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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都是祖父教得好~”

    徐鑒實(shí):……

    宋喜張著唇怔怔。

    完啦,她閨女要當(dāng)笨蛋啦!

    說話的空檔,華纓取來了棋盤,擺在了軟榻上的矮案。

    若當(dāng)真如阿敏所說,要祖父陪著她們打牌,那才是為難人,怕是小華宋還得磕磕巴巴的背上小半個時辰的書。

    徐士欽在,華纓便沒在對面的位置坐,道:“二叔陪祖父下一盤吧,我們瞧熱鬧�!�

    父子倆平日都忙,上次對弈,還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徐士欽也沒推讓,脫了靴盤腿端坐,腰背挺拔,恍惚間好似瞧見了幼時被父親親授棋藝之時。

    堂屋安靜,窗邊父子倆對坐,將所有神思盡數(shù)歸于棋盤之上。

    徐華宋讓人取來了書卷,臊眉耷眼的蹲在墻角低聲背書去了。

    祖父說的對!

    他比不上阿姐聰慧,定是要下苦功夫的!

    宋喜與華纓、華敏坐在稍遠(yuǎn)處說話,碧桃溪的景色,捉魚逮兔子的玩樂,還有烤肉的香。

    “……這會兒顏色且淡呢,等下月去,那些桃花都綻放,定是美極了,阿娘與爹爹一起去嘛,游玩兒很好呢!”華敏咔嚓咔嚓的咬著栗子說。

    “你爹多忙啊,哪有空閑去�!彼蜗怖C著帕子低聲道。

    “人總是有事忙的,且看是哪樁要緊罷了,二叔沒空,也只是嬸娘沒說想去看桃花。”華纓坐在繡凳上,手指摩挲著那繡帕上的桃花說。

    想起什么,她抬起俏生生的眉眼,促狹道:“二叔文厚,不知與那兔子誰跑得快。”

    華敏噗嗤一聲笑了,手里捏的栗子骨碌碌的滾啦。

    宋喜也想了想那畫面,努力的抿著唇角憋住笑,瞧一眼正襟危坐的夫君,低聲嗔道:“別調(diào)理你二叔�!�

    華纓輕哼了聲,抬著下巴說:“嬸娘護(hù)的緊呢�!�

    華敏漏風(fēng)小棉襖,湊著腦袋與阿姐說悄悄話:“我爹爹定是沒兔子跑得快,也不知能不能捉條魚,不然踏春還得餓肚子,連累阿娘一起……”

    門簾輕動,她眼睛驟然一亮,歡喜喊:“誒!大伯回來啦!”

    一聲動靜,屋里幾雙眼睛都不禁朝門口看去,便見一道風(fēng)流頎長的身影邁入進(jìn)來,桃花眼掃過幾張面孔,繼而眉梢輕抬,道:“喲,都等我呢?”

    徐鑒實(shí)被他這臭不要臉的話堵了下,翻了記白眼轉(zhuǎn)回了頭。

    徐九渙晃著步子進(jìn)來,將手上拎著的小食拿給閨女、侄女兒,被華敏抓著手臂好奇問:

    “大伯東坡肉吃得可還暢快?”

    “暢快啊�!毙炀艤o頷首。

    那廂徐士欽忍不住了,出聲問:“刑部大人如何判的?”

    “太子殿下都自請去跪宗祠了,那屁崽子還想著全身而退?做什么春秋大夢,”徐九渙走過來說,視線落在楚河漢界對弈的棋盤上,“那熊孩子被打了二十大板,抬了回去,這回咱們與蘇家結(jié)的的梁子更深了呢。”

    他說著,毫不客氣的推動徐士欽的棋子——

    “嘖,”徐鑒實(shí)抬眼瞪他,“觀棋不語!”

    “你總不能欺負(fù)他輸吧?那有何趣?”徐九渙厚顏道,胯骨一懟,給親弟弟懟得沒坐穩(wěn),倒去了旁邊,他施施然的搶了位置。

    徐士欽:!

    比起徐士欽的端詳,徐九渙落子很快,姿態(tài)散漫,只聽得沉悶的噼里啪啦的聲兒。

    “給我倒碗茶來。”他理直氣壯的使喚人。

    徐士欽還未動,就見華纓嗖嗖的端著碗涼茶蹭了過來,好不殷勤。

    徐九渙接過,仰頭一飲而盡,手下速度并未放慢,將茶碗遞給閨女,抬手就推她腦袋,吝嗇道:“站遠(yuǎn)些,別想偷師�!�

    徐士欽剛想說他大言不慚,一記白眼一翻,卻是見那棋盤之上,方才的傾頹之勢一掃而光,你來我往,猶如刀光劍影。

    逐漸的,徐鑒實(shí)行走之勢慢了下來。

    徐九渙難得當(dāng)回孝子,也不催促,說起了華纓的親事。

    “今日這事連累太子,雖說那侍郎大人沒去稟告官家,但難免被人家記上泱泱一筆,”他說著,問老爹,“這回,泱泱這親事該不成了吧?”

    徐鑒實(shí)稍分心,看向?qū)O女,“泱泱如何想?”

    華纓微楞,“想啥呀?”

    “這親事,你且說說,心里如何想的�!毙扈b實(shí)溫和道。

    華纓仔細(xì)想了片刻,搖搖頭,“我不想要成親,太子也好,還是哪家兒郎也罷,男子只會影響我游歷的腳步�!�

    徐鑒實(shí):!

    徐九渙盯著棋盤,趁著老頭兒手一抖,將挪了位,立馬毫不客氣的揮師過江,吃了他的將!

    徐鑒實(shí)沉默良久,道:“……你明日便開始相看,給我成親�。。 �

    一局殘棋,老頭兒負(fù)氣走了。

    徐九渙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骨頭都咔咔響,邁著步子往外去,華纓連忙跟上,殷勤道:“爹爹,你方才如何解困的,教教我,教教我呀,我是親閨女~”

    剩下的夫妻倆對視一眼,宋喜遲疑問:“那我……明日與京中有適齡的姑娘的人家,問問?”

    徐士欽眼皮狠狠一跳,若是徐九渙那廝娶個十七八的姑娘,他如何能喊得出嫂子?

    他深吸口氣,道:“……且等等吧�!�

    扭頭又忍不住瞧那殘局。

    方才他坐在旁邊,都沒看明白徐九渙是如何轉(zhuǎn)變頹勢的……

    念想一出,神思一頓。

    徐士欽:……

    竟是都不必防著他偷學(xué)?!

    他罵誰蠢材呢!

    “明日、明日我要吃核桃燉雞�!毙焓繗J邊往外走邊說。

    “��?”宋喜小聲嘀咕,“那多耗時辰啊,還廢柴火……”

    .

    夜里的鎮(zhèn)國公府,廊下燈火明亮。

    隨著一陣鬼哭狼嚎的哭嚷,前后呼擁著進(jìn)來七八人。

    蘇扶楹等在廊下,站到了皺眉焦急的蘇余興跟前,“爹爹,我有話說�!�

    下人們識趣避讓,抬著蘇遮先回院子了。

    “有什么話,就在此處說吧�!碧K余興語氣不佳,似因被她攔了腳步而不快。

    “今日之事,爹爹打算如何處置?”蘇扶楹直接問。

    蘇余興卻是因這話怒目而視,“你弟弟挨了二十板子還不夠?還想要什么處置!”

    “爹爹以為,那二十板子便是處置了?”蘇扶楹看著面前的男人,眉眼冷疏,毫無半分父女之情,“那是徐家大爺替華纓討的,不是爹爹給百姓的。等到此事在汴京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也不會是蘇遮一人的事,他敗壞的是鎮(zhèn)國公府的名聲,更甚者,會連累姑母�!�

    “我怎生了你這個冷心腸的東西,那是你親弟弟!”蘇余興滿臉晦氣道,“便是鬧開又如何,我們是貴胄,我是國舅,那些泥腿子見著我的馬車都該磕頭!如今不過是讓他們避讓,又有何錯?!”

    ……

    從廊下出來,丫鬟心疼道:“小姐明知老爺聽不進(jìn)去話,滿心都是楊姨娘那母子倆,又何必來挨罵?”

    “他聽進(jìn)去與否,我都得說,”蘇扶楹垂著眉眼,接過丫鬟遞來的披風(fēng)穿好,“我是鎮(zhèn)國公府的大小姐,這身份不是自個兒的,是家族給的,倘若哪日……”她話音稍頓,仰首看向清泠泠懸于天幕的月,“哪日沒有了,我便什么都不是,男子尚可科考,博個功名,將來也能出人頭地,受人尊崇,我除了這個出身名門,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能做�!�

    “小姐怎的這般想,您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娘娘又疼您,這已經(jīng)比許多貴女都尊貴了。”丫鬟細(xì)聲安慰。

    蘇扶楹不置可否,又望了片刻月亮,道:“回去吧�!�

    .

    翌日早朝,天色漆黑。

    徐鑒實(shí)今早來得遲些,穿過人群,立于群臣之首,將身上倒春寒的披風(fēng)解了遞給殿前的小太監(jiān),整理衣冠,只待進(jìn)殿。

    “聽聞昨兒你家長子將鎮(zhèn)國公告去了刑部衙門?”有人立即湊過來八卦問。

    汴京城中哪里有秘密?

    丁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得人盡皆知。

    昨日刑部的人親自登了鎮(zhèn)國公府的門,這可比鎮(zhèn)國公去徐家拍門惹人注目的緊。

    這不,今兒一早,鎮(zhèn)國公府左鄰右舍的說上一嘴,便傳成了鎮(zhèn)國公被刑部抓了。

    “一點(diǎn)小事,勞煩掛念�!毙扈b實(shí)淡聲道。

    他不說,有的是人說。

    身后幾道粗亮嗓門兒,是與蘇余興廝混的酒肉朋友——

    “豎子無禮,老子也不是個東西!”

    “誰說不是?那丫頭蠻橫,將人踹斷了腿,那當(dāng)老子的,還倒打一耙的將人告去衙門,要我說,就該將那丫頭也斷一腿才好!”

    “說什么清貴,我呸!”

    徐士欽自后面走上前,面容端肅道:“幾位將軍若是對刑部大人斷案有微詞,等會兒早朝,盡可與官家稟明。指桑罵槐,含沙射影,乃小人行徑�!�

    “你!”

    “仲興,”徐鑒實(shí)沒回頭,沉聲道:“站回去�!�

    徐士欽朝老爹作揖,身姿凜凜的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一爭執(zhí),倒是使得殿前安靜了下來。

    直至進(jìn)殿——

    “大清早的,殿外喧嘩什么?”昌隆帝皺著眉不悅道。

    底下一眾文武官員,皆低著腦袋不吭聲。

    鎮(zhèn)國公氣不順,瞪了眼徐士欽,又看了眼昨日斷案的刑部侍郎,出列昂首稟道:“啟稟官家,方才是在說,徐太傅家孫女,踹斷了我兒的腿之事。”

    底下眾人目光交匯,竟是生出些精神抖擻來。

    昌隆帝聽罷,片刻,瞧向了首臣,道:“徐太傅的孫女,可謂彪悍。”

    于閨閣女子,這話不似夸贊。

    金殿中瞬間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輔佐過兩位帝王的人,此時掀袍跪地,頓首:“臣惶恐�!�

    “太子是儲君,便是要臣民避讓又如何?徐大小姐竟是將鞭子揮到了太子跟前,眼中可還有天威?”昌隆帝肅色道,“太子仁慈,視民如子,不忍興師動眾,因昨日之事,且自請跪去宗廟,太傅,你將太子教得太過心慈手軟了�!�

    這番話好似一記重錘,落在了那頓首之人身上。

    殿中文武眾人,便是連呼吸都放輕了甚多。

    昌隆帝平易近人,這幾年尤甚,莫說這般當(dāng)眾斥責(zé),便是與誰語氣重些都無。

    兩朝老臣,此時心境復(fù)雜,目光或規(guī)矩垂首,或落在那殿中唯一跪著的人身上,有同情,有不忍,也有些……兔死狐悲。

    徐太傅被責(zé)令閉門思過,徐華纓被令跪三日宗祠,徐士欽被從工部調(diào)去了禮部,正四品降陟為從四品。

    有人嗅到了些風(fēng)雨欲來的傾勢,關(guān)閉門窗,縮起腦袋,有人卻是摩拳擦掌,恨不得放兩串爆竹慶賀。

    散了早朝,徐鑒實(shí)摘下官帽,步行回了府。

    華纓沒跪過祠堂,祖父不會這般罰她,爹爹更不會,她跪在蒲團(tuán)上,呆呆的看著供桌上阿娘的牌位。

    她生來便順?biāo)�,除卻阿娘走得早,她都沒記住阿娘是何模樣呢。

    可爹爹疼愛她,祖父亦是,嬸娘二嬸一家也待她極好,就連姚家表姐和表兄都對她與阿敏無甚不同,多有照顧。

    她不在汴京長大,跟著爹爹游山玩水,不受拘束,祖父雖是要她讀書,卻也從未斷了銀錢,不嘗疾苦�?山袢找蛩剩娓副怀庳�(zé),閉門思過,二叔被降陟,在朝中艱難……

    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華纓咽了咽喉嚨,忍下了泛起的酸澀。

    是她錯了,她忘了權(quán)勢威嚴(yán)。

    說什么‘以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都是狗屁!

    那些權(quán)貴就是要百姓敬畏,裝什么仁愛!

    都是騙子!

    堂中跪著的少女低眉耷眼,沒察覺院中輕巧如貓的腳步聲。

    小太監(jiān)扒著門扉,低喚:“徐大小姐……”

    被喊的人回首,眸底猩紅,目光如炬。

    甫一對上,小太監(jiān)張著唇愣怔了下,片刻,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小聲說:“徐大小姐,官家說,不用跪著……”

    “我沒見過官家,也自與官家說不上話,你若有事,便去尋我爹爹和祖父說�!比A纓冷淡說罷,轉(zhuǎn)回了身。

    小太監(jiān)欲言又止,縮著膽子又貓悄兒的走了。

    不多時,院中響起了一道腳步聲,似因詫異,語調(diào)輕揚(yáng):

    “喲,當(dāng)真跪著啦?”

    被打趣的人沒動,便是連頭都沒回。

    徐九渙心里咯噔一聲,快步入內(nèi),彎身湊去瞧,便見閨女哭得鼻子都紅了,登時愣住了。

    華纓看見他,嗚咽一聲,再也忍不住,一腦袋扎進(jìn)他懷里,哭得抽噎,“爹爹……嗚嗚嗚……我想回嶺南了……”

    第30章

    荔枝。

    華纓沒這樣哭過,

    阿娘去世時,她還是個襁褓奶娃娃,稍大些,知曉人家都有阿娘,

    她的阿娘不在了,

    也只偶爾在被窩里抹抹眼淚罷了。

    哭得發(fā)顫,

    委實(shí)少見。

    徐九渙環(huán)著她,聽得這哭腔嗚咽的一句,大掌拍拍她的背,

    問:“想嶺南的荔枝了?”

    人家哭得正傷心,他偏是打岔。

    不消片刻,

    只覺胸口衣襟濕透,

    他輕嘆了聲,“當(dāng)真是委屈了,哭成這模樣,給你娘看見,夜里怕不是要來夢里揍我了�!�

    嘴上不著調(diào)的渾說,手卻是一下一下的輕拍哄慰。

    祠堂靜悄悄,近晌午的日光明媚,灑落在庭院,

    只能聽見姑娘抑制不住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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