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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徐九渙暗戳戳給他一腳,將人踹到了老頭兒跟前。

    小孩兒趔趄一下,雙手不覺的抱住了祖父手臂,儼然是一副撒嬌的姿態(tài),徐華宋的臉騰的紅了。

    徐九渙抱臂立在一旁,揶揄道:“瞧,你大孫子也想你去呢,你要是不去,在家獨自守歲,他又焉敢享樂?”

    說罷,又催促:“趕緊的,一會兒該是沒廂房用了�!�

    徐鑒實少時讀書用功,為官后更是克己復(fù)禮,戲樓這樣的打發(fā)時辰的地兒,他從未去過,也只是在誰家吃席時,才會聽一曲半折的戲,再有,便是他今歲壽辰,老二媳婦兒請了戲班子來家里。

    徐鑒實目光在幾個小輩臉上掃過,半晌,美髯輕動,“出門吧。”

    幾人頓時笑。

    一家子靜悄悄的出了門。

    華纓整個人裹在披風(fēng)里,只留一雙眼睛瞧著路。

    此時未上更,行人如織。

    燈籠成片,亮如白晝,不遠(yuǎn)處鰲山前,更是人山人海,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孩童歡喜的鬧聲。

    東風(fēng)吹落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1]

    徐家的馬車行在其中,并不打眼。

    一路到戲樓前,幾人踩著腳凳下車入內(nèi)。

    徐九渙熟門熟路的拋給堂倌兒一錠碎銀子,“要個廂房,端些果子茶點上來,要頂好的�!�

    “客官樓上請,”堂倌兒殷勤道,“諸位來得早,咱們東側(cè)的廂房還空著呢,今兒是咱們戲樓的名角兒登場,各位若是有想聽的戲折子,也可點戲……”

    他說著討好的笑,“就是得使些銀子了。”

    沒等徐九渙開口,徐鑒實沉聲道:“不必,貴臺唱什么,咱們聽什么就是�!�

    “聽見了?去泡茶來吧�!毙炀艤o聳聳肩道。

    堂倌兒手腳麻利的替他們闔上門去了。

    戌時正,角兒粉墨登場。

    徐家這間廂房好,無需掀簾都瞧得清底下戲臺。

    徐九渙將幾碟果子放在女眷手邊,也難得當(dāng)個孝子,替老爹斟茶。

    徐鑒實輕哼了聲,端著茶碗慢品,目光悠然的落在戲臺上。

    他也這樣的歲數(shù)了,享受些,未嘗不可。

    聽過一出戲,已經(jīng)三更,幾人意猶未盡的商量著去大相國寺吃炙豬肉。

    這回,徐鑒實便是連猶疑都未,率先掀簾上了馬車。

    徐九渙:“嘖,還挺饞�!�

    徐士欽眉頭一跳,懟他一手肘,“不可說爹�!�

    自消了宵禁,汴京城便時通宵達(dá)旦的熱鬧,大相國寺前頭擺著小玩意兒賣,后頭還有炙豬肉的美味佳肴,更是一個好逛的去處,往日便行人絡(luò)繹,今兒過年,更是人山人海,放眼瞧去,皆是提著燈,穿新衣逛攤子的百姓。

    也是。

    今兒宮宴,那些個達(dá)官顯貴多去赴宴了,按著時辰,這會兒方才出宮,自是沒多少排場。

    一家子悠閑的邊逛邊往里走。

    華纓、華敏跟在祖父身邊,華宋則是走在阿娘身側(cè)。

    宋喜偏了偏臉,輕聲問:“怎的不過去?”

    華宋搖搖腦袋,“我、我陪著阿娘�!�

    每回心虛,便會結(jié)巴一下,宋喜瞧他眼巴巴的看著那姐倆兒跟在公爹身邊的孺慕,在看看兒子,低聲道:“去吧,別怕�!�

    “……阿姐院兒里的年糕,大伯便是在這兒買的,”華敏嘰嘰咕咕的說,“白獅難尋,大伯本是想買只幼犬的,正好瞧見年糕,便買了,險些將我的壓歲錢都花光�!�

    徐鑒實躬身看著籠子里的一只貍花貓,聞言,回頭詫異問:“你大伯用的你的銀子?”

    華敏咬著糖葫蘆,點點腦袋,“大伯說得了壓歲錢便還我�!�

    徐鑒實:……

    那廂,徐九渙咬著羊肉鍋盔,從人群間擠過來,將手中油紙包著的燙手的鍋盔分給幾人,“來,都嘗嘗,香掉舌頭�!�

    徐鑒實手里被塞了個羊肉香味撲鼻的鍋盔,剛升起來的火兒頓時散了。

    罷了,這混賬也不是自個兒敗了,泱泱瞧著也很喜歡那小白獅。

    徐鑒實咬了口燙舌的鍋盔,滿口肉香,咽下后,他與小孫女說:“花用了多少,回去祖父給你,不必等你大伯還了。”

    華纓瞧著地上饞肉的幼犬,聞言抬眼,滿眼亮晶晶:“祖父今夜好似財神爺呢!”

    徐鑒實笑罵:“口無遮攔�!�

    “泱泱怎的不過來?”他看向幾步遠(yuǎn)處吃鍋盔的長孫女問。

    “牲畜對氣味敏感,她怕身上沾了旁的氣味,回去年糕嗅到生氣�!毙炀艤o單手叉腰,語氣輕飄。

    華纓點點頭,爹爹說的對。

    忽的,左肩被人撞了下,好在她的羊肉鍋盔沒掉地上去。

    華纓側(cè)首,便見一穿著玄色氅衣的威猛高大的男子,摟著一剛及他肩膀的姑娘。

    那姑娘穿紅,披風(fēng)兜帽遮著半張側(cè)臉。男子金玉冠束發(fā),堅毅如刀刻的側(cè)臉在燈火中明滅瞧不真切。

    華纓神色卻是一怔,眼瞧著前面那二人行過幾步,他們之間行人擁擠,她匆忙揚(yáng)聲與爹爹說:“你們且先去燒朱院,我片刻后過去!”

    說罷,便擠著絡(luò)繹行人,跟著那二人背影折身朝外面去。

    第37章

    新春吉樂。

    寺外,

    稍遠(yuǎn)處的粗壯老樹下,燈火闌珊,停著輛不起眼的寬敞馬車。

    車夫不在跟前,無人擺腳凳,

    姑娘抬首,

    半張側(cè)臉明艷,

    畫著汴京時興的珍珠妝面。二人不知說了什么,華纓看著那男子垂眸,將人打橫抱著上了馬車。

    不消片刻,

    那馬車晃動幾下,拴在樹干上駕車的馬打了個響鼻,

    在原地踏了幾步。

    緊接著,

    那玄衣男子掀簾探出頭來,似是在喊馬夫。

    華纓站在明火處,一襲紅色披風(fēng),兜帽戴著,巴掌大的瑩白小臉上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張堅毅的面孔。

    這回,倒是瞧真切了。

    寶蕙表姐出嫁時,與姚家?guī)讉表兄站在一處攔門的儐相。

    幾個表兄怎說的來著?

    ……

    “明年便等著吃你和二妹妹的喜酒了。”

    華纓那時聽見這句,不由回頭,

    將人打量了遍,面容俊毅,身材魁梧,果真是從軍的。

    幾個表兄沒看見她,說話不覺渾了些,

    似打趣,也是警告的說:

    “欸,

    你也年有二十,可有相好的?趁早打發(fā)了去,否則別怪咱們兄弟揍你�!�

    “華纓姐姐?”

    東側(cè)忽的響起一道聲,輕輕軟軟的。

    華纓瞬間回神,聞聲側(cè)首,便看見了西角門處馬背上朝她小心翼翼招手的趙商絮,身側(cè)跟著同樣騎馬的趙徵。

    大抵是剛從宮宴出來,趙商絮披風(fēng)遮掩,也能窺見一角華服盛妝,似是緊張,眼巴巴的望著她。

    趙商絮確實緊張,她親眼見過華纓飛身上馬,一腳將蘇遮踹下的模樣,那樣狂奔而去,裙裾飛揚(yáng),如傍晚的云霞,漂亮極了。

    她羨慕,也害怕,聽說蘇遮臥床躺了兩月才好,若是換做她……

    趙商絮悄悄的摸摸自己的腿,小小聲:“哥哥,華纓姐姐好像不想看見咱們……”

    “下馬。”趙徵說。

    兄妹倆將馬交給寺前候著的小僧彌去拴,而后朝華纓走去。

    間隔兩丈遠(yuǎn)時,華纓忽的抬步,朝他們兄妹走了過來。

    趙商絮鞋底似是糊了漿糊,邁不開腿,腿腳也暗自打哆嗦。

    “給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請安�!�

    華纓福身垂眉道。

    趙商絮咽了咽口水,張不開嘴。

    “徐大小姐�!�

    趙徵作揖回了一禮。

    趙商絮瞟見,連忙也朝華纓福了福身。

    “徐大小姐在等人?”趙徵問。

    “不勞殿下關(guān)心,若無他事,我便先行一步�!�

    華纓說罷,徑直略過這兄妹二人,快步朝著那馬車行駛的僻靜處去。

    今日上燈如云中星爍,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艷。

    人潮熙攘,那抹紅色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哥哥……”趙商絮低聲喊。

    趙徵面色微恙,“你且先進(jìn)去,我一會兒來接你�!�

    說罷,他讓聞津留下保護(hù)妹妹,自己從那小僧彌手里牽過馬,幾下擠進(jìn)了人群中。

    趙商絮抿了抿唇,垂下了腦袋,難掩失望。

    聞津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摳了摳,抓耳撓腮的沒憋出一句哄慰小公主的話,干巴巴道:“殿下,咱們進(jìn)去逛逛?”

    趙商絮點點頭,悶聲道:“走吧�!�

    出了大相國寺所在的宋門大街,街面豁然開朗。

    悠閑踏步的馬被抽了鞭子,跑動起來。

    后面幾丈遠(yuǎn)外,華纓眉心微蹙,掃了眼林立的鋪子,卻是不見誰家鋪子前拴著馬,過了唐星橋,皆是坊市,四通八達(dá),縱橫交深,一旦跟丟,便難尋了。

    忽的,身后一道低啞的聲音傳來。

    “上馬�!�

    華纓不肖回頭,都知是哪個討厭鬼在說話。

    指甲掐進(jìn)掌心,華纓回頭,朝著身后牽著駿馬的人福了福身,“多謝殿下。”

    說罷,她自他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火紅的披風(fēng)如焰火,“駕!”

    駿馬剛行兩步,身后倏地風(fēng)聲涌動——

    華纓回頭,便見趙徵飛身上來,手臂自她腰間擦過,身后好似貼著一記銅墻鐵壁,他的手,就握在她抓著韁繩的手下方。

    “你!”華纓幾乎是在身后之人飛身上來的瞬間,手肘朝后一擊,“下去!”

    除了幼時被爹爹抱著跑馬,華纓還從未與誰同乘一匹,這般緊貼過!

    當(dāng)真是男子臉皮厚,不害臊!

    趙徵似早有防備,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肘,聲音又悶又沉,提醒道:“要跟丟了。”

    離了人潮,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變得清脆明晰。

    馬背上的二人,一個賽一個的腰背挺拔,被寒風(fēng)吹得鼓動的披風(fēng)橫亙在他們之間,清馥的淡香只往人臉上撲,趙徵垂眸,只瞧的見那鴉青似的眼睫,未經(jīng)停留,慌忙又挪開。

    夜色里,那輛馬車穿過熱鬧的坊市,竟是從曹門出了城。

    華纓眉頭蹙起,握著韁繩的手緊攥,不著痕跡的勒馬停在了一間餛飩鋪子前。

    前頭,城防司官吏在查公驗,里頭的人似遞出一枚腰牌,只見那官吏拱手見了禮,將馬車送出了城去。

    華纓眉眼稍垂,余光瞥見地面投落的暗影,忽的抬腿,勁瘦的小腿徑直踹在了后面馬背上的人,緊接著,她腿飛快收回,邊回頭看向后面。

    不如她所想,趙徵沒被她一腳掃下馬去。

    也意料之外的,趙徵沒還手,目光如墨的看著她。

    華纓輕咬了下口中軟肉,恍若方醒道:“對不住,我忘了殿下還在�!�

    說罷,她又規(guī)矩道:“殿下先請�!�

    趙徵沒說話,身形利落的下了馬,站在路邊。

    華纓緊隨其后,狐貍毛披風(fēng)嘩啦響了聲,如同鋪就的云霞,一瞬即收,吝嗇給人多瞧。

    “多謝殿下借駿馬,完璧歸趙�!比A纓將手中韁繩遞去。

    趙徵眸光微垂,落在了那只柔白掌心上。

    姑娘家的手總歸小些,便是瞧著,也好似柔弱無骨。

    他伸手,握在了那韁繩幾寸之地。

    后面點著煤油燈煮餛飩的老婆婆,笑容和藹問:“二位客官可要吃碗餛飩暖暖身?”

    華纓收回手,轉(zhuǎn)身朝那簡陋桌椅走,“勞駕您,一碗餛飩�!�

    “好�!崩掀牌判χチ嗽钆_旁,咕噥數(shù)著個兒的下餛飩。

    不多時,一碗白煙縈繞、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了桌。

    華纓握著湯匙,舀了一顆吹吹,送進(jìn)嘴里,味道不及她剛吃過的羊肉鍋盔,但也尚可。耳邊寒風(fēng)呼嘯,還有鄰桌幾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良久。

    “誒——你是哪家的兒郎呀,快快進(jìn)來避避風(fēng)雪�!�

    老婆婆慈愛招手喚。

    華纓動作微頓,抬眼便見歇了一個傍晚的雪,不知何時又落了,外面風(fēng)雪急,草履廬蔽,灶膛里火光跳躍,好似添暖。

    身后腳步聲逼近。

    幾息間,聲音停在了她背后。

    華纓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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