?會差，這件長款白色羽絨熨帖修身，版型極好，羽毛填的?輕薄卻?充實?，穿著不?累，還很?保暖。
除卻?款式，價格應(yīng)該也不?便宜。
剛一穿好，喬念知就毫不?吝嗇地夸獎：“好看，我?想?的?沒錯，還是白色適合你�！�
“……”溫汐這才想?起來，自己?渾渾噩噩過了半個寒假，也沒想?到該給?她買個禮物。
喬念知卻?像是看出來了，笑著說：“我?什么都?不?缺。再說了，禮物就是想?送就送，沒必要因為節(jié)日到了，就非得湊上一個。”
“……”
溫汐提著羽絨服離開時，心情也像是接著這件厚實?的?衣服回暖了些許，后面的?日子，也總算振作了一些。
沒過幾天就開了學(xué)。
溫汐回到學(xué)校，按部就班地進(jìn)入新?學(xué)期。
開學(xué)第二天是情人節(jié)，她結(jié)束了一天的?課回到宿舍，剛想?研究下作業(yè)，方檸的?電話就又來了：“你到底下沒下課��？給?你發(fā)消息也不?回�！�
溫汐嘆了口氣：“……下了�！�
“那你干嘛呢？還不?趕緊出來。”
“有?點冷，就不?去了吧�！�
“少來！”方檸沒好氣道：“今天情人節(jié)欸！我?男朋友都?不?管了，蛋糕包廂都?定好了，你跟我?說這話？”
溫汐：“……那正好，你跟男朋友去�！�
方檸脾氣上來：“別?不?識好歹我?告訴你！要不?是還得跟衍哥交差，你以為我?愿意搭理你？”
“……”
今天也是溫汐的?生日。
準(zhǔn)確的?說，是預(yù)產(chǎn)期。
她本來是該在這一天出生的?，卻?因為要吻合季漫的?出生日期，提早兩周就被剖了出來。
所以每年的?2月1號，明面上是給?她過生日，實?際卻?只是承當(dāng)著“供臺”的?角色。而2月14這天，季衍總會偷偷地幫她再過一次，屬于她一個人的?生日。
今年不?巧，2月14開了學(xué)，他只好把這事交給?方檸了。
想?到一會兒?季衍會打電話來，溫汐只好起身，拉開衣柜，聽著窗外呼嘯不?止的?凜風(fēng)，取出自己?最厚的?衣服，裹上圍巾，戴好口罩，出門了。
兩人在東門匯合，直接打車到了菱川路。
這條路上一家網(wǎng)紅甜品店，一家熱門火鍋店，方檸兩周前就都?預(yù)定好了，這會兒?先到了甜品店，準(zhǔn)備拿上蛋糕就去吃火鍋。
兩人來到前臺，出示過預(yù)定單號，店員在后方包裝好，遞給?溫汐時，往她身后攤了攤手，而后笑著提醒：“有?點重噢，可以讓男朋友幫你拿一下。”
“？”
溫汐一愣，順勢回頭看去。
只見身后不?知何時站著個人，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白色羽絨，帶著款式相近的?黑色口罩，連眼神都?是和她如此一撤的?疑惑。
見她轉(zhuǎn)身，便垂了眼簾，靜默與她對視。
第
22
章
只一眼，
溫汐便回了身。
沖店員點了下頭后，提上蛋糕，就拉著方?檸走?了。
她就像一只蝸牛，
一步一步，
朝著光的方?向走?了三年，
卻猝不及防被現(xiàn)實敲了一記悶棍，
縮回名為自卑的殼里。
此后，就算偶爾還是能?從縫隙中看到希望，卻再也不敢鼓起勇氣伸出探索的腦袋。
因?為她明白?。
蝸牛就算再努力，也終究無法?離開?陸地，去往飛鳥的領(lǐng)域。
人?就是這樣。
當(dāng)你認(rèn)為心中念想觸手可及時，
總會忍不住想要去觸碰，可一旦你發(fā)現(xiàn)，
它突然?變得遙不可及，
再這么努力也是枉然?時，就會立刻停止妄想。
所以，現(xiàn)在的她，
已經(jīng)不希望，他可以認(rèn)出?自己了。
“你干嘛呀！”方?檸在門口把人?拽�。骸爸安贿�因?為他認(rèn)不出?你要死要活嗎？現(xiàn)在人?就在面前，你怎么還走?了？”
溫汐站在玻璃櫥窗外，沒敢回頭：“先走?吧，很冷�！�
方?檸沖店內(nèi)惡狠狠瞪了一眼，轉(zhuǎn)身跟上溫汐：“我說，
你是不是該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溫汐走?在風(fēng)雪里，
沉默很久，
忽然?低聲喊道：“方?檸。”
“干嘛！”
“我沒想怎么樣�！彼ы�
“什么？”方?檸問。
“我只是。”她淡然?地說：“一直……有點話想和他說，但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意義了。所以，
他能?不能?認(rèn)出?我，都不重要。”
“……”
她想過了，就算那天他認(rèn)出?了自己，就算她把憋了三年的話說了出?來，他還是他，還是會走?，她也還是她，還是要繼續(xù)自己的生活。
那天難過，不過是因?為三年前沒能?說出?來，而這些年也總覺得，一定會有能?夠表達(dá)的一天，卻突然?落了空，有點執(zhí)念罷了。
但現(xiàn)在想通，便覺得，說與不說，其實都改變不了什么。
風(fēng)箏線斷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