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話音未落,就見那扇窗欞啪的一聲闔上了。
別懶?
那必不可能。
徐九渙邊朝床榻走,邊心里嘀咕。
徐府如今閉門思過,除了徐士欽還要上值,旁人皆是不出門的。
一家人在前堂用過早飯,目送著他穿戴齊整去官署。
徐士欽被幾雙目光瞧著,嘴角頗為無語的抽搐了下,竟是生出些他是牛馬的錯覺來。
徐鑒實帶著孫輩兩個小的去書房讀書,宋喜也將泱泱喊走了,教她管家看賬冊。
堂中被剩下的徐九渙,與進來撤菜盤子的丫鬟們大眼瞪小眼,片刻,也拍拍屁股走了。
他回院中,換了身舊衣裳,拿著弓箭毫不避諱的騎馬出門了。
官家是讓老頭兒閉門思過,關(guān)他徐大爺何事?
城外有一處馬球場,占地頗豐,很是闊氣,乃是前朝一位公主的私產(chǎn),圣祖龍袍加身后,這處馬球場自也收入囊中,只是,圣祖窮啊,便定了規(guī)矩,這馬球場只要教足了銀子,誰都能用。
今日這馬球場外,車馬橫行,不知是哪家辦了馬球賽。
徐九渙駕著馬路過,朝里邊兒瞥了兩眼。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他才是招搖過市的那個。
“徐家不是被閉門思過了?徐九渙怎的出來了?”
“這廝一貫不規(guī)矩,咱們只當(dāng)沒看見就是�!�
“這人多眼雜,他當(dāng)真是不怕被誰瞧見,告去官家跟前�!�
“不說了,且進去吧。”
馬球場往東,有一片密林,那是狩獵的好去處。
徐九渙在家里憋悶幾日,早起瞧見閨女手里那把大刀,也手癢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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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至隅中,紅日當(dāng)空。
曹門前錦繡車馬排起了長龍,都是馬球賽散了,等著進城的勛貴。
前車之鑒尤在,便是平日里囂張跋扈的公子,此刻縱然不耐,也乖乖排著隊。
晌午日頭大,曬得人發(fā)懵。無聊之時,就見一人撅著屁股費勁兒制著頭野鹿,肩上還挎著兩只嘎嘎叫的野雞,橫沖直撞的擠過前面的馬車,往那城門根下去!
“那誰?排后邊兒去!”有人見狀立馬喝聲。
這大熱天兒的,誰還不是在排隊!
就見前面那人悠悠轉(zhuǎn)過頭來,聳了聳肩,“你與它說啊。”
他指了指手中難控的野鹿說。
就這么幾息間,那野鹿又往前竄了一截兒。
周遭議論聲起,皆是不滿。
徐九渙站在陰涼地兒,抬手扇了扇風(fēng),指著被薅住脖子的野鹿,與神色不滿的百姓說:“瞧見沒,畜生才橫沖直撞的搶道兒,讓人滾呢�!�
眾人:……
徐九渙回來,正趕上用午飯。
他身上臟兮兮的衣裳也沒換,凈了手便坐了過來,惹得愛潔的徐鑒實瞪了他好幾眼,自個兒挪著椅子離他遠(yuǎn)了些。
用完飯,徐鑒實憋不住的教訓(xùn)道:“府上誰都不出門,偏你跑出去鬼混�!�
徐九渙吃飽喝足,姿態(tài)不端的靠在椅背上,“怎的罵我?晚上的炙鹿肉不給你吃�!�
徐鑒實:……
也沒等到晚上,黃昏時,徐九渙便磨刀霍霍,等徐士欽下值回來時,已放了鹿血,廚房的人正收拾鹿肉。
“……火堆架得大點兒,別小氣,柴火不夠就去二爺院子里取,他們?nèi)硕�,吃得肉多,合該多出些柴火……�?br />
徐士欽無語的翻了記白眼,掃了眼那鹿肉,問:“你獵到的?”
徐九渙翹著腿坐在旁邊,只出嘴不出力的,聞言斜他一眼,理直氣壯,“你瞧我是能打過野鹿的?”
徐士欽:……
想起什么,他面無表情道:“不是說爹食不下咽,你孝心感天,這鹿自個兒跑到了你手里?何須用打?”
徐九渙眉眼一揚,高興道:“這就傳開了?果真是人多力量大……”
徐士欽白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嫌鬧得不夠?好端端的出什么風(fēng)頭�!�
他那句畜生罵誰,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徐九渙冷嗤了聲,張嘴就是一句——
“狗改不了吃屎,總拿旁人當(dāng)傻子算計,罵他一句怎么了,畜生�!�
徐士欽眼皮狠狠一跳,“閉嘴吧!”
夜色濃濃,篝火熔熔。
一家人圍著篝火烤鹿肉。
快四月了,夜里的風(fēng)不如初春時冷了,一張張臉被火光映照得紅彤彤。
便是嚴(yán)肅如徐鑒實,此刻神色也是放松的,與幾個小輩講起,他初入仕時,跟著一位前人出使,談互市的舊事。
“……西域的風(fēng)光很好,夜里點著篝火,聽著天南地北的趣事,那里的馕很香,葡萄酒醇厚,我那時只會讀書,旁的一概不知,聽著人家們講,如同那掉進米缸里的老鼠,書卷之外,有許多我沒見過的,是以,泱泱你跟著你爹游歷時,我才沒阻攔,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各處的風(fēng)景不同,多看看是好的�!�
宋喜抿了抿唇,眼睛亮晶晶的,片刻,她輕輕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在徐士欽側(cè)首附耳時,她低聲說:“我想去碧桃溪賞桃花�!�
架子上的鹿肉烤得散出肉香味,滋滋冒油,徐士欽割了塊鹿肉遞給她,“這旬休沐去�!�
第32章
趙徵。
酒肉起興,
幾人圍著篝火邊吃邊行酒令。
宋喜在閨閣時,女兒家的女紅、規(guī)矩學(xué)得極好,才情卻是差些,是以,
每每閨女賴著不想去讀書時,
她都心虛的緊。
此時,
更是心口惴惴,生怕在幾人面前丟丑。
徐士欽坐在她上家,回回偏袒著給她行些便宜,
倒也有驚無險的輪過幾回。
徐九渙瞧得倒牙,酸溜溜道:“你倆倒不如讓人再起個篝火,
獨坐旁邊玩兒去。”
徐士欽瞪他一眼,
宋喜卻是聽著這話悄悄羞紅了臉。
華敏委實抽不出空來揶揄爹娘,她抓耳撓腮的想不出,被祖父瞪了眼,小肩膀一聳,認(rèn)了輸。
“讓你好好讀書,不聽話,不勤奮。”徐鑒實虎著臉教訓(xùn)道。
“我年歲淺,讀的書還沒祖父吃的鹽多呢,
自是比不過啦~”華敏理直氣壯道,端起那盞梅子酒嘗了口,酸酸甜甜的,好喝得咂舌。
有女眷孩子在,父子仨也沒開壇子烈酒,
陪著喝這梅子酒。
說是酒,實則只是飲子罷了,
配著肉香,倒也滋味不俗。
一頓烤肉,吃得要上更了方才散去。
徐士欽與宋喜說:“你先回去,我送爹回院子�!�
徐鑒實今夜瞧著心情甚好,聞言擺擺手道:“不用,你們自回去就是�!�
“夜深了,小徑幽靜,我陪爹說說話�!毙焓繗J道。
徐鑒實不覺朝另一側(cè)掃了眼,便聽長子與丫鬟吩咐——
“這肉莫要浪費,大爺我辛苦扛回來的呢,守夜的都分著吃了去,明兒該是味不好了。”
徐鑒實:……
瞧不出來了,這是當(dāng)真心疼自己那把子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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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鎮(zhèn)國公便自請卸去官職。
昌隆帝滿面沉色,收了他的腰牌。
“權(quán)貴世家,捏在手里的權(quán)勢才是真的,旁的榮華,過眼云煙罷了,哪日便也散了�!�
“說起來,鎮(zhèn)國公家的兵馬權(quán),還是老鎮(zhèn)國公在世時拿到的,那會兒,孟家……”那夫人說著一頓,聲音略低了些,“孟家掌著軍馬司,大權(quán)在握,當(dāng)真是風(fēng)頭無兩,只是后來孟家出事,孟家兒郎多死在了戰(zhàn)場上,這軍馬司便被收了回來,如今,殿前司的兵權(quán)也收了回來,禁軍可都是拿在了官家手里�!�
“鎮(zhèn)國公也是識趣,自請將這兵權(quán)卸了……”
“鎮(zhèn)國公府不會吧?鎮(zhèn)國公再怎么說,也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兄弟�!�
“那幾位王爺還是官家的親兄弟呢,先帝去后,他們還不是被一道圣旨遣回了封地?這些年你瞧可有再回來?”
……
“小姐,旁的小姐都在園子里,咱們要不要也去?”丫鬟輕聲問。
今日是博望侯府魏家的席面。
魏家老祖宗是公主出身,早些年老祖宗還在時,魏家如日中天,比之鎮(zhèn)國公府還要風(fēng)光些,這才多少年,來吃席面的都是這些不入流的嚼舌根婦孺。
蘇扶楹眼睫輕動,手握團扇,蓮步輕移道:“過去吧�!�
蘇余興丟了差事,如今變成了閑人,嫌丟人不出門,日日廝混在楊氏院子里。
她娘對鏡垂淚,更是不愿出門應(yīng)酬,蘇扶楹也不勸,讓人伺候梳妝,與五房的夫人一同來赴宴。
魏家的府邸很大,園子里花團錦簇,修筑得很是雅致,姑娘們站在一處賞花說笑,氣氛熱鬧,瞧見她過來,笑鬧聲一頓,互相對視幾眼,而后朝蘇扶楹福了一禮,“蘇大小姐。”
蘇扶楹回了一禮,沒做多留,帶著丫鬟往前面去了。
今日來的,沒她的手帕交,難免顯得她孤零零的。
大抵是以為她面上窘迫而躲開,身后幾聲嘀咕便愈發(fā)不遮掩了。
“蘇扶楹她爹都丟了差事,她還好意思出門吃席?”
“小聲點,仔細(xì)給她聽見了�!�
“你們說,蘇扶楹還能嫁給太子做側(cè)妃嗎?”
“想什么呢,人家姑母還是皇后呢,自是成的。”
聲音細(xì)細(xì)碎碎,蘇扶楹面色未變,倒是身側(cè)丫鬟險些氣紅了眼睛。
“小姐……”
“氣什么,這種閑話,日后還多著呢�!碧K扶楹淡聲道。
她便是在府中,因著蘇余興寵妾滅妻的行徑,也沒少聽閑言碎語,幼時有嘴碎的婆子,還當(dāng)著她的面說,“還當(dāng)自己是大小姐呢,人家楊姨娘可是生了個公子,以后誰嫡誰庶日后還說不準(zhǔn)呢。”
直至她借著蘇遮與華纓那事,當(dāng)著姑母與幾房的面兒,與蘇余興要了不休妻的書契,又處置發(fā)賣了兩個婆子,她在府中才算站住了些腳,日子好過了些。
曲徑通幽,比起前面的姹紫嫣紅的熱鬧,此處亭樓幽靜。
蘇扶楹入亭中坐下,手中團扇輕輕的扇風(fēng),忽的,察覺什么,她眼眸抬起,落在那雅致高樓。
春風(fēng)掀起了輕紗竹蔓,只見一團明玉色的立于窗前,那人皮膚白皙,衣襟服帖,眉眼在日光下顯得格外的清淡,左手握著卷書,正看著打擾他清凈的不速之客。
蘇扶楹稍恍了下神,旋即起身,朝他遠(yuǎn)遠(yuǎn)頷首致歉,便帶著不知何事的丫鬟欲走。
“既無處可去,便坐著歇腳吧。”
一道低沉寡淡的聲音道。
丫鬟被嚇了一跳,驚慌的抬眼左右瞧,可那樓閣窗欞,處處垂著竹蔓,哪里有人?
“小姐……”
“坐著歇歇吧。”蘇扶楹收回目光,淡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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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福寧宮的宮門開了。
趙徵與妹妹趙商絮過來請安。
偌大的宮殿,不知是因閉了近一月宮門的緣故,還是旁的什么,顯得冷寂非常。
初升的日光落在殿中,母子三人分案而食。
平嘉皇后沒束發(fā),散著一頭青絲,其間摻雜著些白發(fā),面上無波,吃著碗里的雞絲紅棗粥。
趙商絮悄悄抬了三次眼,唇瓣囁喏,都沒敢說話,被這安靜氣氛懾得大氣不敢出。
趙徵面色如常,將桌案上的份例用完,端起手邊的茶盞漱口。
那廂平嘉皇后也放下了筷著,淡漠道:“太子留下。”
此言一出,另兩人皆是一愣。
趙商絮訕訕的放下筷著,連漱口都忘了,僵硬起身,與母后福禮,垂著腦袋腳步匆匆的出了殿。
平嘉皇后的心腹嬤嬤,將殿門關(guān)上,刺眼的日光盡數(shù)擋在了門外。
趙商絮回頭看了眼,眼圈倏然紅了,看見自己宮里伺候的丫鬟疾步過來,慌忙垂首。
“公主……”
“走吧�!壁w商絮垂首悶聲說。
此刻,殿中靜得好似能聽見氣息。
平嘉皇后直視著坐在下首的太子,開口道:“你父皇將鎮(zhèn)國公府如何了?”
十七歲的郎君,端方沉穩(wěn),煙嵐云岫,她在這張臉上,瞧不出他的心思。
平嘉皇后想了想,不知多久前,便是如此了。
他們做母子不夠親近,這個兒子自幼時起,便是這個性子,那時她欣慰,日后他定當(dāng)能當(dāng)好世子,郡王。
但今日看著這張與昌隆帝有幾分像的臉,平嘉皇后只覺心口悶著的氣愈聚愈多。
她以為自己與昌隆帝少年夫妻,縱然不算情深,也稱得上是相敬如賓,可她從未曾想,昌隆帝竟是這般無情,下令封了她的宮殿,每日除了又小太監(jiān)定時送來飯菜,整整二十七日,福寧宮便是一只麻雀都飛不出去。
“鎮(zhèn)國公將兵權(quán)交給了父皇,如今領(lǐng)著三營的差事�!壁w徵淡聲道。
平嘉皇后瞳孔緊縮,片刻,噼里啪啦碗盞碎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