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暖了,上回見他還披著氅衣,這會兒穿著袞服走來,衣袖被風吹得鼓起,愈發(fā)顯得身姿如仙,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抵了下腰間宮絳上佩戴著的蘭草香包,華纓不覺眨了眨眼。
唔……有點好看。
“太子殿下。”眾閨女卻扇福身請安。
華纓懶在廊柱處,也隨眾福身,唇囁喏幾下,沒出聲兒。
“免禮�!壁w徵沉聲道,目光從那角落掠過,看向蘇扶楹,“娘娘請表妹前去說話�!�
此言出,亭中視線或明或暗的皆朝著華纓看了去。
有些還夾雜著幸災樂禍和看戲的神色。
姚寶湘護犢子的往華纓跟前一擋,將那些視線瞪了回去。
看啥看?
誰稀罕似的!
華纓也確實不甚在意,只是看向蘇扶楹的目光頗為羨慕。
她也想近處去賞那健碩胸膛和腱子肉呢。
蘇扶楹卻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口微滯。
正欲張唇,便又聽趙徵開口。
“此處瞧得清?”趙徵看向華纓問,“可要隨我去江心亭觀看?”
貴女們:?
若說邀蘇扶楹去,那是平嘉皇后的恩典,可這會兒邀華纓去的是太子啊!
啥意思?
這江五亭,江心亭離得最近,坐著帝后儲君和眾臣,其次的幾個亭子,皆是按品階安排了臣子和貴婦女眷,最遠的這個江月亭則是她們這些未出閣的小姐們賞龍舟賽。
華纓瞧不清。
但她不說。
“多謝殿下好意,臣女不勝惶恐,品不配位,不敢隨殿下去�!比A纓道。
貴女們:???
你還端著了?!
姚寶湘看著那十幾張神色變幻的臉,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顯著你們了。
趙徵也未強求,與她頷首,便與蘇扶楹一前一后的出了江月亭。
華纓好似未覺亭中氣氛詭異,躲在廊柱陰涼處繼續(xù)看龍舟賽。
那江中爭得激烈,浪花四濺,隔著這般遠,還能聽見士氣大振的吆喝,二龍相爭,誰也不讓誰,直至折返時,那紅色的龍舟因龍尾處力不濟,作勢要翻船,一時間喝彩聲都亂糟糟,眼前波光粼粼,瞧得人心急,堪堪穩(wěn)住時,藍色的龍舟超了半個頭,士氣凝聚,喝聲震耳欲聾。
華纓碰碰姚寶湘因緊張而握緊的小拳頭,“段世子要得賞了呢。”
是呢,那藍色龍舟上的是段晁,打頭陣站在龍首處。
除他之外,華纓還瞧見幾張略熟的面孔。
姚寶湘是這樣說的——
“龍舟賽這樣好的露臉時機,怎會將平頭兵衛(wèi)安排去,多是那些待在營中的勛貴家子弟,不過,今歲官家倒是照著名冊點了幾個,便是要看看這段時日操練得如何�!�
果不其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鼓聲如雷,那因方才之故而稍泄氣的紅色龍舟,沒追上旁邊那嗖歡欣鼓舞的。
兩只龍舟先后靠岸,將士們自龍舟上跳下來,朝亭中的昌隆帝行禮,“祝陛下端午安康,福壽綿長!”
昌隆帝歡喜道:“賞!”
姚寶湘遙遙的對上某人的目光,小臉兒一紅,便聽身側(cè)的人迫不及待道——
“要吃席了叭!”語氣雀躍。
姚寶湘:……
第54章
無賴模樣。
笙歌燕舞,
觥籌交錯。
華纓認真的剝案桌上的一只小粽子,忽的,手邊又有一顆,她抬起眼,
歡喜道:“爹爹真好~”
是呢,
徐九渙今日也來赴宴了,
蹭著老頭兒光。
如他這年歲的,不是自個兒位列朝堂,便是面上無光,
才不來丟人現(xiàn)眼呢,徐九渙就不一樣啦,
跟閨女一起坐在老爹案桌后的小案前,
也虧得他朗月星目,風姿倜儻,打眼瞧去,竟是不比那些個小輩年長什么。
華纓將自個兒的小粽子剝好,又將手邊爹爹給的那顆夾來,動作溫吞的剝,少頃,兩顆蜜棗糯米粽子躺在碗里,
她方才用打濕的棉布帕子擦手,忽的,一雙筷著朝她的小碗直直的伸了過來——
哎呀呀!
指腹的黏膩一時擦不干凈!
華纓眼睜睜的瞧著那筷子將一只蜜粽穩(wěn)穩(wěn)夾住,動作行云流水的塞進了一張大嘴!
華纓幽怨的瞪著爹爹:……
徐九渙饒有興致的瞧著歌舞,忙里分給她一個眼神,
“那個也給我?”
華纓默默的扭過身子,側(cè)身對著他,
擋住了小案上的蓮花紋小碗蜜棗粽。
休想。
華纓吃過幾回宴,倒也不覺稀奇什么了,宴剛過半,底下眾人便三五扎堆兒的敬酒說笑,昌隆帝面目慈祥,端的是一派君臣祥樂。
只看了一眼,華纓便收回了目光,與爹爹小聲說:“我想出去玩兒……”
徐九渙‘啊’了聲,沒給她一個眼神,揮揮手道:“懶會兒就回來,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宴散了�!�
華纓‘哦’了聲,做賊似的從小案起身,攏攏披帛,理理衣裙,在姚家的席案前沒看見姚寶湘,索性自個兒樂顛顛的出殿吹風去了。
端午宴擺在了光寶殿,此處往左去是江心湖。
路遇幾位結(jié)伴賞花的貴女,互相頷首見禮罷,華纓步伐颯颯踏踏的離開,想去尋個清凈地兒吹江風。
拐過一處蜿蜒假山,忽的身后一道穿著宮裝的倩影朝她追來。
趙商絮氣息不勻,結(jié)結(jié)巴巴喊:“徐、徐姐姐……”
華纓扭頭,神色疑惑:“殿下?”
趙商絮走近,抿了抿粉唇,對上她的目光,陡然紅了臉,目光忽閃,聲若蚊蠅道:“徐姐姐……碧翠亭風、風景好,你可要隨我去看看?”
華纓:“嗯?”
她們二人無甚交情,此時趙商絮急急追來,又磕磕巴巴的說了這么一句,華纓心里嘆了聲,仰天長嘯:是誰要害她!
趙商絮本就緊張,被她目光直直的看著,不消片刻,便忍不住垂著腦袋老實招了。
“哥哥讓我?guī)闳サ摹?br />
“我說不敢不敢,哥哥說你不會打我的……”
“我說讓他自己來,他說男女授受不親,讓人瞧見,恐惹非議�!�
“我、我只得來了……”
這話說完,那顆腦袋垂得更低了,似是羞愧難當?shù)臐M臉通紅。
華纓怔了片刻,歪著腦袋來看她神色,小公主似有所覺的稍抬眼,目光對上一瞬,又趕忙挪開,瞧著都要哭了。
華纓幽幽道:“可別哭,若給人瞧見了,怕是要給我扣個欺負公主殿下的名頭�!�
話出口,慌亂抬起的臉上滿是不知所措。
“不、不是……”
華纓不置可否,望了眼遠處的華亭,“那處就是?”
趙商絮睜著紅彤彤的兔子眼點點頭。
“殿下去玩兒吧,我自去找太子殿下�!比A纓說著,轉(zhuǎn)身步履悠悠的朝那處去。
走了兩步,她回頭,看著那受驚似的姑娘頓了一瞬,揚聲道:“殿下,大膽些,你是公主,無人敢欺負你的!”
趙商絮抿緊嘴巴,在那雙目光下,大著膽子僵硬抬手,朝她揮了兩下。
華纓:……
碧翠亭,楊柳如波,江水粼粼,幽靜雅致,正是躲懶兒的好去處。
華纓過來,便見聞津守在那小徑處,看見她,聞津似疑惑的往她身后瞧了眼,才行禮道:“見過徐大小姐,殿下在里面�!�
華纓‘嗯’了聲,說了句我知道,便闊步朝那亭子里走。
趙徵正坐著,江風吹起他的絲絳,袞服袍擺也隨風輕動,紅黃的錦緞,將人襯得眉目都清秀了,不及平日嚴肅端方。
華纓饒有興致的打量兩眼,才故意弄出些動靜,引得人回頭。
“殿下�!比A纓潦草得福了福身。
趙徵也不計較她的敷衍態(tài)度,卻是問:“阿絮呢?”
華纓愣了下,四目相對,少頃,忽的明了了聞津見著她時那一眼的意思。
“殿下去玩兒了�!彼f。
趙徵:……
華纓透過他被風吹得鼓動的衣袖,看見了那石桌上的素琴,“殿下在撫琴?”
趙徵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問:“可會?”
華纓走近,腦袋搖了搖,認真說:“我只會打人。”
趙徵:…………
他臉上閃過些被戳破的尷尬之色,別過臉,片刻緩了緩說:“是我失言,只是阿絮膽小�!�
“公主被打過?”華纓皺著眉好奇問,拿了顆以冰鎮(zhèn)過的桃子啃,涼絲絲,甜滋滋的,很是緩了她一路走過來的暑熱。
“她幼時是嬤嬤教導,皇家規(guī)矩嚴苛,學不好規(guī)矩,便會挨戒尺,”趙徵說著,眼神間有些厭惡,“那嬤嬤因旁的事,牽累她,時日久了,阿絮便養(yǎng)成了這副膽子�!�
華纓對上他的目光,咬桃子的動作微頓。
“她見過你踹蘇遮,才會怕你。”趙徵看著她說。
華纓:“……別訛我�!�
趙徵唇角扯動了下,似是想要笑,又忍住了。
華纓覺得稀罕,咬著桃多瞧了兩眼,“殿下,你今日不贈我蘭草香包?”
對上他怔然的眼,華纓無辜眨眼睛,一副‘你瞧什么’的理直氣壯。
紅襯藍袍的袖擺輕動,就見那只手從袖袋掏出一只香包來,與他腰間佩戴的那只同樣顏色紋飾。
華纓噗嗤一聲就笑了!
桃花眼彎成了溫柔的月牙,眼尾泛起淡淡的紅暈,好似春日桃花盛開,眼波流轉(zhuǎn),明媚又生動,眼底捉弄人的狡黠與得逞藏不住。
趙徵面上浮了些薄紅,被她笑話得有些難為情,他捏著手中的香包,問:“可還要?”
“自是要的!”華纓笑得前仰后俯,“殿下的香包比旁人的都香呢!”
這話渾像是調(diào)戲小娘子的淫徒。
若是徐九渙在,大抵知她這是從哪里學來的無賴模樣了。
趙徵張了張唇,頗有些張口結(jié)舌的無奈,“尋常蘭草罷了�!�
文人墨客以佩玉為美,而姑娘家多是佩戴漂亮的花草香包,此時華纓腰間卻是只有一枚魚紋玉佩。
“嗯嗯!”華纓點著腦袋,嘴里咬著桃子,將那蘭草香包掛在了玉佩旁,含糊不清道:“不及殿下送我的及笄禮……”
她又不傻,這水白青玉,溫潤光澤,柔和細膩,定是好東西!
要緊的是,很漂亮啊,那簇青嵐偏巧被雕刻成了小魚模樣,魚尾飄逸,好似暢游,再是快活不過,華纓很喜歡!
掛好香包,她抬眼,猝不及防的撞進了趙徵目光里。
“……還未謝過殿下的禮呢,”華纓吶吶道,“竟是不察,漏了給殿下的請?zhí)�。�?br />
趙徵:……
“呵�!�
華纓眨了眨眼,滿臉真誠。
華亭如蓋,華纓搭著腿靠坐在橫廊上小憩,手捏著那蘭草香包,江風陣陣,琴聲錚錚,是趙徵在撫琴。
他沒說尋她何事,華纓也沒問。
稍遠處,聞津假裝沒看見江邊那道清麗身影,倚著夾道旁的柳樹站著望風。
蘇扶楹在這兒站了有一刻鐘了,她看著趙商絮追著華纓過來,二人不知說了什么,華纓徑直朝碧翠亭而來。她也看著趙徵抬首聽華纓說什么,半側(cè)臉神色舒展,不及平日冷傲。
此時,華纓靠在椅子上吹風,趙徵自甘降身份的替她撫琴。
那是一曲《秋風詞》,華纓大抵不懂。
而她,懂也無用。
蘇扶楹轉(zhuǎn)身往回走,路過一亭臺小筑,幾位華服公子的吟詩作曲。她目光掃過,忽的腳下步子微頓。
她見過那張臉,在博望侯府赴宴時——博望侯府世子爺,魏青鶴。
這須臾間,那位著上領(lǐng)素白長錦如意云紋的男子輕搖著手中折扇,朝她瞥來一眼。
蘇扶楹目光不躲不避,與他對上。
眼前之人唇紅齒白,面目含著三分笑,狹長的眼眸半分意外也無。
蘇扶楹忽的想到,以小筑高臺,在他的位置,大抵是如那黃雀,將她方才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
蘇扶楹心口微墜了下,日光兜頭傾瀉,晃得人眼暈,心頭陡然生出了幾分被人將臉面撕扯下來的羞恥和難堪。
“喲,這不是鎮(zhèn)國公府的大小姐嗎?”有人看見她,從亭子里探出頭來,語氣帶著些故意為之,道:“太子殿下可不在這兒,”說著,那人朝碧翠亭的方向抬了抬下頜,看熱鬧道:“喏,在那兒呢,徐大小姐也在呢�!�
蘇扶楹微仰起頭,脖頸纖細修長,目光平靜的落在說話的那人臉上,“周二郎君,屢試不第,還是多操心自個兒秋闈吧。我與太子哥哥如何,便不必你多嘴了�!�
她不過是不得趙徵的喜歡,又不是落毛的孔雀,縱得誰都能欺辱了不成?
男人的臉色唰的變了,惱怒的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