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頭也不抬道：“你去吧，

    外面不必留人伺候�！�

    聞津心里嘆了口氣，又道：“殿下，咱們的人方才來報(bào)，那位將跟著咱們的人喊去問話了，約莫是知道您調(diào)卷宗的事了�！�

    “無妨，他不會阻攔�！壁w徵啞聲道，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又遞給他，

    “再添一碗。”

    “還有一事，殿下，跟著徐大小姐的人今兒被發(fā)現(xiàn)了，”聞津說著，對上他抬起的眼，

    有些尷尬道：“那二人見著徐大小姐從武定伯府出來，一時(shí)不察，

    給人家逮住了，吃了一頓揍回來了……”

    趙徵張了張唇，怔忪的臉上罕見的有些茫然。

    半晌，他憋出一句：“她……可有說什么？”

    “那沒有，”聞津立馬道，“徐大小姐問他們是誰派來的，那二人跑回來了！”

    趙徵閉了閉眼，耳根燙紅：……

    “讓他們滾去守值！日后不必跟著我出門了！”

    “是�！�

    趙徵沉出口氣，抬起的眼底有些惱羞色，又問：“我那日從東營回來，沒與你說不必讓人跟著她了？”

    聞津真誠臉，搖了搖腦袋，“殿下沒吩咐。”

    除夕那夜，趙徵與華纓將人跟蹤到了城門前，便知此事沒完，怕她惹事不自知，這才著人守在徐家外，看著她的行蹤。

    那日在營中見著，也不是巧合。

    那差事早兩日晚兩日的沒差，他是聽人稟報(bào)后，跟著她去的。

    只是，他的馬沒跑過華纓那匹良駒，隔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

    “殿下，那二人回來還說，瞧著徐大小姐的臉色，事不順?biāo)�。”聞津又說。

    這也尋常，趙徵心說。

    文人重規(guī)矩禮儀，狎妓有失體統(tǒng)，可官妓不同，那是被家族獲罪連累的女子，在那些人眼中，家族的罪便是她的罪，他們戲弄把玩的是罪奴罷了，不算失了禮儀風(fēng)度。

    而武將，多是戰(zhàn)場上廝殺活下來的，手中沾了鮮血?dú)⒙�，心境自是不平靜的，是以，營中每年多半營妓報(bào)死，也可想遭了如何的凌虐，這些女子在他們眼中，與冬日枯草無異。

    若是想要循圣祖之法，廢了營妓官妓，少不得會成為文武官員的眼中釘，落得眾矢之的的下場。

    這也是他敢大張旗鼓的調(diào)閱卷宗，昌隆帝非但不會攔著他，必要時(shí)怕是還會助他一臂之力。

    “吩咐下去，日后不必再跟著她�！壁w徵道。

    聞津：“是�！�

    .

    徐府。

    春居堂。

    華纓未寢，懷民……酣睡如泥！

    “爹爹，壯年也當(dāng)有凌云志，你寸功未建，怎能睡得著？”華纓扒門喊。

    “呼哈呼哈……”

    房中之人以鼾聲相和。

    “爹爹，辰時(shí)了，該起了。”

    “呼哈呼哈……”

    “欸�！比A纓扭身，坐去了院中的秋千架，兩只腳交疊，攏緊了身上厚厚的披風(fēng)，仰頭瞧著那輪明月。

    將圓呢，都要正月十五了。

    她能親面圣的機(jī)會不多，除卻這次的十五，再近些的日子，便是端午宮宴了，還有幾個(gè)月好等。

    今日她在武定伯下值前，催馬去了趟，見到了姚家?guī)讉�(gè)舅舅和表兄。

    “泱泱啊，不是舅舅不幫你，實(shí)在是有心無力，”武定伯敦厚的臉窘迫得通紅，搓著手小聲說：“舅舅就領(lǐng)一閑差，沒實(shí)權(quán)。”

    華纓一愣，這才想起，如今汴京武爵多沒落，便是因著手中無實(shí)權(quán)。

    不止武定伯，底下坐著的姚家?guī)讉�(gè)兒郎皆面色尷尬的搓了搓鼻子，便是一貫肆意隨性的姚明山都窘迫的面色發(fā)脹。

    華纓思慮不周，此去自是無果。

    出來時(shí)，便見著那倆咬著臉大的芝麻馕餅，與她撞了個(gè)對臉的倆人。

    華纓自認(rèn)得罪人無數(shù)，尋仇自也尋常，可是見著她便跑的，當(dāng)真沒幾個(gè)。

    倒也不蠢，還知道與她兜圈子將她甩開。

    晚間街市熱鬧，華纓也沒催馬去追，徑直回了府。

    不過，此去姚家一趟，并也未必一無所獲，姚家舅舅無權(quán)，可總有人有啊。

    只是……那人不待見她就是了。

    翌日，華纓精神抖擻的出門了。

    徐九渙醒來，吃著粥問：“泱泱又出門了？”

    小丫鬟點(diǎn)頭，“老爺剛?cè)ド现�，小姐便也出門了�！�

    徐九渙咬了口肉餅，嘀咕了句‘勤勞’，又抬眼道：“咱們院子好像不干凈，我昨兒夜里睡著，聽著院中有鬼在唱曲兒……”

    他話沒說完，還在擺膳的小丫鬟卻是臉唰的白了，端小菜的手都嚇得發(fā)抖。

    “去與二夫人要銀子，說是爺要請個(gè)法師回來驅(qū)鬼辟邪�！毙炀艤o又咬口肉餅說。

    小丫鬟抱著木盤子，腿腳利索的麻溜去了！

    驅(qū)鬼是大事，緊要呢！

    殊不知，唱曲兒的小鬼正在鎮(zhèn)國公府門前打轉(zhuǎn)呢。

    晴日當(dāng)空，高大的院墻四周垂柳，門前的石獅子威風(fēng)凜凜，華纓蹲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畫圈圈。

    去不去？

    一夜睡醒，昨兒半夜的勇氣陡然消失了。

    她在這兒蹲了近兩刻鐘了，腿腳都麻了，還不等走到那石獅子前就轉(zhuǎn)了回來，不大情愿去叩那扇門。

    汴京百姓皆知，她與鎮(zhèn)國公府有積怨，可想而知會受什么白眼。

    可是蘇余興手中有西郊三營��！

    東營趙徵在，她不想見他，更何況，她也進(jìn)不去。

    禁軍在昌隆帝手中，她更是見不到誰，數(shù)來數(shù)去，還是懶怠公差的鎮(zhèn)國公好尋。

    華纓想著，一捏拳頭，霍然起身，朝著那寬闊門楹而去！

    一腳剛踩上蘇家的石階，就聽吱呀一聲，厚重的門被人自內(nèi)打開，二人皆面露怔然的目光對上了。

    須臾，門內(nèi)的人福了福身，身姿翩然道：“徐大小姐。”

    華纓吶吶的張了張唇，亦福身：“蘇大小姐�！�

    有瞬間的恍惚，二人好似回到了三五歲初見那次，亦是這般懵懂又規(guī)矩的福身，與彼此見禮。

    “蘇大小姐尋我？”蘇扶楹問著，身稍側(cè)，示意請她進(jìn)來。

    華纓利落的邁上幾方石階，站在她面前，真誠道：“我尋你爹爹，有話說�！�

    蘇扶楹神色微怔，繼而莞爾道：“我也不急著出門，若是愿意，我送徐大小姐過去吧。”

    “那便有勞�！比A纓感謝道。

    蘇扶楹今日穿了件盈華的寬袖裙子，外面披著絳紫色鍛花披風(fēng)，蓮步輕移，行動間如弱柳扶風(fēng)。

    華纓也穿了披風(fēng)，里面卻是穿著窄袖袍子，步子颯颯，小鹿皮靴子藏不住，嘴上說：“耽擱蘇大小姐的時(shí)辰了，委實(shí)不好意思�！�

    “無妨的，本也是聽聞沉香閣出了新的胭脂水粉，這才帶著丫鬟想去看看，早或晚，無礙的�！碧K扶楹溫柔道。

    正堂，華纓茶吃了一盞，小點(diǎn)心吃第三枚時(shí)，才見鎮(zhèn)國公面色不虞的自外行來。

    相較于的神色外露，蘇扶楹倒是不顯山露水，起身朝他福身，恭敬道：“父親。”

    華纓咽下嘴巴里的點(diǎn)心，眼珠子是在蘇余興緊皺的眉多瞧了兩眼。

    大抵是打量的目光太過明晃晃，惹得蘇余興朝她看她了過來，嘲諷道：“今兒莫不是日頭打西邊兒升起的，徐家的人竟也會來我府上拜會�！�

    華纓站起身，忍氣吞聲的朝他福了福身，張嘴卻是一句：“日頭初升呢，國公可抬頭瞧瞧，是東方升起的。”

    她說著，白皙的小臉最是真誠不過，那雙眼睛單純懵懂，好似不解他為何說出那樣不讀書的話來，顯得無知。

    蘇扶楹垂了垂眼睫，忍下笑意。

    蘇余興卻是被華纓這話和神色氣得臉上橫肉顫了顫，又憋住，粗聲道：“你尋我做甚！”

    說著，大馬金刀的上前，在主位上落座，儼然一副得勢者的盛氣凌人的架勢。

    蘇扶楹剛想告退，便見華纓瞅都沒瞅她，大喇喇的開了口。

    “我有一樁買賣，想與國公爺做�！比A纓笑得殷勤。

    話音未落，鎮(zhèn)國公好似聽見了什么笑話兒似的，冷笑了聲，“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兩家有仇怨，與你做買賣，是生怕你的刀子背刺本國公不夠快嗎？”

    “國公爺這話便狹隘了，”華纓站在道德制高點(diǎn)上叉腰，“我與蘇遮小打小鬧，國公非得插一腳，我能奈何？”

    蘇余興瞬間瞪圓了眼，氣得要說話——

    他兒子都斷了腿�。�！

    “再者說，我家豬腳也送了，罰也被罰了，國公若是還想要我道歉，那也是成的，”華纓自認(rèn)一把小腰可直可彎，將爹爹的精髓學(xué)到啦，“可便是我誠心道歉，我又如何能將殿前司兵馬權(quán)還給國公？”

    這話便是戳人肺管子了。

    蘇余興氣得吹眉瞪眼，“你還敢說？！”

    “欸？國公莫不是將這樁事要怪我？”華纓做茫然狀，又憋出一句：“若是這樣，便是國公不講道理了，你是受百姓怨憤，受官員彈劾，吊了牌子的也是官家，與我何干？”

    “你！”蘇余興怒得拍桌。

    拍桌好啊。

    華纓當(dāng)真怕他送客……

    華纓張了張嘴，“世伯別氣……”

    嘔~

    蘇余興被她這句喊得一個(gè)激靈，“我與你祖父無私交！”

    私交都是說得好聽了！

    那是不共戴天！��！

    蘇扶楹在旁靜默物語的瞧著，她先前只見她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今日才知，耀眼處不在那一襲紅羅裙。

    世人多重臉面，講究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jié)，文人墨客更甚。

    徐家太傅當(dāng)朝幾十載，教出的孫女不成想是這般進(jìn)退得宜的性子。

    “瞧世伯這話說的，”華纓湊過去，一手挽住了旁邊靜站著好似發(fā)愣的蘇扶楹的手臂，腦袋一歪，靠在人家的香肩上，笑瞇瞇與鎮(zhèn)國公道：“我與阿楹是稱姐妹，自是該喊您世伯的，這與我祖父無關(guān)，純粹是咱們的私交吶�！�

    蘇余興眼角的肉抽搐了下：……

    這莫不是徐鑒實(shí)新對付他的法子？

    想惡心他？！

    第45章

    行賄。

    “阿嚏！”

    官署里，

    徐鑒實(shí)抬袖掩著打了個(gè)噴嚏，歉然道：“殿下繼續(xù)說�！�

    “近日天寒，怕是有場倒春雪�！壁w徵說著，將身上的大氅脫下，

    親替他披上。

    “殿下，

    使不得……”徐鑒實(shí)慌忙道。

    趙徵抬手止住他欲要將氅衣還回的動作，

    “無妨，開春事忙，少不得太傅操心，

    太傅要保重身體�！�

    自古君臣佳話多傳頌，趙徵此舉，

    不管昌隆帝如何想，

    至少在這些閣中文臣眼中，是個(gè)清明君主，眾人順勢勸說徐鑒實(shí)兩句，讓他將氅衣披著。

    聞津也不會當(dāng)真讓自家主子凍著，悄聲退了出去，吩咐人送些炭火來，多點(diǎn)兩個(gè)炭盆。

    趙徵又說起正事，“圣祖爺時(shí)，

    天下初定，良田多糟蹋，可這會兒國泰民安，便是邊地戰(zhàn)事，也于中原百姓無甚影響，

    可我瞧過往年的稅收卷宗，田地修繕，

    擴(kuò)田千頃，可如今的苛捐雜稅，卻是與圣祖帝時(shí)不相上下，趙徵愚鈍，故來請教諸位�！�

    幾位文官面面相覷，少頃，戶部的尚書大人頷首，“卷宗所記，確實(shí)如此�！�

    禮部大人撫著美髯，笑呵呵道：“先朝科舉初成，到我朝完善，如今每年科考都增名錄，官員眾多，也因此，優(yōu)免的田畝每年都要多增許多，苛捐雜稅也罷，國庫自是不見豐盈�！�

    “既如此，戶部諸位大人沒想著法子開源節(jié)流，充盈國庫？”趙徵不解道。

    “殿下這便錯(cuò)怪咱們戶部了，咱們從定國初沿用先朝的兩稅法到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有公田之賦、民田之賦、城郭之賦、丁口之賦和雜變之賦的五類，除此外，還有各種加耗、支移、腳錢、斗畫、呈樣以及予借、和買，[1]咱們戶部的大人絞盡腦汁，民間百姓也難免怨聲載道，可便是如此，也抵不住各處都要用銀子，官員的俸祿要發(fā)，筆墨紙硯蠟燭炭火這些損耗的，還有軍營的軍餉，每年都要一大筆銀子，軍需所耗也要銀子，戶部靠著收上來那些苛捐雜稅，那是算盤珠子都要磨平了，也省不出幾文錢�！�

    趙徵頷首沉吟片刻，道：“我近日在東營安置傷兵衛(wèi)，發(fā)現(xiàn)他們的安置銀子給得頗豐�！�

    戶部尚書眼皮一跳，連忙道：“這、這是他們在戰(zhàn)場上流血的犒賞，不好苛摳吧……”

    “也是，”趙徵道，“地方廂兵農(nóng)忙時(shí)種田，農(nóng)閑時(shí)操練，京師二營和禁軍不可效仿嗎？”

    “禁軍乃是銳師，拱衛(wèi)汴京，東西二營而受將遣兵征戰(zhàn)，也少有閑暇，是以，與地方廂兵不同。”徐鑒實(shí)捧著碗熱茶，徐徐道。

    “太傅說的是，可若是有人替他們將這田種了，伙食開銷便能省些銀子了吧�！壁w徵又道。

    太傅：“以那些傷殘兵衛(wèi)開墾田地？”

    趙徵：“還有伙夫營妓�！�

    太傅：……

    可算是知道他藏了什么話。

    “你讓她們?nèi)ダ绲馗���，不招笑呢嘛�！?br />
    蘇余興嫌棄道。

    華纓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溃骸凹仁亲锍贾���，受苦楚也是該的，自個(gè)兒不犁地耕田，還想縮在軍中吃著軍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