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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他是勛貴人家子弟,原是能蒙蔭入仕的,可是家里將那名額給了庶長兄,才讓他淪為了笑柄!

    這是他的大痛,這女人竟是明目張膽的笑話他!

    時下講究男女大防,便是不慎碰見,也該速速避讓開才是。

    蘇扶楹卻是迎著那道目光,輕提裙擺,拾階上了亭臺。

    亭中坐著的八九個男子,面色皆疑惑茫然,手中的竹扇都不搖了。

    石桌上零散著幾張宣紙,那是方才作詩留下的,凌亂又不羈。

    蘇扶楹走過去,垂首掃了眼,聲音溫柔道:“平仄都對不上,周二郎君當(dāng)真是……讓人不覺意外�!�

    周二郎被她羞辱得唰的臉臊紅一片,連著耳根脖頸都紅了,“你……”

    他想說你懂個屁!

    但剛張口,忽的想到了面前的女子才冠汴京,又生生的忍住了。

    “你去貼太子殿下的冷屁股��!說老子做甚!”周二郎氣兇道。

    說著,憋悶的氣舒爽了些,他冷哼了聲,昂首道:“往男人堆里扎,不知羞臊。”

    姑娘家的名聲何其緊要,此時在周二郎口中變成了嘲諷,語氣中夾雜著些心照不宣的男女情色。

    蘇扶楹聽著這話不痛不癢。

    自她對趙徵上趕著,這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沒少聽。

    那些個勛貴貴女背后說,家里的姐妹們也明里暗里的刺兩句。

    蘇扶楹年紀(jì)小時,還因這話偷偷哭過,可是無濟(jì)于事,明日太陽照常升起,那些話她也照樣的聽,她想,等她成為太子妃就好了。

    她從七歲到十七歲,姑母說讓她且耐心些,再耐心等等,她是姑母唯一的嫡親侄女兒,自是會替她好好打算。蘇扶楹也信這話,可是,她不想等了。

    不說他日,且說當(dāng)下。

    趙徵的那雙眼睛里,有華纓,而她沒看見自己。

    如狼環(huán)伺,那些打量的目光不覺多了些意味深長,蘇扶楹視若無睹,道:“太子哥哥縱然有千般萬般好,可只眼中沒我這一點(diǎn),他之事便與我無關(guān),他只要當(dāng)好一個儲君,來日繼大統(tǒng),造福萬民便是功德,我朝拜之時,自也心甘情愿的與他叩首�!�

    她將這事攤開了,暴露在日光下,隨他們瞧,任他們看。

    名聲與她要緊,可于旁人卻是無足輕重,蘇扶楹想,索性她就扔了,又有何妨?

    說罷,她無視眾人繽彩紛呈的臉色,腳步輕抬,朝那倚柱而靠的人走了過去,“魏世子�!�

    “魏青鶴。”倚著廊柱的人目光在她臉上停了須臾,開口道。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1],前朝廬山人的詩,世子好名字�!碧K扶楹道。

    卻是見面前的人看她兩晌,忽的輕笑了下,聲音悠然道:“鶴舞梅開總有情,小園方喜得雙清[2],”他說著,適時頓了頓,“……的青鶴�!�

    不知誰噗嗤笑了聲。

    蘇扶楹因賣弄才情不成而臉頰染了緋色,神色激蕩幾瞬又穩(wěn)住,她道:“我瞧世子入眼,世子若也與我有意,便告知家中長者,來我家與我提親吧�!�

    眾人:?

    提啥?!

    魏青鶴手中捏著把折扇,輕敲了下手心,漫不經(jīng)心的問:“亭中眾人,為何是我?”

    蘇扶楹掃了眼漆紅柱旁長凳上的詩作,“因你的平仄對上了�!�

    魏青鶴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刺回來,怔了下,繼而唇角翹起,竟是笑了,那三分笑模樣變成了七分。

    “我自幼讀書,不愿與一目不識丁者舉案齊眉,你長得俊朗,瞧著賞心悅目,家世與我相當(dāng),我能適應(yīng)的很好。”蘇扶楹道。

    “魏某又能得些什么?”

    “得一賢妻,我家族之中,數(shù)我出挑,你趕赴科場即可,后宅之事自有替你料理妥當(dāng),再無后顧之憂�!�

    魏青鶴似有意動,上半身微微朝她靠近,腦袋微側(cè)。

    姿勢親昵,儼然已越界。

    蘇扶楹卻是沒躲,目光落在他肩側(cè)的云紋。

    “家母難纏。”他低聲。

    離得太近了,溫?zé)岬恼Z氣催紅了她的耳朵。

    蘇扶楹神色卻是鎮(zhèn)定,微微側(cè)首,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道:“多謝提醒,事必躬親。”

    第55章

    馬球賽。

    兩雙目光對視片刻,

    蘇扶楹看見他笑了。

    這人驟然讓開,周遭氣壓都散了。

    蘇扶楹背脊挺拔,心口不覺輕舒了口氣,越過他,

    越過眾人,

    拾階而下出了亭閣。

    日光一如方才光耀刺眼,

    她抬起手臂遮在額前,仰頭望了眼云層淺薄的天。

    嬤嬤教導(dǎo),成婚后要以夫?yàn)樘欤?br />
    可她卻不然,她蘇扶楹的天,

    只有她自己。

    身上的緊繃感漸漸褪去,

    筋骨方覺乏力,身后咋咋乎乎的幾聲,皆是亭中之人急切又好奇的問話。

    “承安兄,你當(dāng)真要娶蘇扶楹?”

    蘇扶楹眼睫動了下,卻是克制著腳步未停,不疾不徐的朝那巍峨宮殿緩步行去,她不知身后可落有誰的目光,但她絕不會讓自個兒落了下風(fēng),

    授人以柄。

    直至走出曲徑通幽處,蘇扶楹也沒聽到魏青鶴的回答。

    她在光寶殿外的湖心亭坐了片刻,等得前面宴席將散時,方才起身,準(zhǔn)備回去。

    忽的,

    身后一聲甜甜的‘阿楹’——

    蘇扶楹回身,便見華纓正朝她跑來,

    裙擺風(fēng)動,手里還捏著兩顆粉潤的桃子。

    “你也在吹風(fēng)呀!”

    華纓幾步過來,問了句。

    蘇扶楹‘嗯’了聲,二人并肩往回走。

    她看了眼華纓手中的桃子,欲要張唇。

    “你喜歡吃桃子嗎?只是這個不能給你,是我給爹爹和祖父帶的�!比A纓察覺她的視線,說得利索,“你若喜歡,等我再有了,定給你一顆!”

    蘇扶楹聽得輕搖首,笑說:“這是蟠桃,宮里規(guī)矩多,拿著不雅,我家有個莊子有這桃子,過兩日我讓人送些去你府上�!�

    “那再好不過啦!”華纓歡喜道,“多謝阿楹!”

    蘇扶楹當(dāng)真是羨慕她的落拓和真摯,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會如她這般。

    汴京無辛密,那次在博望侯府赴宴,遙遙一瞥,蘇扶楹便讓人去打聽了那人。

    魏青鶴,字承安,祖母乃是先帝時的公主,可惜福壽不永,在駙馬爺博望侯戰(zhàn)死沙場后,也跟著去了。

    博望侯府如今二房襲爵,魏青鶴不尷不尬的占著世子之位,這也罷了,偏他爹先前還娶了續(xù)弦,生了子嗣,那繼母名正言順的掌中饋管家,任誰都挑不出錯兒來,這便使得魏青鶴在府中的地位愈發(fā)窘困。

    這般身世非是良配,可是蘇扶楹看上的,便是魏青鶴無父無母。

    那些人是麻煩些,但無親情牽絆,便少了棘手,孝道而已,她做三分,便會讓世人知曉七分。蘇扶楹不求成親后琴瑟和鳴,可至少,夫君要與她一條心。

    何況,博望侯府雖是沒落了些,但仍占有一席之地,蘇扶楹想著,鴉青的眼睫垂了垂,還有……她在那雙笑眼里看見了野心勃勃。

    他不甘心,她也是。

    掌家之權(quán)她要,榮華富貴也要。

    貪婪吧,可這就是她蘇扶楹,與身邊這個至純至善的姑娘不一樣。

    臨進(jìn)殿前,華纓甜滋滋的說:“幾日后的馬球賽,咱們再見啊,打馬球耍啦~”

    她還能順便給阿楹帶回禮呢。

    蘇扶楹:“我大抵是不能出門了。”

    華纓愣了下,“為何?”

    “要閉門思過�!碧K扶楹莞爾笑著說。

    殿中衣香鬢影,昌隆帝與平嘉皇后已經(jīng)先行離席了。

    蘇扶楹說完,朝華纓微頷首,便抬步往鎮(zhèn)國公府的席案邊走。

    華纓愣怔的目送那道身影走開,肩側(cè)忽的被輕拍了下。

    “還瞧呢?我都要醋了�!币毾婀粗直郾еf。

    華纓撓撓腦袋,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問:“這也能醋?”

    姚寶湘笑:“能啊�!�

    就很理直氣壯。

    出宮后,各自上了馬車回府。

    華纓將袖子里藏著桃兒遞給爹爹和祖父,不如方才冰鑒里涼絲絲的了,但也好吃呢!

    徐九渙‘呦呵’了聲,“行啊,連吃帶拿�!�

    說著,袖子擦擦就咔嚓咬了口,水靈靈的。

    徐鑒實(shí)接過孫女遞來的桃子,默了片刻,道:“泱泱,下回別拿了。”

    臊得他老臉都紅了。

    華纓靠在墊子上,歪著腦袋說:“知道啦�!�

    左右她還會有呢。

    隔日,徐府便收到了兩大筐熟得正好的蟠桃。

    宋喜驚訝,“當(dāng)真是鎮(zhèn)國公府送來的?”

    他們兩家不是勢同水火嘛,何時變成了可互贈鮮果的關(guān)系。

    莫不是藏了毒?

    宋喜打了個哆嗦,

    真嚇人!

    華纓抓著要吃時,就被宋喜急急忙忙的一巴掌揮掉了。

    她目瞪口呆。

    小華敏也呆了。

    兩人眼睜睜的看著那顆水靈靈的桃子滾了滾,滾到了門前。

    “……”

    宋喜先是松了口氣,又緊張兮兮道:“先別吃,等你祖父和二叔回來再說�!�

    這都是物證!

    晚間,徐士欽下值回來,聽過妻子的話,面對著那兩筐鮮桃,默了半刻,嘆聲道:“吃吧�!�

    宋喜:?

    徐士欽張了張唇,說:“他們不敢這般明目張膽�!�

    宋喜信了。

    姐妹倆聽得云里霧里,徐士欽卻是不說了,折身出了堂屋,回院子換衣裳去了。

    宋喜在他身后喊:“順道讓華宋過來用晚飯�!�

    小少年刻苦的很,兩個姐姐在玩兒,他在讀書,兩個姐姐在吃桃,他還在讀書。

    兩筐桃,分了一筐送去了武定伯府。

    這樣的鮮果,就得趁著水靈的時候吃,徐家人不多,府中的下人也得以嘗了個鮮。

    .

    馬球賽春日時辦過多次,只因華纓及笄在即,宋喜也分身乏術(shù),送上門的帖子推了,她們一次都沒來玩兒過。

    這回也是汴京城中的一位老牌勛貴家辦的,是那家的夫人想給兒子相看姑娘,請人牽橋搭線,放了不少帖子,徐家和姚家都在應(yīng)邀之中。

    “相看便相看,何必多此一舉呢?”華敏賴在陰涼地兒不愿的動,咕噥一句。

    姚寶芳道:“要矜持些啊,省得被瞧上的姑娘害羞,對名聲也好�!�

    這姐妹倆都不會騎馬,便坐在高席上吃著滴酥看旁人打馬球。

    卷簾隨風(fēng)動,四周坐著的多是驕矜貴女或是發(fā)髻高綰的夫人。

    今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日頭也不比正夏時烤得炙熱。

    場中忽的傳來一聲喝彩,眾人抬眼瞧去,便見兩方人馬一穿紅,一披藍(lán),而那紅方打頭的,是個姑娘。

    說來……話也不甚的長。

    華纓本是與姚家兩個表姐在一處打馬球,身后熙熙攘攘,與她們無甚干系啦。

    可是!

    那馬球打到華纓腦袋上!

    這事便不簡單了�。�!

    這技術(shù)比她爹爹都爛��!

    怎有臉上場的?!

    是以,華纓覺得那囂張跋扈的小爺是故意的!

    可那人揚(yáng)著下巴理直氣壯的不承認(rèn)!

    嗯……打一場馬球吧!

    華纓說。

    別當(dāng)她是忘了,這人就是上元節(jié)時拍案而起的小犢子!

    可那人目光閃爍著當(dāng)是不認(rèn)得她,華纓自也不會給他一個她報仇的名頭。

    兩隊(duì)人摩拳擦掌。

    姚寶湘仰著高傲的下巴,氣勢洶洶道:“你們挑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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